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桑家

　　起居室的門外，站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

　　透過門縫可以看見小小年紀就非常漂亮的桑婕，一邊吸吮大拇指、一邊用那雙悲傷的大眼睛看著門內的父母親爭吵。

　　對於他們為何吵架，她根本不懂，但父親悲痛憤恨與母親毅然決裂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已經烙印在她小小的心靈上。

　　門內的桑志嘉和他的妻子趙怡，也因為陷入劇烈的爭執中，根本就沒發現他們已經熟睡的獨生女兒，被他們吵架的聲音吵得又悄悄起床了。

　　「我忍氣吞聲，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妳就一定要跟著那個姓冷的男人走？」桑志嘉痛心疾首地指責妻子。

　　「我愛他！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也不想再欺騙你了，這麼多年了，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美麗的趙怡悲哀地說。

　　「妳愛他？那當初妳為何要騙我說妳愛我？還答應我的求婚，甚至生下我們兩人的女兒小婕？」

　　「原諒我好不好？我以為我可以愛你，我錯了！我錯了！」一向敢愛敢恨的她，低聲下氣地乞求丈夫的原諒。

　　「怡，當年妳在冷氏集團當企劃經理，就是因為不想繼續和已婚總裁談不倫之戀，才轉而決定跟我共度一生，現在妳又反悔想吃回頭草，妳這樣算什麼？」

　　「我和冷熾已經不想管那麼多了……」她的唇邊有個淒豔的微笑。

　　「妳不覺得妳很自私嗎？冷熾的妻子、還有他的兩個兒子會怎麼想妳我不管，但連我和小婕的感覺，妳都不管了嗎？」

　　「不是的！」趙怡萬分掙扎地說：「我希望你可以在往後的人生中，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女人，而小婕永遠是我的女兒，誰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我不會再愛別的女人了！我愛妳！我愛妳！小婕還這麼小，她不能失去母親啊！」

　　「志嘉，我不想再為別人而活了，從今以後，我只想為我自己和我愛的男人而活，我是說真的！」她的臉色顯得更堅定，似乎早已有了重大的覺悟。

　　「妳怎麼會這麼傻？冷熾那個人能為妳做什麼？他永遠不會跟他的妻子離婚！以後，他還不是一樣將妳當成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婦？」

　　「他說他不能給我名分，可是我卻擁有他全部的愛，我已經知足、也已經好不容易學會知足了。」

　　冷熾的妻子是個傳統女人，但同時卻也擁有剛烈的性子。她曾對冷熾說過，她不管他在外面的所作所為，可要是他想離婚，就等著替她收屍。

　　「妳會後悔！一定會後悔的！」桑志嘉憤怒咆哮。

　　「我最後悔的是，我浪費太多時間才想清楚，我這一生，不能沒有冷熾。」她的臉上帶著宿命的微笑。

　　「妳不能沒有他？」桑志嘉陷入半瘋狂的狀態大聲嘶吼：「那我怎麼辦？小婕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她淚流滿面地不斷道歉。

　　「好，妳滾，妳給我滾！只是妳一走出這個家門，妳永遠也別想再見到小婕！」

　　「不！不要！志嘉，不要這麼對我！小婕是我的女兒，你不能剝奪我和她見面的權利！」趙怡激動地哭訴。

　　「妳選了那個男人，就註定要失去女兒，我就只給妳這兩條路了。」他卑鄙地威脅，只因他們的女兒，是他留下妻子的最後籌碼。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我又不會把小婕從你身邊搶走，拜託你！請你允許我看著她長大！」

　　「哼！妳說得可真好聽！明明就是妳不要她，我早該認清妳這個淫蕩的女人，竟要為了一個男人拋夫棄子！」

　　「你要怎麼恨我罵我都可以，可是你不能讓小婕認為我不要她！你不能！」想到女兒的心一定會被這件事傷害，趙怡的心也快碎了。

　　她很瞭解桑志嘉，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跟她其實是有些像的，所以她更不懷疑他會說到做到。

　　「趙怡，當年妳為冷熾痛苦的時候，我無條件地愛妳，希望能把妳從痛苦的深淵拉出來。我們結婚後，妳還是偷偷的在想念他，連妳跟我歡愛時，妳想的男人常常也都是他，不是我！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只希望有一天，妳會回心轉意，真正看見我的存在！沒想到我這一切的付出和心血……全白費了！全白費了！」桑志嘉眼眶含淚地控訴。

