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山勢險峻,草高林密,一小隊人馬蜿蜒行走在山路上,從馬匹的姿態來看,負重不輕。
「小侯爺,這山裡……」一名長隨模樣的人擔憂地望著四下逼人的山峰,有些害怕。
「哼!」翟小侯翻他一個白眼,那人立即閉嘴,都大半個月了,自己這位主子時時的氣不順,還是不要惹他的好。
「天快黑了,真不該這個時候趕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另一名長隨小聲嘀咕,不敢讓翟小侯聽見,只好跟同伴訴苦。
「唉。」兩人同時歎了口氣,愁眉苦臉地望著一馬當先的翟小侯,本來跟他一路行來吃香喝辣甚是愜意,誰知自從遇到了那件事、離開了那個人,這位小侯爺就像吃了炸藥似的,脾氣大大的不好,還不肯聽人勸,真是……唉……
「這裡……不會有強盜吧?瞧這地勢……」兩人正在嘀咕,頭頂嗖地射過一支箭,「咄」地一聲釘在路邊的大樹上,隨即一陣鑼聲響亮,有人從林中跳出,大喝:「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眾人一陣混亂,拉馬停住,卻也沒怎麼害怕,畢竟這護送的可是官兵呢,全副武裝的一隊人馬,還怕小小的山賊嗎?
翟小侯本來一直懨懨的,這時看見強盜,突然精神抖擻,立起眉毛,催馬躍到最前端,定睛一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只見對面二十餘名山賊,俱生得面目粗俗,為首一人更是獐頭鼠目,手持一把大刀,露出滿口黃牙,惡狠狠地叫囂:「快把東西留下,乖乖地滾下山去,否則的話,爺爺們就不客氣了!」
嘿,就這模樣的,也敢出來打劫?翟小侯氣不打一處來,揮馬鞭指著那人的鼻子大罵:「混帳東西,瞎了你的狗眼,敢來打劫你爺爺!」
兩名長隨急忙催馬靠過來,小聲勸道:「小侯爺,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還是交給官兵處理的好。」
翟小侯不理,依舊破口大罵,言辭犀利,慷慨激昂,兩名長隨面面相覷,知他這口氣憋得久了,現在是借題發揮。
強盜被罵了個狗血噴頭,自然大怒,呼喝一聲擁上前來,雙方混戰,翟小侯被官兵和長隨護著,依舊罵不停口,放言殺死一個強盜賞銀百兩,眾官兵士氣高昂,摩拳擦掌,將這二千多兩銀子——不,二十多個山賊圍在中心,很快便血光四濺。
翟小侯看得解氣,哈哈大笑,突然一支箭飛來,正中他身後長隨的面門,那長隨翻身落馬,隨即利箭如蟥而至,混戰中的官兵和強盜一片驚呼慘叫,不多時已是屍橫遍地,翟小侯嚇得呆了,渾身僵硬地騎在馬上,面如土色。
林中慢慢穿出一匹黑馬,馬上一人黑衣蒙面,手中長弓搭著利箭,寒光閃閃的箭頭直指翟小侯的眉心,翟小侯嚇得心跳都停了。
那人手一動,嗖地射出一箭,正中翟小侯身下白馬的額頭,白馬長聲慘嘶,人立起來,翟小侯驚呼落馬,眼看那人催馬一步步逼近過來,知他絕不是普通強盜,而是專門來要自己命的,不由心膽俱裂,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那人又搭上一支箭,緩緩對準了他,翟小侯眼睛一閉:「完了!」沒想到自己會命喪此處,情不自禁又想起那兩個人來,心中一酸:哼,你們正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哪知我的淒慘下場?
耳聽尖銳的破空之聲已到面前,突然身體騰空而起,他猝不及防,大叫一聲,睜眼正看到濃密的枝葉撲面而來——樹頂!?
