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血紅之月
張開眼睛,他看到的是漆黑的夜空中,懸掛的,染血一般紅色的圓月。
從不曾,見過這麼圓,這麼亮,而且血紅的月。
巨大的,下一刻,就會朝他壓過來,邪魅的,奪魂的,輕易就能吸走他的靈魂般……
身體,被什麼壓著,沉重,揮之不去。
鼻間,充斥著什麼難聞的味道,腥臭得噁心。
視線,一點一點挪向旁邊,眼睛,倏地瞪到最大--
頭殼被打碎,腦漿迸裂,眼珠子掉了出來,血,在四處瀰漫。
他不顧一切地坐了起來,正在享用美餐的黑色精靈烏鴉,頓時驚飛四處。
眼前的情景,更是讓他不知所措,與恐懼。
就像是地獄。
他的周圍,全都是死人,都是屍體。
有老人有嬰兒有女人有男人--他們,都死得悲慘,死得可怕--
紅色的月亮把一切染得血紅,置身其中,如置身地獄。
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死人的屍首壓在他的身體上,他噁心難受恐懼地,扯掉這些,站了起來,身體搖搖晃晃,仍不顧一切地朝前走。
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血,除了這些,就是紅色的黑暗。
停下就會死亡的恐懼,讓他瘋狂向前越走越快,被屍體的什麼部位絆倒了,站起來時,走得更快了,最後,就是在跑了,拚命地在跑。
終於,終於跑到沒有屍體的地方時,不由得回頭,血紅的月華下,無數黑色的烏鴉被他驚起後再度飛向密佈的屍體,盡情叼食著死人的骨肉--
可怕的場面,讓他扶樹噁心地想吐出什麼,肚子空空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不敢多做停留,才稍微好過些,他又開始向前狂奔,黑色的森林深處,未知的一切總比身後可怕的一切,讓他好過。
為什麼?
他剛剛看到的到底是怎樣一副場景?
是地獄嗎?
他死了,於是到達了地獄,才會見到如此可怕的一幕。
他死了。
這個念頭讓他更為瘋狂。
不,他不要死,他不能死,絕對不行!
他要活著,他要回去,回到他溫馨甜蜜的家。
他的家裡,有溫柔美麗的妻子,聰明可愛的女兒。他答應過要一輩子守護她們,陪伴她們,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死,他要活著回去!
黑夜裡,他的瞳孔中倏然閃過一絲亮光,一支長長的箭由森林深處破空而出,深深沒入他前面的泥土中,他驚恐地軟倒在樹幹上,驚魂未定地死死盯住這支箭。
只差幾寸,幾寸而已,這支箭就會射穿他的身體,奪去他的生命。
漆黑的森林深處,傳來無數沉重的馬蹄聲,他看到,好幾個騎士裝扮的人乘坐著高大的駿馬,由黑暗走出來,他們的手中皆握著武器,長槍、劍、矛、弓箭--
策馬走在最前面的人,手中的弓箭,正直直指向他。
黑暗中,他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感覺他們身上散發的血腥與殘暴,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他們要殺了他,並且他之前遇見的那些死人,就是他們殺的!
在第二支箭向他射來時,他翻身跳入黑暗的密林中。
竭盡全力開始逃命的那一刻,他聽到身後傳來他從未聽過的,完全陌生的語言,但他來不及想太多,逼近的馬蹄聲讓他不顧一切地逃。
知道追殺他的人騎馬,他便向山上跑,在黑暗茂密的叢林中,為了保全性命,想盡一切辦法。
他不知道他跑了多久,身上穿著的怪異的衣物以及身體早已經被樹枝或長著鋸齒的草割破、劃傷。他累得全身沉重疼痛,只想坐下來好好歇歇,但是沒讓他停下片刻,身後又傳來了人的喝罵聲。
陌生的語言,殘暴的聲調,讓他拼了命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身體繼續前行,可是他突然一腳踩空,落入了斷崖之下--
算是他命大吧,斷崖之下居然就是河流,他沒有被摔死,也沒有被淹死,游泳技術不錯的他順流而下。
河流兩旁都是峭壁,他一直找不到上岸的地方,只能一直泡在微冷的水裡,累了就扶住石壁繼續順著水的流向移動,好過些了就繼續游。
期間,他一直在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遭遇這種事情,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面對這樣的恐懼?
