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子,北漠之國「那達」的禁忌,那達的現任君主──戎月為了保護孿生兄弟殘雪,禪位給異母兄弟螣王,避走他鄉,
本就對帝王之位無所眷戀的他放下了責任,打算前往敵國首都走一遭,不過手無縛雞之力、又擁有美麗容顏的他,顯然不是身邊人們放心得下的對象,
現在,在他身後就跟著一個神出鬼沒的幫手,替他打發不自量力的蒼蠅們與……搞錯了他身分的仇家!因為一句誓言,讓血螭甘心作為一抹影子,躲在暗處保護這一生唯一想要保護的人,
而現在,誓言已破,血螭終於有機會讓心上人知道他的名、認識他的人,但是,究竟是躲久了習慣黑暗,還是太過於渴望而害怕光明,
他居然無法坦蕩蕩地向戎月表明身分……
他的月牙兒是否還記得兒時的承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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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 情癡 萌 情思 淚染 無悔
戀 情深 撼 情濃 愛傾 繾綣
紅塵情陷 繫影 相隨
序章
白雲悠悠晴空朗朗,碧洗天青下一抹耀眼的熾紅迎風招展,恣意翻揚一如龍騰,上頭四個斗大的墨字更是狂狷地讓人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不凡。
『錢塘酒肆』,相傳為某告老還鄉的一品大員所有,然而除了旗幟上龍飛鳳舞的字跡顯得特別外,在臨江兩岸林立的茶舖食坊中並不甚起眼,但許是官威猶存地方鄉紳捧場,許是菜餚酒水確有過人之處,常常晌午不到,人潮就已川流不息門庭若市。
照理說生意這麼好,難免就會有錢多錢少眼大眼小的俗人問題,可這酒肆的主人卻立了條大快人心的怪規矩,酒肆裡的位子只論兩隻腳的先後遲早無分手裡頭的銀兩大小,比腿快不比拳硬。
當然不信邪、勇於挑戰的閒人不在少數,然而至今尚無人能夠成功地使潑撒野,這也讓傳言中的『一品』兩字更成了這間酒肆的招牌。
這一天,酒肆內一如以往般高朋滿座一位難求,奇的是頂層臨江景緻最好的一面卻空蕩蕩地只擺了一張桌,奢侈地只坐了四個人,特意隔起的屏風更引得眾人私語喁喁翹首顧盼,提供不少茶餘飯後閒磕牙的話題。
議論雖多答案倒相當一致,屏風後的嬌客定是京城裡來的皇冑權貴大有來頭,否則如何能讓位居『一品』的店家主如此破例禮遇。
「菜不錯,大家多嚐點,秦師傅可是九叔特地從京……呃,『家裡頭』挖角來的。」面西的儒服男子宛如東道主般殷勤招呼著,更頻頻挾著各式佳餚往右手邊水色麗人的碗盤裡頭擺,只可惜美人始終寒著一張臉,嬌豔的紅唇更是只肯跟手中杯盞接觸。
「我說小雪兒,這酒的確也不錯,只是你再這麼喝下去,魑魅老兄的肚皮可要跟著你唱空城了。」意有所指地朝對面同是一身素玄的男子瞄了瞄,儒服男子復又若有似無地順勢掃過自己左手邊的耀眼白影,雙眸裡堆疊的盡是笑意。
再喝下去,只怕連你對面那位同樣在下三月雪的表親也得跟著餓肚子……狡黠地轉了轉眼珠子,祁滄驥很是愜意地舉箸挾了口菜,連著嘴裡未出口的下半句一同往肚裡送,不拿點東西堵著嘴,他只怕會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細嚼著鮮美的肉末,又是順手舀了匙鮮美多汁的魚肉往旁邊盤裡堆。
平心而言,打從見面起他就一直很想掂掂那個一臉陰騖一副想掀桌翻盤傢伙的斤兩,不是順眼與否對不對味的問題,也不是想報初見時吃了嘴頭上悶虧的一箭之仇,就只是……想滿足心底那點小小的好奇。
不曉得這位愛穿白衣的螣王大人臉盤換種顏色會是啥模樣?眼瞇了瞇,光是想就讓人覺得大有看頭,只可惜就怕他的雪兒親親到時不跟他站同邊,萬一染上只看戲不上戲的惡習……
陡然一陣惡寒,儒服男子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地祭自己五臟廟就好。
玩火的事絕對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再說若是不小心搧風搧得太猛火頭燒得太旺,難保不把北方前線難得的平和也給一塊燒掉,誰叫那個頂著王爺頭銜的男人橫看豎看都不像他這個作將軍的多少還有那麼點天良未泯。
「……囉唆!」不耐地低哼了聲,水色麗人卻是終於放下了手中美酒,改向面前碗盤中堆得小山般的豐盛菜餚舉箸,而這一動筷,原本一臉憂色的玄衫人果然也跟著鬆了眉頭開始進食,甚至在察覺到隔壁酒杯飲盡時還會拿起面前的酒壺為白衣人斟滿。
更神奇的是,隨著酒水的分分滿注,原本充斥在白衣男子周遭的駭人戾氣也隨著分分緩減。
慘了,又想笑了……連忙再挾了口菜往嘴裡填,然而堵得了嘴卻堵不住滿腦裡天馬行空的隨想,最後祁滄驥還是忍不住地拉彎了唇弧。
不需要再找機會掂人斤兩了,照這種奇妙的鏈狀關係,只要魑魅老兄跟小雪兒湊在塊作堆混的一天,他跟那個王爺間的高低問題就永遠只有一種答案。
嘻……這應該不算勝之不武吧?大將用兵,本就攻心為上嘛……
一掃初見面就落居下風的遺憾,彎揚的紅唇越發遮不住一口白牙,祁滄驥趕緊舉杯擋在大咧的嘴前,笑眸饒富興味地在黑白兩色間流連打量。
還以為對上這狂妄囂張的傢伙,那位沒心眼的影子老兄就只有伏首認栽的份,沒想到……嘿嘿,下次無聊了就讓小雪兒把人拐回身邊玩個幾天,光是衝著赫連魑魅永遠不會對殘雪說『不』的這一點,他就敢保證某人絕對會受不了抓狂。
「!」就在儒服男人涎著笑臉大撥如意算盤時,一聲高昂的鷹唳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見一隻碩大的灰鷲如激矢般筆直朝樓內撲來。
「……」拿眼瞅著頭上這隻彙集了眾家關愛目光的大鳥,祁滄驥笑容常掛的嘴角就不由地越來越僵終至隱隱抽搐,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有任牠在頂上盤旋。
只可惜,再怎麼故作無視這裡也就他們四個大活人,到底這隻大煞風景的兩翅傢伙找的是誰大夥兒都心知肚明,矜持片刻祁滄驥終還是認命地伸出前臂。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人家都已經大剌剌找上門了想賴也賴不了,總不能叫他把老爹的這隻愛將當下酒菜毀屍滅跡吧。
解開鷲腿上繫的黑筒,熟練地倒出兩管紙卷在手,攤開第一張紙條時還隨手撕了塊肉餵食躍到肩頭上的猛禽,然而舉起的手卻是猝然停在了半空,惹得灰鷲只有伸長脖子自己叼食。
再展開第二張紙條,已然僵如木石的長指不受控制地顫了下,半晌後隨著長氣徐吐,手中薄紙在大掌屈握的瞬間化作灰燼。
「……我以為不關你的事了。」
遠眺的目光仍停留在濤濤江面上,水色麗人看似神色不變眉心卻已微微蹙起,另旁的玄衫男子也同樣一臉沉凝的肅然,只因他們都已猜到這隻灰鷲來自何處,一個他倆曾棲身而今避之不及的人間鬼域──『黃泉』。
「情況特殊,否則他是不會再和我們聯絡的,遑論還用這種方式來表示他的那種身分。」拍拍掌上粘黏的殘灰,祁滄驥臉上重新漾開的實在稱不上是抹笑,勉強拉出的唇弧只讓人更有種烏雲罩頂的感覺。
「找我?」舉杯就唇,殘雪仰頸飲盡杯中如水清澈的酒液,火辣的燙感一路燒灼入腹,卻仍澆不去胸口突湧的窒悶感受。
那人是後悔了嗎?後悔放過他這個叛離組織又辱篾了靖遠威名的敵國人,終於決定矯正那一時婦人之仁心軟的錯誤?徐緩地,久違的諷色再次染上那張絕色麗顏。
也對,對他這種滿手鮮血的人而言,幸福兩字,本來就該是鏡花水月……
「有關而已。」雲淡風清的語調,祁滄驥狀似想撣去腿上長袍上的紙灰,伸掌滑下桌拂了拂,卻是不著痕跡地覆上桌腿邊不安緊握的另隻拳頭。
「不只你,我們四個只怕一個都逃不掉。」甫說完話,就感受到左首處大剌剌射來的銳利目光,微揚的嘴角不禁又往兩旁勾挑了些,這回可貨真價實代表了愉悅,同時又還多了點商賈論價算帳時臉上常有的狡意。
「兩張紙條兩個消息,第一張寫的消息是……那達王留書出走,王位禪讓予『螣王』。」報著消息,玩味的目光始終不離左首的白衣男子,就看著那雙眉逐漸從挑變成擰。
勾揚的唇稜這下子咧的更大了,只可惜一想到那個演出出走戲碼的戎某人和他家親親小雪兒的關係,再想到那第二張紙條的後半內容……笑臉瞬間又垮成了苦臉。
「螣……王?怎麼會?!」低聲輕呼,玄衫人杏般微挑的雙眸不由地睜成了大圓,長睫掩覆下的雙瞳竟是如獸般的淺褐淡彩,然而迥異的眼瞳似是無法承受艷陽的熾彩,眨了眨後復又斂睫半瞇,滿載的仍是濃濃憂色。
內情,絕非字面所述的單純……
北漠之國──那達,王室間勢力傾軋暗潮洶湧,不久前他才徹底體驗過,年輕的王者戎月一如他母親般極受子民愛戴,雖然對權位毫無戀佔甚至有著幾分無奈,但基於責任感也從不曾輕言放棄,怎可能會發生留書出走這種事?
