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話
平的記憶,是開始於一個下雨的日子。
那時的牠只是隻出生未久的棄犬,當然也沒有人為牠命名。牠被棄置在已經變成垃圾堆的電線桿旁,在山高垃圾堆的陰影處,牠像是被廢棄的東西般瑟縮在角落。
一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毛色又醜又難看的雜種犬。
天色漸暗,天空中灰雲逐漸變厚,氣溫也隨之急速下降,不久便下起雨來。無論牠多努力地縮著身子,也無法禦寒。跨出被雨水打溼而邊緣扭曲的瓦楞紙箱,卻不慎落在水窪處,被泥水濺滿身軀而顫抖不已。
正當牠拚死想再回到原本的紙箱時,卻被人單手一把撈起。
「真是髒兮兮的狗啊!你──很冷嗎?還是肚子餓了?」
那人就是鎧王上總。
上總動作粗魯地抓著小狗,絲毫不在意自己氣派的西裝因而弄髒發皺,將牠塞進外套的口袋裡帶回家。將水溫熱後洗去牠身上的泥濘,再用乾淨的毛巾包覆牠的身體,仔細地看著牠那埋沒在有些退色發白的毛巾裡的臉。
「就算不髒,看起來還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嘛。」上總自言自語道,將牠舉到與視線同高後,用著充滿自信的語氣說道。「決定了!你的名字就叫做平,ㄆㄧㄥˊ,因為你有張平凡的臉。」
於是,從被上總飼養的那天起,牠成為「平」。也從此,上總便成了平的世界中心。
說到主人上總,他是個有點與眾不同的人。
從外表看應該是介於二十五至三十歲間,是個擁有微妙花名「國王KAZUSA」、相當受歡迎的牛郎。他似乎賺了不少錢,但卻住在這感覺快要臨終般的殘破公寓裡。
「這種房租要租到在新宿附近又附浴室的房間,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呢!」他總是非常得意這件事。
手錶、飾品、打火機……雖然全身上下充滿客人送的禮物,但卻不會收下太過昂貴的奢侈品。
「上總先生,聽說牧村夫人送了一台保時捷新車給你是真的嗎?」和上總在同一間店打工的守興奮地問道。
平曾在一旁聽過這事。守所住的地方也在上總的公寓附近,因為他也有養狗,所以經常會在散步的時間相遇。
「咦?是保時捷嗎?是有給我鑰匙沒錯……」
「真不虧是KAZUSA、歌舞伎町的帝王、營業額NO.1,客人送的禮物也是源源不絕,數量多到讓人困擾的地步吧!」
「但我還給她了。」雖然應該要收下才對,但上總用著覺得浪費的表情皺著眉簡短回答。
「咦?為什麼呢?不是很可惜嗎?」
守說的也沒錯,但上總的回應更加乾脆。
「有車的話,就需要有停車位、行車保險、還有車檢,這可是很浪費錢的。」
總而言之,「錢」就是上總的行動準則。
就算撿到了平,也沒有從禁止飼養寵物的公寓搬離,一點也不在意地將平的狗屋安置在外頭的樓梯下。上總每天早晚都會從二樓的房間下來餵食飼料,也會每天帶牠去散步。
是因為同住在這裡的人們都很喜歡動物嗎?或單純只是怕得罪上總?再說平也被拴著,那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總之和平的日子順利地持續著。