他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警察罷了,有自己的家庭,有善解人意的妻子和活潑可愛的女兒,雖然日子平平淡淡,但卻是幸福美滿,他一直認為他與她們能夠就這樣好好生活下去--可是--
對了,他想起來了,他記得在某天深夜,他突然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叫他立刻去辦一件案子。同樣被電話鈴聲吵起的妻子不免擔憂地一再叮嚀他要小心,他為了讓她寬心不停告訴她,不會有事的。離開家之前,他還到女兒的房間裡親了親熟睡的女兒。可沒想到的是,他真的出事了,在緝拿罪犯的時候,他被一個拒捕的罪犯用一張木凳子狠狠地敲在頭上。
那時候,血很快就從他的頭頂上流了下來,染紅了他的視線,他一直撐著想站起來,但最終,還是倒了下去--再醒來時,四周全是可怕血腥的屍體,宣告他,突然出現在了一個地獄一樣的地方--
對了,那個時候,他用染血的視線看到的一切,就像現在的紅色月光渲染的一切般,世界被血一樣的顏色染成一片陰霾、鬼魅,紅得死寂。
抬起頭,他看著頭頂上,出現在峽谷上方的,染血之月。
***
不知道過了多久,紅色的月亮不見了,原先漆黑的天空變成了蒼白的顏色。
長時間泡在水裡的他,開始感覺到身體上的極度不適,開始發冷哆嗦,全身都虛軟無力。
他知道如果他再不上岸,就會失去力氣,或是手腳抽筋沉到河流裡,於是更加拚命、掙扎著想要上岸。
過了沒多久,他開始聽到什麼聲音,似乎有人在前方說話,嬉笑。他一喜,更是努力向前游去。
可是在見到在河岸邊嬉戲的人的時候,他反而愣住,不敢上前,甚至害怕上前了。
因為,他看到好幾個女人在河岸邊裸著身子洗澡,嬉鬧。
這些女子都擁有不同顏色的頭髮,長長的披散著,白如凝脂的皮膚,婀娜性感的身體,還有,美麗脫俗的容貌──
他以為,他見到仙子了,可是不久後,他見到的一個女子更是美得讓他完全呆住。
那名女子身上披著一層半透明的紗巾,完美而嫵媚的身體就這樣半遮半掩,透露一種攝人心魂的絕美風情,就連已經有了愛妻的他,仍不免看得雙眼發直。
女子手支著下頷,微瞇起漂亮的眼睛,看似慵懶地倚坐在岸邊的一張躺椅上,她的身邊有好幾個穿戴整齊的女子端著水果或是吃喝的食物站著,只要她一招手,就有人送上可口的食物。
女子的身分看起來比這裡的人都要高貴,除了她身上散發的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還從她能受到的如此尊貴的待遇就可以看出來了。
不知道在一旁偷窺了多久的他,雙腳突然一陣抽搐,他驚覺如果自己再不上岸就會雙腳抽筋沉到河裡了,為了活命,他不顧一切游到岸邊,害怕在岸邊嬉戲的女子們發現他,他已經盡量小心。但仍然被一個朝他這邊來取水的小姑娘發現了──
看到他,她先是瞪圓眼睛,然後丟掉手中的水壺,發出恐懼刺耳的尖叫聲,瞬間,所有人都朝他們這邊看來,而他更是拚命游上岸。
他的出現他的到來,讓原來和諧的畫面變得一團亂,所有的人在看到他後,如見到鬼一樣嚇得尖叫著四處逃竄。
來不及去想為什麼,不是很寬敞的河岸,很快就被女人的驚叫聲引來的士兵們包圍住了。看著士兵熟悉的裝扮,還有冷酷的臉,他知道,他們跟昨晚追殺他的人,是一夥的──
當他們把所有的弓箭對準他時,他的心臟在抽搐,視線在四處不停地望著,找著──活著,要活著,一定要活下去──
這個念頭瘋狂地佔據他的一切思維,除了活下去,他已經想不出什麼東西。
就像是本能一樣,他用剛從河裡出來,冰冷僵硬的身體朝一邊撲了過去,抓起地面上的一把被誰掉落下的水果刀,在那些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前,迅速奔到抱著衣服被人扶著要離開的,那名原本躺在椅上的女子身邊,扯過她──
「啊啊啊──」
女子慘白著臉發出刺耳的尖叫,他忍著,硬是把她扯到了一邊,手中鋒利的刀具緊緊貼在她皮膚細緻的脖子上。
或許是冰冷的刀面貼到皮膚上的觸感震懾了女人,她的尖叫聲嘎然而止。
他拉著女子退到一邊,拿著弓箭指著他的士兵們一臉驚慌。
他知道他押對人了,這名女子身分高貴的,讓這些士兵不敢也不能輕易下手。
他們對他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似乎在命令他放了女人,他沒有這麼做,反而把手中的刀具更貼近女人的脖子。
全身都在哆嗦的女子嘴唇嚇得發紫,對著前面的士兵用顫抖的聲音命令著什麼,說著什麼話語。
很快,有人離開,似乎要去找什麼人了。他的心懸在一線,他根本不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但他已經沒有退路。
身後,是他才剛從中爬出來的河流,面前,是成群的士兵,可能還有更多──
他唯一的籌碼,只是他控制住的女人。
他,能不能逃出去。他心裡,完全沒有一個底。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對方的人開始聳動起來,除了他與女子外的所有人,突然跪了下來。
是誰?
他看不到有什麼人出現,而他懷中的女人激動了起來,對著他們面前的山頂呼喚著──
在山上?!
他倏地抬頭,同時,從山頂上射來的一支箭刺進了他的胸膛。
什麼?
倒下的那一刻,迎著由山頂上出來的太陽,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個偉岸的身影,還有他的一頭,在陽光下閃光的金色髮絲。
耀眼的,就像是在發出,金色之光。
不能死!
