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我是一個小廝,不怎麼惹人注目。
很喜歡一句話:「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不過從來沒有實踐過,皆因沒什麼機會。
因為小廝當到極致,不外乎是總管,難道還指望成主子?
當總管不好,當岳安王府的總管更不好了。
岳安小王爺是聖上最得寵的六弟,當他王府裡的總管要見達官貴人甚至聖上的時間多著,點頭哈腰很累,一個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哪位,幸運點的被拖到暗巷揍一頓(不過依我猜,以達官貴人的性子,大概暗巷也省了,直接揍你個半死不活),倒楣點的,能不能留個全屍也很值得考慮。
如此大之風險非我能擔,生來又是相當閒散,既然無心上進,便安就下僕。
再者,我幹活不俐落,模樣也生得不好——也不是不好,就是左臉頰有塊半張手掌大的疤,若沒有這疤,便能和清秀黏點邊。
像我這種手腳不伶俐,模樣不端正,還沒什麼志氣的奴才是最最容易被欺負的——姑且用欺負二字形容吧,或許「找樂子」這詞也不錯。
說是欺負,也不過是平時來點惡作劇,邊譏半諷的調笑尋些話題,丟給我些他們分內的工作而已,這樂子找得也不算太過分。不過近來,他們喜歡上猜測我臉頰上那塊傷疤的來歷。俠骨柔情版的,蕩氣迴腸版的,惡人自有惡人磨版的,偷雞摸狗版的,那說得是一個精彩,我直至此時才知道原來我的人生也有如此曲折離奇的經歷。
反正他們言之鑿鑿,說得口沫橫飛,我除了屏息靜氣,聽到扣人心弦處忍不住連連拍手稱妙叫好外,還能有什麼作為?
不過他們的故事也是編得相當精彩的,就像負責抬糞的安風斷定我這傷疤是為救心儀的女子衝入火場,被燒傷的。
打雜的安平則一口咬定我與妙齡少婦或妙齡少女有所瓜葛,被她的相公、父兄捉姦在床,生生拿烙紅了的鐵塊烙傷的。
箇中的偷香竊玉,纏綿打鬥,還有鐵塊烙上臉頰時我的鬼哭狼嚎說得跟親眼見著似的,聽得我一乍一驚的,捏了把冷汗。
「安暖!」
我正聚精會神的聽安平說的時候,他忽然就這麼打住了,轉頭看著我,呼喝道:「安暖,你還在這兒閒著幹嘛?還不快去守夜巡邏?懶骨頭!」
安平呼喝起我來的樣子當真是威風凜凜的。依我看,真該讓岳安小王爺也來觀摩觀摩,不恥下問地學習學習當主子的風範才是。
安平頗得顧總管的歡心,個個家僕都是要讓著他幾分的。
今晚上守夜巡邏是安平的工作,本是不該我做,但既然他叫到,我也不好拂逆他。
這守夜巡邏也不是什麼苦差事。我沒來王府當差的時候整夜不睡也是家常便飯,稀鬆平常的了。守夜不過半個晚上,對我來說輕鬆得很。
雖然還想聽他說故事,但我還是摸摸鼻子起身離開五人一間的家僕房守夜巡邏去了。
後半夜當值完畢,家僕房間也不知是不是安平他們故意,關牢了,似乎是從裡面鎖上的,進不去。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只好在柴房裡將就著睡睡就是了。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隨遇而安了,靠在扎身的柴木上,躺著硬邦邦而冰涼的地板,我居然也能睡得口裡吐泡泡,這連我自己也佩服不已。
碰!
睡得正朦朧的時候,柴房的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踢開了。我還沒來得及睜眼,便被兜頭兜臉潑了一盆冷水。
我驚叫一聲,整個跳起來:「怎麼了?著火了?!」
我像只失足落水的小狗一樣拚命搖晃腦袋甩水珠,兩隻袖子胡亂的抹了把臉。
「安暖!太陽都曬屁股了!我叫你還睡覺!敢偷懶?看我不讓管事房扣你半個月工錢!起來幹活!」安平凶神惡煞的嚷嚷,像只趾高氣昂的公雞。
我看看天空,東方微明,還有一抹蒼白的月影,真不曉得他哪只眼睛看到「太陽曬屁股」了。
這些當然在心裡抱怨抱怨就得算了,要我頂撞他是不可能的,畢竟我還要在這裡混。人家是總管的侄子,比起岳安小王爺來當然不算些什麼東西,但我位卑人微,得把他當成小小王爺來供奉著。
「是是,我這就起來幹活。」我連忙點頭哈腰的站起來,開始忙碌的一天。
安平睨我一眼,昂頭挺胸的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來,道:「今日王爺要南下巡視,你待會兒幫著拿些東西放在車上。手腳俐落點,別耽誤出發的吉時。」
我唯唯諾諾好一陣子才徹底送走這個瘟神,洗了把臉,心想岳安王府裡奴僕眾多,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悠著點沒事。