赫連魑魅越想眉頭越是深鎖。
別說與南邊大祁的議和還在進行中,主和的戎月不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候離開,遑論竟還讓位給代表主戰勢力的『螣王』?更何況這個『螣王』此刻人根本就在……
唇緊抿,琥珀色瞳眸困惑地朝身邊衣白如雪的人影望去,原是想問出個讓人安心的答案,誰知入眼的那張邪美俊容非但噙著抹意味不明的笑而且還一臉戲謔,怎麼瞧幸災樂禍的成分都大過於別的。
「人如其名哪,還真成了個白痴,沒看過捧在手心裡顧了十幾年也能捧到被人扔出門,我倒瞧瞧這回他要向誰哭去。」輕啜了口杯中美酒,薄唇勾揚的笑容越發叫人疙瘩直起寒毛直豎。
「什麼意思?」語音如冰,凜凜寒意驟然凍凝了一室春暖,殘雪緩緩抬眼對上面前恣情輕狂的男人。
「沒什麼意思,怎麼,人都快死了才想到該表現一下手足之情問候一聲?」揶揄著,邪肆的眉眼間全是挑釁。
「爺,對不起,我不該離……」
「魅兒……」嘆息般的喚語依舊魅惑地撩動人心,口吻卻是明顯添了幾分不悅,戎螣伸指勾著那自責低垂的臉容轉向自己。
「阿月那小子的事怎麼輪也輪不到你頭上吧,人家同個肚子鑽出來的正主兒都不覺有愧了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窮道什麼歉?狗拿耗子,知道什麼意思嗎?」
「咳咳,第二個消息……」趕緊清清喉嚨插話打岔,祁滄驥不住在心底高頌著佛號,誰叫握在手裡頭的那隻拳頭已是不安分地急欲掙脫,他可不想在這時候回味那道許久不見的耀眼銀瀑。
再讓這兩個這麼你一言我一句地鬥下去,完蛋的準是九叔這間生意興隆的酒肆,打第一眼起這位王爺大人和他的雪兒親親就互看不順眼犄角對犄角,與其說是表兄弟,倒不如說是死仇還叫人來得信服。
說來也好笑,一個是北國大權在握的地下王者,一個是中原殺手組織的王牌殺手,論身分怎麼看都是天壤之別雲泥之差,誰知道論起性子卻同樣目空一切狂地叫人咋舌。
看樣子血緣這玩意多少還是難脫關係,就不知道離家出走的那一個骨子裡是不是也有這天份。
「第二個消息可是花了不少力氣才確認,那達王室裡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在宣佈月王詔旨後,王位禪予的那位『螣王』也馬上跟著不見影蹤。」唇角微扯,祁滄驥瞅著眼饒富興味地朝左首的戎螣望去。
「不知這點可否請閣下指點一下迷津?既然您人在這兒坐得好好的,那達的王座戎月不會是讓給了鬼吧?而那個鬼椅子還沒坐熱又是上哪兒溜達去了?」
「哼,那傢伙發痴的症狀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把人搞丟了才知道追……」沒理會耳邊的問語,戎螣仍是噙著抹邪肆的笑自顧自地唸著沒幾人聽懂的話語,然而片刻後神情卻是倏然一沉,變得比暴雨烏雲還要陰霾。
「惹了堆麻煩再給我跑人?呵……好,戎嬿那死女人教得可真好!教出這麼個肩沒幾尺寬膽子倒不小的臭小子!」怒極反笑,戎螣神情陰冷地似是恨不得把人拆了生吞入腹,一點也不在乎對面同是覆著身霜冷的殘雪在聽到他把戎嬿掛在嘴上連帶損後也是一臉想宰人的狠戾之色。
「做個交易,告訴本王阿月在哪兒,本王就幫祁將軍解解惑也無妨。」簡單的字句實則暗藏玄機,戎螣悠哉的模樣就彷彿篤定了對方絕對會同意,誰知身旁那沒什麼心眼的貓兒眼男人卻是漸漸皺起了眉。
唇稜微抿揚起抹邪魅的笑容,桌底下的大掌則是徐徐攬上了玄布緊裹的腰身,流光粼粼的墨瞳中意思再露骨不過──
魅兒,敢壞我的好事,明天就別想用兩隻腳走下床。
「螣王是不是該先滿足在下小小的好奇心?總得確定在下面前是真『螣王』這買賣才不蝕本吧。」眼珠子微轉,祁滄驥爾雅地斂了斂袖,笑的一臉和煦開始討價還價,雖然不明原委,但這一黑一白間眉來眼去的秋波叫他想裝瞎子都難。
「問本王那個白痴?哼,這問題根本不是問題,連三歲小孩都猜得出來,本王不屑回答,承認自己笨就找魅兒問去。」
「……」
承認自己笨?這招……夠狠……
無語地摸摸鼻子,祁滄驥只有承認這回合暫居下風,反正沒啥大不了,馬上就可以欣賞到精采的,下頭的保證誰也笑不出來。
「想知道人在哪兒是吧?據消息,往京城的路上陸續有人看到……咱們大名鼎鼎的初晴姑娘。」
沒直接點出戎月的去向,卻又再明確不過。
果然一如祁滄驥所料,話一出口週遭空氣就像被凍結了般,沒人再接口說些什麼,一時間除了停在他肩上的灰鷲偶爾喉間還發出幾聲低鳴外,其他三個人全被下了定身咒般安靜的可以。
初晴,殘雪,再加上……京城?!這下子紕漏可大了……
經過上回南北議和事件後,道上叫得出名號的誰人不知碧落齋名妓初晴就是『黃泉』的首席殺手殘雪,而殘雪早已是個反出組織的叛徒。
不啻『黃泉』下令格殺,少了組織的力量撐腰,殺手界第一把交椅的頭銜更是無人不垂涎三尺,行裡能手誰人不想藉此機會立威揚名?殺了殘雪幾乎就等同於權、勢、名這三樣人生至求一夕到手。
除此外,還得再算上那個遙遠的北漠之國,甫得權的勢力應該也存著不留後患的打算。
說得明白點,就因為和首屈一指的殺手同胞孿生、長得一模一個樣,那位人稱月王的年輕王者已成了多方人馬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偏偏這個各方欲除之而後快的標靶……一點自保能力也沒有……
「哈哈!」最先回神恢復常態的是片刻前還臉沉如黑鍋的戎螣,然而說是如常也不盡然,自始就冷的像塊冰的男人現在可是前俯後仰笑不可遏,就連那雙平日凌厲的眼竟都笑到覆了幾分水氣氤氳。
「相別不過月餘,阿月這小子還真叫人刮目相看,這種找麻煩的本事連我都自嘆弗如,那傢伙這回可是抽到上上簽了,我就等著看他怎麼在這麼多狗嘴底下搶肉,跟狗打架……哈~」
大概是許久不曾笑的這般暢意,自言自語沒幾句復又笑了出來。
「走吧魅兒,看在那白痴這回絕對很慘的份上,我們就勉為其難再回去看幾天砂子好了,反正如果他還有命溜得回來,保證一定有場好戲可以權充犒賞,呵……也許是齣亡國大戲也說不定,阿月這一『禪位』,那傢伙可成了脫韁野馬沒人管得著。」
「兩位呢?隨本王舊地重遊一回如何?要是擔心阿月就免了,哪怕只掉根頭髮那個狗嘴底下搶肉的傢伙都會把人剁成泥的。」
感受到四道狐疑的視線凝注在臉上,王者薄唇一揚又是那種叫人發毛的邪佞。
「怎麼,本王的邀約很奇怪嗎?本王不過是想知道,戎甄那女人在看到費盡心思趕跑的『月王』換了張殺氣騰騰的冰塊臉回來時……會是什麼表情?」
眼不看 形依然 耳不聞 影依存
驚鴻一瞥 念俱成空 眷鎖著記憶 你曾停留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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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眷
熱鬧的大街上,一個戴著紗帽的青衣人引頸顧盼東張西望著,奇怪的打扮與舉止頻惹得他週遭的男男女女回首觀望。
瞧人一身男子的長袍儒衫,然而稍嫌纖細的身影卻叫人不由地懷疑是女扮男裝,但若真說是哪家小姐出門遊玩,身旁全沒個伴陪又實在大違常理,這天下可沒到夜不閉戶的太平呢。
再看看他張望的攤子……有賣紙扇的、賣字畫的、賣胭脂水粉的、賣湯麵的、賣童玩的……就連路中央抱著糖葫蘆把子沿街叫賣的小販他也能看上個老半天,專注的模樣就活像似沒進過城的鄉巴佬。