未及反應,整個人已撲入樹葉之中,被細枝擦得滿臉生疼,接著身體又騰空而起,一顆心飄飄悠悠,沒著落處,嚇得他哇哇大叫,直到再幾個起落之後,才發現自己是被人提在手裡。
當然他看不到提著他的是誰,但腰帶勒得他生疼,那人像拎東西一樣橫提著他,在密林中起縱如意,那一棵棵大樹,倒像是連綿的橋墩一般,任那人隨意踩踏,不多時已遠離山路,箭聲和呼喝聲都聽不到了。
翟小侯看著眼前的景物迅速變換,身不由己地飛起落下,只覺頭暈眼花,幾欲嘔吐。終於,當那人帶他翻過一道山梁,突然從峭壁垂直下落時,他嚇得放聲尖叫,再也忍耐不住,哇地吐了出來,隨即腰上一鬆,被遠遠扔了出去。
「死了!」翟小侯失去知覺之前,最後的想法就是這個了。
不過當他再睜開眼時,看到的還是青山綠草——咦,沒死耶!
全身好痛啊,他哼哼唧唧地掙扎,半天才爬坐起來,暈頭暈腦地抬頭張望,遠遠的似乎坐著一個人,大片的紅花襯著那個雪白的身影,在夕陽的餘輝下,飄渺得不似真實。
翟小侯張大了嘴,呆呆地望著那個芝蘭玉樹般的身影,腦子裡只想:「我還是死了,這是到了仙境了,不然怎麼看到仙人?」
「醒了?」那人開口,翟小侯如聞仙樂,全身的骨頭都酥了,真是……原以為小陶的聲音就夠好聽的了,沒想到……這人是我的了!翟小侯咬牙切齒地下定了決心,怎麼也要把他弄到手。
哼,我要把他帶到小陶面前去炫耀,哼哼,叫你不肯跟我,瞧瞧,我找到了一個比你強十倍……不不,小陶已經很好了,只要比他強一倍半倍的,也已經是神仙中人了,我得知足、知足啊……
「你要去南邊還是北邊,我送你出去。」那人又開了口,翟小侯癡癡地聽著,色迷迷地笑,完全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那人終於轉過頭,不耐煩地問:「你聽見了嗎?」
翟小侯大失所望,原來他的臉上蒙著一塊白紗,雖然看得見眼睛額頭,卻遮住了大半張臉,見不到廬山真面目。不過,僅這一雙眼睛,哎呀呀,翟小侯的眼都直了。
「你……」那人奇怪地望著他,雖然距離不近,翟小侯還是清晰地觀察到了他眼中的神色。耶──美人的眼睛會說話吶。
望著他癡迷的神情,那人終於皺起了眉,兩道修長濃黑的眉擰成了好看的形狀——不管他做什麼表情,翟小侯一概覺得好看,美人就是美人吶,即使只看到三分之一的臉,也已經是絕色了……
「原來是個傻子!」那人下了結論,起身欲走,翟小侯一愣,忙爬起身來,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大聲道:「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只是初見美……仙人英姿,實在震憾,嘿嘿,實在震憾。」說到這裡,意猶未盡,朗聲吟誦道:「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
他語氣裡讚美的意思太明顯,那人笑了一聲,道:「剛才看你對著盜賊慷慨陳詞,倒有幾分氣概,現在你要往哪裡去?我送你出山。」
翟小侯被他一提,這才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得大是心驚,突如其來的殺手,把他的隨從以及護送官兵殺得乾乾淨淨,而且最終的目標還是他本人……他打了個寒顫,有生以來還從未遇到過這樣險惡的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再轉著眼珠看看對面悠然而立的救命恩人,一顆心飄飄蕩蕩地,就飛過去黏在他身上了,再也收不回來。
那人等了一會兒,不見翟小侯吭聲,便道:「你想不出來,我可不奉陪了。」轉身要走,翟小侯忙撲上去拉他,嘴裡道:「恩公慢走!」
那人身形似動非動,翟小侯便拉了個空,險些閃著腰,驚奇道:「恩公莫不是仙人,怎麼我都摸不到你一片衣角?」
那人道:「也差不多。」
翟小侯暗道:什麼叫「也差不多」?難道他真的是……心中愛慕愈盛,眼光緊緊地在那人潔白如羽的身上面上逡巡,恨不得從心裡伸出了一隻手來,偷偷地在他身上撫摸。
「你怎麼了?」那人見他眼色有異,自己不知為什麼覺得不舒服,淡淡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往南邊去,翻過三道嶺就出山了。」
「等一下等一下!」翟小侯見他身形微動,已在十來丈開外,頓時死心塌地地認為他是神仙了,而且還是專門來救他性命慰他相思的美貌神仙,若是錯過了這個機緣,豈不大大辜負了他京城第一風流浪子的名聲?日後想起,更要悔青了腸子!