捱到了小王爺出發的吉時,晃晃悠悠的我被安平踢了一腳攆到門口去幫忙。
雖然說是小王爺南下,但是我看行李車子真是頗為簡單,比起當年皇上南下祭先祖時的萬人空巷簡單多了。不過,那幾輛馬車也夠我們這些下僕忙得腳不沾地的,心裡暗暗後悔為何要被安平攆出來,早知如此麻煩,乾脆躲到廚房裡摸魚。
正當我後悔莫及的時候,顧總管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速度快得像腳底抹了油似的。我們一幫人正奇怪著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只見他端直腰板,擺足了架子,甩開聲音朗朗道:「你們!過來過來,一字排開。」
我們相互對望一眼,雖不明就裡,但還是聽話的一溜排得整整齊齊等著下文。
「老顧,怎麼了?」
在顧總管那雙精明得可以媲美耗子的小黑眼睛在我們身上逡巡第三次的時候,一把清亮而透明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們皆齊刷刷的轉頭。
男子從朱漆大門內踱步而出,二十上下的年紀,挺拔的身段帶著年輕的銳利,像個亮點一樣,讓人無法忽視。這樣的氣勢一看便知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主兒。眉梢眼角閃爍著高傲的光芒,劍眉輕揚,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羈如一陣烈風,帶著嘲諷俗世的神情。
我第一個直覺告訴我這一定就是岳安小王爺。
難怪民間說他英俊非凡。當今皇上生得挺拔出眾,英氣凜然,皇者風範千年難見;岳安小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同一個娘胎裡頭出來的果然有相像之處。太后的肚子果真厲害,生出來的個個是人中龍鳳。
「安暖!休得無禮!王爺是你能直視的麼!」正看得失神之際,顧總管一聲斷喝將我驚醒,我立刻用眼角偷偷瞄瞄別人。他們均九十度低頭,神態惶恐,何曾有我這般放肆的?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多麼大逆不道,我趕緊低下頭。
小王爺輕哼一聲,也沒說什麼,轉頭問顧總管:「發生什麼事了?吉時已到,要出發了。」
顧總管連連解釋:「王爺,安順今早鬧肚子鬧得厲害,在地上打滾的痛呢!恐怕不能跟著王爺南巡了。所以小的打算另選一名伶俐的跟著王爺。」
小王爺沉默片刻,道:「選個稍有學識的吧,起碼也能認些字。」
「你們誰念過些書?」於是顧總管問。
這幾個家奴也是打雜的,哪裡識字?
安華立刻指著我的鼻尖道:「安暖念過些書的。」說著,我眼角瞄到安華悄悄扯扯安遷的袖子。
安遷立刻意會,急忙道:「對對!前些天他還念過什麼『堂前明月光』什麼什麼『梧桐更兼風雨』。」
我心下冷笑, 是「床前明月光」、「梧桐更兼細雨」。他們這樣說錯,倒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
「安暖?好生的名字。是誰?」小王爺淡淡的問。
顧總管推我一把,我踉蹌幾步被推搡出列,只好硬著頭皮看著腳尖道:「回王爺的話,小的便是安暖。」
「抬頭。」
我淡定地抬頭,讓小王爺像在看一個物品似的來回打量著我。他平淡的面容自始至終都帶著輕蔑的意思。
可能是我那較為瘦小的身子和臉上的傷疤有些礙著小王爺的眼,他稍稍的瞇起了丹鳳眼,揚起下巴。我從他眼裡看出了不滿的意思。心裡的不愉快漸深,生平最討厭倨傲之人,這個王爺倒稱得上是典範。於是輕輕哼一聲,南巡?我也未必稀罕。
哪裡卻知道,這一哼立刻便哼出問題來了。小王爺立刻扭頭看我,我心下微愕,沒想到自己如此小的小動作也會被捉個正著。
小王爺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輕笑,明白的寫著「不自量力!」
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腦筋飛快的轉起來,正為怎樣對他賠不敬之罪而煩惱的時候,小王爺帶著玩味的聲音將我瞬間石化:「好,我就要這個安暖。」
顧總管卻是犯愁了,看了我幾眼,欲言又止:「可是……可是……王爺,這安暖的臉……」
小王爺嗤笑一聲,饒有興趣的又對我評頭論足的看了片刻,神氣活現的轉身準備上車,走了幾步,帶著輕笑的道:「沒關係,這樣正好襯托我的玉樹臨風。沒有東施,何來點染西施的貌美呢?」
我心中又一陣冷笑。想不到此人原來不但倨傲,還膚淺,不過想想,以他的地位相貌,倒也有的是資本來傲視眾生。我不過是個下僕罷了,有什麼資格去批評他?
