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求敗老人一句話,
使得原本在江湖排行榜上無名的南宮毓,一時聲名遠播。
他明明只是依著父親的指示,低調的來參加這一次盛會而已。
卻沒想到意外得到求敗老人的信物,還給外頭傳成是他的繼承人!?
這下面對著全武林名家下的戰帖,南宮毓不住頭疼。
要怎樣做才可既擺脫麻煩,又不會丟南宮世家的臉面呢……
秦重,原本此次武林大會最受矚目的焦點,武林盟主的準繼承人。
原以為秦重的接近,是為自己身上的信物而來,
可他卻說他是來幫助自己的!?
南宮毓知道,自己是不該這麼輕易地就相信眼前的人。
可心防卻是一層層地被他卸下……無法阻止。
章節試閱
楔子
「秀,萬事小心。」
剛想策馬揚鞭的少年微微笑著轉身,看了看和他打招呼的男人,又抬眼看著上空,果然是一片純藍,不禁笑嘻嘻地搖搖頭,「風和日麗,難怪肅王也有雅興郊遊踏足。」
「碰巧罷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肅王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真不老實。」
少年笑得益發無心無肝般的燦爛。
相對無言片刻,李灝緩緩開口說道:「你找了一個最爛的法子離開京城。」
「……」
「可那些法子加起來都沒比假裝輸掉蹴鞠而藉機打架的法子更爛。」
「……」
「但絕對有效。」李灝揚眉補充說。
「神經,你有病。」少年收斂起笑容,蹙眉,然後給了對方一個大白眼。
即使習慣了兩者之間漫無邊際的對話,站在身邊的侍衛面色還是稍稍黑了黑,李灝對此置之不理,他只是一味凝望著似乎長高了一點點的少年,含笑不語。
南宮秀,這個聞名京城的南宮世家二公子,雖然長了張秀氣精緻的臉蛋,面上總是帶著羞澀內斂的微笑,但卻有著讓他頭疼的暴躁脾氣,尤其在特殊的時候。
被內定為下一任南宮侯,更被選為其中一位最得寵公主的未婚夫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他,因為立功無數,連皇帝都可包容他的張狂傲慢,其他人只好對他的乖張行為和脾氣無可奈何。
「……你該學著信任你的三弟,在處理某些事情上,他並不比你弱。」
南宮秀笑著:「我一向相信毓的能力。」
「相信?你若是相信了,就不會尋機會離開京城。」李灝若有所思地盯著南宮秀,誠懇地說道:「秀,放手吧。」
「放手?你現在還要我放手?我放過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萬一陛下龍顏大怒,說不準會要我的腦袋!」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又來和我打啞謎了。我說了上百次了,這次目標真是求敗老人珍藏的那本珍惜棋譜,若然不能完成任何,後果堪虞。」南宮秀雙手抱著自己的頭,做了個鬼臉,「這東西蠻漂亮蠻實用,不少人喜歡得很,作為壽禮獻給皇帝陛下當酒壺可不大合適。」
「……」
「你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還是少作無所謂的猜測比較好。」
南宮秀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對他的朋友,可能將來變為對手的肅王李灝說道。
「但我們是朋友。」
男人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呵,那當然。」南宮秀笑呵呵地在馬上彎腰俯下身體,看上去有點像敷衍一般拍了下平常難以企及的肩膀,「別想太多,小灝。」
「……」
「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請你上望月樓喝酒去。」
少年直起腰身,擠眉弄眼地大笑著,雙腿一夾馬肚,揚鞭而去。
前方風塵滾滾,漸行漸遠。
「秀--」
李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話嚥回去,看著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的背影,他長長歎了口氣。
第一章
雖說天下之地,莫非王土,但若人在江湖,就得講江湖規矩,所謂王法律例,官衙朝廷,在江湖人的眼中,只不過是花瓶。
江湖是什麼?
是成王敗寇,是爾虞我詐,是腥風血雨,是刀光劍影,是恩怨情仇。
江湖裡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什麼?
是江湖大事,是武林掌故,是高手的故事,是英雄的隱私。
而近幾十年,江湖除了四大世家,六大門派外,坊間聽眾最廣的就是關於求敗老人的故事。
求敗老人當然不會一出生就叫求敗,而叫衛駿。
十八歲開始闖蕩江湖,三十歲奪取了武林盟主的稱號,從此之後,在江湖上再沒有人能夠讓他一敗。
他變成神話,江湖中人嚮往的神話。
每一個江湖人都用仰慕的目光注視著他,很多人對他甚至比對自己的父親還要尊敬。
他擁有了一切男人都希望擁有的東西,他的人生沒任何遺憾。
所以在某一天,也就是在他四十五歲生日那天,他突然宣告金盆洗手。
與眾不同的金盆洗手,更像是出家當和尚。
他捨下青梅竹馬的妻子,若干兒女,孤身來到泰山之巔。
閉關三個月之後,他改名為求敗。
什麼江湖、名聲、權利、錢財和美人,統統放棄,他所求的只不過是一敗。
只是這一敗,他求三十年而未得。
無論何人,無論何種手段,包括了塞外第一高手赤天信,亦不能令他失敗,他依然江湖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神。
「我要見四大世家,六大門派當中最優秀的後起之輩。」
他的一句話,令江湖頃刻色變。
***
日出,泰山之巔。
東海日昇,乃一大奇景,只是昨晚連夜趕到的江湖俠客眼睛卻一味緊盯著眼前的木屋,而非素為文人讚美的旭日。
木屋簡陋狹小,位於峭壁之上,突兀而寂寞。
峭壁上站著九個年輕的男子,他們乃當今武林最負盛名的九個後起之秀,原本該意氣風發,可瞧著木屋的神態,卻帶著一種無比的敬仰。
能夠讓這群年輕人低下高傲的頭的,就是木屋主人,被江湖中人神一般膜拜的求敗老人。
四周很靜,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可聽得到。
大家似乎在緊張地等待著什麼。
終於,門「吱」一聲打開,走出了一個面帶微笑的青年,他順手帶上了門,在眾人詢問的目光注視下,來到當中一個背手而立,樣子很斯文,很秀氣的同伴旁邊,輕輕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比劃一個手勢,笑道:「南宮兄,請。」
南宮毓微感愕然,求敗老人第二個想見的居然是他。
撇開少林,武當等六大門派不談,所謂「北秦南宋,西慕容」,故而同樣屬於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南宮氏,總被有意無意地忽略掉。
不過因為他們有朝廷的背景,恪守著朝廷的律法,一向甚少與其江湖中人打交道,所以對這些虛名並不在意。
求敗老人或許是江湖中人的神,卻並非他們南宮家的神。
能令南宮家屈膝跪拜的神,只有當今的九五之尊。
他應約上泰山,是父親的意思。在父親看來,一定的江湖經驗,對將來完成歷練任務還是有相當大的助力的。
暫時不能確定求敗老人的意圖,但可以預見得到的是,其約見次序必定會在江湖中掀起一場風波。
那老人究竟存什麼心思?
