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青春
我從來沒有夢想過愛情,一直到它突然出現,還帶著一點魔幻寫實的特徵在臉上…
第一章 氣泡中的滴答滴
「爸,為什麼時針指完12之後,就又回到1了?從來就沒有人替13考慮過嗎?」
「13啊?嗯……哦……我想,它可以去旅行啊,想到哪裡就那裡,不用成天呆在那裡、這裡……」
徐青青,一張有著12歲、15歲、20歲和25歲臉的女生,專心地看著她那喝了酒而變成聰明哲學家的爸爸,滿意地戳破跟著他打嗝而冒出來的氣泡,雙手以更快的速度接住其中幾句頗值得回過頭寫在札記本上的話。天台上的溫度涼涼濕濕的,月亮的光暈襯在他們父女倆背後,一段距離之外的小鎮細細地閃著少少的光,火車們都差不多該睡了。
不過,青青並沒有真的把這些話記在任何地方,她連這些話真實發生的場景、時間和她當時的年齡都搞不清楚了,甚至,對某些人來說是有點奇怪-這個對話到底是否曾經真的發生過?她也不能夠很確定,畢竟,生活和夢境的發生都是非常非常頻繁的,而且緊緊相依,光靠秒針「嗒」的一聲那樣移動一格,也沒有辦法切出乾淨俐落。唯一明顯而流暢的分隔,就是存在於青青和周遭世界中間的那一層薄膜。
「青,很晚囉!妳是不是該刷牙睡覺啦?」綁著馬尾、嘴角永遠上揚的、溫柔的媽媽,大步從廚房走來,聲音軟而清脆。青青隨即丟下拆解到一半的手錶,衝向對面的浴室,眼角餘光瞥到媽媽纖細的身影慢慢變大,走廊底端的餐桌邊,爸爸沉默地端起了他最愛的水晶小酒杯細細品嚐。燈為什麼關掉了?那樣爸爸怎麼還能邊喝小酒、邊看報?
「媽,妳今天可不可以讀《長髮公主》的故事給我聽呀?」青青一嘴的泡泡,扯開了嗓門大喊,浴室的迴音層層疊疊,讓她的話顯得更加含混不清。鏡子裡出現媽媽的笑臉,彎彎的眼眉露出了一點點的困惑,青青一隻手繼續忙著搖動牙刷,一隻手指了指馬桶邊地上薄薄的一本格林童話書。
「我……好吧,都升國中了,還跟個小朋友一樣……」媽媽的遲疑太微弱,12歲多的青青根本沒有能力察覺,渾然無知於一個特別的夜正在發生。媽媽比較像是一如往常,只揉了揉青青的頭,低頭撿起了那本印得粉彩粉彩的童書,走了出去。
爸跟媽,多麼不同的兩種人呀!青青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天台上看星星,就把頭頂上最左邊和最右邊的兩顆大星星看作是自己的爸媽,他們兩個的不同點可以寫滿中間一大片的天空呢!看了大半夜,眼睛都看糊了,星星們全變成一樣的大小,再也分不清楚哪一個是爸爸,哪一個是媽媽。
可是如果你從很高的地方往下看著小鎮居民,一定可以一眼就認出她來。青青的媽是小鎮裡的風雲人物,什麼好玩的活動、熱鬧的場合,都會有她俏麗如蝴蝶般飛舞的身影。事實上,在這麼一個無聊的村莊裡,大部份的時候、大部份的人、大部份的日常生活都呈現出一股單調的灰,相較之下,青青的媽媽就顯得太鮮豔而容易令眾人感到不安了。青青當然同樣太小了,所以從來沒有感受過這股不安,她記憶裡的媽媽,永遠都是開心的、積極的、美麗的,像太陽一樣。爸爸呢?是「老徐鐘錶」的代言人,堅固、耐用、數十年不變。至少,在青青12歲之前一直都是這樣的。
「叮!鈴∼鈴∼」六點整,青青身體首先醒了過來,腦袋還有點鈍鈍的。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再多坐一會兒……」身體這樣想著,但左手已經揉著眼睛,細細的一雙腳緩緩地往外邊移動。
開鎖、拉門,青青的動作流暢,看得出來是幾年來養成的習慣。店門外,「老徐鐘錶」復古的招牌底下躺著一個人,紙箱幾乎整個覆蓋了他的身體,突出來的兩隻腳只有一邊穿著鞋,另一邊是大姆指露在外頭的破襪,跟一般的流浪漢沒什麼兩樣。他躺在那邊毫無聲息,像死了一般,青青看了看他,又像沒看見一樣,臉上既沒有驚訝,也沒有害怕。