那人不理不睬,眨眼間一抹潔白的身影沒入花叢,消失不見,翟小侯放聲喊叫也沒引來半點反響,發足追去,不多時便在密林之中迷了路,天迅速黑了下來,暗沉沉的暮靄籠罩四野,密林中很快就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秋蟲聲響亮起來,不知名的野花在深秋的寒氣裡努力吐出最後的芬芳,翟小侯七倒八歪地鑽過一片荊棘叢,爬上一座小坡,探頭望去,微弱的星光下,坡下是一道深不見底的黑溝——還是沒有路啊。
「嗚嗚——仙人——」翟小侯扯著嗓子喊,聲音裡含著淚。
「嗚嗚嗚——恩人吶——」顫抖的哭聲遠遠傳出去,引來山林中幾聲貓頭鷹的應和。
「嗚嗚嗚嗚,白衣仙子──」四下逼人的黑暗把翟小侯嚇破了膽,他從小錦衣玉食的,哪裡受過這樣的驚嚇委屈。
「哇——」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白色身影,雖然是一直期盼著的,但這麼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那個……實在是……翟小侯的心跳都停了,險之又險吊住了一口氣,沒有當場嚇死。
「你怎麼還不走?」神仙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期待已久之後,愈發覺得如奉綸音,翟小侯的心又開始砰砰地跳了,含淚道:「我在找你啊。」
「找我做什麼!」神仙的口氣越發不耐,翟小侯卻無比歡喜,跛著腳往他身邊蹭蹭,愛慕地道:「求神仙救我一命。」
「我不是救過你了麼!」
「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荒山野嶺,若是餵了老虎,可不浪費了你一片心意?」
「這裡沒老虎。」
「那要是餵了狼也不好的。」
「狼倒是有,嗯,我還真沒想到。」神仙的口氣有些猶豫,翟小侯打了個哆嗦,原來還真有狼啊。彷彿為了印證似的,遠遠地傳來一聲狼嗥,淒厲悠長,翟小侯怪叫一聲,飛撲到神仙腳邊,捉住了他的一條腿。
神仙沒料到他居然如此迅捷,吃了一驚,皺眉抬腿,連翟小侯一起抬了起來,翟小侯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泣道:「神仙救命!神仙救命!」
神仙嫌惡地踹開他,翟小侯狗皮膏藥一樣又貼上來不放,只是哭叫救命,又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神仙大人,你救了我一命,那可是功德無量啊!」
神仙似覺有理,不再踢開他,騰身飛起,連翟小侯一起帶到了一棵巨大的樹上,將他從腿上剝下來扔到樹杈裡夾住,然後消失不見了。
***
翟小侯是咬著牙、流著淚、打著哆嗦迎接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原因麼,那也不用說了,誰被彆彆扭扭地卡在樹杈中提心吊膽凍上一晚,都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山頂慢慢亮了,山腰慢慢亮了,山林慢慢亮了,鳥兒們的大合唱已經結束,松鼠開始蹦蹦跳跳地忙碌,翟小侯臉色白裡透青,淚也流乾了,渾身僵硬,肚子裡對仙人的傾慕早已變成臭罵、到抽打、再到……
想歸想,怨歸怨,怒歸怒,當仙人再次出現的時候,翟小侯還是兩眼放光地拚命扯出笑臉,只不過他這笑臉,現在看起來頗有點扭曲。
仙人將翟小侯從樹上拎下來,放在地上,難得地動作幅度不大,算是憐惜他,但翟小侯經過這一晚的折磨,站都站不住,只好坐在草地上,可憐兮兮地抬頭仰望著仙人,眼睛裡是不變的忠誠傾慕,似乎昨晚那些情色直至惡毒的想法根本沒在他頭腦裡出現過。