第一個見他的親外孫,秦重,是情理之中,可無親無故,在江湖上也寂寂無名的自己,緣何會成為他的第二個目標?
南宮毓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他誤以為來的是二哥,而不是南宮侯三子的自己?
似乎看穿了他的憂慮,秦重揚起燦爛的笑容,「南宮老侯爺安邦定國,立下顯赫功績,深受世人欽佩,外公甚為推崇,所以才急於想見南宮家的後人,這和來的是二公子或者三公子無關。」
雖暗暗吃驚秦重能輕易看穿他的想法,南宮毓的表情卻甚為坦然,「秦兄果然心思敏捷。」
「無敵最寂寞,」秦重深深地凝望著他,感慨萬分地道:「在裡面的,只不過是一個痴迷武學的寂寞老人。」
南宮毓喟然歎息:「對他來說,寂寞只是一種修行。」
秦重目光掠過微微的訝異,看他的眼神有所改變。
南宮毓並不曉得秦重目光所蘊含的深意,他只是說出了他想說的東西,而且他也不認為這樣說是一種失禮。
絕頂高手原本就是在寂寞中洗煉出來的,如果不能忍受寂寞,如何能成為武林之神?
只是在世人眼裡,寂寞或許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是誰又知道求敗老人內心真正的想法?何況寂寞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成為他寂寞犧牲品的妻子兒女,恐怕更為不幸。
求敗,求敗,焉知他是求敗還是求勝呢。
南宮毓在小木屋逗留的時間只是短短片刻。
在眾人滿臉訝異疑惑之色下,他微笑著告辭,轉身飄然離去。
或許失禮,但他並不希望在別人探究,甚至充滿敵意的目光下多逗留一刻。
非常清楚他們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情,南宮毓苦笑著摸了摸腰間,片刻之前還屬於求敗老人的,現在已歸他所有的冷月刀,就是疑慮敵意的製造者。
求敗老人內心的真正想法,他一點也猜測不到,無論是把刀給他或以第二的次序見他。
在此之前,他很篤定地知道自己從未見過求敗老人也從未涉足江湖,武功也並非最強,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方纔的見面他對他只說了兩句話,而且一副不打算聽他說些什麼,便揮手讓他退出。
看上去那老人對他的一切,並不關心,一點都不關心。
他既然不瞭解他,為何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託他去辦?
並非害怕武林中人對他自己的疑慮和敵意,即使那會給他添很多麻煩。
他害怕的是麻煩會影響到南宮世家。
身為南宮子弟,即使死,也不能折損家族的榮光。
或許他該拒絕,而非茫然地聽從求敗老人的命令,把刀帶走。
「能從你手上奪下冷月刀,而又讓你心悅誠服的,就是冷月刀的新主人。」
很簡單的一個條件,卻讓他頭疼。
怎樣做才可既擺脫麻煩,又不會丟南宮世家的顏面?南宮毓想不出來,唯有暗地裡後悔。
但他能拒絕嗎?不,誰也拒絕不了求敗老人,哪怕他從未把他視為神。
凝神沉思著,南宮毓不知不覺間漸漸放慢腳步。
身後驟然響起一陣輕微的風聲,他微愣,回首微笑:「秦兄追蹤在下而來,不知有何貴幹?」
雖是新知,此人舉止豪爽,和他又甚為投契,故而言談之間少了幾分生疏,只是畢竟剛剛結交,他不得不防。
何況,他直覺認為這男人應該是在木屋裡與求敗老人說了些什麼,後者才會倉促決定讓自己去為冷月刀尋找新主人。
「在下轉頭就見不到南宮兄,詢問之下,才知道你已下山。」秦重疾步走上前,笑嘻嘻地摟著他的肩,「幹嘛走得那麼急,莫非被老爺子的熱情嚇壞?」
南宮毓苦笑,「秦兄見笑。」
秦重眨了眨眼,「南宮兄身上有讓我笑的地方?」
南宮毓抬起頭,淡淡一笑,指了指正在打鼓的部位,「肚子。」
「哈哈--」秦重大笑,「泰山腳下有一酒家,外表看起來不怎麼樣,不過賣的倒是好酒。」
南宮毓甚少喝酒,他原本對能填飽肚子的食物更感興趣一些,聽到秦重之言,心中卻莫名地興起一股衝動,想去品嚐秦重讚不絕口的好酒。
不到半個時辰,秦重和南宮毓就來到山腳的那間小酒家。
酒家的布置非常簡陋,幾張桌子,裡面除了掌櫃,空無一人。
櫃檯的老闆是個中等身材,相貌頗為英偉的漢子,一見秦重走進來,面色立時變得黑沉,二話不說便轉身,走了進去後堂。
秦重笑嘻嘻地拉著南宮毓坐下,伸手在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高聲喊道:「老胡別走哇,這回我絕不賒欠,趕快拿你這裡最好的酒菜出來招待我們。」
老胡?那老闆的年齡看上去只是比秦重大幾歲。
南宮毓雙眉向上揚,滿臉疑惑地看秦重。
秦重笑了笑,神祕兮兮道:「他原本是小胡,可偏偏喜歡人家叫他老胡,你說奇怪不奇怪?」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恰好可以讓屋子裡的人聽得見。
話音剛落,門簾一開,老胡便手提出了一罈酒和兩只大碗,滿臉怒色的走出來,「登」一聲,酒罈和大碗同時重重地放在桌面上,隨即拿起那錠銀子,轉身就走。
秦重也不理睬他,只顧自己拍開了泥封,頓時酒香撲鼻。
南宮毓深深吸了口氣,脫口而出道:「好酒。」
確實是好酒。
秦重笑著倒出了碧綠澄清的兩大碗,「南宮兄喜歡就好。」
南宮毓看著他,忽然問:「這間是不是黑店?」
秦重回答得十分乾脆:「不是。」
