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使乍現

由洛杉磯沿著十五號州際公路往北行，即可抵達內華達沙漠。

沙漠之中最璀璨耀眼的就屬拉斯維加斯(Las Vegas)。賭博、霓虹、巨星秀、讓人逛得眼花撩亂的大型購物商場、豪華飯店……尤其到了夜晚，整座賭城光彩金碧輝煌，如同秀場中濃妝豔抹的歌舞女郎，吸引絡繹不絕的觀光人潮。

在此不夜城當中，有人攜家帶眷純粹來遊玩，有人到賭場小試手氣贏錢，有人一連輸到脫褲子，愁沒錢再回賭桌，也有許多人尋歡作樂，藉由毒品助興，迷失在這五光十色裡……

夏季深夜，幽靜的街道上，一年輕人腳步急匆匆跑過讓短暫陣雨淋濕過的地面，布鞋踏入積水處，濺起的水花回灑到褲管！

「哈，哈，哈……」他滿身大汗，跑到喘氣還不敢停下來，仍舊拼命的奔跑，想避開在他身後的車輛，終究是躲不過了，被急馳的轎車逼入死巷，他喘噓噓，不得不轉身面對刺眼的車頭大燈。

「碰！」一聲，三個男人開車門下來，留一人在駕駛座看守。

無路可逃的人眼睜睜瞪著腰配槍械的兇神惡煞接近他。「神啊……」他顫抖抖後退，一直後退，貼到溼溼的牆壁不能再退了，只能抬手緊握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鍊，禱告出聲：「求您憐憫我……憐憫我……我的心投靠您……投靠在您翅膀的蔭下……等到災害過去……」

明顯可見，災害沒過去，反而離他更近，逼他不斷祈禱：「不要害怕……因為主與我同在……不要驚惶……主必堅固我……幫助我……主必用公義的右手扶持我……」直到兇神惡煞過來抓住他，他們當中為首的手握槍枝指著他，他禁不住嚷叫：「拜託你們……不要傷害我！」

「我們也不想傷害一個剛從大學歷史系畢業，準備進修道院學習做神父的人啊，但是欠錢就要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持槍者對著年輕人低語：「尤金，你的主不會希望你積欠了一萬元的毒品費不肯付出，還想逃跑賴帳吧？」

冰冷槍管拍打慘白臉頰，尤金停不了哆嗦，深怕對方狠心起來，子彈會從他腦袋穿出！他哀求對方：「堂……不要這樣……給我一個禮拜……我一定籌出錢來給你……」

「你戒不了毒，我就看在你的信仰的份上，貨的錢給你打折，也讓你賒帳，我對你夠好了，已經寬限你很多個禮拜讓你去籌錢，也告訴過你，今天晚上是最後期限。看樣子你根本沒聽進去我的話，非要我們搞到這麼難看的場面？」被稱為堂(Don)的男人語氣平穩中流露權威。

他二十八歲，因為黑道歷練而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成熟許多，一八○公分的身材修長，黝黑的肌肉練得結實，抹了髮油的黑色短髮向後梳攏，露出混了東方人與拉丁美洲人血統的英俊臉孔，濃眉黑眼，鼻子尖挺，唇型似笑非笑，讓人分不清楚他在生氣還是心情好？咀嚼口香糖，他手中的槍還在哀哀求饒的尤金身上尋找最佳射擊部位。

抓住尤金的兩個彪形大漢跟堂一樣，屬於國王幫的一員，他們都是幫中老大東尼(Tony)的親信，東尼帶著他們販毒、搞軍火，幫中其他成員亦涉及綁架、殺人罪，東尼還花大錢請律師鑽研法律漏洞幫他們脫罪，他們是令警方頭痛的黑道份子！

警察不可怕，只要小心應付，他們都能逃過刑責。麻煩的是跟他們爭地盤的金磚幫，上個月，他們的老大阿方索(Alphonso)派人殺掉了陪老婆逛百貨公司的東尼，在這之後還劫走國王幫一車的槍械彈藥，還敢覬覦古柯鹼(cocaine)進貨，這樣過份的舉動他們不能再忍受，於是雙方開戰，都有不少的死傷……

在跟金磚幫爭鬥的過程中，堂充分表現領導能力，不作無謂的犧牲，先用計宰掉阿方索身邊的幾個得力手下，再反攻金磚總部，他帶著大家擊退阿方索，守住國王幫的勢力，理所當然，大家都贊成他接下東尼老大的位子，聽他指揮調度。