顧總管從後面推了我一把,「還不上去?!」
我吐吐舌頭,於是摸摸鼻子上車去伺候這嘴舌惡毒得像吃了鶴頂紅孔雀膽的岳安小王爺。
前頭的車夫一聲吆喝,準備正式啟程。
那個多事稟告的顧總管又掀開車簾問道:「王爺,不用等皇上來送了麼?」
聞言,岳安小王爺微微蹙了眉,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好一會才沉聲道:「不等了,皇上這個月也不知道失了什麼,沒魂沒魄的……今天怕也不來了吧。老顧,府上的事就拜託你了。」
說罷,一列車隊正式啟程南下。
其實說車隊是誇張而談。
岳安小王爺此次南巡是微服為主,車兩輛,隨從六人。他坐主車上,同乘的還有一個侍女安靈和小奴才安暖——也就是我了。至於另一輛車放的是些生活用品。其他四個武打的家僕可沒那麼好的待遇乘馬車,只能騎馬護衛在側。
岳安小王爺對我的興趣自上車那一刻起宣告消耗殆盡,這是我猜想的,因為我上車後他已經端直了身子坐著閉目養神,根本不屑看我一眼。
我以為是小王爺的車子便一路順行不成問題,可是在京城的門口竟然被人攔了下來,這實在叫我吃驚不少。看來岳安小王爺這身份也不怎樣嘛。
「安暖,看看怎麼回事。」岳安小王爺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語調平緩地著我去看。
我掀開車簾,想學學顧總管平時的神氣,卻怎麼也學不來,只好瞪眼道:「這是岳安小王爺的車子,怎麼要攔了?」
那官兵一抱拳,行禮道:「參見岳安小王爺,小的奉命在此捉拿人犯,職責所在,不敢疏忽。多有得罪,小王爺海涵。」
說是這樣說,不過小王爺的車子還能藏逃犯不成?官兵如此,無非是作個樣子罷了。不消片刻,我們便已經可以繼續前行了。哪裡知道才沒走多遠,那頭有人喝一聲「且慢」。
那邊走來一個穿著綢緞兵袍的人,看上去和剛才那個就不是一個等級上的。
只見他一雙眉目冰冷而仔細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手伸來捏我的下巴,左右轉一下,恰好轉到我左臉的傷疤上,眼神霎時平緩下來,鬆開手,喃喃兩句:「有傷疤……應該不是……」
錦衣官兵也是一抱拳,朗聲道:「得罪了。小王爺請慢走。」
我放下簾子,一抹笑容閃過,隨即又恢復平靜。
一直視我為無物的岳安小王爺終於正視我的存在了。他先是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看,那凌厲的眼眸竟看得我如坐針氈般。然後忽然照葫蘆畫瓢地也一手伸來捏我的下巴,左右又是各轉一下瞧瞧。
他譏諷道:「安暖,你若沒了這傷疤,再白皙點兒,保不準還是個美人呢。」
我權當是稱讚,眉頭不皺一下地收了下來。
小王爺見我沒反應,似乎心有不甘,話鋒一轉,嗤哼一聲繼續嘲諷起來:「不過也幸虧了你黑成這樣,還有塊傷疤,要不頂著張肖像欽犯的臉,平白無故被人請去牢裡那就完了。這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頓一頓,又問:「你知道剛才攔你的是什麼人?」
我搖搖頭。
岳安小王爺一臉「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指點起我來:「那是錦衣衛,被他認錯了你捉進去,你便完了。」
我作恍然大悟狀一擊手掌,順著小王爺的話道:「原來那就是錦衣衛呀!」
就是在這種和小王爺有些針鋒相對的狀態下,令人擔憂的南巡終於開始了。
說是南巡,我卻沒見過小王爺幹過一樁正事,風花雪月,笙歌曼舞倒是沒少見過。這個小王爺,可以說是從北到南一路吃喝玩樂下來的也不為過。
有一句話很能概括小王爺——風花雪月是經常的,懷抱香玉是正常的,流連花樓是平常的,過問正事則是反常的。
經過這將近一個月的相處,把這個岳安小王爺的脾氣摸清楚八九分後,不難明白為什麼京城的女子們將他這樣金尊玉貴又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紈褲子弟抬舉為理想情人而不是理想相公。
說起女人,我不得不說說岳安小王爺對女人那奇怪的執著和挑剔。明明是沉溺在溫柔鄉中的人,偏偏又對女子挑剔到了詭異的地步。別人喜歡女子,是喜歡她們的柔聲細語弱柳迎風,小王爺的癖好卻令我這個下僕瞠目結舌。
他尤其喜歡豪爽潑辣的類型,最好還能舞幾手劍。難怪我初入岳安王府時就覺得奇怪了,因為王府裡的幾個小妾豪爽得不是可以和小王爺拼酒猜拳,就是和男人幹起架來都是巾幗不讓鬚眉(當然,含金湯勺出生的小王爺的審美觀是不容置喙的)。
我之所以會對小王爺的女人研究起來當然是事出有因的。
因為我此刻正百無聊賴的蹲在小王爺那皇家驛站小別院的房間前。而房間裡面,是我的主子和醉紅樓的紅牌在翻雲覆雨中。
我耳邊聽的是引人遐想和臉紅的呻吟與調情,眼中看的是倒影在窗紙上那模糊的糾纏的身影,我除了將思緒放在主子的感情生活(也許稱為性生活更貼切)上,思維還能跳躍到哪裡去?
所謂非禮莫視,非禮莫聽,這道理我是懂。
一來我沒有竊聽癖,二來我也沒有偷窺癖,之所以忍受這些奇怪的聲音完全是因為小王爺的錯。如果他攜佳人進房間的時候下個明確的指令遣走我,我用得著受這份罪,冒著被人當竊聽狂或偷窺狂的危險蹲在這裡嗎?