這是他閉上眼時,唯一閃過的念頭。
他被關在一個陰暗潮溼的地下室裡,卻受著不錯的待遇,有技術高超類似醫生一樣的人為他取出插在胸前的弓箭,取出弓箭時的痛苦可想而知,當時他流出了大量的鮮血,可是仍然活了下來。之後,還是這個人日夜為他療傷。
吃的食物是他連見都未曾見過的,但餓了的時候,為了活命他已經顧不上什麼,直接吃了下去,感覺,還不錯,美味可口。
完全看不到陽光,只用燈火照亮一切的地下室,他不清楚到底過了多久,他被關了多少天,只知道,自己的傷勢在一點點好轉,最後,他從不能動彈到可以自由在陰暗的房間裡行走了。
經常來給他換藥治傷的那個人,見到他可以下床走路時,一直深邃的眼睛透露出點點異常,帶著一點悲哀一點無奈。
治好了他的傷不是應該高興嗎?為什麼他反而哀傷。
他不解,也不知道應該從何瞭解,他們的言語完全不通,他開口所說的話,他聽到後臉上只是一片迷惘,而他回答他的,他也是一頭霧水。
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裡?
一直以來,他遇見的人或事物,都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什麼拋棄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個與他原來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不。他搖頭,把這個怪異的念頭甩開。
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錯,一定是在他被罪犯打昏後,帶到了什麼地方。對,為了逃過懲罰,這些罪犯便帶著昏迷不醒的他偷渡到了另外一個國度,然後把他丟下,他們則繼續逃亡去了。
只能是這樣了,這樣解釋事情才比較合理。
可是……可是……
到底是什麼國家,會仍然保持著這麼古老的傳統,士兵穿的是厚重而冷硬的鎧甲,用的都是早已經被槍炮這樣的武器取代的弓箭、劍、長矛,女人穿的華麗陌生的服飾--而且,對於禮儀而言,用下跪的方式的國度,他可以說在整個追求平等的世界裡,幾乎看不到了--
還是,他來到的,是另外的一個世界?
頭,想得都快裂開了,於是不願再想。
不由得把視線放在唯一的出入口,一扇鐵製的門口上,然後摸摸胸前已經痊癒的傷口,他在開始想逃出去的可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鐵門傳來開鎖的聲音,緊接著他看到一直為他療傷的那個男人被一群士兵裝扮的人押解著進來,然後丟在地上。
正在奇怪出了什麼事時,便輪到他被押制住了。
他沒有傻傻地問他們要幹什麼,就算問了,他們也不會回答,因為他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他們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沒有任何抵抗,任自己的手腳完全被人扣住,然後靜待被丟在地上的那個人上來給他做全身檢查。估計是檢查完畢了,這個男人望著他的眼睛中,呈現出讓他不由得膽顫的訊息,彷彿他接下來就會迎接可怕的死亡一樣,用同情憐憫的目光望著他--
這個人轉頭,向他身後的士兵點點頭,馬上,這些士兵上前來把他的眼睛蒙上,銬上枷鎖,推著他走出了地下牢。
蒙著眼睛的他不知道自己被押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彎彎曲曲走了好長的一段路,走到頭都昏了時,他漸漸聽到不遠的地方傳來很嘈雜的聲音,就像有成千上萬的人聚在一起說話呼喊一樣的聲音。
這時,他們終於停了下來,他一直被蒙在眼睛上的布被扯了下來,他的雙眼被強烈照射過來的陽光刺痛,不由得又合上。然後,他手上的枷鎖也被解開,直到眼睛適應了陽光的照射後,他才開始張開眼睛望著週遭的一切。
他的身後,可能是他們來時的道路,現在已經被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堵住了,而他的前方,是一扇鐵柵欄,再不遠的地方,是透著強烈刺眼的光芒的出口。
還未容他反應,鐵柵欄開始慢慢上升,到達一定的高度時,他被身後的人士兵猛然推了過去,然後鐵柵欄倏地放下。他吃驚地看著身後的士兵,他們看好戲一樣的表情讓他的胃不禁抽搐,然後他們轉身由通道的一邊陸續離開,只留下被關在鐵柵欄一邊的他。
站在鐵柵欄的一邊,聽著透著亮光的出口處傳來的鼎沸的聲音,他沒有選擇地遲疑著,朝惟一的出口處慢慢走過去--
當他走出這個出口的那一刻,原來就嘈雜的聲音更是炸開了鍋般,響了起來。他吃驚地看著體育廣場一樣圓形宏大的地方,密密麻麻全坐滿了人,數以萬計的人坐在看臺上,他則像是準備演出的戲子。
「啪嗒!」身後一聲巨響,他驚醒地回頭一看,他走出來的那個出口處,又被一道鐵門封鎖上了,心驚地轉身在四處張望,他只看到對面五、六十米的地方,有著跟這邊一樣的鐵門,除此之外的都是將近七、八米的圍牆。
這樣的設計,讓他想到了古羅馬的角鬥士競技場。戰俘別無選擇,只能在競技場的中心舉著殺人的武器,殺人,不然就被別人所殺。
想著他出來前,那個一直為他療傷的男人憐憫的目光,把他推到這裡的士兵期待血腥的雙眼,他已然想到了接下來的一切。
可是,想到歸想到,當對面的鐵門開啟,慢慢走出來一隻巨大,雙眼透露著飢餓的光芒,表情凶殘的獅子時,他雙腳一軟,彷彿看到了死神的降臨。
有幾個人,是想死的?
每個人都只有一條性命而已,在失去就不可能要回來的情況下,誰願意去死?
他比誰都還要有求生的慾望。
他要活著,活著回去,回到愛妻幼女的身邊。
如果求生的人都有一個信念,這就是他唯一的信念。
不能死去,就算是死神,他也要向它大聲吶喊,我絕不跟你走!