猛地,青青的身體好像瞬間清醒,腳下一用力往那人踢去。
「嗯!」流浪漢悶哼一聲,坐了起來。青青頭也不回地又走進鐘錶行。
照理說,被店家這麼不留情地弄醒,任何一個經驗老道的流浪漢都知道該閃人了才對,他的反應卻是出人意表。流浪漢慢慢站了起來,讓腦袋裡殘存的酒精有時間適應漸升的高度,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跟在青青之後走進店裡。這個帶著醉意一路搖搖晃晃走進老徐鐘錶店的人,原來正是「老徐」本人。
12歲,青春期,劇烈的改變。有的人一夕之間長了滿臉的痘子,有的人瞬間拔高,從升旗隊伍的前半段,一下子換到最後面去。徐青青的外表在12、3歲的時候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變的是她的心。
「爸!我回來了!」餵完校狗小呆,看完5點39分那班進站的火車,青青跟平常差不多,總在六點差一刻左右的時間踏進家門,剛上國中的她還沒有感受到課業壓力,生活過得悠悠閒閒。
「爸?」應該跟平常一樣,這個時間媽還在外邊找鄰居阿姨聊天,只有爸爸一個人在家裡顧店,然後等到六點打烊,媽媽自然就會搖著她長長的馬尾翩然出現,然後簡單弄幾個菜,一起吃晚餐。爸爸照例一定在他的酒櫃前站上一分鐘,邊聞著媽做的菜香,邊挑選適合搭配的酒,選好了就小心地倒一小杯,放到餐桌桌墊的右手邊,翻著報紙,靜靜等著。
而吃飯的時候,一定都是媽媽的聲音在空氣裡飛舞著,她吃的好慢呀,因為想給我們講好聽的故事。媽說的事,很奇怪,大部份跟小鎮裡的人事物倒是沒有太多關聯,一點都不八卦,真不曉得她從哪兒聽來的,鄰居婆婆媽媽們也聊這些嗎?還有,她總是喜歡用「也不曉得真的假的,哪天一定要搭火車去瞧瞧」這句話來作收尾,邊說邊把收好的碗盤輕放到水槽裡,看起來很開心。
「爸?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打烊了?媽呢?」鐘錶店一反常態,還不到六點就掛上了「休息中」的牌子,但是玻璃門卻打開著,爸爸一個人默默地坐在餐桌前,就跟前一天晚上青青上床前看到的爸爸的身影一模一樣,他還端著他最愛的水晶小酒杯呢。家裡好黑好黑,明明還不到冬天,天為什麼那麼早就暗了下來?因為太陽不見了,因為媽媽不見了。
聽說,媽媽的確搭著火車走了。聽說,她是一個人搭車離開的,沒有帶著爸爸,也沒有帶著青青。聽說,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又這麼漂亮,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生活?所以,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謠傳和流言就這麼熱騰騰地端上了各家晚餐餐桌,獨缺徐家的廚房。爸爸本來的話就不多,只有在教青青怎麼拆解鐘錶的時候才多講兩句,對於媽媽的離開,他更像下定決心了絕口不提。隨著這鉅變而來的情緒或字句,他通通配著酒液,吞了下去。
唯一看到媽媽坐火車離開,也是從頭到尾堅持媽媽確實是單獨一個人坐車離開的,是住在附近的劉阿姨。劉阿姨是青青唸的那所小學、也是鎮上唯一一間小學的營養午餐媽媽,那天劉阿姨是為了要到火車站提領從別地運來的水果才剛好看到媽媽。而且,劉阿姨是一個非常細心的營養午餐媽媽,所以,她看得出來坐在火車上,隨著列車而去的媽媽有點奇怪。當晚,六點整的時候,在爸爸和青青兩個人幾乎要凝結在突如其來的黑暗裡的時候,劉阿姨出現了。她說簡單弄了幾個菜帶來,大家將就著吃吧。那頓晚餐,徐家餐桌第一次,也開始了漫無止盡的沉默。
「反正,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吃飯也很難煮,不如大家分攤一下買菜錢,一起吃,比較省。」劉阿姨解釋給我們聽,也給小鎮裡的其他居民聽,大家都沒有什麼異議,至少,青青和徐爸是再也聽不見了。