現在月中當空,夜涼如水,今晚實在好天氣。
房間裡的小王爺正大戰三百回合中,我在外面卻無聊得冷清。
身為一個下僕,除了工作以外,餘下的時間都是沒有任何消遣的。經過當下僕的這幾個月,我發覺我最大的優點便是知足常樂,因為不被允許有過多的消遣,所以自娛自樂成了我的得意伎倆之一。
為了排遣無聊的情緒,我哼起小時候很喜歡的一首小調來。
「男兒披甲,回望河山萬里。此去邊塞何日還?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號角長嘯對月明,馬蹄揚起塵千丈,湮沒多少白骨。待到春風,染綠塞上英雄塚。」
小調很短,我來回哼了幾次,哼到後來,興致全無。
在一陣陣綺麗曖昧的呻吟聲中哼這首雄壯的邊塞戰士的小調本便是十分可笑之事,再豪氣激昂的小調也會被房間的柔情沖得繾綣纏綿,想到此,覺得自己當真可笑。
正在這時,一個黑影急驚風一樣跑了過來,我吃了一驚,定睛一看,是侍女安靈。安靈跑到我跟前,歪著頭聽了一下房間的聲音,臉刷地紅了紅,卻立刻習以為常一樣恢復了平靜,速度之快讓我感歎世風日下。
安靈緊張的拉拉我的袖子,「暖哥哥,你還不快走?王爺不喜歡這個時候有人在外面的,上次安祿因為自作聰明在外面等候差遣,結果被王爺貶到廚房裡當苦工了。快走啦!」
我嚇一跳,吐吐舌頭,「王爺並沒有叫我走啊!」
「笨蛋!這是全王府的人都知道的,是不成文的規矩!」
我倒!我最怕這種不成文的規定了!所謂不成文便是不用說得所有人都清楚明白,那新來的就慘了,沒人提醒又懵裡懵懂的,往往碰釘子碰到頭破血流。
我自以為是的蹲在這裡不是擺明了在捋小王爺的虎鬚麼?剛才還哼了小調,那不是自找死的跟他挑釁表明我蹲在外面麼?
我想到這裡一陣頭痛。
這二十多天來,小王爺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次數還少?
我只有幾個月的工作經驗,小王爺歷屆貼身小廝中應當數我最差,能力之低下,我估計已創他的標準小廝能力的新低數值,加之我長得奇像在民間被朝廷通緝的神秘要犯,跟在小王爺身後出趟街都被錦衣衛當場截下來盤問一番,令小王爺面子全無。
對我這個完全不入流的小廝來說,小王爺不虐待或解僱我已算天大的恩賜,若我還這樣不識時務,豈不自找死?
想到這裡,我縮縮脖子,趕緊和安靈兩人躡手躡腳的離開了這個小院子。
雖然是夏天,這裡也將近江南地區,但我吹了這麼久的夜風,身體有些發涼。基於以前養成的良好習慣,我好不容易找來一個浴桶,自己燒了一些熱水,美美的泡了進去。
我舒服的泡在浴桶中,氤氳的水氣熏得我半睡半醒的好不舒服,不由得發起白日夢來。
我向來認為對未來有憧憬才是健康的生活態度,即使我現在只是個王府裡打雜的小廝,是地位低微的社會底層小人物,但是我還是堅持對未來的有著憧憬的。
小小的我有小小的願望,就是等兩年後賣身契期滿後,便用以前的積蓄,到一個三面傍山,一面環水的小莊子裡買下一間有小院子的簡樸小屋,屋前種梅花,屋後種斑竹,在院子裡放養些走路一搖三擺的雞鴨鵝,那才是真正的「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
眾所周知,但凡習過武的人聽覺都特別的靈敏厲害,我自然不是例外,即使現在我正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之中。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門外由遠到近的腳步聲,這樣急匆匆又霸氣沉穩的腳步除了岳安小王爺外真是不做第二人想。
我猜以小王爺的脾氣,如果來找我,定然省下叫喊和敲門的工夫(其實我只是個小廝,他也沒敲門的必要),直接登堂入室。
於是我立刻跳出浴桶,為免春光乍洩,我隨便拿塊布先綁在左手手臂上,遮掩住那裡一條形狀奇怪的細小疤痕後便抓過衣物胡亂穿上。
可惜我動作不及小王爺快,才穿了褲子小王爺便猛然推開門闖了進來。
「你這個刁奴!本王有說說你可以離開了嗎?!你好大的膽子,對本王的話居然當耳邊風?!」
雖然不知為何為了我一個下僕小王爺要親自大駕光臨,但對於小王爺莫名其妙的呵斥,我打算先幫自己裸露的上身穿上衣服再請罪。
緊接著剛才的喝斥,我聽到的是身後小王爺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我心下冷笑,自然明白他為何有這樣的反應,試問有誰看到一個瘦小而平凡的青年,背脊有一條醜陋的手指粗的傷疤從左肩一直到右腰際還能保持鎮定?即使有,也不會是我身後這個從出生起便受到密不透風的保護,跑步怕被摔著,練武怕被打著的嬌貴小王爺。
第二章
脊背那條醜陋粗長的傷疤被小王爺一覽無遺,小王爺在最初以倒抽一口氣來表明自己的驚異後便沒有更進一步的反應了,我懷疑他可能嚇懵了。
我若無其事的穿好衣服,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到小王爺跟前:「小的聽說王爺不喜歡在那個時候有人在外面打擾,於是斗膽自行離開。」
我儘量低著頭,以顯示自己的忠心跟誠懇,希望可以平息小王爺的怒氣。
不過似乎沒有什麼效果,小王爺橫眉豎目的瞪著我,即使我畢恭畢敬的垂首,依然能感覺到他逐漸從訝異轉為銳利的目光盯在我的身上。
半晌,小王爺終於移開他的視線,轉身出門:「安暖,你跟本王來。」
我聳聳肩,尾隨而出。看他的神情,該不會是餘怒未消,大喝一聲讓我好好挨一頓板子吧?
出乎意料,小王爺並沒有讓人抽我一頓板子,卻把我帶到別院的小亭子裡,讓安靈捧上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小點心,然後慢悠悠的吃起來。
乾站了一會,因為氣氛實在太詭異,我終於按捺不住脫口而問:「王爺,您在幹什麼?」
話一出口立刻後悔莫及,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廝罷了,有什麼資格過問主子的事?