今晚，幾個人跟隨堂一起前來處理事情，他們老早對尤金欠下一大筆錢而不滿，都希望堂能快點動手。「老大，別跟尤金廢話啦，直接教訓他！」他們叫囂，抓住抖個不停的孬種。

堂直視嚇到快尿褲子的人，他不會殺他，因為他還沒拿到他的錢，他只想嚇唬膽小鬼，也許給他的手一槍，也許給他的腿一槍，他要他看到自己的血，記住痛，再不還錢，他會更殘忍的對付他，而這一招通常對討債很管用。吐掉口香糖，他警告他：「沒錢就不要吸毒。等你還錢了，就好好的滾回家讀聖經禱告，對你的主懺悔你的罪過吧。」

尤金不能逃開箝制，再怎麼虔誠的信仰也比不過槍管抵著手掌，駭得他尖叫討饒：「拜託不要開槍……再給我一點時間……堂……拜託……我求求你……」

不理哀求，堂食指正要扣板機，卻突然閃出另一隻手抓住槍管！

瞬間，一切靜止了，彷彿播放中的碟片停格，停止所有的畫面，尤金不動，抓住他的兩個人也不會動，只剩下他和出現在他右邊的陌生人能動作，互相拉扯。「搞什麼鬼？」堂嚇到了，本能的開槍，子彈卻像卡彈似的，在槍管裡發出「喀，喀，喀，」響聲。「ＦＵＣＫ！」傷不了人，他罵出聲，緊抓槍枝用力揮甩，依然甩不掉對方，反而被奪去槍械，他想搶回來，卻讓對方順勢抓住胳臂，給了他一個過肩摔！

「哇啊~~」堂慘叫，結結實實的摔到地上，地面積的雨水弄髒黑色西裝外套與紅襯衫。

尤金三人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不動，好像他們是木頭雕像，又像看戲的觀眾，看他摔跤？堂還不能反應，在詭異的時刻裡，不曉得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身穿白Ｔ恤和淺藍牛仔褲的男子沒收槍枝，看摔倒的人又站起來，他張口說出：「你不可以傷害尤金。」

堂驚訝聆聽彷彿從木琴敲擊出的優美音調，又似從天上來的仙樂，而他卻不認識他？

男子身高比他矮些，有一張東方人清麗的面容，是男性，也有女性細緻的五官，淺茶色頭髮看起來蓬鬆、軟軟的，讓他想起黃金獵犬，一雙漂亮的褐色大眼睛卻在瞪他？堂仔細的看過對方，還是很陌生，根本不認識他。

不認識的人還來管閒事，這太扯吧！

「你是尤金的朋友？」

「不是。」

「不是？那你來幹什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國王幫新任的老大，堂，你盡幹犯罪的壞事，沒做過什麼好事情。」

對方不屑的口氣讓堂火大，「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還不快點滾！」

「我不能離開，我要阻止你傷害尤金。」男子義正詞嚴。

聞言，堂傻眼。「你有毛病嗎？」他朝莫名其妙的人吼出：「尤金欠錢不還，我為什麼不可以教訓他？」陌生男子肌膚雪白，隱約散發著光輝，那姿態優雅高貴不像凡人，他能徒手奪槍，三兩下就打倒他，老實講，很有鬼怪，令他害怕！

「你不能傷害尤金，因為你這麼做，只會讓自己的靈魂加深罪孽，更加快生命之書的結束，最後，你要下地獄！」男子走向堂，對方卻忙著退後。

靈魂？生命之書？地獄？什麼跟什麼呀，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愚人節！「你是誰啊？詛咒我？」堂非常不爽。

「我是天上派遣的使者，要來看守你，阻止你行罪惡，以防你的靈魂污穢墮落，掉入地獄成為撒旦的邪魔。」男子看穿堂的軀體，發現其中的魂魄已然腐蝕成灰黑顏色。

「在講什麼啊……你到底是誰？」聽見莫名其妙的話，看到對方手持十字架，一付神經病模樣，堂瞠目結舌，不要他接近他。

男子對人類開口說道：「我是天使沙恩(Shane)。」

「天使？」此話一出，堂瞪大的眼珠子快掉下來，嘴巴張好大，快跟下巴脫節，腦袋裡轉動的都是曾經看過或聽過的天使故事跟電影畫面，可是從來不能想像天使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回頭看車燈亮著，車裡的人還在，依舊不會動，另外站在牆邊的倆人和尤金也維持原來的姿勢沒動過，他再用力捏自己，會痛，這就不是在幻覺裡，四周景物靜止令他忐忑不安，面對自稱是天使的傢伙，不禁提出質疑：「天使不都有翅膀……？你的翅膀呢？」