從街頭到街尾,一路左顧右盼的青衣人早已引得許多人交頭接耳說東道西,他自己卻彷若未覺般,依舊自得其樂地踱著慢步逛大街,直到……
「喂,撞著你虎大爺啦,不長眼的混帳東西!」其實還離得一尺有餘,塔般高大的壯漢卻是無理誣指,明眼人一看就曉得是故意找碴來著。
「喔,抱歉。」
被挑釁的青衣人顯然不願惹事,沒多作辯解就低頭道了聲歉,只可惜佔得便宜的灰影卻沒作罷的意思,依舊手叉腰腿大張地橫在路中央。
停步圍觀的群眾個個皺起眉頭面露擔心之色,青衣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呢,清清脆脆地,也許真是哪戶人家的小姑娘,而那個李虎卻是鄰里間出了名的惡霸。
羊入虎口,豈不慘了?!
「好吧,壯士需要多少銀兩作為賠禮呢?」把紗帽的前沿再壓低了些,戎月有些哀怨地扁了扁嘴,他不想惹事,奈何每次都是麻煩自己找上他,躲也躲不了。
「算你小子識相,身上有多少就全拿出來。」
「……沒得商量?」不是他這時候還愛討價還價,只是錢袋交出去,今晚他就得空著五臟廟睡黃泥地了。
「少廢話!乾脆點省得老子動手。」口氣凶狠地恫嚇著,莽漢熊般的粗厚大掌更已是示威般地高高舉起。
「呃,建議你最好別真的碰到我,否則會摔跤,而且是摔的很難看那種。」好心提醒了聲,戎月卻不抱什麼希望,根據這一路走來的經驗──從沒一個相信他的話。
不信也就算了偏又喜歡身體力行來證明他是錯的,結果就是……
「去你媽的……哇!」隨著粗壯手臂揮下,高大的身影也跟著躓踣不起,只見片刻前還囂張地不可一世的漢子現在是彎如蝦米猛抱著腳踝直哀嚎,殺豬般的慘烈叫聲任誰也聽得出這一跤跌得還真是不輕。
「就說吧,誰叫你不聽的。」有些同情地聳了聳肩,青衣人繞過地上打滾的人繼續前行,卻冷不妨被扯住衫擺絆了下,踉蹌幾步總算沒難看地跟著一塊趴平在地。
「喂,拉我也沒用啊,你……」
「好漂亮!」「……是哪家的小姐?」「俊公子吧……」「好像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
才苦著臉打算勸人放手,戎月就被此起彼落的驚呼聲給嚇了跳,莫名其妙地抬頭轉了圈,只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嘆,就連原本躺在地上扯著他衣角的莽漢也似中邪般兩眼一動也不動地直盯著他瞧。
「這是什麼情況?」小小聲嘀咕著,戎月讓這些吃人般的目光給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後退了一大步,卻似踩到什麼般發出啪地一聲,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戴在頭上的紗帽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
「啊,慘了!」呆愣片刻,某個後知後覺者才赫然意識到造成這場轟動的正是自己這張臉,慌不迭忙地撿起紗帽,逃難似地拔腿就跑。
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戎月盡往冷僻的靜巷裡竄,心底則是哀怨到了極點。
都怪姆嬤給的這張容顏實在太過張揚,以前在王宮裡沒啥特別感覺,離了家才知書裡講的紅顏禍水是什麼意思……他不是他那位無所不能的孿生兄弟啊!隨便挑個眉、抿個唇就可以把人冰凍三尺嚇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提到這個……實在跑不動了,戎月搖搖擺擺地扶著牆滑坐下來,撫著胸直喘氣……他那位兄弟惹麻煩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遑多讓,找上門的全是提刀擎劍那一種,越往南走這類麻煩就越頻繁。
可憐頂著張同樣臉盤的自己任是說破了嘴也沒人肯信,只有啞巴吃黃蓮照單全收,好在他後頭不知何時跟了個本領高超的神秘人,否則這條小命早玩完了。
「你在對吧?」抬頭笑了笑,像似自言自語般戎月朝著渲染霞彩的晴空說著話「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如果我有雪哥的一鱗半爪,你也不用那麼辛苦了,呵……我知道這叫癡人說夢,胤伯早說過我一點武學天份都沒有。」
「啊,天要黑了……真快,又過了一天。」望著天邊漸沉的天色,戎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復又拍拍衣裳「走吧走吧,找地方吃東西去,你要不要一塊來?聽說有家店的烤鴨很好吃喔。」
不語片刻,等到的卻終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標緻的臉容上不由閃過一絲落寞的神情,但只瞬即又消失無蹤。
「抱歉,我好像強人所難了,當我剛剛的沒說,我只是……有些無聊想找人談談天而已,你自己一個人也要記得好好吃飯喔,晚安。」向半空露出甜甜的一笑,戎月沒忘記該將手上的紗帽戴上。
就在落日映照的長影往巷口慢步越行越遠時,一抹幽影冉冉從空飄下,落在戎月原來坐倚的位置上,目送著那看來有些寂寥的背影。
* * * *
坐在房裡望著桌上那滿滿一大盤的烤鴨,儘管已不在主政的位子上戎月也無法不心生感慨,南方這片樂土果真是富庶的好地方,物產之豐隆完全是貧瘠的北漠無法想像的。
好在他只叫了兩道菜幾個饃饃,否則只怕撐破了肚皮也裝不下去,光是眼前這些想要通通解決不遭天譴就不是件一時半刻達成得了的易事。
「嗯,好吃。」夾了塊肉包著饃饃咬了口,戎月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一路走來雖然有些辛苦,不過沿途好吃好看的早抵弭了一切,算算路程應該再十來天就可以入京了,人文薈萃的京畿大城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熱鬧呢。
憶及那個讓他不遠迢迢千里想見的人,戎月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餅,思量著進城後該從哪邊下手找人,誰叫自己那位老哥身分特殊又神出鬼沒地連個落腳處也沒有,不過靖遠將軍的府第應該不難找吧,只是……
「……不會被認出來吧。」喃喃自語著,戎月不禁苦惱地咬起了筷子發呆,片刻後卻又不免為自己的杞人憂天失笑搖頭。
沒想到每天被胤伯跟在身邊唸個不停,沒十成像竟也學了八成有餘,就不知道這算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了。
早不是那達國主了,就算被人識破了身分又如何?對方該沒道理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人,再說抓了他也無用呀,家裡頭現在當權的巴不得他早日歸天,哪可能為他妥協談什麼條件,雖然說螣表哥對他還算不錯,不過萬一真落得被大祁抓去當人質,螣哥鐵定懶得理他,應該說沒直接動手宰了他這麻煩就該偷笑了……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欸,應該不會沉吧,咳~」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激得發笑,卻是一個不小心嗆了口,就在戎月手忙腳亂抓著茶壺忙往杯子裡倒水時,一陣颼颼冷風突然迎面襲來。