小王爺自然相當不滿意我的多嘴,惡狠狠的瞪著我。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雖然不情不願,但居然破天荒頭一次回答了我的問題:「賞月。」
賞月?我狐疑的抬頭看看天空。天空像和小王爺作對似的,明明剛才還有一輪月亮,現在卻黑沉沉的,有半點星光可賞已經很不錯了,真不知道小王爺哪只慧眼看到月光的?這和安平在曙光初現時看到「太陽曬到屁股」的經典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暗笑一聲,有這麼個睜眼瞎的主子,難怪養出一群睜眼瞎的下僕。
正想著的時候,額頭挨了一記彈指,我痛呼一聲,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小王爺身上。
「想什麼?!本王的命令又當耳邊風了嗎?」小王爺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面前,挺拔身材的陰影籠罩著我。上天真不公平,我看看小王爺頎長的身子,再低頭打量打量自己的,實在不得不哀怨。
老天爺爺啊,你造出小王爺這等傲人身材的能力就不能再在我身上施展一次麼,您老看看我這種……唉,算了,不說了,人不能自暴其短……
「安暖。」小王爺低沉著聲音。
我從自怨自艾中清醒,立刻想起剛才小王爺的責問。因為真沒有在聽他講話,所以我看著滿臉不悅,山雨欲來一樣的小王爺,有些心虛道:「什麼命令?」
「本王讓你哼一次剛才你哼的小調!」小王爺隱忍著,我在黑夜裡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額頭上跳動的青筋,他冷哼著:「你是怎樣當人家小廝的?主子的話敢左耳進右耳出,活膩了麼?」
「噢!啊……哪首小調呢?」我壯著膽子多問一句。
小王爺頓時暴跳:「還有哪首?你今晚哼過十七八首小調麼?!」
惹怒小王爺我是吃不了兜著走,於是只好點頭哈腰的答道:「是是是,小的現在就哼。」
咳咳兩聲清清嗓子,我放開聲音哼起小調來。
「男兒披甲,回望河山萬里。此去邊塞何日還?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號角長嘯對月明,馬蹄揚起塵千丈,湮沒多少白骨。待到春風,染綠塞上英雄塚。」
哼完了,我停下來。小王爺明顯陷入沉思,似乎壓根不知道我已經哼完了。
他沒反應我也只好站著。我投目遠方,夜色深沉,不知邊疆是否是如此的夜晚?即便身處江南,那沙場上的夜空也是這般的吧……
就這樣沉默了好久,小王爺才悠悠回神過來:「安暖,你這曲子哪裡學來的?」
我垂眼,淡淡道:「小的娘親所教。」
「嗯?」小王爺明顯不相信。
「……我爹是邊塞戍士。」
小王爺摸摸自己的下巴,「你爹……是當年鳳降將軍的部下?」
我大吃一驚,立刻倒退幾步,瞠大眼睛看著目光爍爍,有十成把握的小王爺。不敢答不是,更加不敢答是。
鳳降將軍。鳳家。皇家的禁忌。
皇朝初奠定基礎的時候,鳳家可以當得上開國功臣的名號,然後接下來三代效忠朝廷忠心耿耿,鳳家的後代,男的向來叱吒沙場,女的全是嫁入後宮為妃。
可惜十五年前,這一任的鳳降將軍幹出了通敵賣國的罪行,令朝廷失去一支萬人精騎。鳳家於是被全家抄斬,上至八十的上任當家,下至分別只有十二歲和十歲的兩個女兒,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當年在刑場裡,在圍觀百姓眼前,一個個頭砍了下來的。大的小的,整整是鳳家七十二個頭顱,血將整個刑場都染紅了。
而鳳家的部下,有相當官階的便被革職查辦,沒什麼官階的就貶為平民。因為這件事牽扯太大,所以至今沒有人敢舊事重提,皇家不必說,即便民間,也只能悄悄的議論幾聲而已。
「別緊張,問問而已。」小王爺嘲笑我過度緊張似的,斜眼睨著我:「你知道這首小調的來歷麼?」
「回王爺,邊塞戰士都有些小調流傳的,《胡馬歌》、《玉門令》、《靖遠》,這些膾炙人口的小令都是各個部隊之間相互流傳,根本不能深究最先從哪支隊伍傳出的……」
我鎮定自若地逐一數著,但在小王爺玩味的眼光中越說越小聲。說到後來,小王爺不鹹不淡的表情讓我自己都不禁對這番說辭產生了懷疑。
這個該死的小王爺還是饒有興致的盯著我看,那向來不羈的表情讓我竟有種被貓看上的老鼠般的恐懼。等到我十分知趣的停下來,小王爺似笑非笑的抿抿唇,慢悠悠道:「這首小調是鳳降夫人作的。」
我整個身體因為吃驚而劇烈的震了一震,迅速掩去激烈的感情表現,定定看著小王爺,期待下文。小王爺眸中閃著精光,忽然話鋒一轉,瞬間收斂方才的平和,尖銳問道:「你哼著逆賊的小調,該當何罪?」
