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的客廳很小，只有一套沙發椅和一張小茶几，一個頂到天花板的書架，電視機就嵌在書架裡。

整套西洋棋是如畫般美麗的手工精雕作品，棋盤帶有細木鑲嵌裝飾；這肯定花了一大筆錢。我撫摸著棋子，感到十分羞愧。安東是這麼一番好意，他鐵定沒有想到，我捏造出這個該死的西洋棋亞軍，只是為了打動他女兒。我為什麼就不能想點別的東西來呢？

約翰那斯把一個白色的兵和一個黑色的兵藏在背後，讓我選一隻手。我選中了白色的兵。

「妳先開始。」他說。雪上加霜。「話說在前頭，我已經很久沒下過了，不要對我太狠。」

「別擔心。」我說。就這一點來說，他真的完全可以相信我的寬宏大量。我不是很確定，我該怎麼擺放棋子，我乾脆就偷看約翰那斯的。現在想想，這兩個大傢伙哪一個是后，哪一個是王？沒有哪一個戴著刻出來的王冠，也沒有哪一個擁有雕刻出來的胸部，真可恨。我決定，讓上方刻有一個十字的做王。

「準備好了？」約翰那斯鼓勵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可憐的瑪麗皇后走上斷頭臺的時候，感受應該和這差不多。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我隨意把一個兵往前推了兩格，因為就我的印象中，兵在最開始是能夠一次走兩格的。我必須充分利用這一點。

「啊哈，英式開局。」約翰那斯一邊說，一邊把他那邊的一個兵往前推。他為什麼出手這麼快？一般來說，棋手都要想好幾個小時才會動一個棋子的，有的棋局甚至能下好幾年，不是嗎？

不管怎樣，我走下一步可要花點時間。

「我不知道，他都是在哪裡逮到妳們的。」約翰那斯說。

「什麼？」我嚇了一跳，對他眨了眨眼睛。

「妳們這些高智慧生物。」約翰那斯說，「安東的女人們總是有著和聖母峰一樣高的智商。比如說簡，她念的就是一個替小天才開設的寄宿學校，她上哈佛大學，會拉小提琴，就像愛因斯坦那樣。她每年能賺五十萬英鎊，會流利地說四門語言。在體育方面她當然也很厲害：會經典芭蕾，在高爾夫讓步賽中打得和職業選手一樣好。在她面前，我總覺得自己像一隻可憐的小毛毛蟲。而且她還那麼美麗奪目。」

我費勁地盯著棋盤。每一次提到安東的前妻時，我就大汗淋漓。

「妳也是，」約翰那斯說，「只是和簡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光從外表來看，反差就夠大的了：她個子矮，妳個子高；她是深色皮膚，妳是淺色……」

「而且我既不會拉小提琴，也不會打高爾夫。」我一邊嘶啞地說，一邊把旁邊的一個兵斜穿過格子放在我的先鋒兵身後。「而且我也沒有每年賺五十萬英鎊。我父親在英國貴族院裡也沒有席位，他甚至不是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州農民協會的成員。」

約翰那斯有點吃驚地看著我，但是我已經刹不住車了，說出來之後真令人舒坦。「安東沒有說過，我沒有工作嗎？我只有一個半途而廢的學業。在我身邊，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是隻可憐的毛毛蟲，因為這隻毛毛蟲就是我自己。」

約翰那斯讓自己的馬在棋盤上跑了起來。「這就是妳和簡不同的地方：她絕對不會提及自己的缺點。」

「有可能，因為她根本就沒有缺點。」

「嗯，是的，有可能。」約翰那斯一邊說，一邊朝我微笑了一下，「但是據我所知，簡從來沒有得過西洋棋冠軍，而且也不是救生員。」

『可惜我也不是。』我鬱悶地想，然後又把一個兵往前移一格。V字型總是好的，不論是對狩獵的獅子還是對西洋棋來說。

「呃。」約翰那斯說，顯然很吃驚。很有可能這個V字型不屬於「英式開局」。但是關鍵在於，要做出我每一步都精心計算過的樣子。

「奧勃洛莫夫大師走法。」我嘟噥說，因為奧勃洛莫夫是除了戈巴契夫以外，我能迅速想到的唯一一個俄語名字。而且我還想起了，我為何會知道這個名字：奧勃洛莫夫是一部同名小說裡一整天都窩在床上的主角名字。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在中學時仔細閱讀過這本書。