「天亮了,你可以走了。」仙人的口氣是不變的平靜,翟小侯哭喪著臉道:「可我現在這樣子,根本走不了呀。」
「那我送你一程。」仙人一伸手,又抓住翟小侯的腰帶把他提了起來,翟小侯欲哭無淚,好歹他也是身材修長的青年男子,就算不胖也有百多斤,居然被一手提起,這個……
「神仙大人,請放下我,我不想出山。」翟小侯央求。
「咦,為什麼?」
翟小侯心想:目的還沒達到呢,怎麼能走?嘴裡卻道:「在下蒙神仙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做牛做馬,報答神仙大人。」
「不用,我救你是我自己願意,你不用報答。」
「那怎麼行?受人點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我老師從小就教導過我。」翟小侯信口胡說,神仙放下他,點了點頭道:「難得你有這份心,不過君子施恩不圖報,我不用你報答。」
翟小侯求之再三,神仙不耐,又提起他,道:「說不用就不用,你怎麼這麼麻煩?」
翟小侯被提著四腳不著地,又急又惱,大叫:「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下來陪著你,神仙大人,求求你留下我吧!」雙手亂抓,不小心揪住了神仙臉上垂下的白巾,唰地一下,扯了下來。
神仙一怔,鬆手丟開他,翟小侯屁股落地,雙眼呆滯,一眨不眨地盯著神仙的臉,完全石化。神仙精緻如玉的臉上浮起怒氣,手一揚,翟小侯只覺厲風撲面,「哎呀」一聲向後仰倒,好巧不巧,後腦正撞在一塊尖石上,頓時暈去,一縷鮮血緩緩將草地洇紅。
神仙皺眉,不悅道:「好好送你走,偏有這許多事!」想了一想,伸手提起翟小侯,在他腦後點了幾處穴道,那傷卻著實不輕,血流得緩了,還止不住,翟小侯半邊身子都染紅了,成了個血人,情況淒慘。
「哼!」神仙看了看翟小侯緊閉的眼睛和慘白的臉,提起他騰身而起,很快消失在密林深處。
***
翟小侯再睜開眼時,已過了一天,身下依然是草地,但不是原來那裡了,神仙遠遠看著他,見他醒了,冷冷地道:「趕緊離開這裡,不然我不客氣了。」
翟小侯慢慢轉動眼睛,過了好半天,才啞著嗓子問:「這是哪裡?」
神仙一怔,走近兩步看他,見他眼神一片茫然,直直地盯著自己,竟似從未見過,不由奇怪道:「你怎麼了?」
「你是誰?」翟小侯拚命掙扎著坐起,牽動了傷處,雙手捧著頭呻吟不止,半晌抬起頭來,又問:「我是誰?」
「……」
神仙和翟小侯面面相覷,都怔住了。
「不會吧……難道是失憶症?」神仙繞著翟小侯踱了一個圈子,記得書上曾有記載,說人受了嚴重的精神刺激,亦或頭部受了重傷,可能會失去記憶,難道這麼巧,這傢伙磕了一下頭,就出現這種情況了?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翟小侯點頭。
「那還記得怎麼來這兒的嗎?」
翟小侯搖頭。
「那我是誰?」神仙指著自己的鼻子。
「神仙大人!」
「嘿!」神仙抬腳把他踢翻,「我就知道你是裝的!」
「哎喲──」翟小侯痛得抱住頭,連抽冷氣,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哼!還裝什麼!趕緊離開這兒,不然我真的不客氣了!」神仙的臉色像冰一樣,翟小侯泣道:「我沒有裝啊,你這模樣兒氣度,不是神仙還能是什麼?」
神仙收回又踢出去的腳,疑惑道:「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忘了忘了,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誰啊?你為什麼把我打傷?」
「咦,不是我……」神仙剛想否認,突然記起還真是自己給他一記劈空掌,把他打倒在地,因而撞到石頭的,這麼說來,他受傷,自己也有關係嘍?