人類話語立刻教沙恩失去優雅姿態，滿臉不悅，「我的翅膀就在這裡，你沒看見嗎？」他伸手比自己的背後。

「沒看見。」堂搖頭，不曉得對方要他看什麼？

沙恩更生氣了。「怎麼可能沒看見？你再張大眼睛仔細看！」低吼時，他索性轉身讓人看清楚。

這一回，堂總算看見了，天使背上有一雙好小的白色羽翼，不仔細看還真會忽略他們，他忍不住說：「你的好小……跟雞翅膀差不多嘛，哈哈，那一對小翅膀該不會是你自己黏上去，你真的是天使嗎？好啦，你不要再變魔術了，快讓大家恢復活動。」講完，他沒那麼怕了，覺得一切是惡作劇。

沙恩呆住。堂就這麼大剌剌的經過他，走向尤金？他忙回神，擋在人前面。「我真的是天使！」他用力拍動羽翼，向人類證明翅膀是真的，不是用黏的，堂懷疑，說電動翅膀做得很逼真，他衝著他吼翅膀是真的，不是電動的，他真的是天使，是他讓時間停止……

堂滿臉詫異，眼前這位「天使」未免太在意自己的翅膀，小小白翼真的拍打很快，像電動馬達，天使滿頭大汗的鼓動著，就要他注意小到不行的翅膀，還像小孩子一樣急著跟他解釋，挺好笑的。

沙恩不曉得自己在幹嘛？根本不必向壞蛋證明身份。

要不是他原本該守護的人愛上魔鬼，他就不會敗退，讓天使長米迦勒(Michael)召回天上……

沒有做好上帝付予他的任務，德行當然扣分，被降低等級，一雙羽翼也縮小成僅剩三分之一面積，現在，他連中階層的見習生都不如，很多比他晚進入天使團隊的新生都升遷得比他迅速，羽翼成長比他的大又漂亮，他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受到影響，但，在天使當中，他卻很難不去注意到他們強大又美麗的羽翼！

要長回翅膀，沒有其他辦法，只有花費更多力量去完成艱難任務，讓德行積分迅速增加才能晉升天使等級。就像選擇看守堂這種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快落到撒旦手上的人，如果他能讓人改過向善，遠離罪惡，不讓人落入地獄，那麼累積出的德行分數一定多……但，他不敢把自己想的說出口，就怕米迦勒會唸他能力不足以去處理堂的事而拒絕他。

他忍好幾天了，最後還是憋不住，斗膽向米迦勒請求把堂交給他看管。以為米迦勒不會答應，卻沒有，他竟然沒多說什麼就准許他，還把此事稟報了天主，讓他正式成為堂的看守天使！

「沙恩，堅定信仰不要懷疑。」這是他離開天上的時候，主跟米迦勒對他說的話，他記住了。

懷著複雜的心情重返人間，當他在拉斯維加斯找到堂，第一眼看到他，見到他殘忍的行為，他就後悔了，開始懷疑自己能看守好壞蛋嗎？沙恩瞪著堂，越看他越討厭，他跟他之前保護過的人資質相差太多！

「你作惡多端，生命之書快結束了，你會下地獄！」

天使不都是下凡來報佳音？怎麼他眼前的這個每一句都沒好話？「下地獄就等於死亡？」對方嫌棄的表情已經回答他，任誰聽見別人詛咒自己死亡，都不會心情好。堂怒氣沖沖：「喂！我跟你有仇嗎？你要左一句作惡多端，右一句地獄，就是要咒我死？」他推開他。

沙恩出手抓住堂的胳膊，不讓他接近尤金，他警告他：「我沒有要咒你死，只是要你明白上帝是存在的，你現在向主懺悔你犯下的罪行還來得及，歸依天主，你就不會入地獄……」

「現在拿不回尤金欠幫中的一萬元，我就不夠尾款去支付新運進來的古柯鹼數量，生意就會被金磚幫那些傢伙搶走，這對我來說才叫作地獄。」堂打斷對方講話。管他什麼天使地獄主的，才不要讓鬼怪壞了他的事。他壯大膽子，再推開莫名其妙出現的傢伙，「我不信上帝，也不想懺悔他媽的罪行，更不想再聽你講無聊的話，我這個人活在當下，很實際的，你要嘛就快點走開，你不走，非要管尤金的事，那就先幫他還錢。」

無禮的吼聲令沙恩氣結。又被甩開，他再攔住他，可是能力有限，他無法讓時間停止太久，他擋在尤金跟堂中間，著急之下脫口而出：「你就要錢是吧？如果我給你一萬，你會放過尤金，不傷害他？」