所以,為了活下去,為了逃過死神的追捕,他要逃,瘋狂地逃,不顧一切地逃。
飢餓的,殘暴的獅子,一直追,怎麼也要追上他。
坐著觀看這一切的人,叫著笑著,他們說著什麼,他聽不懂,也不想懂。
那麼殘酷的表演,他們如此期待,只因為面臨的人不是他們。
所以他們有心情,有雅致,瘋狂地鼓舞著,觀看這用人死亡前的掙扎,被啃食的血腥,來滿足他們極端醜陋變態的興趣。
他已經拚命地跑了,卻逃不過努力在追的飢餓的獅子,他被牠撲倒在地,眼見透著噁心血腥味道的大嘴就要向他的脖子咬來,他使盡全力翻過身,從獅子的肚皮底下爬了出來,再次逃。
周圍的人叫得更大聲了,他拚命逃跑的模樣,勾起了他們高昂的熱情。
可是這一次,他逃不出多久,便被一塊突出地面的石頭絆倒了,獅子則緊接著向他逼來。
望著巨大的獅子可怕的大嘴,凶殘的目光,他的心,他的胃,他的全身都在抽搐,手無意識的在地上不停地耙著,找著什麼。
他要活命,他不要死,絕不能死--
在獅子確定他已經逃不掉,大吼一聲張著血盆大口向他撲來的那一刻,他的手摸到了那塊把他絆倒的石頭。
那時候,他腦子一片空白,他只記得自己高高地舉起了緊緊抓著那塊石頭的雙手,對著獅子那只印照著他慘白狼狽的臉的,可怕的眼睛,竭盡全力砸了下去。
「吼--」
一個拳頭大的石頭刺入了獅子的眼睛中,獅子痛苦地咆哮著後退。這時,全場的觀眾更是沸騰起來,叫囂聲震耳欲聾。
獅子的眼睛在流血,受傷的牠更是暴躁,周圍無數人的瘋狂吶喊更是令牠狂亂,狠狠一甩頭,刺入牠眼睛的石頭被拋出去了,一隻眼睛已經睜不開的牠,用另一隻眼睛凶殘地、仇忿地,看著他。
血由獅子的眼睛中流出來,滑過牠的鼻子滴到乾涸的地面上,血的味道,讓牠全身完全充斥著可怕的,令人驚駭發顫的,嗜血殘忍的氣息。
挪動腳步,牠龐大的身軀一步一步向他接近。全身都被獵殺吞吃入腹的恐懼包圍,他再次站了起來,走、跑、奔跑、瘋狂地奔跑、為了活命不顧一切的跑!
追、不停地追,飢餓發怒驅使下的追。
四隻腳的牠跑得比兩隻腳的他快上數倍,好幾次,他甚至感覺到牠就在他的脖子上呼吸,噴著血腥氣味的呼吸--
活下去!
這是他唯一的信念,是他絕不放棄的信念!
一直狂奔的他眼看就在被逼到圍牆下面,眼睛盯著不遠的前方,那結實平整的牆面,他的眼睛掠過一絲堅定,更是竭盡全力向圍牆跑過去。就在撞上牆面的時候,他身子一矮,猛然向一旁撲倒,而只差一點點就要撲上他的獅子就這麼直接,撞上了厚實的牆面。
一陣沉悶的巨響,獅子重重倒在地上,而牠撞上的牆面凹進去了一部分,並且還沾染上了血漬。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驚魂未定地盯著距離他不遠,已經一動不動的獅子龐大的身軀。深怕牠又突然跳起來撕咬他--
可是,牠再也沒有站起來過。圍觀的人安靜了,整個圍場,足可以用鴉雀無聲來形容,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事情驚呆了,他們不敢相信,一個什麼武器都沒有的人居然殺死了一隻獅子,一隻像頭牛那麼巨大,而且殘暴的獅子!
人們靜默了好久好久,才突然爆炸了起來一般呼喊著,同時叫著一句什麼話語--
「亞達莫!」
他那時不懂,那個時候,他腦子完全一片空白,視線一直放在死去的獅子的屍體上,看著由獅子的頭上流下來的鮮紅血液,慢慢把淡黃色的塵土染上醒目的顏色。
不是殺,就是被殺,無奈的抉擇,沒有反對的可能。
只能揮舞四肢,在殺戮的競技場上,跳著死或是不死的舞蹈。
這是死亡之舞,每一個生命消隕之前,最後的,遺留。
***
他再一次被關了起來,不同的是,這次他被關在高高的塔頂,而不是陰暗的地下室。
他的一隻腳被鐵鏈鎖住,長約五米的鐵鏈另一頭扣在牆上,牽制他的行動,讓他除了可以大小便自理外,連走到窗戶前都做不到。
這一次,他們又想對他做什麼呢?
