流浪遠方的夢與愁,總是繫著對故鄉最深切的依戀與牽掛!
三毛寫故鄉人、故鄉事,和許許多多不滅的心靈塵緣!
這份家的安全,解除了我一切對外及對己的防衛。人生不要那麼多情反倒沒有牽絆,沒有苦痛,可是對著我的親人,我卻是情不自禁啊! ──三毛
三毛逝世二十週年紀念
重新編輯‧全新改版
人如飛鳥,在花花世界裏翱翔。但我難捨難忘的終站,就在你們身旁……
我從小就是個「軌外」的孩子,總幻想著向萬丈紅塵捨命奔去,後來也真的成了異鄉的流浪客。流浪,原本沒有時間表和目的地,只因為一場意外,讓我回到了這個稱做「故鄉」的地方。
故鄉的一切都教我動心不已!這裡有全然用行動詮釋愛,甘願一輩子守護我的母親;挑剔我的文章,因此讓我打了一生戰役的父親;還有許多如天使般給我啟示的家人、連我搬個家都百般不捨的左鄰右舍,以及堅強接受命運挑戰的好朋友,教我懂得有血有肉的日子是這麼的美麗!
其實我是不小心跌回家的,本來沒想要留下來。直到那種真真實實的幸福在心中滋長,我知道,可以告別流浪的日子了……
本書收錄三毛追憶摯愛的親友家人以及回到台灣後的生活點滴。三毛的散文有的讀來像小說,〈江洋大盜〉中她把自己比喻作到處偷文學偷藝術的空心人、〈雨禪台北〉她說長久以來學會穿著溜冰鞋在天空飛翔;有的令人莞爾,〈愛馬落水之夜〉和〈狼來了〉寫她開車闖禍的糗事、〈求婚〉寫從小學開始的戀愛故事;有的又帶著濃濃感傷,〈週末〉寫獨自在家的相思、〈送你一匹馬〉寫受到瓊瑤鼓勵而重新面對生命……篇篇充滿細膩的觀察和真摯的感受,也牽動著讀者的心,讓我們忍不住跟著三毛一起同悲同喜!
封面故事:
三毛在南美市集買的印地安人布娃娃。是用穿舊的手織老布改給小孩子的玩具,左邊的母親抱了一個男孩,右邊的母親抱著一個比較大的女兒,背後還綁了另一個更小的。
作者簡介:
關於三毛
她本名陳懋平,因為學不會寫「懋」那個字,就自己改名為陳平。
她十三歲就蹺家去小琉球玩,初中時逃學去墳墓堆讀閒書。
旅行和讀書是她生命中的兩顆一級星,最快樂與最疼痛都夾雜其中。
她沒有數字觀念,不肯為金錢工作,寫作之初純粹是為了讓父母開心。
她看到一張撒哈拉沙漠的照片,感應到前世的鄉愁,於是決定搬去住,苦戀她的荷西也二話不說地跟著去了。
然後她就和荷西在沙漠結婚了,從此寫出一系列風靡無數讀者的散文作品,把大漠的狂野溫柔和活力四射的婚姻生活,淋漓盡致展現在大家面前,「三毛熱」迅速的從台港橫掃整個華文世界,而「流浪文學」更成為一種文化現象!
接著,安定的歸屬卻突然急轉直下,與摯愛的荷西錐心的死別,讓她差點要放棄生命,直到去了一趟中南美旅遊,才終於又重新提筆寫作。接著她嘗試寫劇本、填歌詞,每次出手必定撼動人心。
最終,她又像兒時那樣不按牌理出牌,逃離到沒人知道的遠方,繼續以自由無羈的靈魂浪跡天涯。
她就是我們心中最浪漫、最真性情、最勇敢瀟灑的──
永遠的三毛。
章節試閱
江洋大盜。
說起來我們陳家,因為得自先祖父陳公宗緒的庇蔭,世世代代書香門第,忠厚傳家。家產不多,家教可是富可敵國。
我們的家譜《永春堂》裏,不但記載子孫人數,帳房先生更是忠心耿耿,每年各房子弟的道德品行收入支出更是一筆一畫寫得清清楚楚。
我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裏,照理說應該是人人必爭、家家必買的童養媳,其實不然。這拿《聖經》上的話來說,就是──我的父母是葡萄樹,我卻不是枝子。拿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算命先生算八卦,一算算到中指甲──我這個敗家女,就這樣把家產一甲兩甲的給敗掉了。
自我出生以來,我一直有個很大的秘密,牢牢的鎖在我的心裏,學會講話之後,更是守口如瓶,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給他們來個不認帳,不透露半點口風。
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使得我這麼神秘呢?我現在講給你一個人聽,你可別去轉告張三李四,就算你窮不住了,出賣了我這份情報,我這樣一個只有三毛錢的小人物,你也賣不出好價錢來的。
我再說,自我出生以來,就明白了我個人的真相,我雖然在表面上看去,並不比一般人長得難看或不相同,其實不然透了。
「我──是──假──的。」我不但是假的,裏面還是空的,不但是空的,我空得連幅壁畫都沒有。我沒有腦筋,沒有心腸,沒有膽子,沒有骨氣,是個真真的大洞口。
再拿個比方來說,我就像那些可怕的外星人一樣,他們坐了飛盤子,悄悄的降落在地球上,鬼混在這一批幸福的人群裏面,過著美滿的生活,如果你沒有魔眼,沒有道行,這種外星人,你是看他們不出,捉他們不到的。
我,就是這其中的一個。
我並不喜歡做空心的人,因為裏面空蕩蕩的,老是站不住,風一吹,旁人無意間一碰,或是一枝小樹枝拂了我,我就毫無辦法地跌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我自小到十四歲,老是跌來跌去,摔得鼻青眼腫,別人看了老是笑我,我別的沒有,淚腺和脾氣倒是很爭氣,只要一跌,它們就來給我撐面子。
十四年來,我左思右想,這樣下去,不到二十歲,大概也要給跌死了,如果不想早死,只有另想救命的法子。
我幹什麼才好呢?想來想去,只有學學那批不要臉的小日本鄰居們──做小偷。
這個世界上那麼大,又那麼擠,別人現成的東西多得是,我東摸一把,西偷一點,填在我的空洞洞裏,日子久了,不就成了嗎?