我朝約翰那斯試探地看了一眼。他沒有露出什麼表情。也許他真的沒有讀過？但是就算他讀過，也無所謂。誰能說，世界上就沒有一個會下西洋棋的奧勃洛莫夫呢。

我稍稍放鬆了一點。直到現在為止，我覺得我都下得不錯，至少王還是安全的，畢竟這一點最重要。

但是約翰那斯隨後就把他的象往前移了。於是我發現，我倒轉過來的V字型兵隊不是那麼理想。如果我繼續這麼下去，很快就會損兵折將。

更倒楣的是，安東、娜妮和羅尼爾還從廚房出來，過來看看我們。

「嗨，我的小弟下得怎麼樣？」安東想知道。

「就我對我媽咪的瞭解，他肯定已經很慘烈地走投無路了。」娜妮陰險地說。我帶著懲罰的眼神看著她，但是她只是聳聳肩，一臉壞笑。

「唉，西洋棋啊！」羅尼爾嘆了口氣，在我身邊的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來。「王與王之間的遊戲。咪咪和我原來也喜歡下的。在那些幸福的美好時光。」

雕木眼鏡、咪咪和艾爾瑪現在也從廚房裡出來了，圍繞在我們身邊站著。他們瘋了嗎，讓苔露蒂和彼特就這麼單獨在一起？這兩個人會在餐桌上把色情瑜伽從頭做到尾的。

「應該有誰去看著苔露蒂。」我說。

「薩賓娜的老公正在看著她呢，」咪咪說，「他真的看得很徹底。」

羅尼爾彎下身來看棋局。「我還不怎麼能看出妳的戰術來，康絲妲澤。」

「可以的，可以的，我能看出來。」娜妮說。

「這是奧勃洛莫夫大師走法。」約翰那斯解釋說。

「奧勃洛莫夫？」娜妮重複道，「那不是那個傢伙……」

「正是！」我立刻說，「就是那個西洋棋下得非常棒的傢伙。」我很快地做了決定，讓我的馬衝進了V字型中。

「這個我已經猜到了。」約翰那斯一邊說，一邊把他的后往前移，彷彿奧勃洛莫夫走法就像是他的背心口袋一樣，他瞭解得極為徹底。

他對我來說，太胸有成竹了。是時候實行B計畫了。

我要裝哮喘發作。

或者闌尾炎。

或者心肌梗塞。

在這之前，我一定要先讓約翰那斯有他已經快要輸掉的感覺。我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微笑表情，繼續把我的馬往前移。

「還有十二步，你就要被將死了。」我說。

約翰那斯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哇哦。」娜妮讚賞地叫了一聲。現在我才看到，我已經一步將住了他的后。真巧！

「岡察洛夫進攻。」我用施恩的口吻補充說。伊萬‧岡察洛夫是小說《奧勃洛莫夫》的作者。如果約翰那斯連奧勃洛莫夫這個名字都不知道，那他也不會知道這個名字的發明者。「有一點反常規，但是幾乎戰無不克。」

娜妮從一側看著我。我注意到，連她都被震驚了。

「別張著嘴了，親愛的，」我說，「如果妳願意，我很樂意回家之後教妳。」

好了，現在真的是時間開溜了。嘴邊有點白沫也許更好。我正在考慮，是不是盡快去廁所，然後在那裡吃點肥皂。

「你慢慢想，我要去趟廁所。」我對約翰那斯說，他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百思不得其解。我站起身來。