那一天,從早上開始天氣就十分糟糕。雲層厚重地密布,中午過後天色漸漸暗沉,看來像是下雨的徵兆。風夾帶濕冷空氣強勁地吹,就算平身上有毛皮也無法禦寒,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午後三點多,睡過頭的上總直到要上班前,才單手拿著飼料盆從樓梯走下。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一邊為白天無法散步而道歉,一邊用別的容器為平換上新的水。上總其實沒有命令平等待,但牠卻端坐在旁,專注地看著上總。
以平的角度來看,上總比牠所看過的人都要高,聽說他曾經在工地工作過,因此擁有寬厚的肩膀、挑高的腰線和十分結實的身體。即使是成長到一般中型犬體型的平,在散步太過興奮的時候,上總也能單手握著項圈絲毫不費力地拉住牠。
也許是因為身材高大的關係,即使是穿上質地光滑、顏色鮮豔的西裝也不會讓人感到流裡流氣,花襯衫穿在他身上則再適合不過。他整個人散發出的耀眼氣質,遠遠超越那些裝飾在敞開的襯衫下的金項鍊,或是腕上的手錶手環、手指上的數枚戒指等──這些飾品看起來實在沒什麼品味。
「看,可以吃囉。」
上總把飼料盆推向看他看到入迷的平面前,彎著腰看著開始大口吃著狗食的平。隨後蹲坐在生鏽的階梯上,讓西裝皺了似乎也不覺得可惜。
「好吃嗎?」
轉眼間將飼料一掃而空,平湊上前用鼻尖感受著上總的氣味,陶醉地在上總的臉龐用撒嬌似的磨蹭來代替回答。
平近距離看著上總──挑高的眼角透露出銳利的眼神,高挺的鼻尖和唇部線條立體有型且魄力十足。削長的臉略帶骨感,光是將瀏海隨手梳上的動作,就能夠吸引他人目光。
對於美醜這類的感官判斷,人狗間應該沒有太大差異。會被強壯而美麗的事物吸引──不光是平,也許世上人類和動物,無論男女,肯定都會拜倒在上總的魅力之下吧。
「等我下班回來再帶你去散步!」
上總望著陰暗的天空皺起眉頭,但此時他還不太擔心這陰沉的天氣。大手安撫了豎起耳朵的平之後,便起身出發到上班的男公關俱樂部。
少散步一次對平來說有些可惜,但被那雙大手安撫過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天氣持續惡化,沉重的天空響起令人不安的聲音,看來是快要下雨了。
因為想起在被上總撿到前的慘況,平實在不怎麼喜歡下雨天。雖然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但濕冷不安和孤單寂寞的感覺卻突然被喚醒,內心不免感到難過。
感覺風吹得更加強勁,厚重的雨雲密佈,平相信今晚應該會是牠從未遇過的惡劣天氣。然而在這樣的夜裡必須要孤單地度過,平不安地縮起身子。
沒想到過沒多久,在跨午夜前上總就回到家了。
潮濕的風裡飄來上總的氣味,平訝異地睜大眼睛,同時也立刻從原本趴著的地上起身,雖被被拴住,卻不斷朝大門口那邊探出身去。感覺到上總的氣息越來越靠近,牠自然地翹起尾巴,興奮甩動著迎接主人回來。
「汪……!」
但穿過門來到眼前的,並不只有上總一個人。
一個濃妝豔抹的長髮女子在大半夜裡毫不害臊地全身貼在上總身上,每當那淺色長髮隨風飄揚的同時,傳來的刺鼻香水味總讓平敏銳的嗅覺感到不適而倒退。
「呦!平,沒事吧?我可是因為天氣很差太擔心你而提早回來喔!」
上總帶著愉悅的語氣邊說邊想要伸手摸摸平,卻被那女人硬把他伸出的手拉回,壓上自己豐滿的胸間。「不過就是因為電車可能會停駛,所以店裡臨時休息罷了。颱風來之前趕快帶我進房間啦!」腳步不穩的上總就這樣被她硬拉上樓。
「──嗚……」看來今天沒有辦法去散步了。