他不安無奈地想著。
什麼時候他能掌握主動權,就是他能夠逃離這個地方的時候。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只是,現在他完全被這些人控制,只能任由他們想對他怎麼樣便怎麼樣。
月沉日昇,被關在高高的塔頂的他,用銅製的湯匙在牆壁上劃一條痕跡,計算著他被關起來的日子,當他劃到第十一道的時候,他見到了除了送餐的人外的其他人。
這是一個擁有一頭柔軟的金色頭髮的少年,約有十五、六歲的他臉上帶著怡人純真的笑容出現在除了一張床外什麼都沒有的簡陋房間裡時,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他一見到被鐵鏈牽制在床的周圍的他時,說了一句話,但他聽不懂,只是睜著眼睛望著他。
或許是他的目光裡透露出了迷惑,少年看出了什麼似地毫不畏懼地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又說了一句話,仍然聽得他一頭霧水。
少年眼中閃著恍然,隨後他指著自己,說:「洛桑。」
「洛桑?」他看著他把這句話重複了一次,少年不禁笑了,連連點頭,很高興地樣子。
少年的笑容純真可愛,讓他不由對他心生好感,放下對他戒備。
接下來的日子,經常從翻窗偷偷潛入的少年很耐心地教導他一些語言方面的事情,從最簡單的我、你、我的名字、你的名字--然後深入,學習更多的,更深奧的詞彙。
少年沒有留下來很久,因為是偷偷溜進來的,因此他總是待一陣子後便匆匆離開。每次他來時,還會帶很多他看不懂的書和奇怪的食物。
少年把這些書翻給他看,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導他,直到他會讀會看。少年帶來的食物很好吃,看到他喜歡,少年笑得更燦爛了。
名叫洛桑的少年天天到來,並且帶來他沒見過的食物或是別的什麼東西,類似水壺、杯子、首飾之類的,主要是拿來教他怎麼念。雖然呆的時間都不長,但每次他都盡量多的教會他,他們的語言。
牆上的劃痕增加到三十多條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與少年進行簡單的對話了。
「我的名字叫葉言溪。」他用他們語言的發音拼成他的名字。
「耶--依--席--」洛桑拗口地念著他的名字。
他笑著搖頭:「不對,是葉言溪。」
洛桑念了好幾次都念不準確,乾脆就直接叫他:「耶依。」
他接受了這個名字,反正名字不過是個稱謂而已,在這個地方他就充當耶依吧,在他的家人朋友面前,他則依然是葉言溪。
洛桑告訴他,他被關著的地方叫封印之塔,他的一生都將被關在這裡。
為什麼?他吃驚了。
「因為你是黑色部落的人,你本該同你的族人一樣被驅逐滅殺。但你居然偷窺王的妃子們洗澡並且挾持王后,便被處以獸食的處罰。讓餓了好些天的獅子活活把你吃掉。可是你居然殺了那頭不知吃了多少個人,巨大凶殘的獅子。在王律裡有一條規定,只要能空手殺死獅子的人,一生都不用承擔包括死刑在內的任何刑法,人們把這樣的人稱為『亞達莫』--不受法律束縛的人。可是你是黑色部族的人,王室的人不可能讓你離開,便決定把你終生都關在封鎖之塔裡。」
「黑色部族?」他顰起眉,不解地問。
洛桑笑笑,伸手摸著他及肩長的黑髮,告訴他:「黑色的頭髮黑色的瞳孔,這就是黑色部族的證明。生於黑暗活於黑暗的這個部族,被人們傳說為帶來災難的種族,一直以來都被驅逐追殺。」
瞬間,他的腦海裡浮現他在那個染血之月夜甦醒時,身邊無數的死屍。他驚跳起來,難以接受地搖頭:「太荒謬了,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無端端的傳說去殺害那麼多的人。」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洛桑平靜的站了起來,蔚藍清澈的瞳孔中掠過一絲與他的年紀不符的深沉。
「王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王室主宰著這個世界。王的話就是絕對,王室的規則就是這裡的法律。」
他坐回床上,覺得可笑的,荒謬的,難以置信的搖頭、搖頭。
「我到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洛桑告訴了他有關於他們的國家裡的很多事情,然後他一臉奇怪地問了他一個問題:「耶依,你好像是剛從別的世界來到這裡的,居然包括語言在內什麼都不知道。」
他笑笑:「我的確不是你這個國家的人。甚至說,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就像從自己的國度來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
「未知的世界?」洛桑的眼睛眨了眨。
「就是……」側過臉想了一會兒,他想找一個讓洛桑聽得明白的解釋,但最後只說,「就是,跟這裡完全不一樣。」
「你們那裡是怎麼樣的?」
「怎麼樣的?」望著遠處的他雙眼迷茫,「那裡很平靜,有我的妻子和女兒……我應該要回去……」
「回去……」洛桑望著他眷戀的表情,雙瞳的顏色漸漸變深。
不知何時回過神來,看到洛桑所有所思的臉,猜想一定是自己的話題令他覺得莫名其妙,於是葉言溪換個話題:「對了,洛桑,你幾歲了?」
他應該才十五、六歲吧?天天出現在這個禁地之中不會引起騷動嗎?