　　「這筆情債，我會還的！如果人還有下輩子……」她淒楚地說。

　　「住口！妳重重傷害我，還敢用不切實際的空想安慰我！現在我可以坦白告訴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妳！我永遠不要再看到妳！小婕也是一樣，有妳這種母親，她只會丟臉！」他已經由愛生恨了。

　　「你……你不要逼我！我會叫冷熾出面的！我真的會！」她不得已，只好抬出強而有力的靠山。

　　冷熾是跨國集團的董事長，桑志嘉只是個家境小康、循規蹈矩的公務員，他們之間的財力和權勢，簡直是天差地別。

　　其實於情於理，她根本不想、也不能這樣欺負桑志嘉，但是為了女兒小婕，她不得不採取極端的手段。

　　她……她只想盡可能當一個盡責的母親啊！

　　「哈哈哈……這是什麼戲碼？新版金瓶梅嗎？戴綠帽的貧窮丈夫，還要被淫婦的有錢姦夫迫害？」桑志嘉的眼中滿是仇恨的血絲。「我警告妳，妳也不要逼我！妳要是真的惹我不爽了，我就乾脆帶著小婕一起去死！看妳要去哪兒找女兒！」

　　「不要！」趙怡尖叫一聲，隨即崩潰痛哭。「我錯了！是我錯了！志嘉，你別怪我，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才說出要冷熾出面的話。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說那種話的！你可別傷害小婕！不然……不然……我也不想活了！」

　　看到愛妻如此傷痛，他的語氣立刻放軟。「留下來！怡，就算只是為了小婕，求求妳留在我們父女身邊！」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要走了，冷熾他在外面等我。小婕的事，等你冷靜下來，我會再跟你好好談的。」

　　再也無法忍受脆弱的心被丈夫一再撕扯，趙怡抓著小行李就準備衝出門外，當她看到呆呆站在門外的小女兒時，她又震驚又心疼。

　　她正想上前直接帶走她，桑志嘉一個箭步就搶先抱起了她。

　　「妳想做什麼？偷偷抱走她嗎？」他冷冷地問。

　　「我……我……小婕，來，媽媽抱！」她伸出手，想在離家之前，再抱緊女兒一次。

　　「夠了！妳這虛偽的女人！妳還不快滾回妳的姦夫身邊？小婕不需要妳這種不負責任又淫亂的母親！」

　　此時桑婕的小心靈，彷彿可以感受到母親即將離她而去，她不安地放聲大哭：「媽媽！媽媽！不要走！妳要去哪兒？不要離開小婕！不要！」

　　趙怡的右手緊按嘴唇，極力克制在女兒面前哭泣。

　　她的心好痛！她只是個戀愛中的女人，也只是單純的母親，為什麼這兩種身分會無法彼此相容呢？

　　這一切只能怪她自己！

　　是她將無辜的桑志嘉拖進了感情的漩渦中，也害慘了自己的女兒，讓她小小年紀就失去母愛了……

　　「乖！小婕乖！媽媽……媽媽過一會兒，就會回來了。」她無限愛憐地撫摸女兒的小腦勺，心痛的程度越來越深，幾乎要令她窒息。

　　「妳這騙子！妳騙我騙不夠，還要騙自己的女兒！」受傷極深的桑志嘉，殘忍地傷害眼前他曾深愛過的妻子。

　　「嗚……嗚……媽媽騙人！騙人！」桑婕抓住了爸爸話中的語意，悲哀地對母親叫道。

　　「我沒有！沒有！我最愛小婕了！我一定會回來找妳的！」趙怡悲傷地起誓。

　　丈夫不讓她看女兒，她自己總可以偷偷來看她吧？她已經決定了！

　　「妳快點滾！從此以後，妳跟我們父女一刀兩斷！我會告訴小婕妳已經死了！這樣她就不會在妳身上浪費感情了！」

　　「志嘉，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她痛哭失聲，一次又一次想抱女兒，卻也一次次地被抱著女兒的丈夫閃開，不讓她碰她一下。

　　在這般徒勞無功的努力中，累得渾身無力的趙怡，想起了在家門外苦等她的男人。想到她已不再擁有抱女兒的資格，她垂頭喪氣地走出門外，不再多看女兒一眼。

　　桑志嘉的雙眼焚燒憎恨，默默目送她，但桑婕卻再度放聲大哭，試圖挽回自己母親的腳步。

　　「媽媽！不要走！不要走！媽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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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一夜之後，桑婕變成了一個非常孤獨的小孩。