像這樣的情形從以前到現在已經多到數不清了。每次的對象都不同,但類型卻一樣,皆是容貌姣好,擁有嬌豔紅唇、豐滿胸部和翹挺臀線,身上充滿著甜膩味道的酒店小姐或風俗女郎──這似乎就上總喜歡的類型。
「如果是上總先生的話,應該可以任意挑選像是模特兒或千金小姐那類的女性,又為什麼不從客人裡面挑女朋友呢?」從旁人的眼光來看,上總的品味的確是有些令人疑惑,於是守曾經這麼問道。
「連私底下都要討好女人,當二十四小時的牛郎我才不幹咧!」與工作無關,之後又好打發的女人反倒好,上總撇著嘴,半作嘔地回答。
而在腳邊聽到這番話的平,則覺得害怕而顫抖起來。
颱風前夕上總能提早回家固然很好,可一旦帶著女人一起回來的話,則到隔天早上之前都不會來找平玩。牠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從樓梯間仰頭望向二樓的窗戶,透過窗簾看著兩個交纏的身影。微黃的燈光下,便宜公寓裡流洩出女子的嬌吟聲,總讓平有不舒服的感覺。
他們上樓後,第一滴雨點隨即落下,接著豆大的雨滴開始敲擊地面。
「嗷嗚……」從鼻子發出小小的嗚咽聲,平將四肢屈起縮成一團。
狂風持續地增強,覆蓋著樓梯間的屋簷幾乎失去遮蔽的作用,橫向打來的雨水襲擊著牠,原本趴著的地面不一會兒就被水淹沒,平無奈地起身走上階梯靠著,這才稍微感到安心。
雨水滲入牠的毛皮,使牠的體溫急速下降。強風亦不時將空罐、塑膠袋,甚至是折壞的傘吹起,冷冽的空氣扎入平的肌膚。烏雲隱隱騷動,漆黑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光,瞬間隨著地鳴一同發出爆炸般的巨響。
「──嗚……」平彈起身、反射性地想逃,卻被鐵鍊阻礙而苦吟著。項圈深陷在喉間,一掙扎就會導致呼吸困難,而腳下的水啪搭啪搭地濺到身上,讓牠不安的在原地繞圈。
雷聲仍持續著,感覺每一次落下都越來越靠近自己。平因為寒冷和雷鳴而顫抖,豪雨大得讓牠無法睜開眼睛,只能將身體蜷成球狀躲在樓梯的角落,並乞求著這場風雨能趕快過去。
「喂!平,沒事吧?」
所以當平一聽到上總的聲音時,牠還以為是在作夢。睜開緊閉雙眼的同時,夜空中閃現雷光,照亮上總的側臉。現在應該是他正在忙著的時候,他卻急忙穿上只拉上拉鍊的牛仔褲、隨便套件襯衫出來,任雨水就順著他赤裸的胸前滑落。
「汪!」
「知道了,等我一下,馬上幫你解開。」
對著因過度喜悅而放聲大叫的平,上總一邊安撫著牠一邊想解開鐵鍊上的鎖,但因為溼滑的關係怎麼樣也解不開。咋了咋舌後,上總只好轉而把項圈拆下。
「喂!別亂動呀!」
上總毫不猶豫地抱起全身溼透的平。雖說是中型犬,但已經是成犬的平也有十五公斤重,而且全身還因為沾著水窪裡的泥巴而顯得有點髒。即使如此,上總還是輕易地將牠夾在腋下抱上樓。
「討厭啦,你幹嘛把狗帶上樓啦!」
上總把房間的電燈打開後,想當然爾,看到平那副模樣,女子露骨地皺眉發出抗議聲。
「沒辦法啊!不能放著牠在颱風天不管。」
「只不過是條狗,丟在外面不就好了!」
只不過是條狗。這如針般的話語足以刺傷平。喉嚨像是被塞住般地無法呼吸,胸口因心臟收縮而疼痛不已。自己真的只是條狗──總覺得這是無法改變的悲慘事實。
擔心著洩氣的平,上總低吼道:「吵死了!」
「什、什麼嘛!你那什麼語氣!」
無視那女人推開棉被準備要走的動作,上總擰過抹布擦拭平身上髒掉的毛,用曬過的浴巾包覆著牠。
回想起被上總撿到的那天,一股暖意從體內深處升起。明明剛才還發冷恐懼著,現在卻沉浸在這份安心感中,心兒高興得怦怦地跳。
