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推薦：推薦序

點頭示意，若你聽得見

那是哪一年的事情？為了辦活動，我到中部的C城去勘查場地。那是一間剛開張沒幾個月，極為富麗堂皇的夜店，孤聳在城郊的十字路口。中央的舞池挑高四層樓，駐唱歌手的舞台背景是整片順著石砌牆面流下的瀑布，燈光斜斜打在上面，馬上散發出極盡頹廢的時尚氣味。裝潢用的都是時髦的深紅深藍色系，走道和階梯邊亮著一束束細心安排的小小聚光燈，把精心打扮的紅男綠女照得很有劇場感，彷彿大家都走進了好萊塢電影裡的高級賭場。朋友告訴我：那間夜店生意始終很好，老闆很有辦法，包廂裡經常有熱情捧場的...

靴子腿A面

◎熟悉

〈熟悉〉：詞／徐玫怡、厲曼婷，曲／庾澄慶、洪敬堯，收錄於庾澄慶1999年《我最熟悉》專輯。

妳走過的樓梯

妳送我的毛衣

都很安靜地陪著我在這裡想妳……

時光會慢慢蒐集回憶慢慢堆積凝聚

曾士維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告訴她，也告訴自己：「祝妳幸福。」

接著他掀起棉被起身，去沖一個澡讓自己的腦袋起床，打理好，出門上班。又一個平凡的日子。他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養成晨起第一句話的念頭，只記得那個晚上默默抽著紙菸的感受。越抽越是冷，手心甚至冰涼得直竄指尖夾住捲菸的指甲。後來他去刷吉他，作了半首開頭充滿暴動的曲調。重複刷著同樣的和弦位置，直到手指尖紅紅腫腫的才停下。

曾士維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以為他應該是混在錄音室裡一整天，和朋友一起寫歌、彈琴、作曲和吼唱；而不是現在對著電腦螢幕的空白文件檔，勉力要想出一句老闆滿意的slogan。到底是什麼讓他走到這間辦公室，而他也真把屁股擱在這辦公室的電腦椅的呢？

他時常想起過去載著她到遙遠的天母家教的夜晚。通常他急急飆車載她趕赴，就在恰好的時間摁下門鈴，看著她微笑進入那扇門。之後，他會待在附近的咖啡館等她下課。「天母」，他常想，「一個聽起來好遠的地方呢。」可是真待在那兒兩個小時等她，就連時間也令他覺得漫長起來。為了打發兩個小時的空檔，他會聽些歌，哼些旋律，試著寫下幾個短句在筆記本上；停一下，看看咖啡館的雜誌報紙；再分神一下，寫下一、兩句詞；停一下，把報紙摺疊好連同雜誌一起歸位，繼續想著在腦中空轉的歌曲，想辦法讓它具體一些。往往在他不經意時，她就自然跳現在曾士維的目光裡。他從未想過，是他太認真思考歌曲還是她太輕易出現在他眼前。

努力了一個下午，文件檔忽長忽短地增加刪減，他仍舊沒想出一句像樣的slogan。打了卡，只想在老闆沒有察覺之前像隻老鼠匆忙竄過整間辦公室逃回家。扭開鏽紅大門，踩上第一階樓梯時，一句「妳走過的樓梯」像她過去那樣轉瞬跳到耳朵，直直割開布幕，剩下的歌詞一一湧出。

「可能有四年多了吧？」他想，「欸，這首歌是誰唱的呢？」音符黏著歌詞緩緩地流洩出來，一段熟悉的旋律開始讓他旋轉。

他以為他們將會很好。一起旅行、一起唱歌、一起做飯……做很多兩個人一起的事。每當曾士維看到她安詳而均勻地熟睡呼吸，他就會覺得胸口暖了起來，使他的肺葉也均勻而安詳地運作。然而想起這幅畫面，更多的鬱結會開始凝聚堆積，直到掩蓋了他曾有過的祥和。所以他點起了菸，想假借一些溫暖的煙霧替他溫熱他寒涼結塊的肺葉，模擬當初凝視著她的狀態。

他抽了很多菸，還是找不回那道熟悉的肺臟運轉感覺。他騎著車走同樣的路線到天母，甚至到那戶人家按了門鈴，再依照慣例到附近那家咖啡館就座打發兩個小時。她當然再也不曾出現。儘管曾士維也不那麼確定她是不是還有在那戶人家擔任家教。