翟小侯躺在地上不起來,又哭又鬧,「這裡就咱們兩個人,不是你打傷我還能有誰?平白無故的你打破我的頭,好痛啊好痛,痛死我了!哇哇哇──」
神仙也頭痛起來了,連退好幾步,伸手掩住耳朵,惱道:「還不是因為你!」
「我怎麼了?」
「你幹嘛掀我面紗?我最不喜歡別人看到我的臉,所以才打你。」
「看到你臉怎麼了?難道你是女人?」
神仙大怒:「你才是女人!」
「不是女人為什麼怕人瞧?」翟小侯哼哼唧唧,斜眼看他,一手按住腦後,還好,似乎上過了藥,雖未包紮,但已不再流血,摸著有個硬痂。
「因為看見我的人不是發瘋就是發傻,真討厭。」神仙的語氣頗無奈,眉頭緊皺。翟小侯呆呆地看了他幾眼,道:「我就沒傻啊。」
「你原來就是傻的。」神仙想起昨天他癡呆的神情,當然,現在他也有點呆呆的。
「誰說我原來就是傻的!」翟小侯不滿地道:「還不是因為你打壞了我的腦子!做神仙有你這麼做的嗎?傷人害命,那可是傷天害理啊!肯定要被玉皇大帝處罰的!」
神仙鬱悶地望著他,低聲道:「不至於吧,我昨天還救過你的命呢。」
「啊?」翟小侯傻傻地問道:「你救過我的命?」
「是啊。」
「然後又把我打傷?」
「差不多吧……」雖然不是故意的。
「神仙做事也這麼顛三倒四的啊!?」
「你!」
「哼!」
兩人大眼瞪小眼,神仙臉色不豫,翟小侯怒氣沖沖。
「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走吧。」神仙揮了揮手,轉身欲走,翟小侯大叫:「你怎麼不負責任啊!」
「又怎麼啦!」
「我被你打成重傷,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你把奄奄一息孤零零的我扔在這荒山野嶺,於心何忍啊!」翟小侯眼淚汪汪地控訴:「就算路上看到貓貓狗狗受傷,也應該小心撿回家裡照顧的,你身為神仙,竟然不肯關心一個被你傷害的人,我……我死後要向閻王告你!」
神仙咬牙:「你不過撞了個小口子,我已經給你上過藥了,幾天就好,怎麼會死!」
「我頭暈!噁心!四肢無力!眼睛發花!根本走不了路,也不知道往家在哪兒,一會兒有狼過來,當然就把我吃了,不就死了麼!」
神仙瞪眼:「那你想怎樣?」
「你把我帶回去照顧,養好了傷再說。」
「哼!」神仙猶豫,心裡後悔,實在不該惹這個大麻煩,昨天看他面對強盜毫不退縮,精神抖擻地痛斥其非,還當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哩,哪想到……
「哎喲——哎喲——」翟小侯捧頭呻吟,眼角餘光看到神仙還沒有軟化的跡象,慢慢的呻吟聲小了,軟軟倒在草地上。
「咦,你怎麼了?」神仙用腳尖翻轉他的身子,發現這傢伙……暈過去了?
***
神仙果然是住洞府的。翟小侯驚歎地望著面前寬敞的石洞,完全像個四面石壁的巨大廳堂,怕不有五六丈見方,洞頂相當高,向東的一面有天然石穴透進天光,所以洞裡既不黑暗,也不潮濕,空氣清新。
除了這個大洞穴,另有蜿蜒的山洞通向另外幾間石室,便如一個個連環相接的房間一樣,有的布置成臥室,有的布置成書房,還有藥室、丹室、儲物室……廁間,嘿嘿,那個如廁的地方朝向空曠的峽谷,居然還有天然流水不斷沖洗,在這裡方便的時候,還可以看流雲飛渡,聽鳥語間關,視野開闊,神清氣爽啊──