這決定一下,我就先去給照了一張X光片子。
醫生看了一下,說:「是真空的,居然活了十四年,可敬之至。」
我唰一順手抽了那張空片子,逃回家來,將它塞到床下面去存檔案。
二十年後再去照它一張,且看看到時候將是不是一條貨真價實的好漢。
我因為沒有心,沒有膽子,所以意志一向很薄弱,想當小偷的事是日本人給的靈感,卻沒有真正的去進行過,任著自己度著漫無目的的歲月。
有一年,街坊鄰居們推舉我們家做中山區的模範家庭,區公所的人自然早已認識我父母親的為人,但是他們很仔細,又拿了簿子來家裏查問一番。
問來問去,我們都很模範,眼看已快及格了,不巧我那時經過客廳,給那位先生看到了。
他好奇的問我母親:「咦,今天不是星期天,妳的女兒怎麼不上學呀?」
我母親很保護我的說:「我這女兒身體不好,休學在家。」
他又問:「生什麼病啊?看上去胖胖的啊?」
母親說:「生的是器官蜂巢狀空洞症,目前還沒有藥可醫,很令人頭痛。」
那次模範家庭的提名,竟因為我生了這種怪病,我們全家都被淘汰下來。那位先生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是不好做旁人的榜樣的。
那夜我靜靜的躺在黑暗裏,眼角滲出絲絲的淚來。我立志做小偷的事,也在那種心情之下打好了基礎。
說起世上的偷兒來,百分之一百是貪心勢利、六親不認的傢伙。我當年雖然沒有拜師,悄悄出道,這個道理不用人教,卻也弄得清楚明白。
我東張西望,眼睛不放過家裏一桌一椅,最後停留在我親生父母身上,要實習做偷兒,先拿他們來下手,被捉到了也好辦些,不會真正交給警察局。
我仔細的打量打量這兩個假定受害人。他們為人方正本分,對自己刻苦、謹嚴,對旁人寬厚憐憫,做事情負責認真,對子女鞠躬盡瘁,不說人長短,不自誇驕傲,不自卑,不自憐,積債不會討,付錢一向多付──
我從來沒有好好計算過自己父母大人,今兒這麼細細一看,他們這兩位除了外表風度神采還對付得過去之外,這裏面那些東西,可早已過時啦!不時興的渣子啦!別人不要的東西,他們卻拿來當珍珠寶貝啦!再加上幾十年前碰到一個「基度山大伯爵」之後,這兩個人變得越來越傻,愚不可及,連我這空心人,要偷偷他們可也真沒有什麼好處。
想想偷兒就算實習階段,這兩個傻子可也不值得一試,不偷,不偷。
出門去打了一個圈子,空心人餓了十四年,頭重腳輕,路都走不穩,這一累,摸著牆爬回家來,不再考慮,趁著父母大人在午睡,就把他們那點不可口的東西,拿來塞了下去,消不消化我可不在乎,先填了這個蜂巢似的大洞洞再做打算。
偷了自己父母,不動聲色,眼看案子沒發,看準姐姐,拿她給吃下去,做下一個受害者。
這個女娃兒,大不了偷兒兩三歲,溫柔敦厚,念書有耐性,對人有禮貌,冬天騎車上學不叫冷,高中住校吃大鍋飯不翻胃,兩隻瘦手指,指甲油不會塗,彈鋼琴、拉小提琴卻總也不厭──我將她翻來覆去看,又是一個傻瓜。
請妳學音樂,就是要妳做歌星賺大錢,妳怎麼古典來古典去,鼻子不去墊高,頭髮不去染黃,妳這一套不時髦,不流行,我想來想去不愛偷,看在自己人的份上,吃下妳一點點,心裏可是不甘心不情願。
案子既然是在家裏做開的,只好公平一點,給它每個人都做下一點,免得將來案發了不好看。
大弟弟我本來是絕對不敢去偷他的,他是花斑大老虎兼小氣鬼,發起脾氣來老是咬人的腳,我一旦偷他還了得嗎?先不給他咬死也算運氣了。