本能地閉上眼,就連倒茶的手也維持原姿勢不動,依照經驗判斷,戎月知道又有人把他錯認成殘雪了,可惜除了這張臉蛋同個模樣外,他跟那位神鬼般厲害的兄弟相去可不只十萬八千。
每次遇上這種狀況,他就只能學做塊木頭,盡量別礙著暗處保護他的那個人,誰叫他是連走個路都能跌得七七八八的那種人。
在娘胎的時候,姆嬤八成是把他的腦袋跟手腳分做了兩家……
一如以往,咻咻風聲片刻後又重歸靜寂,刮面生疼的勁氣也跟著消失無蹤,戎月慢慢睜開了眼,房裡擺飾一切依舊,只除了桌對面原本空盪盪的位置上突然多了個身型挺拔、有著一頭齊腰長髮外帶一張非常嚇人面具的男人。
更詭異的是,那個男人正一手半掀著臉上猙獰的面具,一手拿著筷子慌不迭忙地夾著肥美的烤鴨直往嘴裡送。
「咳,你……」剛嗆過的喉嚨還是有些不適,戎月順勢低咳了聲也想順便引起對方的注意,雖然打擾人用餐是件不怎麼禮貌的事,但比起眼前人大剌剌地享用著自己的晚餐,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吃啊,別客氣。」混著食物的聲音含糊籠統,男人眼也不抬地招呼了聲,手上的筷子依舊停也沒停地繼續向面前的食物進攻。
這人好像……很餓啊……
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儼然以主人自居的客人,戎月只得重新舉箸陪著一塊吃,反正人就在眼前,一時半刻也跑不了,就等填飽了肚子再說吧。
「慢慢吃,我吃的不多,不會跟你搶。」望著半遮在面具下鼓成兩團圓球的腮幫子萬分艱辛地嚼著口裡塞滿的食物,戎月就不由失笑地倒了杯茶遞過,照男人這種吃法,只怕一不小心就會噎著,那滋味他試過,可不好受。
「呼~」毫不客氣地接過茶牛飲下肚,半掀著面具的男人心滿意足地吐了口長氣,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對戎月笑了笑「別擔心,我常這樣吃,想噎死我還得再多個饃饃塞進來。」
「……」無言以對卻是笑彎了眉眼,戎月連忙用手撐著雙頰別變形,才剛認識而已,他可不想馬上就形象全毀。
「是你吧,從那達一路保護我到這裡,阿魅拜託你的嗎?還是螣哥派你來的?」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戎月趕緊問出自己最在意的問題,清澈的雙瞳無畏地睇凝在那張猙獰鬼面上。
「耶,你怎麼知道我是幫人作工的?月王果然聖明哪。」話,依舊嘻嘻笑笑沒半點正經,面具下的薄唇卻是帶了點苦澀一點無奈地抿了抿。
這彎月牙啊……怎麼就不猜他是心甘情願自個兒跑腿的呢。
「叫名字吧,我已經不是王了,再說王來王去的,總覺得被叫老了好幾十歲。」糾正對方的稱呼,明亮的雙眸調皮地眨了眨「其實不難猜,胤伯那邊沒你那麼厲害的高手,否則他就不會老為了我的安全皺眉頭,所以當然不是阿魅就是螣哥了,跟我夠交情的也沒幾個。」
「說的也是,都已經不是王了誰還理你,我想哪去了,真是笨……」懊惱地捊了把披覆在前額的黑髮向後梳扒,男人似乎完全沒發現自己話說得有些傷人,只顧著和耳邊幾綹翹起的髮絲纏鬥,最後不耐煩地一掐指,不聽話的髮絲紛紛斷落。
原來,長髮前頭參差不齊的亂樣是這麼來的……忍著笑,視線一直落在男人身上的戎月並沒有為那番直言感到不快,相反地,這男人表現出的直爽讓他有股想親近的衝動。
「剛剛的人呢?」沒其他的意思純粹出於好奇,戎月只是想不通一兩個呼吸間人怎麼就不見了,小小的房間裡乾乾淨淨地沒留一點痕跡,就好像是憑空消失般。
「你問那兩個啊,喏,從那邊出去了。」
隨著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戎月這才發現床頭旁的窗破了個洞,不大,就只是比一個人頭再寬了些,連帶窗櫺也斷了兩三根,只不過……
「那面……好像是河吧。」
「剛好,洗個痛快再投胎才不會臭的醺死人,連棺材也省了,我替他們想得還挺周到的嘛。」打了個響指,男人顯然為自己這神來之筆的傑作感到洋洋得意,然而片刻後卻彷彿想到什麼,高談闊論立即變成了低聲囁嚅。
「……小月,這窗子你不會叫我賠吧?是你叫我一起來吃烤鴨的,如果不是怕桌倒盤翻鴨子飛了,我也不會把人扔得那麼快。」
「小月?」若在平時,戎月鐵定會為後面這長串辯詞之精采笑到闔不攏嘴,然而如今開頭的那一聲『小月』卻令他驟然失了大半心神,連表情都變得怔然。
「又怎麼了?是你自己要我叫你的名字啊!」低語嘟嚷著,雖然看不到男人面具後的表情,但極富感情的聲調任誰也聽得出那滿肚子的委屈。
「要不然叫什麼?這裡是大祁,連名帶姓喊你我是自己找死,就算我吃太飽撐著也不想拿小命玩,還有先聲明,跟戎螣一樣叫你阿月我也不幹,我最討厭跟那個老使喚我的臭傢伙一樣。」
「……」不過只一句下意識的回問,換來的卻是男人嘟嘟囔囔扯了一堆,戎月忍不住被逗得唇弧高揚「呵……沒關係,就小月,只是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所以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發現跟這男人說話很有趣,三言兩語就讓他忍不住想笑,或許該說……他很久沒這麼輕鬆地跟人說話了。
因為是王,所以自己週遭的人大都是一板一眼不敢逾矩地謹言慎行,而地位相近的叔伯皇戚就更別說了,不是逢迎諂媚就是冷眼等著看他犯錯出糗,爭鬥都來不及誰還跟你沒心機地談天說地。
平常身邊還能說說話的就只有拉拔他長大的歐陽胤,頂多再加上戎螣這名血親,只是這位表哥根本懶得理人,而那位長輩不是正經八百同他說政事就是語重心長地擔憂他的安危。
好不容易前些時候交了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偏偏又是個惜字如金的悶葫蘆,結果整個王宮裡最喜歡吱吱喳喳吵人的反倒成了他自己,然而在眼前這男人面前,他卻神奇地成為少說多聽的那一個。
也許因為有人說話了吧,所以不需要他再刻意吵吵鬧鬧地打破那窒人的靜寂。
「沒事了吧?那就睡覺睡覺!哈~」
呵欠聲猶在耳邊,戎月就覺得眼前一花天地一陣倒旋,等回過神才發現人已躺在了床上,而招呼他睡覺的男人不但跟同他擠一張床,竟還把他當抱枕般鎖在懷裡,頤長的手腳全掛在他身上。
「……這樣睡?」不確定地吶吶開了口,戎月努力適應著這份突來的過人親暱。
不能怪他擺出一臉被嚇呆的蠢樣,誰叫從小到大只有他主動抱人哪有人敢抱他的份,更別說這麼久以來他都是獨佔一張大床,雖然不習慣床上多個人倒也不是真那麼介意,只不過……
就算他故意抱著人耍賴,也只是一下子,被人抱成這樣,還一整晚?這真是他長這麼大來的頭一遭,就算姆嬤跟胤伯曾這麼抱過他,也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哪。
「難道小月要我睡地板?我已經整整三天沒闔眼了耶,從跟著你就一直沒好睡沒好吃的,又是殺手又是刺客,再下去我會死掉啦……」
委屈至極的聲音,哪有半點武人該有的凌雲豪氣,不,應該說連身為七尺昂藏男子基本該有的架勢都沒,戎月哭笑不得地望著這個怎麼聽都好像是在撒嬌的男人,終於能夠體會以往自己讓人一個頭兩個大的感受究竟為何。
「……一起睡床沒關係,但要抱得這麼緊嗎?」