南宮毓微笑著,繼續問道:「秦兄,你是不是欠他的銀子?」
「當然不是。」
「那還好。」
南宮毓似乎鬆了一口氣,端起酒以碗,淺淺地啜了一口,「上等的竹葉青。」
秦重笑嘻嘻地看著他,搖頭說道:「南宮兄這樣子喝酒,可喝不出好酒的味道。」
說完,他把碗端起,一口喝光,雙目炯炯地盯著南宮毓,狀若挑釁。
南宮毓微笑不語,依舊故我,他並不認為喝法不同,酒的味道就會有不同。
一碟豆瓣燒黃河鯉魚,回鍋醬爆肉和五斤滷牛肉陸續被怒氣沖沖的老胡送上來。
望著他的背影,秦重摸著鼻子,喃喃自語:「老胡的脾氣何時變得這麼大?」
「從你帶南宮家的三公子進來的那一刻起。」
老胡眼睛噴火,惡狠狠地望著秦重,彷彿要把他整個兒吞下肚子。
「南宮兄雖說出生王侯貴冑之家,嘗遍了各式各樣的珍饈百味,不過我認為老胡你弄的小菜也毫不遜色,色香味全,用不著妄自菲薄。」
秦重笑呵呵地先嘗一口,高聲讚歎:「況且,老胡的手藝進步不少嘛。」
「放你的狗屁。你本身就是個麻煩,偏偏還有招惹另外一個更大麻煩--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矚目人選聚在我這家小店,除了給我添麻煩外,還有啥好處?」
南宮毓一陣發呆,「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矚目人選?」
「你別在這裡裝傻,在泰山之巔發生的事情,你比誰都清楚。」老胡冷笑,「秦重雖然不濟,可好歹幹了幾件大事讓大家心服口服,你呢,雖然寂寂無名,卻能以第二的次序見求敗老人,還得到代表他老人家身分的冷月刀,這難道不意味著他屬意你當他的繼承人?一個得到武林同道支持,一個得到前盟主認定,你們不矚目,誰矚目?」
秦重苦笑,「短短半個時辰,山上的消息就能到達山腳,然後傳遍整個江湖--武林多的是好事之人啊。」
「別顧左右而言他,我為你花了一兩銀子作為賭注,你居然和最大的競爭對手在這裡把酒言歡,真是豈有此理!」
「連喝酒也不行?」
「你們在這喝酒,在外頭待著的人可沒酒喝。」
南宮毓聽得迷迷糊糊,忍不住脫口問道:「外頭待著的人,和你下賭注有什麼關係?」
老胡冷冷說道:「關係?當然有。全是押秦重贏得武林盟主之位的人。」
南宮毓低歎:「據說民間賭風熾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原本買秦重贏的人最多,餘下的按次序是宋問天、慕容秋,以及其他六大門派弟子,而把你這無名之輩排到最後,但你們這次的泰山之行,卻讓一切變得不明朗起來。」
秦重笑笑:「那些在我身上下重注的,從今天開始大概就會吃不香,寢不安。」
老胡瞪著他,「虧你還能笑出來。如果你輸掉,那些賭上身家性命的人結局只有一個--用自己的褲腰帶懸樑上吊。」
秦重歎口氣:「為了避免自己變得一無所有,人可以幹出很多瘋狂的事情,而令到威脅到自己利益的人消失,也是江湖中人慣用的手段。」
「確實如此。」搞清楚來龍去脈的南宮毓心有同感,點頭說道:「我在這世界突然消失,那麼一切問題都得到解決。」
老胡聳肩,「看來你不蠢。」
南宮毓只有苦笑:「對不起。」
「哼。」鼻子朝天,老胡一臉不屑,「光道歉有屁用。」
南宮毓笑了笑:「假若貴店因為在下而有所損壞,在下願意賠償。」
「你身上帶著很多錢?」老胡的眼睛開始發光。
「有一點。」
「一點?」
「一點就是京城平常百姓,十家三口一年所花的費用。」南宮毓的臉帶點赧色。
秦重笑著補充,「據說京城的老百姓相當富裕,一戶三天的花費需要紋銀一兩。」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天一兩銀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二兩多,十戶就是一千二百二十三兩。」
老胡把算盤打得響亮,不但眼睛,連身子都在發光,「這可是一筆不算小的數目。」
秦重忍不住摸下巴,「確實不小,看起來整間酒鋪子都不值這個價錢。」
南宮毓微笑,「損壞別人的東西,要加倍補償給人家,這是南宮家的家規。」
「以為有錢就可以了嗎?這是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家當,你花多少錢賠我都沒用。」老胡抬起頭,完全是一副不屑的模樣。
南宮毓沉吟了片刻,緩緩道:「那請您等等。」
話還沒說完,人便消失在兩人的面前。
老胡吃了一驚,急忙喊道:「喂--你別走啊。」
秦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搖頭歎氣,「你還真當人家是肥羊。」
老胡用白眼斜瞄著他,「只是想多掙幾個錢,好讓下半輩子過得舒坦一點,這也不行麼?」
「你演戲過於逼真,弄巧反拙。」
老胡愣了愣,哈哈大笑,「那倒是。」
貪婪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深邃無比,讓他看起來彷彿整個兒換了一個人似的,低聲道:「武功不錯,可惜江湖閱歷比較淺,應該不會影響到我們的行動。」
秦重笑吟吟地看著他,優雅地端起碗來,「你的結論下得過早。」
「世家公子毛病多多,這南宮毓的毛病看來也不少,稍作提防即可,不必改變計畫。」
「這個自然。」
又思索了片刻,秦重微笑,道:「我怎麼覺得你方才更像是繞著圈子罵我?」
老胡板著臉,「小秦,如果你愛把自己歸類為世家公子的話,那我就不會把你當朋友。」