有這麼一天,老虎回來了,走路一跛一拐,長褲子蓋著老虎腳,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等老虎吃完飯,怕熱,脫了長褲看電視,這一望,了不得,空心人尖聲大叫,招來全家大小爭看老虎。
這隻花斑大虎,從爪子到膝蓋,都給皮肉翻身,上面還給武松縫上了一大排繩子哪。
空心人蹲下來,一聲一聲輕數虎爪上的整齊針線,老虎大吼一聲:「看個鬼啊!我跌破了皮,妳當我是怪物?」
空心人靈機一動,一吼之間,老虎膽給偷吸過來了,這傻畜牲還不知不覺,空心人背向失膽者,嘿嘿偷笑不已。
再說,老虎也是小氣鬼,小氣鬼也,你丟我撿也。
空心偷兒流鼻涕,向老虎要衛生紙,他老給半張。偷兒半夜開大燈偷顏如玉,他給送支小蠟炬進來好作案。姐夫請吃統一牛排,這隻飢餓的虎居然說:「我不吃牛,我吃鈔票,你請餵我現款最實惠。」
你說這隻陳家虎,小氣鬼,是真的吧!他又是個假的。
永康街那個職業乞丐,你且去問問看,這好多年來,是不是有隻花毛大虎爪,老是五十一百的塞了他去吃牛肉麵?這一隻寶寶,真是又傻又假,紙老虎也。
偷兒偷了他那麼一點點仁心仁術,節儉實在,也真沒高了多少道行。虧本虧得很大。
小弟弟,本是一代豪傑,值得一偷。
沒想偷兒不看牢他,這師大附中的「良心紅茶」給他打球口渴時喝多了,別的倒也沒什麼,肚子裏一些好東西,都給這紅茶沖來沖去就給良心掉了。
看我這個弟弟,「排座次」是倒數第一,論英雄可是文的一手,武的一手。
他,操守、品格、性情、學識,樣樣不缺,外表相貌堂堂,內心方方正正。這還不算,乒乓、撞球、橋牌,殺得敵人落花流水,看得空心姐姐興奮落淚。
空心偷兒靜待此弟慢慢長成,給他偷個昏天黑地。
這個么弟,父親花了大錢,請他繼承父志,就是希望他吐出「良心良茶」,將這吹牛、拍馬、勢利、鑽營、諂媚、詐欺這些大大流行,而老子當年沒趕上的東西,給去用功念來,好好大顯身手光宗耀祖一番。
不巧么弟交友不慎,引上歧途。
厚黑學,他不修;登龍術,他不練;學業已竟,大器未成也,嗚呼。
這是么傻!么傻!
偷兒看看這個毛毛,一無可偷,嘆了口氣,還是出去作案子吧!
偷兒全家可是傻門忠烈,學不到什麼高來高去的功夫,罷也! 罷也!
出了家門,獨行俠東家一轉,西家一混,六親不認,好友照偷,這才發覺,家外世界何其之大,可偷之物何其之多,偷兒得意滿志,忙得不亦樂乎。
「白雲堂」給她偷山換水,邵大師給她一園芳草花卉、蟲魚飛鳥一網兜收。「製樂小集」難得趕集,偷兒卻也食了他們一大包豆芽菜。「台北人」旅行美國,偷兒啃下他現代文學。祝老夫子打一個瞌睡,英詩放在袋裏叮叮噹噹逃著跑。天文台蔡先生不留意,星星月亮偷來照賊路。「五月畫會」「七月不會」時,斑斑點點,方塊線條,生吞活剝硬「會」下去。
詩人方莘正──「睡眠在大風上」,偷兒在去年的夏天撥開叢叢的水柳去找林達。惠特曼的頭髮長得成了他墳上的青草,一個不會吹口哨的少年輕輕給他理一理。荷馬瞎了眼睛唱歌,你可別告訴旁人是誰偷了他的靈魂之窗。伊索原來就是奴隸,我吃了他的肉,可不是那隻蛤蟆。沙林傑在麥田裏捕來捕去,怎也捕不到我這寶貝。海明威你現在不殺他,他將來自己也殺自己。
畢卡索的馬戲班,高更的黑妞,塞尚的蘋果,梵谷的向日葵,全給偷兒在草地上一早餐給吃了下肚──
達立的軟錶偷來作案更精確。《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全給一個一個偷上床。《獵人日記》是偷兒又一章,只有《罪與罰》,做賊心虛,碰也不肯去碰它。
你問,妳這個偷兒專偷文人,都是又窮又酸的東西,要它來幹嘛?