看著小王爺蹙起的眉尖和隱含的怒火,立刻知道大事不妙的我不禁悄悄四下裡看看,院子裡黑漆漆的,有風在輕嘯,枝葉摩擦著發出沙沙的響聲,在亭子柱子上掛著的幾個燈籠讓地上鋪滿班駁的樹影搖曳。如果小王爺私下一刀了結我,順便埋在這裡,絕對沒有人知道,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覺。
「混帳,安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小王爺忽然猛的一拍桌子,碟子全都匡啷一聲抖一抖。
在某些時候,要扮演一個弱者討饒並非難事。如果討饒能省下許多解釋的麻煩,我向他討一討饒又如何?於是我立刻碰通跪到地上:「安暖不知道。安暖以後再也不唱了,王爺恕罪,王爺饒命。」
小王爺拿了個空的碟子,將小刀端正的擺在上面,一言不發的遞到我面前。銀白的刀子閃著幽幽的亮光,直寒入我的心扉中。
要我自刎謝罪嗎?我怔怔地看著小王爺冰冷的臉。
「安暖,你真要本王好好教訓你一頓嗎?還不快點!」小王爺的眉頭已經擰成一條麻花了。
這個蠻不講理的王爺,對上他,我也無話可說。
不可能真的去自刎,還是那句話:該討饒的時候便討饒,骨氣在這些時候通常不會起什麼很大的作用。
那我換句話說好了:「王爺饒命啊,我真的不知道那首小調是鳳家的小調,如果我知道,我就不會哼了!王爺饒命啊,我以後一定當個盡職盡責的小廝,再也不會偷吃您的點心,再也不會在您背後瞪您,再不會罵您刁鑽了,也不會……」
「……原來你幹過這樣的事……」小王爺滿臉黑線。
正是要這樣轉移他的注意,我於是生硬的拗過話來:「總之、總之我會修心養性,好好當個小廝,王爺您說一我就幹一,您說二我就幹二,絕對不違逆您,王爺饒命啊!」
「那好啊。」小王爺挑挑眉,臉色稍霽,將托著刀子的碟子又往前推了幾分,努努嘴,示意我拿刀子。
我做著哭喪的臉,可憐兮兮道:「王爺啊……」
「剛才誰說惟本王的命令是從的?誰說本王說一他就幹一,說二他就幹二?」
「王爺……」
小王爺一臉像看夠了我的狼狽的滿足,淡淡的道:「饒什麼命?本王讓你削個梨子哪來那麼多廢話!」
啊?我尷尬的將視線溜溜轉到桌子上,果然有幾個飽滿新鮮的梨子放在碟子上。我不好意思的嘿嘿乾笑了兩聲,接過刀子拿起最大的梨子認真的削著。
將梨子削好並切成好幾小份放在空碟子上,我很識相地垂手站在一邊,企圖減少小王爺對我的注意。不過很快,我便發現小王爺並沒有太在意我的存在。
他心不在焉,神色沉靜,好幾次看著我卻將視線穿透了我,不知望向遙遠的何處。
好不容易吃完我削的水果,小王爺終於回神了。
按小王爺的吩咐,當我收拾好桌子再次恭敬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小王爺正一手托腮,閉著眼睛,劍眉輕鎖,靜靜的坐著。
我不屑,他的人生閱歷有如此豐富,值得他在夜深人靜之時回味?此人從小到大均金尊玉貴,苦頭沒吃多少,能回味的也頂多就是吃喝玩樂或者某年某月某日在街上與一個貌美姑娘擦肩而過這種級別罷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輕輕哼了一聲,人生看得幾清明,如我這般的,什麼也不想,安靜地活著,倒也另是一番樂趣。小王爺位高人重,自然俗事纏身,竟還有閒工夫怔在這發愣想些有的沒的。
罷了,我管他那麼多幹什麼,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
「……安暖,你哼什麼?」小王爺將好看的丹鳳眼半睜開,慵懶的瞳仁中隱隱閃著危險的光芒。
我立刻在心裡暗罵自己的多事和小王爺靈敏的聽覺。在他的注視中,忽然有種致命的、讓我無所遁形的壓迫襲來。
微微一笑,我為小王爺斟滿杯中的酒,道:「王爺,區區一個安暖而已,何足計較?」
小王爺忽然定定地看著我,那雙黑嗔嗔的鳳目深邃得讓我有那麼一刻迷失在內。不過我很快回神過來,不著痕跡退後兩步,垂手恭敬站好。
半晌,感覺到凝固在身上的視線終於收了回去。小王爺並沒有過多的表示,他沉吟一會兒,忽然道:「安暖,你再哼一次小調給本王聽。」
我立刻傻眼。
「可是,這小調是……」
「叫你哼就哼。」
「好吧,可是王爺,這可是您讓我哼的。」為了安全起見,我再次確認,這畢竟是鳳家的小調,隨便哼很容易成為我的把柄。
「你哼是不哼?再不哼我讓人抽你一頓板子。」小王爺不耐煩起來。
「男兒披甲,回望河山萬里。此去邊塞何日還?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號角長嘯對月明,馬蹄揚起塵千丈,湮沒多少白骨。待到春風,染綠塞上英雄塚。」
「……再哼一遍……」
「男兒披甲……」
「……再哼。」
「男兒披甲……」
「再哼。」
「男兒披甲……」
「再哼。」
「……」
「再哼。」
「……」
若問我此生最想做的事為何,我的回答肯定是把小王爺給宰了,挫骨揚灰。此人沒有身為一個正常人所應該具備的同情心與憐憫心,理應被忠良之後替天行道一刀斃了。