　　不知是否因為她長得太像母親，才讓桑志嘉遷怒於她，也或許她的父親已經不想再愛任何人，她總是孤伶伶地一個人被拋下。

　　因為住在同一個社區裡的人，都很清楚她母親的醜事，也不喜歡她父親變了性子後的陰陽怪氣，即使到她上了幼稚園之後，其他小朋友也將她視為拒絕往來戶，從來不曾找她一塊兒玩耍。

　　女兒因為孤獨而變得自閉這件事，桑志嘉滿不在乎，好像他並不是在養女兒，只是在養一頭需要吃喝的小動物。

　　桑婕不懂為何她總是孤獨、總是沒有人愛她。

　　讀幼稚園時的她，常常拿著鏡子看自己，想找出自己臉上到底什麼地方有缺陷，才會讓所有的人都不理她。

　　她也常常羨慕地看著其他小朋友，他們有爸爸、媽媽、兄弟姊妹，也有自己的朋友，他們總是很開心、很幸福地被他們親愛的人圍繞。

　　她什麼都沒有。

　　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拋棄這個家，父親也不喜歡看到她，他總是用一種冷淡又悲哀的眼神看她，所以她學會了乖巧、學會了沉默。

　　在她孤獨的世界中，冷漠的父親是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溫暖來源。雖然不知為何他不疼愛她，對於他，她還是有父女天性的孺慕之情。

　　爸爸生她、養育她、讓她有一個家，幾年來父女兩人一起生活、度日子。

　　雖然他是個冷漠的父親，但這份情說什麼，都比外面的人要強多了。

　　沒人疼愛的桑婕，一樣偷偷從心裡愛著自己的父親，對於他的要求，總是很快、很完美地做好。

　　他是她的爸爸啊！在她生病時，會整夜陪她的爸爸啊！

　　哪像那個一消失就音訊全無的媽媽呢？

　　不，她沒有媽媽。

　　爸爸告訴她，媽媽已經不要她，也不要這個家，才會離家出走，她真的沒有再去想念她的必要。

　　真的沒有。

　　

　　六歲的桑婕安靜地、獨自一人坐在公園裡的沙坑堆城堡，沉浸在她的小小世界中，幻想著童話裡的情節。

　　「小婕……」一聲溫柔的女聲，略微顫抖地在她身後響起。

　　她訝異地回頭，看到了一對「很美」的中年男女。以她的年紀，她實在找不出什麼形容詞可以形容他們，只覺得他們兩人給她的感覺，就像故事書裡的國王和皇后。

　　「妳是不是皇后？」她天真地問。

　　趙怡的淚水立刻奔流而下，她蹲下來抱緊了親生女兒。

　　「不是！不是！我是媽媽！我是妳的媽媽啊！」

　　媽媽？媽媽？

　　她為什麼要這麼緊地摟抱她？她不是不要她了嗎？

　　桑婕安靜無聲地讓她抱住，大大的眼睛從母親的肩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國王」，他的視線雖然冷淡，卻像極了一團火焰，把她和媽媽都一起包圍住了！

　　他是誰？是誰？是誰？

　　下班後過來公園找女兒回家的桑志嘉，看見幾年不見的、棄他而去的妻子，馬上怒氣沖沖地趕過來，無情地扯開母女倆，並且把女兒粗魯地推到自己身後。

　　「志嘉，不要這樣！你會嚇到孩子的！」眼中淚光閃閃的趙怡乞求地說。

　　「妳才會嚇到孩子！她根本就不知道妳是誰，妳竟還莫名其妙地抱住她！」

　　趙怡心痛地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暗中注意小婕的狀況，如果她過得好，我就不會出現在你們父女面前，可是我發現你根本就不是個盡責的父親，我不允許你再這樣子對待我的女兒！」

　　「妳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桑志嘉惱羞成怒地說：「妳還帶妳的姦夫來？怎麼？想向我示威嗎？」

　　「桑志嘉，你用這種反常的方式，想逼得小怡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不覺得自己可恥嗎？」冷熾無情地點破他不入流的心思。

　　「可恥的是你們！」他氣極地把女兒從身後拉出來，對她說出眼前兩人的身分。「小婕，妳看清楚！這個老男人就是勾引妳母親、搶走妳母親的人，而妳的媽媽，就是為了這個男人才不要妳的！」

　　被三個大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嚇住，桑婕驚恐地望著他們，她隱約可以聽得懂他們在吵什麼，而她的腦子也一直在吸收這些訊息。