「是的。」一萬元不是小數目。堂兩手環在胸前，瞅著天使。

「好，你先放尤金走，在這裡等我，我去拿錢給你。」

堂驚訝天使回答乾脆，可是就這樣了，他沒見到他行動。「我要先看到錢。」他提醒他：「現金。」

沒錢，壞蛋就不會停止傷害尤金。沙恩蹙眉，「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我要去找提款機提錢……半個小時內，我會把一萬元給你，你先放了尤金。」懷疑的表情教他生氣，他對他保證天使不會說謊，要他給他時間去提錢。

堂的人生當中碰過很多騙子，那些騙子常常說得天花亂墜，就要別人相信他們講的是真話。此刻，他懷疑這個根本不認識的沙恩真是天使？很懷疑他只要半個小時就能變出一萬元？他一點都不相信他，但，奇怪的是，他卻還是依照他的話去做了……

當人與天使達成協議，時間重新開始轉動！

「哇啊──不要開槍！我還錢……我一定還錢……」尤金駭得慘叫，緊閉雙眼不敢看被抓住的手讓子彈射穿，但是等了一會，全無痛感，他忍不住又張開眼睛，「堂……？」國王幫的老大也注視著他，卻已經沒有拿槍對他？

堂的兩位同夥也奇怪他何時收回槍枝？

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看不到天使？堂瞥了站到牆角的沙恩一眼，再看了看弟兄，最後是抖不停的尤金，片刻，他對他宣佈：「尤金，你很幸運，已經有一位天使要幫你還錢，所以現在你可以走啦。」

天使……？尤金呆了，國王幫的人也呆住了。「老大你在講什麼啊？真的要放這小子走？」他們不相信，堂卻要他們放人，他們雖然覺得奇怪，還是只能聽從老大的命令放開人。

沒了箝制，尤金竟是抖到腿軟，要倚靠牆壁才能勉強站住。「我真的……可以走……？」他囁嚅，再度得到堂的准許，他才真正的鬆一口氣，不曉得黑道份子放過他的理由，只把一切歸於上帝保佑！

堂放了尤金，沙恩也離開。他看他們走在一起，扶著牆前行的尤金卻不能覺察到右邊的天使……堂望見這畫面，心中頓生奇異。下一刻，天使加速，不用飛行，而是像地鐵列車般的速度消失。他瞠目結舌，旋即拉回注意力，朝顫抖抖前進的尤金喊一聲：「回來！」

尤金恐懼，堂嫌他返回動作太慢，他大步走向尤金，伸臂緊扣住他的肩膀，在驚嚇的臉色旁邊警告：「以後再讓我看見你買毒品，我會派人去打斷你的手跟腳，要你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禱告，聽到沒有？」

「聽、聽到了！」尤金忙回答，對方一鬆手，他已經嚇得跌在地上，顧不了地面積水弄髒身上，他四肢並用逃離兇神惡煞。

處理完尤金，堂要其他人先走。

他們互相看來看去，都感覺老大今天晚上怪怪的？

他們問他，堂說沒什麼，放走尤金的這件事情也隨便編個理由交代過去，他催他們快上車。

「老大，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行嗎？」

「行。」堂不用他們把車留給他，「偶爾我也想一個人散步，透透氣。如果有事情，我用手機連絡你們。」說完，他讓他們把車開走。

下過雨的夜空烏雲散去，露出月光。

翅膀縮小的沙恩無法飛行，只能快速奔跑尋找提款機！

他花費十多分鐘才在一間醫院旁邊看到提款機，趕緊從牛仔褲口袋拿出卡片，衝過去操作機器──

螢幕上卻殘酷的顯示帳戶餘額僅剩兩百元，根本提不出一萬！沙恩傻了眼，不自覺再重新操作一遍，餘額仍舊沒變動，是只剩下兩百元。他又冒汗，才想起來已經離開人間一年，再回來之前，怎麼沒去注意要補充存款？

人界與天上不同，在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有定價，吃的、穿的、住的、娛樂……處處要花錢，即便是天使也得入境隨俗，因著天主與教會之間的聯結，天使也有了各自的卡片。

金額不足，這問題只要回天上報備就能解決。但是，「不行！」沙恩猛搖頭，喃喃自語：「我絕對不能再向天上求助，讓主、讓米迦勒他們知道這些事……這一次，我一定要自己完成任務。」他把卡片放回身上，離開提款機。