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份高昂的情緒,只好用著鼻尖親密的摩蹭蹲著的上總。
「知道了,乖喔。已經不用害怕了喔。」
除了聽到上總像哄小孩般安撫之外,還有那女人仍然穿著內衣未脫光的樣子也讓平感到安心。不知為何這樣讓牠的自卑感跟著減少了些。
平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
也許跟從平出生後大約一年多以來,還沒遇見過發情的母狗有關。
「那你乖乖待在這裡。」
上總撫摸著平,讓牠安心地趴在門口。把披在身上的襯衫鋪在地板後轉身走進和式房間裡關上燈,潛進女人在等待著的被窩裡。
「嗚……」
即使平發出歎息,上總也不會再過來。從裡面傳出那女人的嬉笑聲,和衣服滑動的聲音。
胸口,彷彿吱嘎作響般地疼痛。糾結的心臟在嘔出血的瞬間,痛苦得連骨頭都要就此碎裂。
就算不知道上總和她具體在作些什麼,但一時間的親密氣氛讓平產生說不上來的鬱悶感──上總擁抱的是她,不是自己。
光只是能被上總撿回家這件事,就該滿足了──不該有不知分寸的願望,絕不能夠打擾到上總!平一邊告誡著自己,一邊縮進狹窄的廚房,但漆黑的窗外忽然亮了起來。閃電像是能把天劈開,並伴隨著能使地面搖晃著的隆隆雷聲。
「嗷!」
平無法抑制住對那聲響的恐懼而從地板上彈起,本能地跑到上總身邊。此時的上總手裡拿著那女人的內衣,正準備開始享用藏在棉被裡的裸體。
「啊!」發出驚呼的不只是上總而已。
「可惡!我已經受夠了啦!」那女人氣憤地起身,在黑暗中摸到開關後隨即點亮電燈。惡狠狠地瞪著挨在上總身邊抖個不停的平,充滿惡意的紅唇惡毒地罵道:「像這種狗趕快把牠攆出去啦!」
平垂著眼,後腳從棉被裡往後退。牠戰戰兢兢地看向上總,做好被罵的準備。怎知上總銳利的眼神所看向的不是平,而是那女人。
「你這口氣是在對誰說話!」
「什──」被上總凶惡的樣子嚇到的女子,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準再用這種口氣跟老子說話!妳才給我滾出去!」
上總一說完,馬上就將在棉被底下只穿了一件內褲的她給踢出門。眉眼上揚,瞪視著對方的憤怒視線如刺一般。他無法原諒對方的行徑,把短到不行的連身洋裝與內衣朝向她的臉丟去。
她雖然想歇斯底里地怒吼,但上總的怒氣更讓人心生畏懼,只能趕緊穿上衣服,倉皇地離開。
「妳忘掉的東西!」上總從她身後有如追打般地丟出皮製的包包。
「搞什麼鬼!只不過身材好了點我才跟你交往的,真是差勁的傢伙!」
女人隨即拋下這麼一句,被迫踏入還下著豪雨的外頭,用力甩上門離去。看不出這女人柔弱外表下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再加上老舊的公寓也經不起這麼一甩,比起剛才的落雷,房間晃得更加厲害了。
平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這種景象,但上總恐怕已數不清像這樣拋棄女人有多少次了吧。
也是有那種為他散盡家產後,在公寓前埋伏等待,卻還是被上總冷淡以對的女人。
「別隨便靠過來!」上總的眼神中露出看見髒東西般的不悅,用力甩開那些糾纏不清的女人靠上的手。「我不打女人,因為手會爛掉!」
鎧王上總,他就是這種男人。