「我二十二歲。」洛桑一見他問,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麼?」他差點沒尖叫著跳起來,「你二十二歲了!」
「是有很多人說我不像是二十二歲的人……」洛桑幽怨地嘟囔著。
「說你十五歲都會有人懷疑呢。」
「耶依──」
接受到他幽怨的目光,他不禁菀爾一笑。
「洛桑,再跟我說說有關於你們國度的事情吧?」
即然已經置身於此,就要把一切都弄清楚,才能去想接下來的事情。
「好。」
坐在他身邊的洛桑一臉嚴肅,儘管他一張紅撲撲的娃娃臉看不出幾分嚴肅的樣子。
「我所在的國家,叫亞朔,金色之國度的意思,也有太陽照耀的地方一說。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叫珂羅納,我們所在的地方是珂羅納唯一一塊陸地的東方,也就是亞朔王國的都城,特爾──」
***
這件事過後的第三天,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洛桑顯得很高興。
「耶依,你來看,我給你帶什麼東西來了!」興致勃勃的洛桑笑著跑到他面前。「你看你看,可是很寶貴的東西哦,在我們這兒,只有皇--很少一部分人才能使用它!」
洛桑把被布包裹著的東西舉到他面前,見他呆著不動,索性塞到他手裡,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等待他打開後的驚喜。
「是什麼?」他把布一層層打開,隨意地問了句。
「你打開就知道了!」洛桑笑得神秘。
一直到看見布裡頭的東西,他才知道是什麼。
原來洛桑給他的,是一面約有一個手掌大的,銅製的鏡子,除了銅面被雕刻得精緻完美外,玻璃鏡面則跟他見過的鏡子完全一樣,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值得炫耀的。
「這叫鏡子。」指著他手中的鏡子,洛桑教他,他們這邊對鏡子的讀法。
「鏡子是很神奇的東西耶!」洛桑擁有一雙又大又圓的漂亮眼睛,興奮起來就會眨個不停,看起來很是逗趣俏皮,像個可愛的小鬼頭,「可以很清楚地照到任何東西的樣子。耶依,來,你看,可以看到你哦。」
抬抬眉的黑髮男人沒有掃他的興的告訴他,鏡子對他而言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東西,而是順著他的意,舉起手中的鏡子,看看自己的臉。當鏡子中,出現一張他全然陌生的臉時,他愣了一陣,然後驚駭地瞪大眼,一臉鐵青。
「看到了沒,耶依,鏡子裡的人就是你哦。」洛桑向他靠近,然後他圓潤可愛的臉出現在了鏡子裡面,他指著鏡子中那張慘白的臉,對他說,這就是他!
「不可能。」他不能接受地搖頭。
「怎麼了,耶依?」洛桑終於覺察到他的不對勁。
「鏡子裡面的人是誰?」他忿忿地轉頭問他。
眨眨眼睛,洛桑一臉茫然地回答:「他,不就是你嗎?」
「別開玩笑了,這怎麼可能是我,我怎麼會認不出我自己!我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叫葉言溪,我已經三十歲了,我有妻子有女兒,我是一名警察!」
他再也忍不住,把手中銅鏡狠狠砸到地面上,頓時,鏡面碎成了一塊一塊,那破裂的聲音,就如同心破裂的聲音一樣,刺耳。
「耶依……」
「我不是耶依,我是葉言溪,葉言溪葉言溪葉言溪!」他發狂一樣重複自己的名字,確定什麼,肯定什麼,否定什麼,置疑什麼!
「你先冷靜--」
「我不能冷靜!我怎麼能冷靜?這根本不是我,為什麼一覺醒來一切全變樣了,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噩夢,告訴我,這全都不是真的!」
洛桑呆呆地看著發狂般的他,他不停地吼叫,不停地走來走去,不停地刮搔自己的頭髮。這一點都不像是之前的耶依,之前的他,安靜、溫柔、明亮。就像夜晚的月。
「對了……我是被打昏了,然後就出現在這裡了……那麼,那麼……」
洛桑皺起了眉,他聽到他在說一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語言,然後目光異常堅定且凝重地盯住一面牆。
「啊--」洛桑驚叫起來,因為他突然向牆上撞去。
「耶依,耶依!」
只是撞一次,他就已經頭破血流,但他仍然發瘋了一樣繼續撞上去,洛桑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攔住了他。
「不要,不要,你會死的,不要啊!」
「不,讓我昏過去讓我昏過去,這樣我就可以醒了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他完全聽不下去,竭力地想掙脫開洛桑的阻攔,繼續撞到牆上。
「耶依--」
見到他瘋狂了的表情,洛桑哭出來了般叫著他,可是,仍然沒有能讓他停下,似乎,他已經聽不進任何聲音。
攔不住他,洛桑咬咬牙,握緊拳頭,用力朝他的肚子揮去。
「唔?!」葉言溪瞪大了眼看著滿臉悲傷的洛桑,然後漸漸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耶依。」
洛桑跪到地上,摟他進自己的懷裡後,收起雙臂,緊緊抱住他。
「耶依。」
洛桑蔚藍色的眼睛裡,倒映著他昏睡過去時,蒼白的臉。
「耶依,你會一直留在這裡的對不對,留在我的身邊,一直一直,留下。」
他醒來時,天空已經黑了,但是,洛桑仍然在。
看到他困惑的目光,洛桑笑著解釋:「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待著,所以就留了下來。」
「那你……」
「你放心,我在他們送餐的時候躲了起來。好在那個老人只是把食物放在門口便走了,不過,我還是離開了一趟,帶來了一些食物--他們給你的那些食物,根本不是人吃的!」
洛桑說到這兒時,於夜裡尤其幽邃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