聞言,秦重手一頓,面色頓變。
良久良久,他才長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原本就出身世家,可小胡一直把我當朋友啊。」
南宮毓比老胡想像中更快出現。更快的意思,就是老胡原本以為起碼需要一盞茶,南宮毓卻讓他連端茶出來的機會都沒有給。
一個錘子,兩隻狼牙棒,三根百節棍,還有一堆刀,單刀、雙刀、鬼頭刀、刀環刀、戒刀、金背砍山刀……以及十幾把形式各樣的劍。
每數一樣,老胡的臉色就綠一分。
「看來我這裡變成兵器庫呢……」
老胡渾身顫抖,因為過於生氣而顫抖,「你究竟搞什麼鬼?」
南宮毓滿臉愧疚,「老闆,外面的人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喊也喊不肯回頭,只好把他們的武器帶進來,暫時放在您這裡保管。」
秦重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一邊喘著氣,一邊豎起拇指,「南宮兄,好厲害!」
「厲害,厲害得要命,要我的命!」老胡跳起來,指著秦重的鼻子,破口大罵道:「還笑!都是你這混小子幹的好事,給我添這麼大的麻煩--」
南宮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轉首又以探究的視線望向秦重,「秦兄?」
秦重忍笑解釋道:「老胡是擔心武器的主人尋仇。」
南宮毓滿臉疑惑,「尋仇?」
「你把這些爛銅爛鐵放在我這,不是明告訴別人,我和你有關係?」老胡喘著氣,看他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白痴,「你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我是做生意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況且我這還是破廟,怎經得起別人三番四次的折騰?」
南宮毓愕然,半晌才道:「這個我倒不曾想過。」
老胡冷笑:「你是南宮家的大少爺,自小過著錦衣華食,富貴嬌奢的生活,又何曾為其他低三下四的人傷過腦筋?」
南宮毓的臉紅得像被火燒一般,低聲道:「我是南宮家的三子,不是大少爺。況且老闆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人,武功好,在江湖更是大有名氣,人稱『快手』的胡笑前輩,與剛才埋伏在門外的臥虎門,臥龍幫等教派的門主教主素有交情,是朋友,應該不會為了萍水相逢的區區而為難您。」
老胡閉上嘴巴,他終於停止了謾罵,瞪著南宮毓的目光卻變得冰冷。
秦重似乎渾然不覺,依舊大聲地笑著,使勁地捶著桌子,「老胡呀老胡,你居然也有吃癟的一天。」
「行走江湖千萬可別忘了一句話--最可怕的敵人,就是你最親密的朋友。」
言畢,老胡就將他們趕了出去。
「對不起。」
從離開京城以來,南宮毓就發覺自己不停地犯錯。
自己犯錯也罷,更連累秦重,這讓他更覺得愧疚。
秦重望著他,彷彿他的臉上長了三隻眼睛,兩個嘴巴。
南宮毓苦著臉,「秦兄,如果你想責罵我,儘管開口。」
秦重皺著眉頭,「責罵你?」
南宮毓一臉歉意,「我害秦兄餓肚子,又得罪你的朋友--」
秦重揮手打算了他,「南宮兄,你願意和我打賭麼?」
「打賭?」
「賭數十聲過後,我們會有酒喝,也有肉吃--」
南宮毓將信將疑,「胡老闆會輕易原諒我,再讓我們進去?」
「不會。」
「秦兄有別的朋友在附近?」
「沒有。」
「天上會掉下酒肉來?」
「當然不可能。」
「那怎麼會--」
秦重篤定地笑著,「我說會。」
南宮毓也不再堅持,「賭就賭吧,反正我也希望你能贏。」
餓肚子的滋味並不好受。
秦重狡黠地看著他,「輸的人就得答應贏的人一個要求?」
「嗯。」
熟悉秦重的人都知道,秦重很少和別人打賭,可當他下決心去賭的時候,就絕對能贏。
因為他從不幹沒有把握的事情。
實際上還不等到他數到十聲,美酒和滷肉就已到了他們的面前--被扔到他們的面前。
老胡的嘴巴罵著髒話,惡狠狠地關上了門。
第二章
半晌之後,南宮毓終於回過神,感慨萬分,「秦兄,你真是料事如神。」
秦重笑道:「雖然老胡喜歡宰客,可他開的不是黑店。」
既然不是開黑店,給了銀子,自然就會有酒肉出現。
南宮毓恍然,面露微笑,「願賭服輸,不知道秦兄有何需要在下效勞的地方?」
秦重朗聲大笑,「陪我到一處雅致的地方喝酒吃肉。」
南宮毓挑眉,「就這樣?」
秦重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道:「還要大口地喝酒,大塊地吃肉,不可像方纔那樣。」
南宮毓眨眨眼,「我能拒絕嗎?」
秦重雙目炯炯地凝視著他,搖頭道:「不能。」
***
微風傳來清冽的酒香,還有濃烈的滷牛肉香氣。
此刻,武林中最負盛名的兩大公子端坐在高高的樹梢上,大口地喝酒,大塊地吃肉。
秦重口中雅致的地方,卻是城郊的一處小樹林。
南宮毓對喝酒的地方一向不甚講究,所以對此也沒表示異議。
在他看來,在酒鋪、在家裡、在皇宮和在小樹林中喝酒,根本沒有多大分別,真正有分別的是和誰喝酒,以及喝酒的方式。
秦重讓他改變了看法,大口喝酒,酒確實特別香,特別醇。
「想不到除老胡外,還能找到像南宮兄這麼一個,可以坐在一起痛快喝酒的朋友。」
南宮毓咬了一口滷牛肉,默不作聲。