樓梯走完的時候，他打開門，那句沒想出來的slogan還困在腦漿的什麼地方掙扎。他此時只想從箱裡抄出吉他，狠狠刷那半首暴烈的曲調，看能不能試著把歌寫出來。

然後，等待明晨說那句「祝妳幸福」。

◎矜持

〈矜持〉：詞／許常德，曲／郭子，收錄於王菲1994年《天空》專輯。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的看著你，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裡，你終於在意在我的房間裡

她想要一個自己的房間。曾經聽說過，某個好萊塢男星四處飄浪投宿在各地的旅館長達十數年，即使他賺了再多錢，也從來不去買一幢自己的房屋，哪裡拍戲就住哪裡的旅館，拍完了就換地點。她相當好奇，難道他都沒有什麼具有紀念價值的私人物品嗎？例如女朋友送的衣服、朋友送的書、小時候父母送的機器人或者是小學時候保留下來的獎狀作業簿之類的嗎？人不就是會隨著年紀漸增，也背著越來越多的物品共同過活嗎？像她，想要在自己的房間裡放置一個超大櫥櫃，好裝放她的漂亮衣裳，掛上的裙襬可以自然垂落；弄一張小小的深色單人沙發椅，配一盞鵝黃溫暖的立燈，可以在下午安靜地喝一杯熱茶，發幾分鐘呆，什麼也不想。

然後她想要一張國王尺寸的大雙人床，可以盡情地在軟墊上翻身滾動而不用擔心會掉下床的侷促窄仄。她會有一具蜂巢式木架，上面可以擺放她的時尚雜誌、化妝品、收斂水、卸妝油、潤膚乳液、護手霜、指甲油這些繽紛的瓶瓶罐罐。當然還有一面全身穿衣鏡，隨時可以讓她審視整體的衣著顏色搭不搭、有沒有層次感、達不達到自己可以穿出門的水準。她書桌上的電腦，該是超輕薄的筆記型電腦，既不佔桌面空間，也不會讓整張桌子看上去顯得擁擠逼狹。還要有兩、三個鞋盒做信件卡片收納盒，依照各個時期分別置入。接著在每日整裝踏出門前，回望一眼房間擺設，心滿意足地鎖上門。並且在每日返家時，從一室漆黑之中以光明喚醒自己的房間。

對了，千萬不能忘了電視，還必須接上第四台。她列好房間物件清單，篇末補上了電視。她還是得有電視，以免空幽的寂靜充斥房間的角落，漂浮在每一吋地板上。至少打開電視，還有一堆不認識的人的說話聲、笑聲和哭聲可以掩蓋貧乏的思緒。

她急急翻出紙片，再補上一項附註「留給他」。她想應該留一框木格子給他，讓他放一些書啊打火機啊什麼的，或者也該挪出一段掛衣槓給他掛外套和襯衫，留一小格抽屜給他放襪子和內褲。她總是喜歡替他摺衣服內褲，細細地把衣物線條妥貼捏直，平整地疊放穩當。可能手在動眼在看腦袋卻停止思維，在做這些瑣事時，總是覺得時間從她背後輕盈地踩過。

但那畢竟是只能建築於腦中的房間。與幾個男人的擺盪之中的日子，她總是和他們共用一個房間，共同分享一個櫥櫃和一張床。她的衣物總是得委屈地摺疊在櫥櫃的底層或乾脆放在紙箱；分到的一小格置物櫃，只夠放下一、兩管保養品；而書桌總是被一大台電腦螢幕和鍵盤佔據，放本雜誌的面積都不夠。她有時恍若住在昏暗的紙箱中，如一隻在黑夜中發抖的流浪犬，只能以烏黑的眼珠凝視闇啞，並等待光芒點亮眼眸。

男人們從不真的為她設想一個完整的空間。他們只想侵奪、攻略她的領地，佔據她手機中的來電名單。她的手機總是填充了共居的男人們，而床舖總是被另一具軀體躺去一半。

她還是想走出紙箱，卻猶豫著要不要劃掉附註框框裡的三個字。

靴子腿A面

◎熟悉

〈熟悉〉：詞／徐玫怡、厲曼婷，曲／庾澄慶、洪敬堯，收錄於庾澄慶1999年《我最熟悉》專輯。

妳走過的樓梯

妳送我的毛衣

都很安靜地陪著我在這裡想妳……

時光會慢慢蒐集回憶慢慢堆積凝聚

曾士維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告訴她，也告訴自己：「祝妳幸福。」

接著他掀起棉被起身，去沖一個澡讓自己的腦袋起床，打理好，出門上班。又一個平凡的日子。他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開始養成晨起第一句話的念頭，只記得那個晚上默默抽著紙菸的感受。越抽越是冷，手心甚至冰涼得直竄指尖夾住捲菸的指甲。後來他去刷吉他，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