「你餓了吧?來,這是我特意去拿來的,你嘗嘗看,很好吃的!」
一直來,洛桑帶來的食物都十分可口,好幾次他都吃得意猶未盡,但這一次,看著比之前都來得豐盛的食物,他一點胃口也沒有。
「言溪。」
他倏然震了一下,盯住視線一直膠著在他身上的洛桑,於沒有燈火,只有月色點綴的幽暗房間中,洛桑平日看起來稚氣可愛的臉,裹著一層成人才有的沉斂。
「你剛剛叫我?」他不確定地問。
「言溪。」洛桑抿唇淡淡一笑。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一陣啞然,好久好久才沉著聲道:「你……為什麼……」
「我這樣念對了嗎?」
「嗯,很正確。」他點頭,重複道,「很正確。」那一刻,他以為,是他的家人在叫他。
「你說你叫葉言溪不是嗎?那我就叫你言溪--我覺得這樣叫比較好聽,嘿!」搔搔頭,洛桑一臉害羞,「跟你說哦,我練了好幾次,才能說好,你們的語言真的很難念,不過我會努力去學的。」
「你相信,相信我的話?」他瞪大眼,抓著他的雙肩,用力地問。
冷靜地看他,他認真而肯定地說:「我相信,你說的話,我每一句都相信。」
他無語了,呆呆看著他,似乎看到他藍色的眼睛深處,什麼在隱隱約約透露,對他訴說表達著什麼。
「好了,先別說什麼了,你快點把食物吃下去吧,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一定很餓。」
洛桑再把食物舉到他面前,卻被他推開。
「我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拿。」
「我什麼都不想吃。」
「你會餓壞的。」
「我……洛桑,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情?」
「帶我離開這裡。」
洛桑頭一次,把眼睛睜得這麼大,想當然,他被他的話震住了。
「不可能的!」
洛桑反應過來的第一件就是,堅決反對。
「你不可能離開這裡的!如果你離開這裡……離開這裡的話……你、你會被再捉回來的!」他目光閃爍,神情緊張。
看他這樣,他不禁產生疑惑:「洛桑,你好像,不想我離開這裡?」
「我……」想反駁,但當對他上瞭然的視線時,洩了氣,「你離開這裡的話,我就見不到你了。」
聽到他孩子氣的話,他有想失聲笑出來的衝動。
洛桑對於他的感情,可能是一個孩子喜歡上了一件玩具,於是對於玩具,他充滿了獨佔與不肯放手的心態。
「我不是這裡的人,洛桑,我遲早會離開的,懂嗎?如果你不幫助我,我一樣會想盡辦法離開!我不屬於這裡,我有自己的家庭,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洛桑深湛的目光放在他毅然的臉上,輕聲道:「如果你不能回去了呢?」
「我一定要回去!」他用力地瞪他,好像他說了不應該說的話一樣,非常生氣,「我一定、一定要回去,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回去!」
被他的堅決嚇到了,洛桑臉上閃過驚慌,然後用力抱住他。
「洛桑?」
「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你不要再生氣然後撞牆了,你會死的。」
洛桑驚憂的聲音,令他不由得一笑,反抱住他。
「我已經冷靜了,洛桑。我不會再衝動的傷害自己了,我會另尋其他有效的辦法回去,放心吧,為了你為了我的家人,我會好好保重我自己的。」
「嗯,那就好。」抱著他的洛桑點點頭,頓了一下,他小聲問,「言溪,我可以就這樣抱著你嗎?一下就好。」
「可以。」
「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只是讓洛桑靜靜地抱他,而他靜靜感受洛桑傳到他身上的體溫。
「言溪,我救你出去吧。」
不知何時,打破沉靜的一句安靜的話,讓他微忡。
「洛桑--」
「我答應你,帶你離開。」
洛桑把著他的手收緊,臉埋在他的肩膀中,讓他看不到他的臉。
「但你一定要答應我,永遠都要記得我,永遠哦。」
聽著他寂寞哀傷的聲音,他的心微澀,不由摸摸他柔順的金髮,點頭回答:「嗯,我答應你,永遠都會記住你,洛桑。」
洛桑走了,他留在黑暗與寂寞中,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眼睛被一抹亮光刺到,他回過神,轉頭去看時,注意到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在發光,他移動身體,朝這發光的物體走去。
然而,還差一點點距離的時候,他被鐵鏈牽制了行動。頓了一下,他躺下來,盡量延長一點距離,然後手再拉長,勉強夠到了這個發光的物體。
拿起來一看,才知道,是他打碎的鏡子其中的一塊碎片。
或許是月光照到了一個適合的位置,正好照到鏡子上,它再折射出光芒,他才誤以為是在發光。
看著手中小小的鏡片,他遲疑地藉著月光把它舉到面前,忐忑地看著鏡子呈現的景象。
於鏡子中,他首先看到,一張臉,一張輪廓清晰,還算是長得不錯的臉,仍然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張臉。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禁摸摸自己的臉,鏡子中,那個人也摸著臉。
這真的是他?不是做夢?
手移到額頭上,被他自己撞傷,血早已經凝結的傷口,它還在隱隱作痛,告訴他,這不是夢。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再一次無聲去問,再一次的,得不到任何回答。
視線落在窗戶外,那漆黑一片的世界裡,他心中一片茫然。
這真的已經不是,他所在的那個世界了嗎?
那他,究竟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而原來的這個人呢?