秦重將酒罈抱在懷裡,笑道:「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悶悶不樂?」
「雖然道歉不能挽回什麼,但我欠他一個道歉。」南宮毓依然耿耿於懷。
向一個老婆跟了朋友私奔的人提「朋友」二字,確實失禮。
秦重輕輕地拍拍南宮毓的肩膀,「在氣頭上的老胡,根本不會給別人道歉的機會。」
南宮毓微蹙眉,忽然道:「……他需要多少天,氣才能消?」
秦重很認真地想了想,才道:「以你和他的交情來算,小則一年半載,多者三五七年,得看他的心情來決定。」
南宮毓失聲叫道:「小則一年半載,多者三五七年?」除震驚之外,別不出別的詞來形容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秦重似笑非笑地望著南宮毓,道:「不相信?」
南宮毓搖搖頭,秦重帶笑的眼睛明確告訴他這並非事實。沉吟半晌,他輕聲說道:「老胡之所以被稱為『快手』,不僅因為出手快,更因為他辦事情非常爽快俐落,絕不拖泥帶水,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將小過節放在心上,記仇三年五載。」
「哈哈--豈止辦事情,連老胡的脾氣都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秦重縱聲大笑,「所以你的道歉根本沒必要,因為三天之後他就會將發生過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如果重新提起,你只會弄巧反拙。」
南宮毓呆了片刻,恍然歎道:「我當真愚不可及,多謝秦兄提點。」
「真想彌補過失的話,我有個絕對有效的法子。」秦重提起酒罈灌了一口酒,漫不經心地笑著,「當著他的面,稱讚他的滷牛肉是天下第一美味。」
入口的滷牛肉,味道香濃,肉厚多汁,但用「天下第一」來讚美它,卻是言過其實。
不喜歡撒謊,可說真話又似乎不大妥當,正猶豫間,南宮毓猛然記起一件事兒,微微歎息著,低聲道:「這滷水牛肉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滷水牛肉。」
老胡的名氣不能和京城的名廚相提並論,可他的滷水牛肉確實有獨到之處,何況……
「失去味覺的他,能夠弄出如此美味可口的滷牛肉,實在難能可貴。」秦重側著頭,笑嘻嘻地道:「只是還不能稱得上天下第一,對吧?」
南宮毓愣愣地看著秦重,想不到這男人竟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把他說不出口的話給說出來。
沒有出聲,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望著不語的南宮毓,秦重微忽然笑了笑,「南宮兄,你雖說甚少涉足江湖,可對一切瞭如指掌啊。不過有一祕密,我敢打賭,你絕對不可能知道。」
南宮毓心知秦重故意轉換話題,不欲令自己為難,便笑著道:「秦兄論見多識廣,對江湖的瞭解原本就比我多。」
秦重東張西望了一下,故作神祕兮兮地壓低聲音,「這可是在江湖上除我與老胡之外,誰也不知道的祕密--三天前,我以朋友的身分要脅老胡陪我喝酒,結果反被他揍個半死,最後還被扔出店外。」
南宮毓啞然。
秦重斜睨了南宮毓一眼,滿臉嫉妒之色,「你確實比我幸運,犯的是我曾也犯過的錯誤,可下場卻比我好,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南宮毓忍不住大笑起來。
秦重微微笑著,仰著脖子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將罈子扔給了南宮毓,「老胡的酒,確實不錯。」
南宮毓舉起酒罈喝了小半口,再拋還秦重。
這罈陳年的竹葉青.酒味雖淡,入口軟綿綿的,後勁卻很足,往往兩三碗下了肚,已經有一種醉的感覺,所以南宮毓雖然大口去喝,卻喝得非常有節制。
「老胡雖然討厭別人提「朋友」兩個字,但他從沒對朋友失去過信心。」
「……」
「他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
「雖然他外表又市儈又貪婪,但當朋友有難,他比誰都熱心。」
「……」
「那傢伙啊,比江湖上那些外表一副道貌岸然,骨子裡為了私慾不擇手段的俠客可愛多了。」
「……」
「--所謂江湖險,人心更險,老胡經常吃虧,就是不懂,也不想去搞懂這一點。」
秦重話說得很快,他很少用這麼快的速度說話,能相提並論的是他喝酒的速度,只是他喝得越多,眼睛卻越亮。
一個人若然喝醉了酒,斷不能有這樣明亮的眼神。
南宮毓一直在傾聽,神情非常專注。
秦重凝視著他,突然冒出一句,「南宮兄,你是第一次出遠門?」
南宮毓點了點頭,「是啊。」
秦重的眼神透著古怪,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經歷,「記得第一次出遠門時,我家的老爺子在我耳邊嘮叨了三天三夜。」
南宮毓驚訝地抬起頭,「難道你也需要背誦一百多條戒律?」
秦重一口酒噴出來,幾滴恰巧落在南宮毓的臉上發端。
「南宮家的有一百條?」
南宮毓用袖子拭去面上的溼潤,苦笑道:「確切來說是一百三十六條。」