奇怪的人,今天之前還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拒自己於千里之外的,轉眼卻變得牛皮糖般好似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前後不過才一頓飯功夫而已。
該不是……那隻烤鴨多加了什麼吧……
「就是跟你離得一萬八千里我才沒法睡覺,村里小店我還勉強可以瞇會兒眼,像你這三天進了市集大城我眼皮根本閉都沒法閉,人多口雜吵死人了你以為我貓耳朵啊?別說風吹草動,只怕床垮屋頂掀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直接跟你纏在一塊,我們這種高手呀,別說三尺近身,丈許睡死了也能察覺不對,所以你跟我一起我就可以天天睡好覺啦,這招不錯對吧?再說都春天了你還這樣冰手冰腳的,有我這個免費暖爐抱不好嗎?」
「……」怔愣地眨了眨眼,戎月突然有種遇上對手的感覺,想從前在宮裡一向都是他把人說到呆呆跟著照辦,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居然他也會有讓人說到啞口無言的時候。
算了,雖然男人說的理由有點怪,不過就由他吧,記得姆嬤好像曾說過……
人小的時候心裡頭都有個洞,因為空盪盪的得找東西填,所以姆嬤們都會抱著孩子入睡,就是要把孩子心裡的洞填滿滿,如果長大後洞還在,就得到處找可以補滿的東西,連睡覺都不能休息。
也許……小時候,這男人的姆嬤沒把他抱個夠吧。
抿唇笑了笑,戎月挪了挪位置打算尋個好姿勢入眠,有個暖呼呼的東西可抱的確比之前一個人蜷縮入夢舒服許多,沒想到頭微偏就撞上了個和他的手同樣冷冰的硬物。
「那個……你要戴著面具睡?不悶嗎?」
打照面就沒想提面具的事,就像也不曾問男人之前不願見他的理由,是人,都有難言之隱或不欲人知的秘密,身為王者的自己很早就已明瞭這些也懂得體諒。
只是看這男人連睡覺都不取下未免替他感到難受,這麼硬梆梆的東西覆在臉上,感覺一定不好受吧。
「這個呀……」話剛啟頭隨即沒了下文,就在戎月以為不會有回答時,沉寂半晌的語聲才又笑嘻嘻地在耳邊響起。
「我長的很難看,怕嚇著你。」
「我不介意。」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難題原來不過美醜而已,戎月想也不想就搖頭表示自己無所謂,然而念頭一轉又趕緊加補了句「再說熄了燭火黑漆漆的我也看不著,而早上你們學武的一定起得我比早對吧。」
自己不介意不代表對方不介意吧,也許所謂難看不是與生俱來,而是某場生死拼鬥留下的傷害也說不定,那意義不僅是美醜而已。
好險,差點兒他的自以為是就強人所難了。
「……也好,免得你睡到一半腦袋撞的生疼。」
聲音傳入耳的同時,桌上的燭火也跟著突然熄滅,一片漆黑中戎月只感覺到男人攬在他腰背上的兩隻手離開了會兒,想來該是去摘面具吧。
「……我睡姿有這麼差嗎?」無聲打了呵欠,除了體力因素外黑幕也加快了睡意上湧,明亮的大眼沒抵抗地闔上了密長的睫簾,只是朦朧中猶沒忘記為自己的形象做掙扎。
沒錯,很差,非常……恐怖……在心底悄悄回答著問題,黑暗中男人緊抿的薄唇徐徐漾開了抹笑,就他十多年的觀察所得──
若不把人抱在懷裡牢牢鎖著,只怕早上起來這寶貝得在床底下找他了。
夜漸沉,頸側的鼻息也逐漸變得均勻綿長,夜星般璀璨的雙眸卻始終未曾閉闔,一如在北國荒漠的每個暗夜,目光溫柔繾綣不離,就似一輩子也看不夠臂彎裡的那張甜美睡顏。
「終於能抓住你了,我的月牙兒……」
再感人的誓言 終見海枯石爛的一天 再動人的容顏 總有褪色老去的一頁
歲月漫漫 這世間 是否真有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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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癡
「小月,為什麼往京城跑啊?自己家的還看不過癮?」
仍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只是這回戴紗帽的怪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為了方便,戴面具的男人換了張面具露出型美的薄唇,儘管只有半臉面具雕紋依舊十分猙獰駭人,所以男人索性再加了頂紗帽遮個乾脆,儘管一身流浪武人打扮的高挺身形配上飄逸的紗帽實在不倫不類過分惹眼,他也依舊嘻笑自若,和旁邊的夥伴同個樣,完全沒把別人的目光當回事。
「人文風情大不同,我很早就想來看一看南邊的這個國家,這次難得有機會一償夙願,我當然要到最繁華的地方瞧瞧,而且我要找的人也在那兒。」
「找人?你居然認識敵人!」故意大驚小怪地提高語調,骨子裡他當然清楚戎月想找的是誰,只不過就他得到的消息……這彎月牙的孿生兄弟目前並不在京裡,只怕到時候要撲空了。
該不該拐人轉個方向呢?省得白跑一趟,再說避開『黃泉』老窩所在的京城自己也可以輕鬆點……偏首瞅了眼身邊的人兒,只見紗簾縫隙間俏臉的一隅明白寫著雀躍與期待。
抿唇微哂,男人立即打消了念頭。
光是個近京的鄉鎮市集就讓他如此高興了,城裡頭人文薈萃的多樣風情該令他更開心吧,也罷,就陪他的月牙兒好好地玩一玩,他們兩個都被那座冰冷的樓閣束縛太久。
「我也只認識兩個,不能算敵人啦,喔,加阿魅應該是三個,不知道他在不在……說到這才奇怪,阿魅不見了螣哥居然好像完全無所謂?我還以為他會拿繩子把人綁著不讓跑呢。」
見鬼!誰說那個臭傢伙無所謂了?早就和那隻笨貓一溜煙不知跑哪兒去,半句話也沒交代就留他這個倒楣的路人甲擦屁股善後……面具下的俊臉不由地一陣抽搐,怨語卻只能嘀嘀咕咕地黏糊在嘴裡,然而片刻後兩片紅唇卻是越想越扁成了一線。
哀怨哪,每次聽到戎月把他當戎螣的時候,心裡頭就有種酸溜溜又無奈的感慨,該說他扮那傢伙的本事太爐火純菁了嗎?什麼時候這彎遲鈍的月牙兒才會發現他的螣表哥其實有兩個,除了那個沒心沒肺的臭傢伙,還有十多年在他身邊相伴不離的自己……
「啊!」
「怎麼?」沉浸在自己思維裡自憐自艾著,男人被耳邊那一聲不預期的驚叫嚇個正著,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轉頭確認身旁人的完好,再就目光凜冷地環顧四周。
奇怪,他沒感到什麼不對呀……
「我一直忘了問你名字。」
「……」就為這個?正屏氣凝神覺察週遭動態的男人唇角抽搐地張了張嘴,然而所有到嘴的言詞最後只化作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低嘆。
十幾年了,他怎麼還沒習慣哪……跟這彎月牙兒一起時所有知覺都得放鈍點,否則整天提心吊膽遲早滿頭青絲變成霜……
「我還沒自我介紹?唉呀,老囉老囉~」恢復嘻笑無狀的輕挑語態,男人舉手朝自己額上一拍「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血螭。」
「血……血字十衛?!」仰起頭,就見紗簾未掩至的俏麗紅唇已毫無形象地大張著。
「就說你認得我嘛,幹麼嚇成這樣子?此螭非彼吃,我血螭保證不吃人。」血螭有些不解地挑揚了眉梢,他可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戎月聽到他的名字吃驚成這模樣。