這座洞府似是天然生成,而後經人稍加修整,而所擺傢俱器物,無一不是古雅精緻,非同凡俗,即便出身名門的翟小侯也看得暗暗咂舌。
「好棒啊!」翟小侯讚不絕口,神仙表情平靜,似乎這巧奪天工的洞府也沒什麼了不起。
書房的旁邊,另有一間巨大的洞穴,像正廳一樣,有氣孔透光,翟小侯一腳踏進去,頓時呆住,半晌才回頭問道:「這是你的……」
「藏書室。」神仙平淡地道。
「好……大呀……」翟小侯目瞪口呆地望著無數丈餘高的巨大書櫃,層層疊疊不知道有多少書籍,真是……浩如煙海啊。
如果說正廳的空曠巨大使人驚奇,這比正廳還大數倍的藏書室——不,應該叫藏書洞,就更令翟小侯肅然起敬了,他家中也有藏書室,跟這裡一比,那可真是,如蚍蜉之於大樹了。
「這些書,你……不會都看過了吧?」
神仙道:「沒有,才十之五、六而已。」
「十之五、六……」翟小侯噤聲,無比敬仰,果然不愧是神仙啊,要讓他來看,怕是下下下輩子也看不完的。
突然,翟小侯的肚子很響地叫了一聲,神仙奇怪地看他,翟小侯紅臉道:「我餓了。」當然餓了,從前天到現在,他還水米未進呢,雖然中間昏迷了一天,但肚子該餓還是狠狠地餓了,一點都不打折扣。
神仙點點頭,伸雙手拍了兩下,聲音清脆,然後翟小侯驚訝地發現一個臉色木訥的黑衣男人從不知哪處洞穴冒了出來,悄無聲息地垂手聽命。
神仙吩咐:「帶他去用餐。」
黑衣人點頭,轉身就走,腳下依然毫無聲息,翟小侯驚訝地跟在他身後,轉幾個彎,穿過一條狹長的山洞,來到一處半敞的石室,這裡居然灶台灶具糧食調料一應俱全,倒令翟小侯大吃一驚——神仙不都是餐風飲露的麼?
黑衣人也不搭話,自顧從鍋裡盛出一碗米飯,從罈子裡取出兩塊鹹菜,遞給翟小侯。
翟小侯呆呆地望著雪白米飯上的黑色醬菜——就給他吃這個啊?太欺負人了吧?翟小侯勃然大怒,想他有生以來哪裡吃過這樣粗陋的飯食?
「不吃!」翟小侯一把推開送到面前的飯碗,眼珠一轉,又大聲道:「拿神仙的飯來給我吃,他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黑衣人聽罷,手一伸,米飯醬菜又遞到了翟小侯面前,翟小侯七竅生煙,吼道:「我說了拿神仙的飯來給我吃,我要吃跟他一樣的!」
黑衣人不以為然地一指手中飯碗,做個手勢,翟小侯愣住了:「他……神仙大人也吃這個?」
黑衣人點點頭,把碗往灶台上一放,轉身躺在了洞角的一張草榻上,睡覺去了。
翟小侯無計可施,肚子實在餓得狠了,也顧不得白飯鹹菜,終於自己找了雙筷子吃起來,味道居然還不錯,可再不錯也是白飯鹹菜啊!翟小侯邊吃邊想念自己吃過的各種美食,忍不住熱淚盈眶。
「原來神仙也不好當啊。」他傷感地想:「居然還得吃鹹菜……」
飯後翟小侯自己尋路摸回神仙的書房,那黑衣人極是懶惰,除了聽到神仙召喚會動一動之外,其餘時間都在睡覺,任翟小侯怎麼叫都不動彈。
洞穴有寬有窄,有透進天光的地方,也有完全黑暗的轉角和長長的甬道,這些地方卻也不黑,洞壁上鑲有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照得人纖毫畢現。
真是豪華呀!翟小侯感慨,他姑媽是當今皇后,即便皇宮之中,也不可能拿這麼多珍貴的夜明珠當火把使,太奢侈了!