話是這麼說了，可是現在要去哪裡找到一萬元？

深夜的街道上冷清清，只有風和因風而起的小紙屑吹過沙恩。

跟人約定的半個小時快到了，怎麼辦？就在沙恩焦急得不知該如何的時候，突然聽到有誰叫他名字？

他轉身去看，當真望見一位有著金黃微捲頭髮、銀沙色眸子的男人展開寬大又漂亮的羽翼朝他飛過來，他一掃憂鬱，高興大喊：「蘭德爾！」他跑向金髮天使。

「沙恩，真的是你！」蘭德爾(Randal)一把抱住好朋友。

「蘭德爾……好久不見了！」沙恩喜見同伴，雙臂也抱著對方。

「你的翅膀怎麼比我以前看到你的時候還要小？你該不會是闖了禍，被扣除德行積分，翅膀縮小了？」

「我沒闖禍，只是……唉！說來話長。」沙恩把上一個守護人的任務失敗的過程簡單告訴了蘭德爾。他放開他，注視驚訝的神情，也奇怪，「這麼晚了，蘭德爾你怎麼會在這裡？」

金髮天使伸手一指讓醫療人員推下救護車，還未送到醫院急診室就斷氣的老婦人，對沙恩說：「我才剛剛帶了亡靈去天上，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是啊，能夠遇見天堂的同伴，真的很高興！沙恩笑逐顏開。

蘭德爾的模樣是三十歲，其實他存在的時間超過九百年，他的職責是引領死亡的人的善良靈魂進入天國，到主的身邊。

不像他，只存在了二十二年，為主工作也僅僅五年。以前他剛加入天使團隊，根本就是菜鳥一隻，什麼都不懂，是蘭德爾很有耐心的帶著他學習各種事務，他是他的前輩，而且超級厲害，不管什麼任務都能做得很好，打擊魔鬼的本事更不用說了。他很崇拜蘭德爾，他跟米迦勒、加百列都是他學習的對象。

陡地，沙恩驚覺時間不夠了！

「你怎麼啦？」蘭德爾見沙恩神色緊張，好像急著離開？

沙恩是很急，怕堂等不到他，又會去傷害尤金？他差點就要向蘭德爾說出人類之事，卻硬生生忍住，自己的事必須由自己來解決。可是現在，只有一件事情很困擾他，逼他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不得不開口：「那個……我……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講……」不好意思，糗到極點了，他面對唯一的救兵，在時間逼迫下，終究禁不住喊出：「蘭德爾，你可不可以先借我一萬元？」

前輩瞪大眼睛看他，這令他更窘得抬不起頭！



堂在威脅過尤金的地方等待天使。

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天使沒回來。

那個叫沙恩的天使沒回來，他騙了他，他明知道他說的話很可疑不能相信，他卻還是信了他，放走尤金，乖乖的留在原地等他拿錢來！

「你是笨蛋嗎？什麼天使、地獄的，人家隨便講兩句，你就相信，傻傻的在這裡等他回來拿錢給你，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他對著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抱怨，影子不會有任何回答。他悶悶不樂的掏菸，沒掏到，又忘了他在戒菸所以沒把香菸和打火機放在身上，這讓他心情惡劣，只能拿出口香糖咀嚼。

平時他精明，絕對不會判斷錯誤，今晚是怎麼了？錢沒拿到，還呆站在這裡不曉得幹嘛？他氣悶，此時的他應該在床上抱著女人做愛，舒服的睡覺，他到底在幹嘛？找不出原因，把一切歸咎在那張介於男和女之間，中性而美麗的臉蛋……沙恩！他聲音真的很好聽，好像多看看那一雙迷樣的褐色眼瞳就會跌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還有他身上的光暈，如果他不是天使，怎會有翅膀？如果他不是天使，怎能令時間靜止，讓槍卡彈？堂陷入胡思亂想，甚至於幻想天使沒穿衣服的樣子，白皙肌膚摸起來的感覺如何呢？奇怪想法害他嚇一跳！突然間，遠方一抹身影朝他而來，逐漸靠近他，發現了對方正是他在想的，他更驚訝。

沙恩喘噓噓的來到堂面前，將包著一疊鈔票的信封袋塞到對方手上。「一萬！」低吼時，他瞪了呆愣的表情一眼，「你不數嗎？」

手中百元紙鈔的厚度教堂確定了沙恩沒食言，這讓他心情變好，笑說：「不用了，我相信這裡面有一萬元。你照約定回來，我也會照我講過的，不去找尤金。」他把信封放在外套口袋裡，「已經超過半個小時，我還在想你不會回來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他瞅著天使嘴唇發白，一付剛從大峽谷谷底爬上來的樣。