「啊,抱歉,因為……跟我想像的有點差距。」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誇張,戎月赧然聳了聳肩,歉意地露齒一笑。
「想像?」難道除了風聞他的大名外,戎月還聽說過他什麼嗎?誰那麼無聊把他掛在嘴邊話家常……血字當頭的另九個跟他不熟吧?真有那榮幸見過他大爺本人的更是屈指可數。
「聽說你很恐……呃,厲害。」
「小、月~把話吐出來,我沒那麼好唬弄。」長指端起小巧的下顎抬向自己,血螭揚著一口白牙直瞅著那雙目光閃爍的大眼瞧,語聲輕柔如羽卻莫名地令人顫慄。
「是你要聽的喔,不可以怪我。」沒奈何地兩手一攤,戎月很認命地把腦袋裡記得的辭彙全倒出來「恐怖,冷血,殺人不眨眼,陰陽怪氣,喔還有……走路不長眼。」
對於這個血字十衛中謎般人物此刻散發的氣勢戎月實在太熟悉了,和那個不容違逆的螣表哥根本同個樣,難怪宮裡都盛傳血螭只聽令於螣表哥,這般狂傲不羈的性子其他人根本沒法駕馭得了吧。
就算是螣表哥,他也猜他們是物以類聚惺惺相惜才會攪和在一起,這點從血螭之前的言詞片段就可得到證實,不但敢直呼螣表哥的名諱不說,沒記錯的話,好像連『傢伙』這詞都用上了。
「……最後那一句什麼意思?」
「他說,那個笨蛋走……」在男人噬人的目光下,戎月很識趣地吞回預備復誦的形容詞,改以其它語助詞代替「嗯嗯嗯嗯有坑也不知道閃,所以掉進爛泥沼裡爬不出來。」
「……」微笑微笑,千萬不能在月牙兒面前失了風度,即使嘴角僵笑到抽搐血螭也努力維持著嘴裡的兩排白牙別咬到面容扭曲,只是功夫再好也頂多做到這一步,語聲還是不得不從牙縫中擠出來。
「再請教,哪、個、他?」
「螣哥。」無辜地眨眨眼,戎月悄悄往路邊挪了些,雖然他不懂武不過男人殺氣騰騰露骨的可以,就算是愚夫蠢婦也會本能地趨吉避凶跑得遠遠。
天殺的渾蛋!居然在他的月牙兒面前這樣詆毀他的人品?!死小天臭小天,最好別叫他再遇上,否則他絕對……絕對……
熾漲的怒氣一挫再頓繼而如煙消散無蹤,血螭驟然頹垮了雙肩,悶悶不樂地開始拿腳下的碎石子出氣,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遑論他欠的還是一條命,早知道就……
早知道也沒用,就算倒回時光重新再來一次,他也無法選擇放開那傢伙伸出的手,不是怕見牛頭馬面那幾張醜臉,只是烙在心裡頭的那抹小小人影讓他怎麼也放不下。
嗤,又害他想起那些狗屁倒灶的陳年往事了……低啐了聲,血螭抬起手想揉揉額角舒緩腦杓的陣陣抽疼,指尖觸碰到的卻是片硬梆梆的微涼,呆了半晌他才記起臉上還覆了張鬼玩意。
已經過了這麼久嗎?久到都能把這玩意兒當成自己的臉……艷紅的唇稜緩緩漾開抹冰冷的諷笑,深不見底的黑瞳裡風暴漸漸聚凝。
「你還好吧?」
「……不好。」鼓起腮幫子故意囔嚷著,血螭垂睫掩住眼底氾湧的殺意,腳下依舊學著鬥氣的孩童般,每步都伴著飛揚的塵土牛步蝸行,他不想自己現在邪佞的醜樣玷染那個純美的人兒,他的月牙兒應該永遠如明月高掛無憂笑著。
伸手捂著嘴,戎月的確被血螭孩子氣的舉動惹得笑了出來,不過他忍著沒笑得太張揚,不光胤伯教的聖賢禮義他沒忘,做人基本該有的同情心他也還有。
只是這個據說既恐怖又冷血的男人跟傳聞相去何止十萬八千,說給十個人聽只怕十個都不會相信他真是那個神秘出了名、引人無限猜忌的『血螭』,不曉得如果告訴他這一點算不算安慰。
才想著該怎麼安慰人,走在前頭半步的男人卻突然回頭對自己笑的燦爛無比,而幾乎同時一聲吃痛的低唔聲也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
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只見一名莊稼人打扮的漢子捂著肩頭滿臉冷汗地半跪於地,兩眼卻是目露兇光地朝他們這方向瞪。
眨了眨眼,戎月怔忡地看著街上行人如遇蛇蠍般紛紛逃離他們兩個,正納悶著血螭怎麼會拿路人出氣,一聲極冷的語聲就從身邊如潮滾滾散去,撼得他胸口一陣砰然心悸頭昏眼花。
「不想死就滾遠點,爺爺我現在沒心情跟你們捉迷藏。」
「小月,我們走。」冷厲的語聲霎時變得如羽輕柔,猶在暈眩中的戎月只覺得腳離地被抱了起來,一道暖流從背心上覆疊的大掌徐徐傳來游走全身,片刻就驅散了胸口難受的窒悶。
回神才發現不過片刻間他們已離開了剛才熱鬧的大街,自己被血螭穩穩地攬在懷裡,如風掠行的奔騰沒讓他感到半點顛簸不適。
迎面風聲獵獵,戎月將臉半埋在血螭寬闊的肩膀裡,有趣地看著兩旁的景物如浮雲飛逝。
「還不舒服嗎?」
耳語低喃,磁沉嗓音的少了平時無狀嘻笑,不知為何聽起來卻有股讓人揪心的輕憂淡愁,戎月下意識揚起頭對上那雙燦星般的夜瞳,想確定這只是自己莫名奇妙的錯覺。
「抱歉,剛才我不該這麼大力吼。」
迎著自己探尋目光的黑眸一如以往盛著淡淡的笑意,外帶一份歉疚的愧赧,除此外並沒有自己多心以為的那些,戎月釋懷地回以一抹笑容。
「沒事,下次記得先給個提示,我會把耳朵捂緊……我們要去哪兒?」拍拍血螭的肩膀表示不介意,戎月比較好奇的是他們現在要往哪兒去,倒飛的景色已滿是盎然綠意,落在他們身後蜿蜒的小徑更是越來越窄的不像條路。
「隨便,只要沒有人都行。」
「……不懂。」迷惑地搖著頭,意識到專心奔掠的血螭可能沒察覺他的動作時才再出聲補了句。
「我剛剛不夠兇,所以後頭的跟屁蟲還不死心,只好找個地方大掃除囉,為了避免殃及無辜,最好是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至於方向當然是得朝京城走,我不想繞路多走。」
「很多人嗎?」
「嗯,聽起來像有十幾隻,這年頭喜歡找死的還真不少,看來大祁這頭就算鶯飛草長風光明媚,日子也不怎麼好過嘛,否則哪來這麼多活膩了的傢伙。」
「對不起,又是因為我。」
「小意思啦,活動活動也免得骨頭生鏽。」空出手揉了揉戎月柔軟的長髮,血螭安慰地給了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再說也不是你的錯,是這幾隻跟屁蟲有眼如瞎,才會連你和戎雪都分不出來。」
「你知道我哥?」
「喂喂,我在戎螣那邊打雜這麼久不是待好玩的吧,怎麼把人家瞧得這麼扁啦!小月~」哀怨地拉長了尾音,面具後的黑瞳大有向上翻白的趨勢,藏於心翻攪的卻是絲澹然苦澀。
你的事,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
「也對,我居然忘了螣哥無所不知。」
「才怪!那個懶人哪那麼神,還不都是我這可憐的苦力老黏在牆上當壁虎,宮裡哪堵牆沒被我爬過。」
義正嚴辭地糾正戎月的錯誤觀念,血螭只想著釐清究竟是誰的功勞,別人把那臭傢伙當神崇拜他可以無所謂,他的月牙兒可絕對不行,卻忘了自己抖出的爬牆行徑……一般人管那個叫偷窺。
「呃……」一想到自己吃喝拉撒睡都在別人的眼皮下,戎月就覺得頭皮就有些發痲,不過往好處想,這男人的本事既然可以大到這麼多年聽壁角都沒被人發現過,他該能少擔幾分心吧。
「就這兒吧。」突然停下腳步,血螭巡睨著四周將人緩緩放下,剛才的奔行他並沒有全力施為,估量著那群討人厭的傢伙應該後腳就跟著到。
「小月,你在那棵樹下坐著等我,敢看就看,不喜歡就閉眼睛睡覺,想幫我加油打氣歡迎,怕的話叫一叫發洩也沒關係,反正都隨你,別走開就好。」
可以觀賞、可以睡覺、還可以聊天尖叫?