我雖然不是風一吹便倒的瘦弱型,但看上去就不像是壯碩健美的人吧,小王爺居然忍心折騰我一整晚,害我嗓子啞了,手腳酸痛,頭昏腦脹,就算我是九條命的貓也被他弄去了八條半。
那傢伙,豎著來看他比我高,橫著來看他比我壯,綜合來看他比我健康,居然讓我站在瑟瑟夜風中,扯著嗓子為他哼小調足足哼了一整個晚上。小王爺倒好,坐在亭子裡側耳傾聽,閉目養神。
這樣也就罷了,今天一大清早差人來把才沾上木板床不夠一個時辰的我硬生生揪到他的面前,讓眼睛還未能完全睜開的我幫他打水洗漱,送早飯,服侍穿衣。我來當小廝明明賣的是力而非命!如果他不是我主子,我老早將他一腳狠狠踹到邊關吃風沙去了。
不過說起來,今天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小王爺居然開始幹正事了,這實在令我吃驚不小。
話說我被小王爺拖上馬車後直接到了當地知府府邸。朱漆大門前早早已經有一列畢恭畢敬的奴才們在等候了。
小王爺氣勢不凡的踱步入內,一聲聲響亮的「參見小王爺」「小王爺千歲」此起彼落。和知府大人皮笑肉不笑的閒聊了半個時辰後,小王爺終於坐到桌子邊認真翻閱帳簿了。
而這整個過程,小王爺徹頭徹尾地將我視為無物。
因為肚子實在餓得不行,認真查帳的小王爺又將我晾在一旁風乾,所以我只好發揮我聰明的頭腦盤算著用什麼藉口好偷偷溜出去找些吃的東西墊墊肚子。
「咳咳,王爺,您要喝茶麼?」我問。肚子裡打著趁幫他泡茶的當兒到廚房裡要吃的,嗯……雖然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但知府這裡的廚房應該還買「小王爺的貼身侍從」的帳吧?
小王爺大概認真過了頭,沒聽到我說什麼。
「王爺,您要喝茶麼?」我鍥而不捨的繼續問。
「安暖,」小王爺終於皺著眉從帳簿中抬頭對我道:「你的聲音嘶啞得像只鴨子在嘎嘎叫,難聽死了,你不說話沒人以為你是啞巴。」
我暗自冷笑一聲,也不知誰是罪魁禍首,昨夜一夜折騰,居然還惡人先告狀來了。
想來想去,從昨夜到早上受盡非人折磨的惡氣即便他是王爺我也難以嚥下。
這種情況下武力解決是最好的方法。揍小王爺一頓?好主意,但沒什麼可行性。如果我痛扁他一頓,當然能大大的出口惡氣,不過後果通常只有一種,就是反過來被他砍一頓。
我扁他最多也就讓他鼻青臉腫,他砍我,我的頭跟身體可能就分家了。弄不好,我還可能被民間傳成惡僕,白白光輝了小王爺的形象。
這種賠本的事情我當然不幹了。
「怎麼?忙著在肚子裡罵我?」小王爺挑起丹鳳眼問。
「安暖怎敢?」我立刻否定,肚子裡嘀咕:何止罵你?連著你祖宗都問候上了。
小王爺嗤笑一聲,沐浴著我的眼神死光安然看他的帳簿。
看著看著,他忽然又抬頭,一臉不滿的對我道:「安暖,你的肚子就不能安靜一下嗎?」
啊啊啊啊啊──我要抓狂了!餓肚子是我說不咕嚕叫就不咕嚕叫的嗎?這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除非你給我東西吃!你這個沒人性的小王爺!
餓肚子消耗了我所有的理智,小王爺肯定天生和我犯沖,他刻薄的話就像是一條導火線,讓我的脾氣瀕臨爆發邊緣。
不知為什麼,只要對著小王爺,我以前引以為傲的理性很快便會消失殆盡,大概是小王爺這個人的舌頭真是惡毒到人神共憤、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我用飽含指責意思的眼神憤恨的瞪著小王爺,毫不客氣的指出事實的真相:「王爺,安暖從早上起就被您捉過來服侍,還未曾進過一粒米!只要王爺讓小的吃點東西,自然就沒事了!」
「你這是在責備本王?」小王爺危險的瞇著眼睛。
「安暖不敢。」
「不敢?你怎麼不敢?!」小王爺冷冷道。
他的眼眸自上到下掃我一遍:「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平時在本王身後有多不把本王放眼裡、有多猖狂嗎?昨晚對你略施薄懲以示告誡,想不到你今天更加囂張了。」
這是什麼話!我一仰頭,語氣平淡,卻尖銳地據理反駁:「王爺,民以食為天,您沒有讓下人吃飽肚子,如何要求下人全心全意服侍您?便如治理天下,但凡亡國的皇帝,定是不能讓百姓豐衣足食的皇帝,但凡明君,他的臣民一定吃飽穿好。如此顯淺的道理王爺豈會不知?安暖如今不過求一頓早飯下肚而已。」
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王爺怎麼受得了一個下人這樣頂撞他?我也料到小王爺必然動怒,只是說都說了,覆水難收。
啪!小王爺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瞪著我,滿臉都寫著「吃了你」!
「你肚子裡倒也有些墨水。」小王爺怒極反笑。
「王爺謬讚了。」我淡淡地道。道理在我處,有理撐腰,自然問心無愧。況且小王爺再怒,頂多不過送我一頓板子罷了,還殺了我不成?