「我……一路趕回來……能不累嗎？」沙恩停不了喘氣。讓時間靜止已經耗費他大半的力氣，還要趕著去拿錢再趕回來，可惜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分鐘，幸好堂沒有抓尤金回來，不然這一趟任務又會失敗！

只是很對不起蘭德爾，他沒時間跟他聊天，還向他借錢，還好蘭德爾留了手機號碼與聯絡地址給他，等有空的時候，他一定要過去找他，把錢還給他。

「你是天使，幹嘛不用飛的？啊，我忘了你的翅膀太小飛不起來，所以你只能用跑的，你跑的速度很快，是滿辛苦……」

人類嘲諷似的話語引起沙恩不滿：「你不要再一直強調我的翅膀小！」

翅膀是真的很小啊，往正面看還看不見呢。「你生氣啦？你很介意別人說你有一對小翅膀？」堂以為天使都是書上、教會裡的、或者商店販售的畫像那樣，永遠保持安詳溫柔的笑容，沒想過出現在他面前的天使會發脾氣，會大聲的吼，看來沙恩跟人沒什麼不一樣？堂見沙恩孩子氣的反應就想笑。

沙恩很氣控制不住情緒，自己的德行實在淺薄，要到何時才能像米迦勒、蘭德爾那樣的處變不驚，從容而優雅？他努力不被壞蛋影響，環顧四周，詢問：「你的手下跟車呢？」

「我讓他們先開車走了。」天使還在不高興，堂問他：「尤金他們看不到你，我在猜……只有我能看見你？」對方瞪了他一眼，像在回應他沒猜錯，他笑說：「所以我才叫他們先離開，因為我可不想他們看著我對空氣講話，當我精神有問題。」

「沒有車，你怎麼回家？」

「慢慢散步囉，走累了，再攔計程車，還是你現在就累了，想坐車？啊，我看你這樣子是很累了……」

「我一點都不累！」沙恩禁不住吼出，男人的每一句話都能惹火他，他一直告訴自己要忍耐，看守壞蛋是他任務。休息片刻，終於不喘了，他深呼吸幾口調整氣息。陡地，巷子裡月光照不到的陰暗之處似乎藏有邪魔？他提高警覺，催促堂：「我們快點走吧！」

「你要跟著我？」堂詫異，有更多欣喜，瞥著美麗的天使又繞到他的右方行走。

「當然，我要去你住的地方。」話落，沙恩就聽到男人吹口哨，嚼著的口香糖吹出一個泡泡，泡泡太大了破掉，發出討厭的響聲，他還看見他表情曖昧，嘿嘿怪笑，他斥責他：「喂，你這壞蛋不要想歪了，我是負責看守你的天使，當然要跟著你！」

「這麼說來，沙恩，你是我的守護天使，真他媽的是我的榮幸啊。」堂掩不住高興，腦袋冒出更多遐想。剛才還擔心尤金離開，天使也會走，現在他知道天使不會離開，突然有一種奇異感覺。

「我不是你的守護天使，我是來看守你的天使！」沙恩急著跟壞人撇清關係。

「有差別嗎？」

「當然有！」沙恩氣呼呼：「天使喜歡守護著值得被保護的人，而看守僅是一項任務，不管討厭與否，就只是待在墮落的靈魂旁邊，確保他們不要被撒旦抓住，變成製造人間罪惡混亂的工具！」

「聽起來，天使都要待在人的身邊，我實在聽不出這兩個之間有什麼差別？」堂懶得去分辨其中的不同，反正弄得越明白越讓自己不痛快。

壞蛋語氣吊兒郎當，根本不受教，沙恩不想再對他多講，索性離他老遠，他跟他像是在河流的兩岸，各走各的路。

這不是堂要的啊，他想多看看天使，親近天使，再聽一聽天上才有的聲音……

「除了讓時間停止，還有會跑很快的速度，你還會什麼？對了，我看過許多天使的畫像，他們頭上都有一圈光環，你怎麼沒有？」

天使不需要靠光環來突顯自身的存在。但是沙恩緊抿嘴，不想回答。

「平常你都住天國？那裡長什麼樣子？你見過神？見過耶穌基督？」對方依舊不理堂，他丟掉嚼到無味的口香糖，刻意走得緩慢，想靠近天使，卻被瞪視，最後他反而離他更遠。

「喂，沙恩，你說我作惡多端，生命快結束了？那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會死？又是什麼樣的死法？我滿好奇的……」