做著討好女人的工作,私底下卻很厭煩那些女人的糾纏,也不允許對方忤逆自己。隨便找人交往,不爽的時候又馬上拋棄對方,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一次又一次地更換對象。
簡直像是在尋找絕對不會背叛自己,最忠誠的存在。
「……都是因為你喔。」雖然強勢地趕走那女人,但上總感到惋惜似地叨念著。以後悔的表情俯視著平,輕輕撫摸著牠的背,然後整個人無奈地將頭埋在平的頸間。「還來不及做上一次耶。」
聽到上總這麼說也無法彌補他,平懷抱歉意地舔著他的臉頰。上總低頭不語,未久便帶著無奈起身將平拉近自己,像是代替女人那樣捲起棉被讓牠睡在自己身邊。
平可以感受到上總赤裸著上身的體溫,他那精幹卻擁有肌肉的身體不可思議地讓人感覺很舒服,牠就這樣緊靠在他的胸前,幸福的閉上雙眼。
「今天比較特殊。別弄髒床喔!」
上總伸手關燈,房間被黑暗包圍。唯一不變的是外頭的暴雨仍敲打著窗戶,遠方也不時傳來雷鳴。
但已經不再恐懼了,颱風也好打雷也好,都不會威脅到平。就算外頭的天氣再怎麼糟糕,在棉被裡光是有彼此體溫就足夠。
如此近距離地感覺上總的味道,平陶醉其中,並陷入深深的睡意。
第二天早晨,一覺醒來之後,他變成人類了。
說起來其實安齋守原本是想收養剛出生兩個月左右的小狗。
「我家的母狗生了,正在找飼主,牠們可是附有血統證明的蝴蝶犬喔。當然不用收你錢啦。」
最先提起這事的是高中時的同學──加代。守因為不想花太多錢在通勤上,於是就選離家最近的都立高中就讀,她也理所當然是住在附近的鄰居。
「是怎樣的狗呢?」明明沒有收養的念頭,但希望能在受歡迎的加代面前表現一番,便假裝有興趣地問道。
「有興趣的話要不要看看照片?有四隻,就挑一隻喜歡的吧!先選先贏喔。」她用充滿溺愛的語氣說著,並抽出幾張照片給守看,而守的心意就這樣輕易被動搖。
「太……太、太可愛了吧!」
「就跟你說吧!」
她會這麼自滿也不是沒有道理,守動搖的心情也是情有可原。
可愛的小狗們有像雪一樣白色的毛和茶色或黑色的斑點,外表由分布在耳朵或眼睛四周的形狀與色彩來決定。照片中四隻小狗疊在一起,瞇著眼睛很舒服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要睡著了。另外被人抱在懷中,拚命豎起大大的耳朵伸展著四肢的樣子也被拍了下來。
不管哪張都讓人愛不釋手。
「說不定,大家也會想要……」守入神地自言自語著。
加代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跟家人商量看看吧!蝴蝶犬的話不會長太大,也不會有什麼臭味,應該比較容易飼養。」
「好、好啊……」
其實安齋家非常的窮困。
父親因為身體不適而辭去工作,母親為了照顧父親也只能打打零工,等到養好病後想再回到職場,卻又遇上不景氣而沒什麼好工作。父母過了五十歲還在租房子,加上守和妹妹,一家四口在老舊國民住宅那樣的破房子裡生活著。
妹妹和守一樣就讀於離家近的都立高中,而守自己也靠著獎學金,過著白天唸大學,晚上日復一日打工的生活。
介紹他目前這份打工的人,就是在公園裡認識的上總。因為他養的狗常湊到守的身邊,自然而然就這樣搭起話來。
「都沒有薪水比較好的打工啊──」
和身材高挑又擁有魄力長相的上總一起帶狗散步,並肩而行時常感到異常地有壓力,上總身上有種閒雜人等不得靠近的氛圍,所以當守將話脫口而出的同時,立刻就後悔起來。
「那麼,就靠臉來賺錢吧。」上總以估價一般的目光打量著守的全身上下,長相算是守少數的優點之一。