不然,不然,你可別小看了偷兒,這些地糧只是拿來塞塞肚子的,真正好東西還在後頭哪──
幾年下來,偷兒積案如山,已成紅花大俠。一日裏,偷了中華機票,拜別父母兄弟,飄洋過海,向這花花世界、萬丈紅塵裏捨命奔去。
「天啊!江洋大盜來啦!」
喊聲震天,偷兒嘿嘿冷笑不已。
不巧,一日偷兒作案路過米國,米國處處玉米豐收,偷兒吃得不亦樂乎。突然玉米田裏冒出一個同道,偷兒獨行紅花俠,初見同行,慌忙雙手送上米花一大把,這個同道看了哈哈大笑:
「偷吃的不算好漢!豬也!」
「不偷吃,偷什麼?本人空心賊,全得吃下去才好。」
「妳千辛萬苦來了米國,如何不偷它一個博士?」
「博士有什麼用處?吃起來是鹹是甜?」
「非也,博士不是食物也。」
「不可吃,不是我的路子,不偷也罷。」
偷兒冷眼一看同行,偷得面黃肌瘦,身上卻背了一個大包袱。
「裏面放的是『博士』嗎?你做什麼不吃它。」
「妳這豬只知偷吃,真不知博士好處?」
「不知,請多指教。」
「這博士偷來是辛酸血淚,到手了可有好處──最起碼的也還可以將它換個如花似玉的『賠』嫁夫人也。懂了吧!」
偷兒四處一張望,輕聲告訴同行後:「鄙人是空心賊,不下肚的東西,背著嫌重,是夫人也不換道,謝謝哥哥指導,他日再見吧!」
告別玉米田,偷兒飛向三千里路雲和月。
台北家人黃粱一夢,偷兒卻已做下彌天大案。
她,偷西班牙人的唐吉訶德,偷法國人蒙娜麗莎的微笑,偷德國人的方腦袋黑麵包,偷英國人的雨傘和架子,偷白人的防曬油,偷紅人的頭皮,偷黑人的牙膏──
真是無人不偷,無所不偷。
當心江洋大盜獨行紅花俠啊──
你看這隻被叫豬的偷兒,吃得肥頭脹腦,行動困難,想來可以不等個二十年,就再去照照片子,看看敢情可是不是條真好漢了。
不然,不然,偷兒心裏明明白白,空心人,最重要的好東西還沒有吃下去,不能洗手不幹啊──
有這麼一日,大盜東奔西跑,擠在人群裏辛苦工作,恰好看見前面有這麼一條好漢施施然而來,茫茫人海,踏破鐵鞋,終於給碰上了。
偷兒大盜紅花獨行俠,這眼睛一亮,追上去將那人在燈火闌珊處硬給捉到,拖來牆角腥風血雨給他活活吞食下去。這一填滿肚子,興奮得眼淚雙流。
二十年辛苦,今日這才成了正果,阿彌陀佛。
你看看這成了正果的大聖吃下什麼好東西──「無恥,虛偽,自私,貪心,懦弱,膚淺,無情,無義,狼心,狗肺──」。
這一高興,叫了計程車,直奔醫院,掛緊急號,請照X光片子,看看這成了條什麼血氣男子。
空心人這下才有臉見見天日。
醫生一看片子,連叫:「不好,不好。」
空心人面色一白,輕問:「怎麼個不好?」
「怎麼個都好,就是妳剛剛吃下什麼東西,爛得妳五官六髒臭氣熏天,快,快,護士小姐,預備開刀房,救人一命──」
偷兒大叫:「剛剛吃下去的是好東西,不要給掏出來啊!意志不自由,不簽字,不開刀啊──」
偷兒再叫再求,頭上中了金針一灸,不省人事。
這偷兒,被醫生掏光多年尋求剛剛吃下去的寶物,醒來就嚎啕大哭,喪心病狂,奔去天國,向上帝告狀。
上帝看見這九十九隻羊之外的一隻,竟然自己奔回來了,大喜過望,捉住了小黑羊兒放在欄中,再也不放手了。
兩年的時光,短促得如同一聲嘆息,這隻羊兒左思右想,豈能永遠這樣躺臥在青草地上,被領在可安歇的水邊了此殘生?不甘心,不甘心,且等浪子回頭,東山再起。
有一日,上帝數羊兒數睡了。偷兒一看時機到也,懷中掏出一塊試金石,東試試,西試試,這次案子給它做得漂亮一點──偷它一粒金子做的心。
不巧剛得手,上帝就醒來了,祂大喝一聲:「三毛,三毛,妳平日在我的園子裏偷吃爛果子,我也不罰妳了,現在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偷兒嚇得跪了下去,對上帝說:「我沒有偷吃蘋果,我知道那是祢留給牛頓的。」
上帝說:「偷心也是不好的,我每個人都只分了一個心,妳怎好拿兩個?」
我說:「我不是偷了就算了,我把自己這顆碎過的心用糨糊黏好了,換給這個人。」
上帝聽了搖頭嘆息,說:「一個是傻瓜,一個是騙子,我不要再看見你們,都給我滾出園子去。」
偷兒一嚇,再跪哭問:「要給滾去哪裏?」
上帝沉吟了一下,說:「出於塵土,歸於塵土,妳給我回到地球上的泥巴裏打滾去。」
偷兒一聽,再哭,哀哀伏地不肯起,說道:「那個地方,祢久不去察看,早已滿佈豺狼虎豹,四處漫遊,強食弱肉,我怎好下界去送死?」
上帝畢竟是有恩惠慈愛的,祂對我一抬手,說:「孩子,起來,我告訴妳要去的好地方──」
偷兒靜聽了天父的話,悲喜交織,伏地拜了四大拜,快步去池塘裏喝足了清水,把身上碧綠的芭蕉葉披風蓋蓋好,挾著「換心人」,高歌著──
久為簪組束,
幸此南荑遂,
閒依木仍鄰,
偶似沙漠客,
曉耕翻露土,
夜傍響屋羊,
來往不逢人,
長歌楚天黃──
就這樣頭也不回的往撒哈拉大漠奔去。
江洋大盜。
說起來我們陳家,因為得自先祖父陳公宗緒的庇蔭,世世代代書香門第,忠厚傳家。家產不多,家教可是富可敵國。
我們的家譜《永春堂》裏,不但記載子孫人數,帳房先生更是忠心耿耿,每年各房子弟的道德品行收入支出更是一筆一畫寫得清清楚楚。
我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裏,照理說應該是人人必爭、家家必買的童養媳,其實不然。這拿《聖經》上的話來說,就是──我的父母是葡萄樹,我卻不是枝子。拿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算命先生算八卦,一算算到中指甲──我這個敗家女,就這樣把家產一甲兩甲的給敗掉了。
自我出生以來,...