「我替妳帶路。」安東也站起身來。

所有人都像中了魔般地看著這盤棋局。他們似乎想搞清楚，我到底要如何在十二步之後，將死約翰那斯。

在走廊裡，安東一把把我攬入懷裡。

「我覺得，今天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不是嗎？」他往我的頭髮中喃喃地說，「就連艾梅麗和尤利亞斯也在樓上房間裡相安無事地玩起來了。妳的女兒也和我好好地聊了會天。我是說，沒有讓我一直覺得自己像一個大傻瓜。好吧，苔露蒂和那個傢伙是有一點奇怪。羅尼爾和咪咪像是補鍋的一樣吵吵嚷嚷，但是除此之外，我很滿意，妳呢？」

是啊，我多麼滿意啊！平時哪會有機會去吃肥皂呢？

我依偎在安東的圍裙裡。「你送這盤西洋棋真是太好了，」我說，「它真的很漂亮。我甚至都願意為了這個棋盤學一次下西洋棋。嗯，我是說，如果我不是已經會下了的話。」

「我愛妳。」安東在我的頭髮中間說。

我的心開始瘋狂猛跳。「我愛妳」！他說了「我愛妳」！哦，我的上帝！安東對我說了「我愛妳」。

他說了嗎？還是我聽錯了？他也有可能是說別的：「我帶妳，我怪妳，我愛魚……」

我不敢說話了。再說一遍吧，拜託。

但是安東沉默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廁所就在這裡左手邊。」最後安東說，放開了我。

魔幻般的時刻消失了。「我也愛你。」我很快地說。

安東又一次把他的單邊眉毛揚了起來。

「我，我是說，我，我也愛魚。」我結結巴巴地說，「尤其是像剛才烹飪的那麼棒的魚。」

「我可以把食譜給妳。」安東說。在他轉過身，走回客廳的時候，表情神祕莫測。

我嘆了口氣，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裡。

好了，現在只需要振作精神。這個是肥皂，一塊厚厚的、淺粉紅色的肥皂，一定能製造出很多泡沫。而且聞起來也很香。

我小心地用我的舌頭嘗了嘗。呸呸呸！不是所有聞起來香的東西，嘗起來就好吃。我根本無法咬下一塊來嚼碎。我欲哭無淚地在馬桶蓋上坐下來。我到底要如何讓自己咬下安東的肥皂呢？為什麼我總是陷入這種別人在最糟糕的噩夢裡都不會經歷的情況？如果我沒有帶著孩子的話，我至少還可以現在就從廁所窗戶裡擠出去，不再和他們見面。

「親愛的更高秩序啊，」我低聲說，雙手合十做祈禱狀，「我知道，我都是自作自受，因為我撒了謊，好讓我顯得比真實的我更好。不然，你讓我得一次闌尾炎懲罰我好了。或者來一次地震？求你了！我再也不會撒謊了。」

而誰能想到，更高秩序居然聽到了。

「媽咪！媽咪！」有人在痛苦地大喊。是尤利亞斯。

安東的客廳很小，只有一套沙發椅和一張小茶几，一個頂到天花板的書架，電視機就嵌在書架裡。

整套西洋棋是如畫般美麗的手工精雕作品，棋盤帶有細木鑲嵌裝飾；這肯定花了一大筆錢。我撫摸著棋子，感到十分羞愧。安東是這麼一番好意，他鐵定沒有想到，我捏造出這個該死的西洋棋亞軍，只是為了打動他女兒。我為什麼就不能想點別的東西來呢？

約翰那斯把一個白色的兵和一個黑色的兵藏在背後，讓我選一隻手。我選中了白色的兵。

「妳先開始。」他說。雪上加霜。「話說在前頭，我已經很久沒下過了，不要對我太狠。」

「別擔心。」我說。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