回到書房,神仙正在看書,充當燭火照明的,當然也是數顆碩大的夜明珠,翟小侯呆呆望著柔和珠光映照下神仙那難描難畫的臉,突然覺得這珠子何其有幸,居然可以把光投射到神仙那細膩如脂的臉上……
「如果我是那本書就好了,可以被他的手拿著,那麼近地對著他的臉……發呆……」翟小侯這麼想,也這麼做了,他慢慢蹭到離神仙那張巨大的白玉書桌不遠的地方,席地而坐——因為神仙這寬敞的書房裡只有一把椅子——目不轉睛地瞧著神仙的身影,如醉如癡。
不知過了多久,神仙把書翻過最後一頁,放下,然後伸了個懶腰,這才轉頭發現坐在腳邊的翟小侯,奇怪地道:「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看你啊。」翟小侯苦著臉,雖然在神仙沒理會的情況下他越蹭越近,直到幾乎貼在他的腳邊上,可以看清他臉上微不可見的絨毛,心中不勝滿意,但石地冰涼,坐得久了,雙腿都不聽使喚,站不起來了。
神仙不理他,起身要走,翟小侯避讓不及,仰天摔倒,哎喲哎喲地,像個烏龜般慢慢爬動,好半天爬不起來,神仙看得有趣,過去在他腰眼裡捏拿幾下,助他氣血流通,翟小侯只覺他手到之處,熱氣透膚而入,好不舒服,不多時雙腿已恢復正常,驚喜道:「神仙果然好手段!」
神仙一笑,如異花初綻,翟小侯頓時魂不守舍,意亂情迷,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而神仙早已不知去向。
反正這洞府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翟小侯慢慢找,終於又找到神仙,原來他在畫室作畫。巨大的石台上,鋪著潔白的細絹,只一眼,翟小侯便認出那是極上乘的絹帛,用來作畫可以千年不壞,筆架上掛著大大小小數十管筆,大的可寫五尺巨字,小的可畫花蕊鳥翎,旁邊的筆洗畫硯均是碧玉雕成,端的是價值連城。
翟小侯走近去看,神仙的畫功居然極精,看得他讚不絕口,畢竟是簪纓世家出身,翟小侯在書畫上見多識廣,點評起來頭頭是道,神仙點頭道:「你倒也有幾分見識。」
翟小侯被他一誇,全身的骨頭都輕了幾分,笑道:「那是自然,我爹還特意請當朝第一畫師指點過我,我畫的春……那個春色滿園圖,在京城子弟當中可是萬金難求。」
翟小侯從名師學畫三年,唯有春宮圖畫得一枝獨秀,圖中人物生動,動作火辣,香豔無比,京城官宦中好色之徒趨之若鶩,他又是榮平侯世子,身分尊貴,所以他的「墨寶」說是萬金難求倒也毫不為過。
兩人談談講講,不覺時間之過,等翟小侯肚子又餓的時候,才想起一事,問道:「神仙大人,您平時吃飯麼?」
神仙點頭,道:「有時吃,有時不吃。」
這倒符合翟小侯心目中神仙的標準,只是……
「那你吃飯時,也是吃那個……那個白米加鹹菜麼?」這是翟小侯進入神仙洞府之後唯一感到不滿意的地方,什麼伙食麼!簡直跟這超凡出塵的神仙洞府太不相符了!
神仙皺起好看的眉毛,不悅地道:「我原來那個老僕人去年死了,這個是他的孫子,特別懶,還笨,只會煮白米飯,鹹菜還都是從前剩的呢,我也不喜歡吃。」
翟小侯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去年剩的鹹菜還拿來配飯?這也太……別說神仙了,連他都吃不下啊!
不過……老僕人死了?神仙的僕人也會死麼?還有,神仙也要吃飯的麼?也對,這裡還有廁間呢,看來神仙也得吃喝拉撒啊……或許他不是真的神仙?那他究竟是什麼人呢?瞧瞧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多麼好看啊,翟小侯自認閱人無數,還從未見過這般美得毫無瑕疵的。再瞧瞧他的身段、氣質、風度,哎呀呀……翟小侯腦子裡浮想聯翩,嚥下口水無數,多虧若干年來風月場上練就的一身色膽,這時候還定得住心,暗想不管你是不是神仙,落入了我的眼便拔不出去。嘿,不把你拐到手,我翟小侯誓不為人!
第一章
山勢險峻,草高林密,一小隊人馬蜿蜒行走在山路上,從馬匹的姿態來看,負重不輕。
「小侯爺,這山裡……」一名長隨模樣的人擔憂地望著四下逼人的山峰,有些害怕。
「哼!」翟小侯翻他一個白眼,那人立即閉嘴,都大半個月了,自己這位主子時時的氣不順,還是不要惹他的好。
「天快黑了,真不該這個時候趕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另一名長隨小聲嘀咕,不敢讓翟小侯聽見,只好跟同伴訴苦。
「唉。」兩人同時歎了口氣,愁眉苦臉地望著一馬當先的翟小侯,本來跟他一路行來吃香喝辣甚是愜意,誰知自從遇到了那件事、離開了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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