倏忽想起那死屍一片的地方,他心中一陣寒冷。
是不是,原先的這個人,已經死了,真正的死了--
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著屋外經過一段時間的月圓月缺後,現在已經是半圓的明月,他想著發現自己出現在這裡的那一日,如血般鮮紅的月。
由看到那輪血月開始,他就開始陷入一片混亂中,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到底怎麼了。
黑色部族。
盯著窗外的月,他的腦海中突然竄過這個詞,愣了一陣,他再次舉起手中的鏡子,更仔細地去看,看那雙眼睛。
他記得洛桑說過,黑色部族的人是黑色的發黑色的瞳,那麼--
雖然在夜晚,什麼都看不清楚,但在高高的塔頂,月光又如此清亮,就算不點燈,仍然能看清一切。
他看著鏡中的人,然後仔細看這個人的眼睛,貼近鏡子去看著,觀察著,看了一陣後,他確定了,沒錯,這的確是一雙純黑的眼睛。
就算說亞洲人的眼睛是黑色的,但也不盡然,對於亞洲人眼睛的顏色,其實是棕,或是更深一點的顏色,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純黑色。
但是,他現在就看到了一雙純黑之瞳,完全的黑色,黑得透不出一絲光亮,黑色幽邃,死寂--
這就是黑色部族的黑,讓人乍看之下,黑得有些心悸。
這也是不屬於他們的那個世界的黑,這樣的黑眸,在他所在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這也正證明了,他的確遇上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他只覺得,根本像是在做噩夢一樣的事情。
但是,如果他能來到這個世界,同樣,他就會有辦法回去,只要找到這個辦法,只要找到它,他就能回去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回去。
離開這裡,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回到他妻子女兒一直在等待他的家。
回去。
***
洛桑一直沒出現,連著十天,他不由得去猜測他會遇上什麼事情。
他說過要救他出去,想必,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那他,會用什麼辦法救他出去,如果他逃了,他又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在第十一天的時候,洛桑出現了。
一看到他,他緊張地立刻迎了上去,開口正想對他說什麼,洛桑卻先說了:「對不起,沒能得到解開鎖頭的鑰匙--」
他合上嘴,心中湧現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慶幸的心情。
「沒、沒關係。」他吶吶地對他說。
「不過--」洛桑抿嘴神秘一笑,由身後倏然抽出一把斧頭,「我們可以把鐵鏈砸斷!」
「洛桑?!」他又驚又喜。
「我說過,要救你出去的。」洛桑又大又亮的眼睛,堅定地看著他。
他一頓,隨即點點頭。
「嗯。」
「那麼,我們開始吧?」
「嗯。」他用力點頭。
一直以來,他都只能看著洛桑從塔的窗戶前上上下下,他因為好奇問過他是怎麼上來的,他說是爬上來的,他便以為是塔外繫了繩子之類的東西。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洛桑是順著長滿塔身的籐蔓植物爬上爬下的。
這次,在洛桑的帶領下,他也順著這些長長而柔韌的植物爬到了塔下,當在綠樹環繞的地面望向高高的塔頂時,他有種解脫了的感覺。
「言溪?」
望到洛桑擔憂的眼睛中,他笑笑:「沒事,我們走吧。」
「好。」點點頭後,洛桑在前頭帶路。
「我在不遠的河裡放了一條小船,我們要坐船離開。這條河是護城河,我們可以順著這條河離開這個城市,並且走河道的話,比較不容易被人發現。」
洛桑在前頭路,他緊緊跟隨。
「我們要快些,爭取時間。因為他們在給你送午餐時,就會發現你不見了。」
他的雙眼緊緊放在洛桑靈敏地跑在前頭的身影上,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問他:「洛桑,把我救出去,你會受到什麼處罰?」
洛桑停下腳步,轉頭笑著看他:「沒有人知道是我把你救出去的。」
聽到這麼說,他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為我擔心。」洛桑笑得很開心。
「應該是我謝謝你救我出來吧。」
「可是這是有代價的。」
「什麼?」
「我要你永遠都記得我,不是嗎?」洛桑歪頭笑看他,很可愛且稚氣的模樣,實在讓人懷疑,他已經二十二了嗎?
他也不禁笑了,說:「這不是代價,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記住你,永遠。」
洛桑一直笑著,然後轉身繼續跑。
「我們快走吧。」
「好。」
前進的路上,他忍不住又問了。
「洛桑,我一直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一邊跑,一邊說話。
「在你們這裡,不是有黑色部族的人會帶來不幸的傳說嗎?那你為什麼不怕,並且還來接近我呢?」
「--在你面前,我難以相信什麼傳說。在競技場裡,看到你用智慧與勇氣殺了那頭獅子起,我便震驚了,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從未見到過的光輝,就像神降臨一樣--那一刻,我便愛上你了,葉言溪。」
第一章血紅之月
張開眼睛,他看到的是漆黑的夜空中,懸掛的,染血一般紅色的圓月。
從不曾,見過這麼圓,這麼亮,而且血紅的月。
巨大的,下一刻,就會朝他壓過來,邪魅的,奪魂的,輕易就能吸走他的靈魂般……
身體,被什麼壓著,沉重,揮之不去。
鼻間,充斥著什麼難聞的味道,腥臭得噁心。
視線,一點一點挪向旁邊,眼睛,倏地瞪到最大--
頭殼被打碎,腦漿迸裂,眼珠子掉了出來,血,在四處瀰漫。
他不顧一切地坐了起來,正在享用美餐的黑色精靈烏鴉,頓時驚飛四處。
眼前的情景,更是讓他不知所措,與恐懼。
就像是地獄。
他的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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