秦重的下巴彷彿要掉了下來似的,像看怪物一般看著南宮毓,半晌後忽地狂笑起來,「那我比你幸福,秦家的只有七條--第一,不可輕信人言,第二,不可炫耀武功,第三,不可招惹麻煩,第四,不可亂交朋友,第五,財物不可外露,第六,千萬不可丟了秦家的顏面,第七,不可上陌生女人的床。」
南宮毓忍不住笑起來。
父親一臉嚴肅,再三在他耳邊叮嚀切切不可忘記的一百三十六戒條中,排在前面的七條,也就是這七條。
秦重將身體向後一仰,靠著樹桿,「老爹千叮萬囑的這七條戒律,我卻在初入江湖的第一天,就把七條給犯了。」
南宮毓咂舌,「第一天就全部犯了?」
「不錯。」秦重點了點頭,「我看到一個自稱父親病重,被迫在酒樓賣唱的美麗女子被惡霸欺負,於是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打跑了登徒浪子,還給她一些銀子,結果這女子感激不盡,招呼我回家,親自下廚弄酒菜來報答我的恩情--」
「她打算以身相許?」
秦重笑了笑,眼神變得迷離起來,「她是否有以身相許我不知道,反正第二天醒來,旁邊躺著的卻是另外一個樣子比她醜得多的陌生女人,而偏偏這個時候,一個自稱是那女人丈夫的男子帶了一大幫人找上門來……最後身上的財物被搜刮一空後,在鄙夷的目光和謾罵聲中,我被趕了出去。」
南宮毓訝然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個完美的圈套。」
設下這個圈套的,必定是一心要他身敗名裂的人。
普通人更絕對不會去招惹秦家。
世家公子與別人的老婆偷情,還被捉姦在床,傳了出去只會讓武林中人恥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這件事情並沒有在武林中流傳開,連他那個喜歡專門收集江湖隱祕的三姐都不曾知道,可見秦重後來必然找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去解決問題。
「這之後,我牢牢記住一條戒律:千萬別相信漂亮女人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秦重說這話時,神情變得又嚴肅又認真,讓南宮毓想起了同樣曾說過這話的大哥。
「多謝秦兄的提點。」
秦重凝神注視著他,忽笑著道:「其實南宮兄家規有一百三十六條,大概也已面面俱到,南宮兄也不若我這般愚蠢,應該不會輕易掉入人家的陷阱。」
南宮毓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癢,便輕輕地咳了兩聲。
通常他咳嗽完的時候,都會想喝酒,不過現在已無酒可喝--最後一口剛才被秦重喝完,然後吐在他的臉上。
「好酒沒了。」
南宮毓喃喃自語,語氣中帶著一絲絲地惋惜。
能夠稱得上好酒,不但酒本身好,喝酒的地方好,喝酒的方式對頭,更重要是在一道喝酒的人也好。
秦重目光閃動,「酒沒了還可以去買,只要那個希望陪在身邊喝酒的人還在,就絕對能夠找到另一壇的好酒。」
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只要和知己一道,哪怕喝世上最糟糕的酒,或許也會變成瓊漿玉液。
南宮毓恍然大悟,目光帶著隱約的笑意,「秦兄真是個妙人。」
「那是因為南宮兄知我。」秦重撫掌笑道:「能和南宮兄喝酒,乃人生一大樂事。」
「能和秦兄喝酒,也是在下的樂事。」頓了頓,南宮毓突然歎口氣,續道:「可惜要下雨了。」
說這話時,天空恰好一聲雷響。
秦重點頭附和,「而且這場雨看來要下很長一段時間。」
南宮毓滿臉遺憾,「在下有要事辦,否則還真想和秦兄大醉個三天三夜。」
秦重一愣,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南宮兄,看來我們倆真是心有靈犀,你說的竟就是我想要說的!」
秦重走了,走時的身形依舊很輕靈,腳步依然很穩。
雖沒有約定再見的日期,南宮毓卻不覺得失望。
他篤定地認為他們會很快見面。
即使此刻腦袋昏沉遲鈍,他還是認為自己的直覺不會錯。
第一次見面,卻對那人產生了莫名的認同,這種感覺很新奇。
有的人天生就會一種本領,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與之交往,與之親近,就和他二哥一樣。
真有一點點嫉妒這名叫秦重的男子。
雖說如此,能與秦重交朋友,他還是由衷地感到開心,因為他是他遊歷江湖以來,所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南宮毓晃動著重得不成樣子的腦袋,喃喃自語:「明明那傢伙喝得比我多,可我為什麼看上去比他醉呢?」
很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可他不能。
莫說他現在還站得直,即使他變成了一灘爛泥,要辦的事情還得去辦。
用腳趾頭就能想像空手回京,面對爹娘,還有二哥的情形--那會讓人頭痛,痛得很不得把腦袋砍下來。
況且,難得出來一趟,總得要嚐嚐洛叔最擅長的水煮雞蛋。
南宮毓微微一笑,他開始有點懷念那味道了。
***
密雲籠罩,雷聲轟鳴,一道耀眼的亮光把漆黑的天空劈開了兩半,不久豆大的雨點傾盆落下,頃刻打溼了洛清秋一行人的衣履。
「還好,前面就是泰安城。」
與押鏢的同僚一樣,老鏢師王義臉上並沒有什麼不悅和憂慮之色。
這趟鏢的目的地--泰安城近在眼前,區區的一場雨,又如何能夠阻擋得住他們?