遺傳到被稱為街坊第一美人的母親那身白皙的肌膚以及栗色的頭髮,瞳孔帶著淡淡茶色。水汪汪的大眼及和髮色相同顏色的睫毛,給人印象深刻的華麗感。細緻的鼻梁及緋紅薄唇,尖挺的下巴就像是楚楚可憐的少女一樣。
雖然身高有到標準值,但不太會長鬍鬚,好幾次和妹妹走在一起還被誤會是美人姐妹花。由於外表的原因,在學校或是打工的地方,一開始全都會被大家講說是「不幸的美男子」,可惜守的本質,可是從小就被訓練出來的雜草性格。
「靠臉賺錢!?那是──」從上總豪放的笑容中,嗅到些許危險氣息,但正因為如此,也感覺出賺錢的味道,他試探地詢問,稍稍猜測到的回答讓守屏住呼吸。
「我說到我們店裡接客呀!」
哇哇~~果然上總先生是流氓之類的人!發現像我這種稀世的美少年,讓我背上莫須有的債務後,就只能乖乖聽從像他這種人口販子的話,被賣到男娼寮裡,在墮落的歡樂街裡如落花凋零,爸爸!媽媽!我對不起你們啊啊啊──!
守一臉蒼白,瞬間擴大腦內妄想。
「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來店裡就說是上總介紹來的,對你不會有壞處。」
上總遞給他的名片上,除了寫著「國王KAZUSA」怎麼看都很詭異的名字之外,也寫上了歌舞伎町極負盛名的男公關俱樂部的店名。
就算這是陷阱也好,守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前去,店門的外觀很明顯的看得出是男公關俱樂部,他在開店前踏進店內後,隨即被男公關們充滿敵意的視線刺向全身──不,是刺向這張美麗的臉。很明顯的就是認定對方是業績上的敵人的眼神,當下守馬上體認到男人的忌妒心也是很恐怖的。
在這間店裡上總是NO.1紅牌,因此守才會受到這種強烈參雜著惡意與忌妒的眼神攻擊。
但是守選擇不在外面服務,而是做廚房的工作。像是洗碗、準備小菜或水果之類,不會在客人面前露臉的工作,所以也沒有受到其他男公關的欺負。
雖然說會有深夜的特別津貼,但打工費跟那些人氣男公關比仍有天壤之別,對於全家都在工作的安齋家家計來說,不會因此有太大的幫助。雖然輕易地答應加代領養小狗的事情,但養狗這事究竟可行嗎?他只好在晚餐的時候拿出照片,暗示性的提出這件事情。
「如果對方願意讓我們領養的話不是很好嗎?看起來應該不是很會吃的樣子。」出乎意料之外,守的媽媽很乾脆地贊成這件事。
如果媽媽沒問題的話爸爸這邊也等同贊成,妹妹也雀躍不已的說著:「好可愛喔!哥哥,你一定要帶回來喔。我也會幫忙照顧牠。」
隔天一早,守興沖沖地跑去加代家,只是不幸的是,四隻小狗都已經找到主人。
「對不起,最後一隻在昨天晚上被送出去了……」
「這樣啊……演變成這種結果,守很後悔沒有當下就答應對方。回想起那棉花糖般的毛色,不禁小小地嘆了口氣。
「雖然我家的小狗都送出去了,但如果你不在意犬種的話,有一戶人家正在找領養小狗的人喔。」
大概是因為看到守似乎十分消沉,加代便提到這件事情。
「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嗯,一樣是有血統證明,搞不好比我家的狗要好呢。」
其實如果可愛的話,就算是雜種狗也可以,因為天生窮性堅強,不自覺地會認為收養了高級犬種是一種浪費。
「高城太太是我在寵物店裡認識的,她們剛好準備要搬家,所以從很早之前就一直在找能收養的對象。」
「是喔,還真巧!」
這時候守還沒發現她話中的弔詭之處。「很久以前的小狗」也就代表了現在已經不是小狗。