忽然從他嘴裡很詭異的飄出兩聲輕笑,正在我高度提防他要給我出什麼難題時,他忽然轉用一種極為輕鬆的語氣問道:「安暖,你肚子很餓?」
我也是有脾氣跟骨氣,當下嗤哼一聲立即撇過頭去。
「這樣吧。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本王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作答本王就讓你吃好東西,如何?」
「?」我困惑地瞪著小王爺,這傢伙素來品行不良,讓我不太相信他這麼簡單便不計較我剛才忤逆的出言頂撞。
「怎樣?只要一個問題就可以了。」小王爺眼中閃動著遊戲的光芒。
我警惕地猶豫了片刻,覺得應該沒什麼。畢竟小王爺能問些什麼?
依照我平時看的戲劇裡這種情況不外乎就是問我為什麼來當小廝,迂迴曲折的打探我是不是別有居心,比如來報仇或尋寶;又或者旁擊側敲的探究我是不是有兄弟姐妹是他老子的私生子私生女。
再戲劇化一些就是剛才小王爺和知府天南地北的閒聊時看上了知府千金,而知府千金又對我一見鍾情,所以小王爺來質問我哪裡比他好。
當然,自知之明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最後那種當然不太可能發生,所以略過。
臉頰被小王爺使勁扭了一下,我唔唔呼痛著回過神來。
「又走神!」小王爺無比兇惡的吼著,似乎很不滿我經常忽略他。
「王爺您問吧。問完了記得讓我吃東西。」怕他食言,我又重申一次條件。
「這個當然。」小王爺拍著胸口信誓旦旦。
因為大致能猜到小王爺會問些什麼,所以我努力在心中組織著答案。冷不防小王爺居然一手擒來,捉緊我的胳膊往他懷裡一扯,我猝不及防,踉蹌一步幾乎站立不穩要摔到他的身上去。
我大驚失色,本來打算用手在我和小王爺中間撐出一些空間,但轉念一想,反正是這傢伙拉我的,我不撞白不撞,撞了還正好出我一口惡氣。
我嘴邊閃過一抹笑,於是卯起勁頭,努力將自己的頭想像成石頭,借由小王爺的拉力重重地碰通一聲對準他那令無數女人心醉神迷的胸膛狠狠一撞!
完全意料不到我有此一著的小王爺痛叫一聲,拉著我兩人滾倒到地上。
我是身經百戰,加之怨氣沖天完全能媲美千年積怨的惡鬼,在兩人抱成一團撞倒椅子摔地的瞬間,我狠狠用手肘將小王爺打了一記,痛得小王爺齜牙咧嘴。
大概因為是他起的頭,向來心高氣傲的小王爺只能瞪我一個白眼,完全一副小媳婦敢怒不敢怨的哀戚表情。
當真快哉!
小王爺被我壓在身下,我首次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單看他不甘的表情我的腸子便已經笑得直打跌。
「安暖,你壓住本王覺得很快活?」小王爺在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地呆楞了三秒後,終於冷森森地開口了。
「不敢不敢。」我自然見好就收,得了便宜還賣乖恐怕會讓我吃不完兜著走。於是我拍拍屁股乾淨俐落地站起來。
正為扳回一城而洋洋自得的時候,小王爺一把攢住我的手腕,順勢惡狠狠將我推到牆邊。
我背部重重撞了一下,低呼一聲,生氣地仰頭看著小王爺。
忽然,小王爺綻開一個堪稱絕豔的笑容。
我心中大叫不妙,笑容裡那麼明顯的危險我若看不出來還真是白活了這二十多年了,小王爺這次動了真格。
「王爺?」我嘿嘿乾笑兩聲,試探地開口:「您放開我,我們來說道理好不好?古人曰:君子動口不動手,王爺您是君子,不要以小人的標準行事啊。」
小王爺一言不發,笑容卻越發深沉起來,在我看著發毛的時候,他的手輕輕繞到我的背部,遊蛇一樣撫上我的後背。
我整個像驚弓之鳥般彈了起來:「王爺!」手腳開始盡我最大的力量拚命地掙扎。
可惜沒有武功的我力氣遠遠不如他,三兩下便被壓制了所有的掙扎,在他出乎我意料的強大力量下,我的掙扎彷彿微不足道如他手上的一隻螞蟻。
小王爺的手指仔細沿著我肩膀上的傷疤一直撫到我的腰際,即使隔著粗布的衣裳,我依然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小王爺指尖上的曖昧和熾熱,像要焚燒我的傷疤一樣,讓我刻意遺忘的那一刻的劇痛頓時從塵封的記憶中鮮活起來。
「安暖,本王想知道的是,你這條傷疤,究竟從何而來?」
轟!我腦中一片空白,意識沉沒在小王爺充滿血腥味道的問話中。
第一章
我是一個小廝,不怎麼惹人注目。
很喜歡一句話:「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不過從來沒有實踐過,皆因沒什麼機會。
因為小廝當到極致,不外乎是總管,難道還指望成主子?
當總管不好,當岳安王府的總管更不好了。
岳安小王爺是聖上最得寵的六弟,當他王府裡的總管要見達官貴人甚至聖上的時間多著,點頭哈腰很累,一個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哪位,幸運點的被拖到暗巷揍一頓(不過依我猜,以達官貴人的性子,大概暗巷也省了,直接揍你個半死不活),倒楣點的,能不能留個全屍也很值得考慮。
如此大之風險非我能擔,生來又是相當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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