推薦序
導讀。 ──【明道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憲仁
三毛寫作甚早,年輕時即曾在《現代文學》、《皇冠》、《中央副刊》、《人間副刊》、《幼獅文藝》等發表文章。但真正踏上寫作之路,應該是一九七四年與荷西在西屬撒哈拉沙漠結婚後,寫下一系列「沙漠故事」才算開始。
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註:此為舊版《三毛全集》書名,收入新版《三毛典藏》系列《撒哈拉歲月》中)是中文世界裡,首次以神秘的撒哈拉沙漠為背景的作品,對於長期蟄居在台灣島國的人,無異開啟了寬闊的視野,加上她的文筆幽默生動,內容豐富有趣,從第一篇〈沙漠中的飯店〉發表之後,即造成轟動,後來更掀起了巨浪般的「三毛旋風」。
一九七九年十月至十二月,《讀者文摘》在澳洲、印度、法國、瑞士、西班牙、葡萄牙、墨西哥、南非、瑞典等國以十五種語言刊出三毛的〈一個中國女孩在沙漠中的故事〉;日本筑摩書房也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出版《撒哈拉的故事》翻譯本。另外,個別篇章也有英文、越南文、法文、捷克文等譯文相繼出現,可見三毛作品在國際間也有一定的分量。
大家提到三毛,想到的可能都是她寫的撒哈拉沙漠故事的系列文章,其實三毛一生的作品,包括小說、散文、雜文、隨筆、書信、遊記等有十八本,翻譯四種,有聲書三冊,歌詞錄音帶三捲,電影劇本一部。體裁多樣,篇數繁多,顯現她的創作力不僅旺盛,且觀照範圍遼闊。
在三毛過世二十年,三毛全集作品重新編纂出版之際,我們回顧三毛作品,重讀三毛作品,可以以文學的角度、文學的樂趣來閱讀、來發現,則三毛作品中優秀的文學特性將能處處顯現,如對人的關懷與巧妙的文學技巧。
我們看《撒哈拉歲月》裡,三毛寫〈沙巴軍曹〉的人性光輝:一位西班牙軍曹,因為弟弟在西班牙軍人被撒哈拉威人大屠殺的慘案中死了,仇恨啃咬了十六年的人,卻在一群撒哈拉威孩子誤觸爆裂物、面臨最危急的時候,用自己的生命撲向死亡,去換取他一向視作仇人的撒哈拉威孩子的性命。
又如〈啞奴〉,三毛不惜筆墨,細細寫黑人淪為奴隸的悲劇,寫其善良、聰明、能幹、愛家愛人,對於身處這樣環境下的卑微人物,三毛流露了高度的同情,也寫出了悲憤的人道抗議。
再如〈哭泣的駱駝〉,書寫西屬撒哈拉原住民──撒哈拉威人爭取獨立的努力與困境,呈現其命運的無奈、情愛的可貴,著實令人泫然!
而在中南美洲旅行時,她對市井小民的記述尤多,感嘆更深,哀傷更巨。當進入貧富差距大、人民生活困苦的國家,她的哀感是「青鳥不到的地方」;當她在教堂前面看到:一位中年男人、白髮老娘、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十幾歲的妹妹,都用膝蓋在地上向教堂爬行,慢慢移動,全家人的膝蓋都已磨爛了,只是為了虔誠地要去祈求上天的奇蹟。
「看著他們的血跡沾過的石頭廣場,我的眼淚迸了出來,終於跑了幾步,用袖子壓住了眼睛。坐在一個石階上,哽不成聲。」
凡此,均見三毛為人,富同情心,具悲憫之情,對於苦痛之人、執著之人,常在關懷之中,她與人同生共活、喜樂相隨、悲苦與共。
三毛作品的佳妙處,當然不只特異的題材內容,不只流露的寬闊胸懷,還有她巧妙的寫作技巧。
我們看她的敘述能力、描寫功夫,都是讓人讀來,愛不釋手的原因。就以三毛自己很喜歡的《撒哈拉歲月‧荒山之夜》為例,這篇文章寫三毛與荷西到沙漠尋寶,荷西出了意外,陷入沼澤中,三毛憑著機智與勇氣救出荷西。其文學技巧高妙處,約略言之,即有如下數端:
一、伏筆照應:
三毛把荷西從泥沼中救出來的東西「長布帶子」,是因為她穿了「拖到腳的連身裙」,才能將「長裙割成長布帶子」;荷西上岸後免於凍死,是因三毛出門時「順手拿了一個皮酒壺」。當後面出現這些情節,看到這些東西時,我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前面作者要描寫穿的衣服及順手抓起的東西?這種「草蛇灰線」的技巧,三毛作品中,唾手可得。
二、氣氛鋪陳:
當三毛與荷西的車子一進入沙漠,兩人的談話一再出現「死」字、「鬼」字,如:「上次幾個嬉皮怎麼死的?」、「死寂的大地像一個巨人一般躺在那裡,它是猙獰而又凶惡的。」、「我在想,總有一天我們會死在這片荒原裡」、「鬼要來打牆了。心裡不知怎的覺得不對勁」。
成功的營造氣氛,不僅讓讀者有身歷其境的感覺,也是作品成功的要件。
三、高潮迭起:
三毛善於說故事,故事的精彩則奠基於「高潮迭起」。〈荒山之夜〉即是這樣的作品,高潮與低潮不斷的湧現:三毛數度找到救星,卻把自己陷入險境;荷西數度陷入死亡絕境,卻又次次絕處逢生。情節緊扣,讓人目不暇給,喘不過氣。
三毛作品除了「千里伏線」、「氣氛鋪陳」、「高潮起伏」等技巧之外,還有一項「情景交融」,運用得更好更妙,像:
〈娃娃新娘〉,出嫁時的景象:「遼闊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紅」,象徵即將面臨的婚姻暴力。
〈荒山之夜〉,荷西陷在泥沼裏,「沉落的太陽像獨眼怪人的大紅眼睛,正要閉上了」,平添蠻荒詭異的色彩。
〈哭泣的駱駝〉,三毛眼見美麗純潔的沙伊達被凌辱致死,無力救援,「只聽見屠宰房裡駱駝嘶叫的悲鳴越來越響,越來越高,整個天空,漸漸充滿了駱駝們哭泣的巨大的迴聲」,以強烈的聽覺意象取代情感的濃烈表達。
三毛這些「以景襯情」的描寫,處處可見可感,如:
一、寫喜:
「漫漫的黃沙,無邊而龐大的天空下,只有我們兩個渺小的身影在走著,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這個時候真是美麗極了。」
這是〈結婚記〉兩人走路去結婚的畫面,廣角鏡頭下的兩個渺小身影,襯出廣大的天地,世界是兩人的。此時的愉快心情,完全不必說。筆觸只寫沙漠「美麗極了」,正是內心美麗極了的「境由心生」。
二、寫愛:
〈愛的尋求〉,「燈亮了,一群一群的飛蟲馬上撲過來,牠們繞著光不停的打轉,好似這個光是牠們活著唯一認定的東西。」
三、寫驚:
〈哭泣的駱駝〉,當三毛知道沙伊達是游擊隊首領的妻子時,那種震驚,「黃昏的第一陣涼風,將我吹拂得抖了一下。」
四、寫懼:
(三毛聽完西班牙軍隊被集體屠殺的恐怖事件後)「天已經暗下來了,風突然厲裂的吹拂過來,夾著嗚嗚的哭聲,椰子樹搖擺著,帳篷的支柱也吱吱的叫起來。」
五、寫悲:
〈哭泣的駱駝〉,(三毛想到她的朋友撒哈拉威游擊隊長被殺的事件)「打開臨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裡無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然看見這沒有預期的淒涼景致,我吃了一驚,癡癡的凝望著這渺渺茫茫的無情天地,忘了身在何處。」
六、寫哀:
〈哭泣的駱駝〉,沙伊達被殺的地方是殺駱駝的屠宰房。「風,在這一帶一向是厲冽的,即使是白天來亦使人覺得陰森不樂,現在近黃昏的尾聲了,夕陽只拉著一條淡色的尾巴在地平線上弱弱的照著。」
三毛傳奇,一直是許多人津津樂道和念念不忘的。在三毛去世之後,兩岸也出現了不少三毛相關的傳記,足見她的魅力和影響歷久不衰,甚至於近年來,學院中亦陸續有以三毛為題的研究論文出爐,三毛作品的文學價值漸受重視,此刻回思瘂弦〈百合的傳說〉中說過的話:「紀念三毛最好的方式,還是去研究她的作品。」、「研究她特殊的寫作風格和美學品質,研究她強烈的藝術個性和內在生命力,才是了解三毛、詮釋三毛最重要的途徑。」相信,新的《三毛典藏》出版,帶給大家的正是這樣的方向與契機!
導讀。 ──【明道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憲仁
三毛寫作甚早,年輕時即曾在《現代文學》、《皇冠》、《中央副刊》、《人間副刊》、《幼獅文藝》等發表文章。但真正踏上寫作之路,應該是一九七四年與荷西在西屬撒哈拉沙漠結婚後,寫下一系列「沙漠故事」才算開始。
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註:此為舊版《三毛全集》書名,收入新版《三毛典藏》系列《撒哈拉歲月》中)是中文世界裡,首次以神秘的撒哈拉沙漠為背景的作品,對於長期蟄居在台灣島國的人,無異開啟了寬闊的視野,加上她的文筆幽默生...