「半個時辰後就可以坐在泰安最好的酒樓上,好好慰勞一下子我們這些日子來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的五臟六腑啊。」
「張鏢頭,我看你不僅想找最好的酒樓,吃最好的酒菜,還想找泰安最美的如意姑娘,去慰勞你!」
「老張他敢麼?只要他的眼睛稍稍停留在娘們的身上,他家的那隻母老虎可饒不了他--說不定會把他的皮給扒下一層。」
「哈哈……」
旁邊的柳宗文一邊用手擦雨水,一邊笑著,偷眼看了總鏢頭洛清秋一眼,詫異地發現後者依舊是雙眉深鎖,面色凝重。
天有不測之風雲,能讓總鏢頭憂心忡忡的,應該並非這一場早在計算之內的大雨。
其實即使碰上了黑道的朋友,憑著他們在場的六大高手,應付起來也該得心應手。
這趟暗鏢,價值應該遠在五十萬兩銀子以上,柳宗文直覺地認為。
雖然箱中的金銀珠寶數目夠體面,但能讓近年來漸漸隱退的洛清秋出面,而且行走的路線極為保密,除了洛清秋本人,其他人,包括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切看來都極為不同尋常。
雖然內心充滿了疑團,但柳宗文沒有問。
因為他是個聰明人。
所謂的聰明人,就是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
泰安城在望,洛清秋的心卻充滿不安。
下意識摸摸胸口,觸手的感覺讓他稍稍放下心來。
他出身青城,靠保鏢起家,一生經歷過無數的風浪,從來沒有像今次這樣忐忑不安。
這趟鏢的關係極大,若有閃失,就會牽連甚廣,容不得有任何疏忽。
正在沉吟中,突然聽到了「轟」一聲響,跑在前面的馬突然跌倒在地,馬車憑空矮了半截,馬車上的人紛紛被拋了下來。
洛清秋面色一變,「下馬,準備迎敵。」
話音剛落,眼前寒光閃閃,上百支箭如同一張大網般罩來,他連忙從背後取出雙鉤,鼓動了真氣,將鐵鉤上下舞動,三尺之內的羽箭紛紛落地。雖說如此,但洛清秋的心並不輕鬆,如此密不透風的箭陣,根本非普通的強盜可為。
「不要慌忙,大家圍起來--」久經風浪,哪怕面對前所未有的危險,洛清秋依舊保持著冷靜。
雖說如此,但幾個武功相對較弱的鏢師還是中箭倒在了地上。
洛清秋又驚又怒,又悲又憤,這些都曾與他出生入死的下屬,如今竟不明不白地死於此地,而他竟連敵人是誰都不清楚。
箭是從兩旁的樹林裡飛出來的。
「樹林有埋伏。」鏢局中武功第二高的周慶濤高喊了一聲,帶頭從馬背上飛縱而起,持劍在手,直撲入樹林。
洛清秋剛想制止,卻聽到樹林裡傳來了一聲的慘叫,之後又悄無聲息。心中一片黯然,他是他最喜歡的弟子,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可現在無暇悲傷,也無暇憤怒,一個不慎,或許全都會命喪於此。
「總鏢頭,怎麼辦?」柳宗文低聲問。
「賊子打算先用箭陣消耗我們的體力,等我們的體力消耗得七七八八後,他們就會出現。」洛清秋淡淡說道:「我們能做的只有等。」
「等?」
「不錯,只有等。」
「等賊子出現,然後拚個魚死亡破。」
「……總鏢頭還是先帶著寶物衝出去,我們在後面打掩護比較好。」柳宗文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
洛清秋目光倏地變得冰冷,看著柳宗文,淡淡地道:「那不是什麼寶物。」
「能讓總鏢頭戰戰兢兢地護著的東西,不是寶物,也是奇珍。」柳宗文笑得古怪。
「你--」
丹田的真氣竟再也提不上來,身體竟慢慢地萎頓在地上。
手腳一陣冰涼,看著柳宗文得意狠毒的面孔,洛清秋知道今天他不會有活下來的機會。
「嗤」一聲響,低頭看時,一支箭已透胸穿入。
洛清秋定定地看著柳宗文,看著他慢慢地走近自己的身邊。
此刻的他,內心的遺憾掩蓋了對死亡的恐懼,雙眼漸漸渙散之際,他張開嘴巴,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吐了幾個含糊不清的詞語:「侯爺……」
柳宗文聽不太清楚,也不太樂意去弄清楚,笑嘻嘻地湊近老鏢頭的耳朵,「老了還要逞英雄,還要走暗鏢,招惹強盜丟掉性命也是自找。」
洛清秋的雙目倏地瞪大,伸手掐住了柳宗文的脖子。
他要殺掉他,用最後一口氣。
柳文宗沒有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洛清秋殺不了任何人,反而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仰天倒在地上,失去焦距的雙眼憤怒地瞪著上方。
當然,他瞪著的絕非烏雲密布的天空,而是殺他的兇手。
柳文宗並不害怕,他一向不害怕鬼神,並非因他從未做過虧心事,而是他知道人心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東西。
雨沒有停下來,叢林中的箭卻停了。
數十個黑衣人檢查地上橫著「隆福」鏢局數十具屍體,柳宗文伸手在洛清秋的懷中掏了一會兒,很快就從裡面掏出了一個錦盒,打開後卻驚訝地發覺裡面竟是一支金簪--看起來並不名貴,更不是什麼稀世奇珍。
「這就是價值遠高於五十萬銀子的寶物?」
黑衣人的首領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他走近柳文宗的身邊,伸手接過金簪,仔仔細細地瞧了一會,又把它放在掌心把玩,低頭思索著什麼。
「公子,根據小人對洛清秋的瞭解,這金簪內裡恐怕另有乾坤。」柳宗文討好地笑著,「它的價值肯定不只五十萬……」
「你說它值五十萬兩,當鋪的老闆可未必這樣認為。」蒙面男人眼睛裡帶著一股嘲弄的意味,「即使這金簪確實另有乾坤。」
柳文宗表情僵硬,他嚥了口口水,乾巴巴地道:「能讓『隆福』鏢局的總鏢頭出面,只不過為了押五十萬兩銀子的鏢,看起來不合情理……」