「你還不回答？啊，我知道了，其實我會活很久，只是你不想告訴我……那麼我一百年不死，你就要陪在我身邊一百年？」

經過無人的安靜巷道，沙恩悶著頭繼續行走，可是在前面一直回頭看他還不停聒噪的男人教他受不了，終於吼出聲：「你少作夢啦，你這種大壞蛋不會活到一百──」他瞪向堂，卻沒注意腳下的路，鞋子沒踩到階梯害他站不穩，加上地面溼，又讓他滑了一下！

「小心！」堂驚呼，大跨步接近往前倒的沙恩，他想扶住他，卻是被他連累一起跌落階梯摔到地上。

「哇啊！」沙恩嚇一跳，因為有堂兩手臂護著才不至於撞上地面，整個軀體不能控制了壓在堂的身上，連嘴也是壓到對方嘴唇!?

意外的肢體碰觸立刻引燃連堂都未曾發覺的所有情緒！天使輕盈，很好抱，他跟他貼合，好像他天生就該待在他的懷抱裡，他讓他身上散發的香味、棉花糖似的甜唇迷惑了，跟女人完全不一樣的感受教他驚訝，還有難以言喻的興奮，忍不住雙臂攫著掙扎想離開的纖軀，將充滿火熱的吻深深烙印在天使唇瓣上。

大壞蛋在幹嘛？竟、竟敢非禮天使──沙恩被突如其來的擁吻嚇傻了，從沒遇過的狀況令他來不及反應，直到對方伸出舌頭，他急得咬緊牙關！

堂被天使咬到，痛得縮回嘴，嚐到血味也被對方推開臉。「沙恩……」他低喃奇異的名字，卻換來狠狠的一拳！

沙恩出手揍過壞蛋才能阻止親吻和兩手亂摸，他忙掙脫摟抱，重新站起來。他氣急敗壞的怒瞪堂，大吼：「你敢再碰我，我就──」

「就怎樣？」美麗天使一付想罵髒話又怕遭天譴的窘樣讓堂發笑：「你想什麼就講出來呀，不必拘束。」被打過的臉腫痛，他抹掉嘴上的血，站起來，拍一拍搞得更髒的衣服。

「還是你不好意思謝謝我？喔……我瞭解，你後悔對我這麼兇，感激我剛才當你的墊被，你才不會被地上弄髒。」

「誰要謝你這種大壞人？你不要再亂講！」沙恩氣得還想揍人，瞪著新的看守對象嘻皮笑臉，不到一天他就受不了，以後還要天天面對他？

「你真是愛生氣的天使耶，哈哈哈！」堂忍不住笑聲。

月亮高掛於天空中，沒多久，又讓浮雲遮住大半的光暈。

停在商店轉角的廂型車內的幾個人都看見堂獨自一個走過馬路，而且心情很好似的，在那邊自言自語？

他們對堂非常不爽，尤其是當中的老大。他光頭，身上刺青，體格壯碩，穿戴的都是昂貴名牌，三十五歲年紀就犯案累累，底下跟了一批人為他賣命。

「我以為殺死東尼，他的勢力就玩完了，沒想到他身邊的堂是個厲害角色，如果再讓他繼續領導國王幫，不用多久，我們金磚的地盤鐵定會被他搶過去！」

沒了勢力，就不能在拉斯維加斯稱霸，大家都沒錢可賺！他們紛紛對抽著雪茄的光頭男建議：「老大，現在堂只有一個人，我們該趁這個機會……」

除掉堂！金磚幫的老大阿方索弄熄雪茄，與手下有一樣想法。其實他老早要這麼做了，一直找不到機會對那傢伙下手。今天晚上他跟賣家約來這裡拿一批新進的槍械，剛交易完，這麼運氣就碰上堂落單，不利用這大好機會幹掉他，豈不是笨蛋？

其他人得到老大准許，都開始摩拳擦掌，拿出帶在身上的武器。

阿方索要手下收回自己的武器，去拿新買來的衝鋒槍，自己也拿起一把，而給他們實驗的靶子已經決定……

此刻，堂渾然不覺危險逼近，還在逗著氣呼呼的沙恩，「我住的地址你記住了吧？要不要抄給你？啊，你需要我家的鎖匙嗎？還是你會用特殊方式打開我家的門？你怎麼老是不講話？你會笑吧？最少也擺個笑臉給我看，天使不都要讓人心情愉快，哪有像你這樣的愛生氣？」