作者序
三毛二三事。
──三毛家人
「三毛」並不存在
在我們家中,「三毛」並不存在。
爸爸媽媽和大姐從小就稱呼她為「妹妹(ㄇˇㄟ ㄇˊㄟ)」;兩個弟弟喊她「小姐姐」;在姪輩的心中,她是一個稀奇古怪但是很好玩的「小姑」。
「三毛」這個名字從民國六十三年開始在《聯合報》出現,那些甚至連「三毛」的家人都沒經歷過的撒哈拉沙漠生活,讓我們的「妹妹」、「小姐姐」、「小姑」頓時成了大家的「三毛」;但即使在她被廣大讀者接受後的七十年代,家中仍然沒有「三毛」這個稱呼,大家一切如常,仍然是「妹妹」、「小姐姐」。儘管父母親實在以這個女兒為榮,但家人在外從來不會主動表示「三毛」是我的誰。記憶中,母親偶爾會在書店一邊翻閱女兒的書,一邊以讀者的身分問店家:「三毛的書好不好賣啊?」每當答案是肯定的,她總會開心的抿嘴而笑,再私下買兩三本三毛的書,自我捧場。父親則是有一次獨自偷偷搭火車,南下聽女兒在高雄文化中心的演講,到會場時發現早已滿座,不得其門而入,於是就和數千人一起坐在館外,透過擴音器聽女兒的聲音,結束後再帶著喜悅默默的搭火車回台北。
父親還會做一件事,就是幫女兒整理信件。當時小姐姐在文壇上似乎相當火熱,各地讀者雪片般的信件每月均有數百封。一開始,三毛總是一一親自閱讀,但到後來讀者來信實在太多,對身體不好的三毛成為極大的負擔;不回,則辜負了支持她的讀者的美意,一一回信,簡直不可能。於是父親就利用其律師工作之餘,每天花三四小時幫小姐姐拆信、閱讀、整理、分類、貼標籤,再寫上註記,標明哪些是要回的、哪些是收藏的。十多年來甘之如飴,這是父親用行動表示對女兒的愛護。而這十幾大箱讀者的厚愛與信中藏著的喜怒悲歡,已在小姐姐葬禮中全部火化讓她帶走。
「三毛」是她的光圈,但在我們看來,那些名聲對她而言似乎都無所謂。她的內在一直是陳平,一個誠實做自己、總是帶著點童趣的靈魂。她走過很多地方,積累了很多豐富的經歷,但也因為這些經歷、辛苦和離合,她的靈魂非常漂泊。對三毛的好朋友們、三毛的讀者,和身為三毛家人的我們來說,我們各自或許都看到了、理解了、感受了某一個面向的三毛,但又沒有人能真正看透全部的她。因此我們各自保有對她不同的記憶,用各自的方式想念她。這些記憶或許看似瑣碎,但是對我們來說,是家人間最平凡也最珍貴的回憶。在此身為家人的我們,願意和大家分享這些記憶,做為我們對她離開二十年的懷念。
從小就不同
「小姐姐」在我們家是一個說故事的高手。二十多年了,關於她,我們家人總有一個鮮明的印象:吃完晚飯後,全家人齊坐客廳,小姐姐把頭髮往上一紮,雙腿盤坐,手上拿一大罐面霜,一邊塗臉按摩,一邊「開講」她遊走各地的事。這些在一般人說來平凡無奇的經歷,從她口中講來則是精彩絕倫,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小姐姐總說自己是「說故事的人」,不是作家。
其實三毛從小就顯現她與眾不同的特點,譬如有一次她向母親討了點錢,去買了一支當時非常貴的馬頭牌花生口味的冰棒,然後抓著姐姐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山洞(防空洞)裏,把冰棒慎重的放到鐵盒做的香煙罐裏,說:「這裏涼涼的冰棒不會化,明年夏天我們就還有冰棒可以吃啊!」第二年的夏天,姐妹倆真的手牽手回到山洞裏,把已經發黃鏽掉的鐵罐挖出來,一打開,哇!只有黃黃濁濁的水。這是她從小可愛的一面,而這份童真在她一生中都沒有消逝。
另外當時我們重慶的大院子裏有個鞦韆,是她們姐妹倆喜歡去的地方。但因為院裏埋著一些墳墓,於是每到天黑姐姐便拉著妹妹想回家。但三毛從小膽子便大得很,總是在鞦韆上盪啊跳的,非摸黑不肯走。除了善良、憐憫、愛讀書,小姐姐同時勇敢、無懼又有反抗心,從小就很有想法,四個手足中,似乎只有她一個是翻轉著長的。她後來沒去上學,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小小的年紀裏,我們自己對人生的態度已經不自覺的顯現出來了。
一切憑感覺
熟悉她的讀者或許記得,三毛曾在沙漠用棺材板做沙發。有時候想想,這個能用棺材板和輪胎把家裏布置得美輪美奐的女人是我的姐姐、陳家的女兒,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回到台灣以後她與爸媽同住,一間不到五坪大的房間,除了書桌、書架和床之外,一切可說非常簡單。但是在她自購的小公寓可就不一樣了,這個位在頂樓不大的鳥居,屋內所見幾乎全部是竹木製:木製牆面、木桌、木鳥籠(裏面裝著戴嘉年華面具的小丑)、竹籐沙發。對我們兄弟姐妹還有我們的小孩來說,那裏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完全散發著她個人獨特的美感。