　　媽媽不要她，這個她早就知道了呀！但她不知道媽媽一直在暗中注意她，那她一開始就別離開她啊！

　　爸爸會對她冷淡，「國王」說，那是爸爸故意這麼做，好逼媽媽出現的。原來在爸爸眼中的她，從來就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她該覺得傷心嗎？

　　「國王」呢？

　　他應該是最壞的！

　　他搶走了媽媽、害爸爸傷心，也害她沒有完整的家、沒有人疼愛她，若是世界上沒有「國王」這個人就好了！

　　腦中亂成一團的小桑婕，最後將憎恨的目光定在冷熾的身上。

　　趙怡悲傷地叫道：「志嘉！你瘋了！我真懷疑你有沒有理智！這些話是可以在孩子面前說的嗎？」

　　她後悔了！後悔自己因為心有內疚，就將女兒留給丈夫。看他把女兒害成什麼樣子！自閉、孤獨、沒有朋友，還隨時可能會陷入危險！

　　試問有哪位父母會把孩子孤伶伶地丟在公園，完全不怕她會被壞人帶走呢？桑志嘉做得太過分了！他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不再是她當初認識的那個好男人了！

　　「妳敢做，又何必怕孩子知道？她越早認清妳這個母親越好！來，小婕，我們該回家了。」他牽起女兒的小手轉身就走。

　　他知道他耍這一招，趙怡一定會心痛，而她心痛，冷熾一定無法袖手旁觀。他很高興自己可以這麼一箭雙鵰地報復、傷害他們！

　　「你給我站住！」冷熾突然大喝：「你憑什麼傷害小怡和小婕？她們母女倆可什麼都沒欠你！」

　　「我們桑家的事，不用一個外人來評論！」他冷冷回嘴。

　　「你把六歲的女兒獨自一人丟在公園，一點都不擔心她會出事，光憑這一點，我就可以用兒童福利法控告你！」

　　「哼！我何必擔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常常一起來偷看小婕，有你們在，她會有什麼危險？而且，我就是故意要讓你們看，看看一個沒媽的孩子有多可憐！連半個朋友都交不到！」桑志嘉偏激地說。

　　「熾，我不想再跟這種人說話了！我求你，馬上幫我把小婕從他身邊帶走！」趙怡轉頭對冷熾哀求。

　　「妳休想！妳忘了我威脅過妳的話了嗎？」桑志嘉瘋狂地叫道。

　　「怎麼辦？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的女兒好可憐！我不要再讓她跟著他一起生活了！」她無助又徬徨地與愛人商量。

　　她的丈夫突然露出別有含義的笑容。「我們何不問問孩子，看看她到底想跟誰一起生活？」

　　「別中他的計！」冷熾環住趙怡的肩。「我們先回去，我會幫妳想辦法的。」

　　趙怡掙脫了愛人，急忙向前幾步，牽住女兒的另一手，蹲在她眼前切切地問：「小婕，妳要不要跟媽媽一起住？」

　　「爸爸也和我們一起嗎？」

　　「不，我們要和這位伯伯一起住，我們會很疼、很疼妳，會買好多、好多東西給妳……」

　　桑婕毅然甩開母親的手，嬌嫩的童音明白地說出意願。「我不要！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她討厭「國王」！她才不要跟他住！

　　「妳不喜歡媽媽嗎？」趙怡難過地問。

　　「是妳自己先不要我的！」她早熟地喊叫出心中壓抑已久的聲音。

　　「不是！不是！我沒有不要妳！那是爸爸在亂說話，小婕乖，妳不要聽他的！」

　　看見自己想要的結果，桑志嘉得意一笑，就帶著女兒轉身走遠了，現場只留下心碎哭倒在愛人懷中的趙怡。

第一章

　　

　　

　　桑家

　　起居室的門外，站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

　　透過門縫可以看見小小年紀就非常漂亮的桑婕，一邊吸吮大拇指、一邊用那雙悲傷的大眼睛看著門內的父母親爭吵。

　　對於他們為何吵架，她根本不懂，但父親悲痛憤恨與母親毅然決裂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已經烙印在她小小的心靈上。

　　門內的桑志嘉和他的妻子趙怡，也因為陷入劇烈的爭執中，根本就沒發現他們已經熟睡的獨生女兒，被他們吵架的聲音吵得又悄悄起床了。

　　「我忍氣吞聲，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妳就一定要跟著那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