於是週末加代和飼主帶著狗一起出現在眼前那一刻,守在看起來像是臨時搭建的自家前顫抖著。
「這、這什麼?!」
「什麼,是狗呀!出生十個月左右。才剛要進入成犬階段,應該還是很親近人。」
說穿了,眼前的狗就算是幼犬也無法覺得牠可愛。
好大一隻!在守的人生裡所見過的狗當中,牠應該是最大的一隻。
光只是四肢著地站在那邊,頭就已經到達守的胸部。壯碩的四肢,全身黑亮的毛色。脖子、尾巴或是鼻子都相當方正修長,深邃的眼睛裡露出兇光。
黑狗從鼻間發出低鳴,用像是打量商品的眼神往守身上看去。在喘息之間張開的口中,潔白銳利的牙齒閃閃發光。
「這……真的是小狗?」
看著那怎麼想這都比自己還要重的「小狗」,守半信半疑地問。
「牠是大丹犬,名字叫竟輔。請你放心,牠並沒有像外表看來這麼會吃。牠可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沒辦法帶牠到我女兒她們夫妻所居住的高級公寓,讓我非常困擾。」
飼主的高城太太是位看起來十分有氣質的老婦人。感覺上隨時可以給予牠良好的教養及帶牠出門散步。
雖然這麼說,但守還是不能忍受被騙來飼養這麼大一隻狗的事情。
整件事情都跟當初所說的不一樣,守側目看著身旁的加代,帶著苦笑想要婉轉地拒絕這件事情。他實在不想盯著在老婦人身後、正噴著粗氣呼吸的狗,所以盡可能地將眼光放在高城太太身上。
「不過我想養的是幼犬,也就是小型狗。」而絕不是像這種看來天不怕地不怕,又有一張老頭臉的狗。
「正如您眼前所見,我家很小,說來也不太好意思,其實家境不是十分寬裕,飼料的花費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支出……」
「沒有問題的!」守想用家裡無法負擔來拒絕這件事,沒料到高城太太立刻打斷了守繼續說下去。「只要能夠替我照顧這孩子就十分感謝,狗飼料我會拜託認識的店家送到您府上的,當然飼料的費用是由我支付。」
「再說,散步的話還是由年輕人帶比較好。守你高中畢業以後有在運動嗎?就當作一起慢跑也不錯呀?」
加代又在背後加油添醋地說,把守逼到一個無法拒絕的狀況。
接著年事已高的高城太太又說:「如果這個月底再沒有找到願意收留竟輔的家庭的話,就只能帶牠去收容所了。」
邊苦訴著邊擦去眼角的淚光,看樣子守已無處可逃。
「家人……我必須要問其他家人,光是我個人答應也不行──」
守的言詞閃爍,但像竟輔那樣聰穎的犬種也能察覺到自己的危機,呼吸變得急促,身體整個撲上守。
「哇啊!」
突如其來的衝擊,使得守一個不穩往前傾,身體呈現弓狀,而竟輔的前腳壓在守的背脊。巨大的身體騎在被他撲倒的守身上,下半身開始磨蹭起來。胯下貼近守的臀部,腰不斷前後擺動著。這一看就像是在交配的動作,也可以說是騎乘體位。
「啊……!」
守發出呼救般的聲音,並拚命的想要甩開騎在身上的狗,高城太太卻在一旁微笑地說著。
「真是的!竟輔,已經開始跟新主人撒嬌呢。」
「新主人……我、我還沒──」
介紹人的加代,覺得不解地聳肩。「竟輔沒有結紮喔。因為牠的血統優良,所以高城太太希望能讓牠配種。我記得這孩子的爸爸可是美國的冠軍犬呢。」
「這樣才很困擾呀!我也有我的難處啊……」
不知道是裝做沒聽到守懇求般的語氣,還是真的沒有發覺,加代滿臉笑盈盈地回道:「放心啦!守,公狗沒有發情期啦,他只會對發情的母狗有反應而已!」