越聽越是一頭霧水,戎月不由地一臉怔然地看著人在面前愜意地拉臂伸腿,剛才那番話聽在耳裡不是金剛梵文也差不到哪去,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些拆開他都懂的詞句組合起來是什麼意思,忍了老半天終還是捺不下好奇地張了口。
「那個……不會害你分心嗎?」
「分心?!」彷彿如見天開般,血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怪叫著「憑那些貨色我還需要專心?喂喂,別拿我跟那隻笨貓比!」
「就是你叫阿魅的那隻笨貓啦,拜託~別因為看那隻貓每次跟人打架都一身傷就以為全部人都跟他一樣遜好吧,好歹你也把我想得跟你那個螣哥差不多行不行?老實講,我還想找機會跟你那位冷臉老哥較量較量,看誰殺人的本事比較厲害,功夫好可不代表宰人就俐落,要知道……」
安安靜靜地坐在樹底下,戎月支肘撐膝洗耳恭聽著血螭口沫橫飛的殺人經,看他把生死相搏說的像是去自家後院轉轉般輕鬆,半掩掌心裡的俏顏不由地露出抹打趣的笑容。
在他身邊轉的好像沒半個可以稱做正常人,自己的孿生兄長、螣表哥、阿魅還有現在這男人,全都是可以笑談生死的非常人,也許正是因為擁有了能夠奪人性命的武技,生死界線也就變得模糊。
不過……似乎也不盡然吧,捫心自問,不諳武藝的自己好像也不怎麼在乎那條線,甚至不覺得殺戮有多殘忍,不過想想也是,從那個人吃人籠子裡出來的怎可能有正常可言?
抬眼遠眺著白雲悠悠,總是澄澈如鏡的黑瞳漸漸覆了層迷茫的霧濛。
這樣的人生,沒有遺憾嗎?
把所謂的責任丟一邊後,姆嬤至少還有過所愛有過他和雪哥,即使伴著刻骨銘心的傷痛……那他呢?
當生命的燃燭化為灰燼時他有過什麼?這段日子他不斷思索著這問題,他甚至說不出……想要的是什麼……
『……月牙兒……打勾勾不食言……』
好像有人對他這麼說過……一幕如畫景象陡然浮現在腦中,半浸在水裡的小小身影對趴在岸邊的孩子伸出了小指頭,燦爛的笑容如陽耀眼,身影的背後則是漫天絢麗雲彩……
「喂喂,聽到睡著啦?」
恍惚的心神陡然驚醒,腦海裡剛浮出的畫面也隨之一閃而逝,戎月困擾地微攏雙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追索著。
趴在岸邊的好像是自己,那站在水裡頭的孩子又是誰?是誰叫他『月牙兒』?孩提時候的事嗎?打勾勾不食言……他和那個小孩有過什麼約定?怎麼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而那景色……他不記得宮裡頭有那樣美麗的景緻,難道是那片屬於他一人的秘密綠洲嗎?可是那地方應該是他長大後才發現的啊。
越想眉頭越是擰了麻花結,然而不待戎月再進一步回憶細究,視野裡不期然出現的猙獰鬼臉就把腦裡頭所有的記憶片段嚇得如煙逝散。
「啊?」一時反應不及地低呼了聲,戎月下意識朝自己的胸口拍了拍,儘管並不真的怕那張鬼面雕刻,但這種突然臉貼臉的登場方式還是太過驚悚了些。
蹲在面前的血螭抱膝縮得比他還矮上幾分,仰視的黑瞳濕漉漉地載滿哀怨,讓人有股濃濃的罪惡感,好像他在欺負什麼小動物般,戎月不由地朝那雙交握在腿脛上的大掌拉了拉表示歉疚。
「對不起,想起一些事分神了,再說一次我一定仔細聽。」
再、說、一、次?
漆眸裡幽幽流轉的哀怨瞬間僵化片片剝落,面具後看不見的額角青筋則是不住跳動著,血螭哭笑不得地看著面前人兒一臉認真的模樣,大有聽不到絕不罷休的態勢。
遇上這彎月牙兒,實在不比秀才遇上兵好過哪……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說再多那些跟屁蟲也不賞臉。」趕緊擺擺手免除自己再說一遍的苦差,對於如何應付戎月時而迥異常人的想法作為血螭顯然早有經驗。
「浪費這麼多口水結果一個也沒跑,早知道我就省了掀嘴皮的力氣。」
「你是說……剛剛那些是想把人嚇跑?」尾音輕揚,戎月忍不住收回手捂在自己嘴上,然而笑彎的眉眼早出賣了他的心思。
聽過各式各樣舞刀弄劍的武人,冷漠的、冷酷的、狠戾的、古怪的,當然也有偉岸英雄或是高潔如仙那種,這男人卻是第一個讓他知道原來習武者也有……可愛有趣的。
「不試怎麼知道有沒有用?要知道殺人也很累耶,當然能少一個是一個,昨天好不容易才吃飽睡好攢了些體力,我可不想白白浪費在這些小蟲子身上。」
噗哧一聲,掌掩下的紅唇揚扯得更彎了些,然而這邊笑的開懷另邊卻有人笑不出來,婆娑樹影間緩緩步出的不是冷著張臉就是瞪著雙眼,一個個全彷彿恨不得將談笑風生的兩人千刀萬刮。
「雖然說了你們大概也不信,基於道義我還是該申明一下,你們認錯人了,我只是跟你們要找的人……呃,有點像而已。」話越說聲音越小,誰叫說到後頭連自己都覺得心虛,戎月只有無奈地彎下肩趴在膝頭上準備觀鬥。
要他怎麼解釋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容?總不能大剌剌地說他是『黃泉殘雪』的孿生兄弟吧,那還不如隻字不提來得安全,對那位殺手兄弟他們至少還忌憚許多,對自己就不必客氣了,他還沒天真到期待這些人會依循『冤有頭債有主』這古則。
「小月,這麼好心幹嘛,你是怕我等會兒手太酸嗎?沒關係,晚飯記得多加兩碗別跟我搶菜就行了。」扳弄著指節喀喀作響,血螭顯然沒把眼前的陣仗放在眼裡,嘴上的諷詞毫無收斂。
「你不是赫連魑魅。」肯定的語氣,一名黑袍抄紮在腰間的中年漢子率先發話「我們要找的只有殘雪,你可以走。」
「廢話,爺爺我口舌如此便給當然不是那隻連話都說不好的笨貓,怎麼不猜我是祁……」話到舌尖陡然一停,如墨深澤掠過抹精光,血螭若有所思地瞇了瞇雙眸。
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找殘雪,顯然這些人並不知道現在殘雪身邊有個比赫連魑魅還棘手萬分的人物,若不是那位靖遠將軍保密功夫到了家,那麼就是有人有那通天本事把殘雪和祁滄驥之間關係的消息給壓下了。
有意思,這中間值得玩味的還真不少。
「朋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打起來那小子會罩你吧?」回首同夥伴相視一笑,中年人臉上滿是戲謔之色「你恐怕是外行的才會被他誆騙同行,道上誰不知『黃泉』殘雪動起手向來敵我不分,搞不好等下子送你見閻王的就是他。」
「謝了大叔,不勞費心,爺兒雖然不在這行混飯吃,知道的倒也不比你少。」斜睨了眼黑袍人,血螭窮極無聊似開始玩起指間不知何時纏上的紅繩,十指靈巧地一勾一挑,竟是女眷們閨房裡玩的翻花鼓。
差別只在於纏在十指上的紅繩幾近拇指般粗,若非男人的那雙掌夠大指夠長,還沒法翻玩出那麼多花樣。
「小月,你看這是房子,這個兩端尖尖是和尚廟,再來……」逕自翻玩著手上的紅繩向戎月獻寶,染笑的黑瞳卻沒平日慣有的暖意,當瞥見圍觀的不速之客開始不耐地蠢蠢欲動時,嗜血的戾色徐徐浮上眉間眼角。
「別急大叔,閻王開店不會關門休息的,老實說我還真有點佩服你,難得在殘雪手底下逃得一命居然還有膽子出來湊熱鬧,裝了隻鐵爪就忘了斷臂的痛嗎?那我可得引為借鏡不能再讓你腳底抹油溜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對這個戴面具的無名氏立即改變了觀點,顯然眼前人對他們的瞭解比他們對他超出許多,而且據他們所知除了赫連魑魅外殘雪向來獨來獨往不與人打交道,這男人卻這麼清楚箇中底細,難道他會是『黃泉』的頭子不成?