「可他身子一向硬朗,沒什麼大病,隨行押鏢,順帶為剛滿月的外孫女來到泰安,這理由也足夠。」蒙面男人淡淡地道。
柳文宗臉上淌著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他不停地擦著,「公子,這……」
蒙面男人眼中掠過一道不屑的光芒,說話反倒客氣起來,「柳兄,別擔心,即使這金簪是普通的金簪,你這次也立了大功,五十萬兩銀子對於我們來說,其實也是個不小的數目。」
柳文宗低著頭,自然沒有看到蒙面男人的目光。
「謝謝公子,那小人欠公子您老人家的銀子……」
出賣鏢局,就是為錢,他欠眼前男人的錢,一筆數額非常龐大的賭債。
他喜歡賭,運氣也一向不錯,但偏偏那天像被惡鬼纏身一般,輸掉了整副身家之餘,更背上了十萬兩銀子的債務。
這是一輩子都難以還清,卻不能不還的債務。
雖然孑然一身,可他很珍惜他的命,何況欠「富貴賭坊」的錢不還,下場比死更可怕,因此他毫不猶豫地選擇讓別人代他死。
只是,柳文宗似乎忘了有一個詞叫「殺人滅口」。當在他為自己能活下來感到竊喜時,蒙面男人的手只是動了動,寒光破空而出,柳文宗的身體已被一把薄而彎的刀劈成兩半。
「這債你已不必還。」
蒙面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專注地把玩著手中的金簪,那上面小小的「素」字讓他的眼睛一亮,似乎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祕密。
他旁邊的賊人走上前,眼神帶點緊張,「公子,後方發現高手蹤影。」
「撤。」
雨沒有稍息停下的跡象,血水把泥地染成了慘烈的紅色。
馬蹄聲越來越近,端坐白馬上的是來人身材略顯瘦削,有著張平平無奇的年輕面容,一雙清亮的眼睛充滿了煞氣。
眼前的一切他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數里之外他早已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仔仔細細地察看了周圍,確定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殘存,年輕人飛躍下馬,「寒冰,乖。」
刺鼻的血腥味讓白駒煩躁不安,年輕人撫摸著牠的頭,低聲勸慰。
年輕人認真地檢查著地上的各具屍體,當洛清秋的面容赫然現在眼內,整個兒呆愣當場,勉強提口氣,伸手摸了摸洛清秋的脈搏,眼神倏地冷起來,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語帶哽咽地喊道:「洛叔--」
沒有回應,也沒有一絲生息,雖然他握著的手還有點體溫。
他狠狠地捶著地,目光充滿了悔恨和愧疚。
如果他早到泰安一步,如果不是他在京城耽擱了太久,如果--
但是一切都沒有如果,而事實上洛清秋死了。
良久良久,年輕人輕輕幫洛清秋闔上雙眼,「洛叔,安心去吧。」
***
所謂「天上取樣人間織」,就是形容位於泰安城內的「天織」絲綢店出品的絲綢。
而南宮家的女人,一向對絲綢都情有獨鍾。
「三公子慢走。」
身材肥胖的馮掌櫃眉開眼笑地把財神送出了門外。
把身上超過一半的銀子用去訂下了一堆的絲綢,南宮毓卻沒如釋重負的感覺,心事重重的他茫然地走出了綢緞莊。
「隆福」鏢局的鏢隊沒能如期到達,讓他心中泛起一道不祥的陰影。
爹和二哥務必要他與洛叔見上一面的原因,他並不十分明瞭,估計和近年來武林的異動有關。其實他私底下也想見一見那位極為疼愛他,對南宮家忠心耿耿的風趣老人。雖說是南宮家的家僕出身,近年更被祕密安插在江湖,作為監視武林動向的棋子,但他一直把他當作家人。
是否應趕去與鏢隊匯合,好保護他們的安全?
按照估計,他們也該到泰安的城外。
南宮毓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暗地裡自我安慰,可能因大雨而有所延誤。
懾於求敗老人的威名,與別的地方相比,泰安一帶甚為太平,盜賊無幾。
假若他衝動地趕去,萬一把洛叔的身分暴露,說不定會掀起軒然大波,畢竟主管江湖事務的是肅王府,而非南宮世家。
明目張膽地插手,只會為家族帶來麻煩。
等待著他出紕漏的眼睛很多,因為小紕漏能變成南宮世家的死穴。
漫無目的地走著,雨後的泰安城景色與京城另有不同,南宮毓卻無心欣賞,醉意產生的昏眩感雖然消減了大半,疲憊的感覺卻依舊牢牢盤踞著他的腦袋,甩也甩不掉。
或許應該先找個地方落腳,明天再作打算。
打定主意,他恰巧地抬頭,恰巧看到一快黑底金字的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書寫著「安泰棧」三字,客棧門前站著一個年紀,身材都與他相仿,看上去乖巧伶俐的店小二。
莫名的,這店小二讓他心生好感。
南宮毓走進去,開了間房,要了飯菜,飽餐一頓,便上床睡覺。
楔子
「秀,萬事小心。」
剛想策馬揚鞭的少年微微笑著轉身,看了看和他打招呼的男人,又抬眼看著上空,果然是一片純藍,不禁笑嘻嘻地搖搖頭,「風和日麗,難怪肅王也有雅興郊遊踏足。」
「碰巧罷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肅王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真不老實。」
少年笑得益發無心無肝般的燦爛。
相對無言片刻,李灝緩緩開口說道:「你找了一個最爛的法子離開京城。」
「……」
「可那些法子加起來都沒比假裝輸掉蹴鞠而藉機打架的法子更爛。」
「……」
「但絕對有效。」李灝揚眉補充說。
「神經,你有病。」少年收斂起笑容,蹙眉,然後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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