除了家居布置,小姐姐手也非常巧,很會照顧身邊的人,和荷西在一起,可以把他養得白白胖胖,讓他天天想著吃「雨」(粉絲)。但對她自己來說,「吃東西」是非常無所謂且不重要的事,尤其在她專注寫作的時候。她在台北的家有冰箱,但常是空的。她工作起來可以沒日沒夜不吃飯不睡覺,所以我們家人經常買點牛奶、麵包、香腸、牛肉乾、泡麵放在裏面。記得有一次我們去看她,一打開冰箱,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條已經咬過幾口的生香腸。我們都大驚失色:「這是妳咬的嗎?」她說:「是啊!肚子餓了嘛!」
另一個她較不在意的便是金錢。小姐姐儘管文章常上雜誌報紙,但是稿費這部分,她一律不管,全部交給母親打理。她常說「我需要的不多」。事實也是如此,她最常穿的是一套牛仔工裝吊帶褲,塑膠鞋和球鞋,高跟鞋是很少上腳的。
不為人知的「能力」
在家中,基本上父母親是不喝酒的,即使應酬,也只是沾唇而已。但是這個二女兒不知是否得了祖父或外祖父的遺傳,她可以喝一整瓶白蘭地或威士忌不會醉倒。但她並不常喝,除非找到能一起說話的朋友。至於煙,小姐姐倒是抽得兇,每次去老家巷口的家庭式洗頭店,總是一邊說故事給老闆娘和其他客人聽,一邊手上一根根的抽,一個小時下來,可以抽上十來根,寫作的時候亦是如此。她抽煙總是用火柴而不用打火機,為的是燒火柴時那股「很好聞,有硫磺的味道」,同時燒火柴時「有火焰,有煙會散開,感覺很棒!」對她來說,火柴是記憶的一部分,會幫她增加靈感。
三毛記憶力很好,而這份記憶力或許在語言上也對她助益頗深。我們家父母親彼此說的是寧波話與上海話,到台灣以後,小姐姐日常說的是國語,但和二老講話時則換回這兩種語言。出生在四川的她除了四川話頗為流利,日後又和與她很親近的打掃阿姨學了純正的台灣話,完全不帶一點外省口音。她在台灣的日商公司短暫幫忙的日子中粗通了日文,並在出國後把西班牙文、英文、德文也統統收到自己的百寶箱中。中文和西班牙文是她這九種語言中最精通的兩種,每當父親有歐美的客戶或友人來台時,三毛總會幫著父親,讓大家賓主盡歡。
充滿愛的小姐姐
小姐姐一輩子流浪的過程中,或許都在尋找一份心裏的平安和篤定,好不容易有了荷西,他卻又撒手中途離去。除了荷西,小姐姐也很愛她的朋友們。三毛對朋友基本上無分男女、國籍、社會地位、有學問沒學問、知名不知名,一旦當你是朋友,她就拿心出來對你。她笨笨的、不會說捧人的話,但是對人絕對真誠,而且對不足的人特別的關心。她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而這些朋友對三毛的生命造成或大或小的影響。
不過她似乎習慣四處流浪,她說:「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於是有了〈橄欖樹〉。當這首膾炙人口的歌不斷被翻唱之際,身為家人的我們除了為她驕傲,也為她心疼。她流浪的遠方不是一個我們能觸及的地方,但也因為是家人,我們比旁人更能看到她的快樂、傷痛和辛苦。另外一首最能代表她年輕的心情的歌則屬〈七點鐘〉,由三毛作詞,李宗盛作曲,描述年輕時約會的心情。詞裏寫道:「鈴聲響的時候,自己的聲音那麼急迫,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啊!這就是我的小姐姐,這樣的小姐姐。
不再漂泊
對很多讀者來說,「三毛」,這個像吉普賽人的女子變魔術一樣的來到人間,寫下一篇篇故事,然後又像變魔術一般的離開。二十年了,三毛仍在你們的記憶中嗎?
在我們家中,「三毛」不存在,但是二十年前的那天,父母親和大姐口中的「妹妹(ㄇˇㄟ ㄇˊㄟ)」,我和我哥哥的「小姐姐」,走了。
我們很想念她。
儘管,我們不敢說真的完全理解她(畢竟誰又能真的理解誰),但是她非常愛我們,我們也非常愛她,對於家人的我們來說,足矣。對於她的驟然離世,父親有一段話,他說:「生命的結束,是一種必然,早一點晚一點而已,至於結束的方式就不那麼重要了。妹妹的離開,做父母親的固然極度的悲傷、痛心、難過、不捨,但是她的離開是我們人生的一部分,我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妹妹豐富的一生高低起伏,遭遇大風大浪,表面是風光的,心裏是苦的。幸虧有家人和朋友的關懷,不然可能更早就走了。她曾經把愛散發給許多朋友,也得到很多回報,我們讓她好好的平靜的安息吧。」
如果有另一個世界,親愛的小姐姐,希望妳不再漂泊。
三毛二三事。
──三毛家人
「三毛」並不存在
在我們家中,「三毛」並不存在。
爸爸媽媽和大姐從小就稱呼她為「妹妹(ㄇˇㄟ ㄇˊㄟ)」;兩個弟弟喊她「小姐姐」;在姪輩的心中,她是一個稀奇古怪但是很好玩的「小姑」。
「三毛」這個名字從民國六十三年開始在《聯合報》出現,那些甚至連「三毛」的家人都沒經歷過的撒哈拉沙漠生活,讓我們的「妹妹」、「小姐姐」、「小姑」頓時成了大家的「三毛」;但即使在她被廣大讀者接受後的七十年代,家中仍然沒有「三毛」這個稱呼,大家一切如常,仍然是「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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