「你閉嘴啦！」沙恩吼出，陡地感受到強烈的邪惡之氣，引他回頭往打烊的商店方向看去──

幾隻醜陋的妖魔盤踞在廂型車頂，他們盯住天使和其保護對象。

「怎麼啦？」堂發現沙恩表情怪異，不由得跟著他一起望向商店。

同一時間，車子高速衝向堂，幾個槍口伸出車窗外，朝飛身躲過撞擊的人開槍！

「噠噠噠……」連續不斷的槍聲破壞寂靜黑夜。

射出的上百發子彈全都飛往堂，非要殺死他。沙恩忙保護人，也被隨著惡人而來的妖魔擊中，痛得倒在地上！

「沙恩……」堂看不見魔物，只想拉起天使。

「不要管我，快跑！」沙恩甩開男人，緊急下，再施展能力把對方拋到停在路邊的轎車背後。

一切來得太突然，堂根本反應不及就跌在車後，數十顆子彈射中車門和輪胎，好險沒打在他身上，忙在橫衝直撞的廂型車駛向他之前，逃到另一輛空車後頭趴下來繼續躲子彈。

這當中，他望見車窗裡頭都是金磚幫的人，還有阿方索拿衝鋒槍對準他。「ＦＵＣＫ！」他邊罵邊躲避掃射，手摸向腰際，沒有槍，才想起來槍被拿走了，他愈加火大，冒著被打中的危險，把頭探出車身，朝離他不遠的沙恩吼叫：「把槍還給我！」

沙恩張開羽翼，很想去幫堂，卻分身乏術。

妖魔們圍住站起身、手握十字架和聖水的天使，警告他：「沙恩，你不要白費力氣阻擋屬於撒旦的靈魂。」

罪惡墮落的靈魂總是能吸引邪魔，所以魔物能跟著開槍的幾個人一起到此地！沙恩高度戒備，任務才要開始，「堂不會跟你們下地獄。」他朝魔物唸出經文，大吼祈使律令：「邪魔，聽我之令，退去！」

「咭啊啊──」妖魔被聖十字光輝灼傷，紛紛哀叫退後，卻忠於撒旦的命令，他們召來更多魔鬼，繼續攻擊天使，同時也對付人類。

眼見妖魔控制子彈，射向人，「堂──」沙恩駭得大叫，以主之名祈禱，全力打開擋住他的魔鬼！

堂喜見沙恩奔過來，驚訝手持十字架的天使發出強大光芒，擋在他和多到數不清的子彈中間，他不曉得沙恩是怎麼做到的？可以讓子彈不傷到他？

即便天使有力量，也並非萬能，逐漸的，沙恩疲於應付越來越多的妖魔鬼怪，還要繼續阻擋子彈，忽然，一顆子彈從他張開的五指縫隙之間穿過││

堂還搞不清楚狀況，只是睜眼目睹子彈從強光裡頭來，正中他胸脯！

阿方索一夥人見堂終於中槍倒下，他們斷定他活不成了，趕緊在巡邏警車前來之前，駕車逃離。

「堂！」沙恩抱住倒地之人，沒想過任務剛開始就要失敗？

堂感覺自己在流血，灼熱、難以承受的劇痛正迅速奪去生氣，性命亦隨著鮮紅血液不斷自槍傷口流失，「原來我是……這樣死的……」他喃喃自語。漸漸的，意識模糊，還在想可惜了不能反擊阿方索，想著他該做卻沒去做的一切事情，失焦的雙眼瞅著天使緊抱他，教他安心，至少他不會孤獨的橫屍街頭。

在貼近死亡的剎那，他竟望見周身籠罩黑煙，還有好多長相醜惡的邪魔妖怪繞著他亂飛，想抓住他，卻都被沙恩的光芒逼退──

直到此刻，他緩緩闔上沉重的眼皮，才相信自己真的遇見天使，真的有魔鬼和地獄存在，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不是虛幻！

第一章 天使乍現

由洛杉磯沿著十五號州際公路往北行，即可抵達內華達沙漠。

沙漠之中最璀璨耀眼的就屬拉斯維加斯(Las Vegas)。賭博、霓虹、巨星秀、讓人逛得眼花撩亂的大型購物商場、豪華飯店……尤其到了夜晚，整座賭城光彩金碧輝煌，如同秀場中濃妝豔抹的歌舞女郎，吸引絡繹不絕的觀光人潮。

在此不夜城當中，有人攜家帶眷純粹來遊玩，有人到賭場小試手氣贏錢，有人一連輸到脫褲子，愁沒錢再回賭桌，也有許多人尋歡作樂，藉由毒品助興，迷失在這五光十色裡……

夏季深夜，幽靜的街道上，一年輕人腳步急匆匆跑過讓短暫陣雨淋濕過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