話雖如此,那現在這種勇猛的樣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麼,我們家的竟輔就有勞您的照顧了。」
「竟輔,就讓守好好疼愛你喔!」
高城太太和加代兩人就像串通好般,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高城太太硬將狗鍊塞入嚇呆的守手裡,深深地鞠躬後,就和加代一同離去。
「等等啊……」守茫然地站在家門前,等到回神過後才慌張地想上前追去。
於是加代轉過身,小跑步回到守的面前。無視想要將把手退還給她的守,毫不在意地說著:「我忘記跟你說了,竟輔他是居家犬喔。」
「什麼,居、居家犬?」這種大小?他吃驚的睜大眼。
加代趁著守打量著大丹狗與木造平房的自家的同時,歡喜地揮著手和他道別。「大丹狗其實是很適合居家飼養的。對主人很忠實,並且意外的很怕寂寞喔,好好照顧牠囉。」
對此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守對加代所說的都過耳而不入。
守等到家人都回家後,告訴大家整件事情的始末。原本以為可以拿家人反對當做理由將狗退回給高城太太。
「反正都是狗,把牠當作看門狗也可以呀?媽媽這邊倒是不太在意。」
「願意負擔飼料費用的話,比起收養小狗要來得好不是嗎?真是太幸運了!」
但父母卻阿莎力地接受這隻巨大的狗,連妹妹都笑著說。
「好帥喔!帶著他出去散步的話,哥你也不會因為長相而被瞧不起呢。」
「妳也是一樣的長相吧!」
正因為跟妹妹有著相似的面容才是最大問題。跟女孩子走在一起時,時常被擦身而過的小混混們輕浮地吹口哨或是拋媚眼。
「看樣子是沒輒了。」心腸其實很軟的守只好無奈地聳肩。仰望陰沉的天空,將拴在外頭的狗給帶進家裡。
幸好是隻靈巧的狗兒,當守想要用布幫牠擦腳時,自己就先去摩擦放在地板上的抹布,將塵埃拭去。
「你真是聰明耶!」
看樣子在高城家的確是倍受寵愛地飼養著,狗鍊堅固跟新的沒兩樣,項圈看似是真皮製的。守取下項圈想確認質地,黑色的皮革釘上一圈釘釦,內側雕刻上「高城竟輔」四個字。
比、比我還要響亮的名字呢。
這件事情雖然不能說沒生氣,但也不忍心看牠被送到收容所安樂死,帶著淚的高城太太是真的很疼愛牠吧。
就算是到我們家,應該也不用改名字啦。
「請多指教囉,高城竟輔。」
將手環著牠那直挺的脖子,守把臉靠了過去。而狗用像是「這傢伙也好」的高傲態度,將鼻子向上抬起算是回禮般地,用牠的大舌頭舔了守的臉頰。
陰錯陽差之下,守開始飼養起大丹狗竟輔。
第一話
平的記憶,是開始於一個下雨的日子。
那時的牠只是隻出生未久的棄犬,當然也沒有人為牠命名。牠被棄置在已經變成垃圾堆的電線桿旁,在山高垃圾堆的陰影處,牠像是被廢棄的東西般瑟縮在角落。
一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毛色又醜又難看的雜種犬。
天色漸暗,天空中灰雲逐漸變厚,氣溫也隨之急速下降,不久便下起雨來。無論牠多努力地縮著身子,也無法禦寒。跨出被雨水打溼而邊緣扭曲的瓦楞紙箱,卻不慎落在水窪處,被泥水濺滿身軀而顫抖不已。
正當牠拚死想再回到原本的紙箱時,卻被人單手一把撈起。
「真是髒兮兮的狗啊!你──很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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