「你……是『閻羅』?」疑惑摻和著懼意,傳言中的閻羅可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物,可殘雪不是叛出『黃泉』甚至被下了格殺令,閻羅又怎麼會跟他走在一起?
「怎麼,總算知道我是你們的催命符哪。」涼涼回了句似是而非的雞同鴨講,血螭陡然散了手上紅繩翻舞的花樣,不是聽不懂『閻羅』兩字的意涵,只不過他也沒義務糾正。
孫子兵法不有云攻心為上嘛,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借用一下別人的名頭,如果用嚇的就能打發了何必花力氣動手,再說真動起手還傷腦筋哩,他實在很不想在戎月面前把骨子裡的本性露出來,萬一把人嚇跑了怎麼辦?
好不容易天賜良機能夠接近他的月牙兒,他可不想又得再蹉跎個二十年。
「喂,你們是嚇呆了還是傻了?不想死就滾遠點,再讓我發現跟在後頭惹人厭可沒那麼好說話了。」不輕不重再推了把,血螭由衷希望這群傢伙的腦子別太駑鈍,機詐狡猾點懂得保命為先,否則他就得被逼著露獠牙了。
「曹兄,他不會是閻羅,我和秦兄弟都見過閻羅本人,雖然都戴著面具,但這個人身形、聲音都跟我們見過的不像,更別說他說話的方式如此油腔油調。」
「對,我也這麼認為。」被點名的秦姓年輕人也附和地點了頭,狹長的眼眸更是若有深意地直往血螭這頭瞟。
「大家仔細想想,不管這傢伙故弄玄虛說些什麼,最後都不像想跟我們動手的意思,開口說的不是唬人就是嚇人,等曹兄說出了『閻羅』又馬上打蛇隨棍上想激我們走,三番兩次這麼玩,無非都是希望我們走人,我可不記得閻羅有這麼好說話。」
「秦兄弟說的有理,我老曹還差點吃這賊小子唬弄。」惱火地瞪直了眼,一開始發話的黑袍人把所有羞怒都歸咎在血螭身上。
「唉……」大大嘆了口氣,血螭悶悶瞅了眼頭上青碧如洗的藍天,他是平時不燒香沒錯怎麼老天爺也恁般計較,連隻腳也不肯賞給他臨時抱一下。
「小月,張不張眼自己斟酌,我是很想建議你別看啦,我宰人是比那隻笨貓乾脆,可弄出來的場面就沒比他好到哪去,看了別吐喔,否則我會傷心的。」
懶散的語聲還在空中尚未飄逝,銳利的氣勁就已漫天席地捲向適才為首說話的幾個,一道道耀眼的紅影直比眾人頭頂上的日陽還奪目炫眼。
「媽的偷襲!大夥上!」不知是誰發了聲喊,所有人霎時全向戎月倚息的所在撲去,顯然在他們眼中目標還是那個第一殺手的稱號,紅影攻擊的聲勢雖然驚人卻還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找錯人了吧。」
冷如冰渣的語聲驟然響徹每個人的腦中,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心坎上,只見撲最快的那人倏地被層霧濛紅影纏上,須臾間跌出影霧外的已是一具歪七扭八不成人型的軀體,扭折處穿出的斷骨不僅染著血更沾著森白的筋絡。
「再敢往那邊多踏一步,就是這麼個死法。」
微沉的語聲依舊不疾不徐卻也依舊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一時被同伴慘烈死狀駭住的眾人不由地轉頭朝發聲處看去,更甚者已有兩三個縮著腳後退了幾步。
映入眼簾的男子跟片刻前判若兩人,薄唇依舊漾染著笑,卻是邪肆地令人不寒而慄,拇指般粗細的妖艷紅繩如蛇攀纏在臂上、腰上、腿上,尾端兩彎月牙般的晶燦墜飾繞纏在腕間垂下,尖端猶沁染著鮮紅滴滴淌落。
直到此刻,餘下的眾人才赫然意識到──剛剛被男人拿在手上翻花鼓的艷麗紅繩竟是造成如此殘酷景象的武器。
再往他身後望去,那兩個咬定他不是『閻羅』的人早已經聲息全無地躺在泥地上,不過模樣比起眼前這個好看許多,一個頭顱扭得有些詭異,一個則是脖子上有著勒痕外帶咽喉被挖了個龍眼般大的洞,泊泊流出的鮮紅已聚成了個小漥。
「……曹……曹兄呢?」有勇氣開口卻也停不下顫抖,剩下的四人不由地露出慌張的神色。
八個人剎那間竟去其半,裡頭尚還包括隸屬『黃泉』的兩個?這男人顯然毫無顧忌,一點也不擔心惹上這個中原最厲害的殺手組織。
「找他幹嘛?想幫忙收屍就免了,照料的好也許長命百歲做神仙呢。」宛如川劇變臉般,不過眨眼功夫,剛剛化身修羅的男人又恢復慵懶散漫的調調,就連那環纏半身的紅繩也倏地不知所蹤。
在場的四個誰也不是跑龍套的小角色,而今卻只能直著眼如傻子般,茫然面面相覷,若非這一地令人不忍卒睹的血腥提醒著,他們真要以為剛剛所見只是個幻象,餘下的膽顫心驚也是錯覺。
「喂,眼睛張這麼大往哪看?地上沒有不會往樹上找啊,唉,該找人批批流年了,怎麼一出門就老遇到你們這種睜眼瞎子……」
樹上?八道目光齊往上抬,只見一個偌大的身軀四仰八岔地掛在綠葉枝頭間,左臂短了半截露出義肢般的東西,其餘的兩條腿一隻手關節處則全拐轉得詭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人除了留有一口氣外四肢全廢了。
好狠……倒抽口涼氣,四個人沒因為眼前人宛若停手的姿態而掉以輕心,這場狙擊已遠遠超出他們所預期,遑論坐在樹底下的『殘雪』還沒出手,而讓他們更膽顫心驚的是這男人只怕不比傳言中的殘雪遜色。
兩個殘雪……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還杵著發呆?不會是要我幫你們把人搬下來吧。」
隨著不耐的語聲,只見男人考慮似地抬頭望了眼,復又伸手往自己肚上摸了摸,然後在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前,就已轉向乖乖坐在樹底下的人影走去。
「小月,不管他們我們走,我快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看著人拉起坐著的『殘雪』,然後手牽著手朝林子深處走去,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的四人再次面面相覷愣傻在當場。
就這樣?不殺他們?
「你……為什麼不殺我們?」不知是誰吶吶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語聲雖小卻惹來周圍同伴一陣騰騰殺氣,攸關生死大事,可沒人希望這煞星記起來還有四條漏網魚沒解決。
「很笨耶。」果然,遠去的身影沒漏聽這近乎自言自語的低喃,卻是依舊腳也沒停,轉眼兩道身影就消失在扶疏綠蔭間,只留裊裊餘音斷續從林間傳出。
「……沒聽到我肚子餓啦……鬼才浪費力氣……在你們身上……」
眷 情癡 萌 情思 淚染 無悔
戀 情深 撼 情濃 愛傾 繾綣
紅塵情陷 繫影 相隨
序章
白雲悠悠晴空朗朗,碧洗天青下一抹耀眼的熾紅迎風招展,恣意翻揚一如龍騰,上頭四個斗大的墨字更是狂狷地讓人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不凡。
『錢塘酒肆』,相傳為某告老還鄉的一品大員所有,然而除了旗幟上龍飛鳳舞的字跡顯得特別外,在臨江兩岸林立的茶舖食坊中並不甚起眼,但許是官威猶存地方鄉紳捧場,許是菜餚酒水確有過人之處,常常晌午不到,人潮就已川流不息門庭若市。
照理說生意這麼好,難免就會有錢多錢少眼大眼小的俗人問題,可這酒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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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威向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06-07-20ISBN/ISSN:9867068521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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