在這之後,青青還是一如往常地上學,徐爸還是顧他自己的店,一直到青青慢慢長大,能夠幫爸爸的忙愈來愈多時,徐爸就像漸漸鬆掉的螺絲,從現實裡鬆脫了開來。
下午六點整,老徐鐘錶店店門緊緊關著,玻璃門內隱隱透出舊舊暗暗的「休息中」牌子。青青一個人在店裡頭,正著手把貴重的錶收進錶盤,好集中到保險箱裡,動作小心但不太熟稔,要不是上次意外遭小偷,她也不會認真地把店裡頭滿坑滿谷的鐘錶這麼當回事地保護。抽屜裡鈔票數量少得可憐,大部份都是零錢的收入,每天傍晚的記帳點收規模都像今天一樣,花不了太多時間做,所以青青總有很多的時間營餘,她會花至少一半的時間想想可以怎麼打發,另一半的時間偶爾就用在鎮公所圖書室,有什麼就看什麼。
才想到馬桶旁有一本看了一半的言情小說,借閱期限好像快到了,匆匆往放零錢的盒子底下一撈,青青卻發現該在那裡的東西不見了。地毯式地搜索,確•定•不•見。她想也不想,立刻走向爸爸的房間。
「拿來!」青青對著爸爸劈頭就嚷,細白的手直直地往前伸,讓正準備穿好衣服外出的徐爸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拿什麼?」他太故意強調一臉疑惑的表情了,反問的聲音軟弱無力,一副現行犯的模樣。
「拿來!」青青語氣堅定地重複著。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十多年前不善言辭,到現在還是沒有改進,除非喝了酒,否則他根本不曉得該怎麼好好說完一段話,更不用說是能夠說服得了人的謊話。只要妳強硬一些,他就無法招架了……;媽媽也是這樣嗎?
知道終究拗不過他自己的女兒,徐爸默默地從床墊下把東西拿出來,原來父女倆爭的是老徐鐘錶店的備份鑰匙呢!
「青青,妳再打一把給我嘛,每次回來我都得睡門口...」被青青一把搶走了鑰匙的徐爸還依依不捨地盯著看,顯得可憐兮兮,青青看不下去,轉身想走。
「要不然,妳不要鎖門嘛!」徐爸對著已經走出房門的青青喊著,青青突然又折回來,一股委屈和害怕積壓出的暴怒讓她幾乎失控。
「不鎖門?上次你回來忘了鎖門,醉得跟頭豬一樣,小偷把店裡的錶搬光了你知道嗎?!要不是之前劉阿姨建議我替店裡的錶保險,現在我們大概都得睡在大馬路上了!」說完,青青像消了氣的汽球似地,有點手足無措。
「我現在也是睡在馬路上啊。」徐爸不太習慣女兒生氣的樣子,乾脆裝作沒聽清楚,只有最後一句,讓經常得在外頭打地鋪的他特別有感覺。
「我們把店收了吧。」一陣天荒地老般的沉默之後,青青走出房門,突然在門外小小聲說了這句話,效果卻簡直可比在廣島、長崎爆炸的原子彈。
「我不偷鑰匙就是了,沒這麼嚴重吧……青,我們這樣好好的,不是很好嗎?」青青的反應太出人意表,讓徐爸忍不住認為自己剛剛闖下的是滔天大禍,而世界末日正要降臨。
「哪裡好?根本就沒有人會來這裡買錶。我們把這裡賣了,我出去找工作......」原來,她的想法是一直是這樣呀,沒有說出口,就連自己也不曾察覺。
「不行啦!」
「為什麼?」
「把店賣了,你媽媽回來會找不到我們的……」徐爸怯怯地把藏在心裡很久的渴望說了出來,只有在沒有人、只有當他在喝開頭的前幾杯,沒有醉,也不清醒的時候才敢冒出頭的小希望就這麼地露了饀。
「徐建豪,你的腦袋也酒精中毒了嗎?你老婆不是出去玩,他是跟別的男人跑了!」青青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突然轉身對站在房內的徐父說。來不及了,她怎麼會這麼沉不住氣,把流傳在小鎮裡多年、中傷她媽媽的話給說出口了?她明明就一個字也不信的,卻任由這麼可惡的字句從喉嚨裡彈出來。
「萬一……有一天她反悔……想回來了呢?」雖然不明白青青突然的怒火是打哪來的,徐爸卻好像受到同樣的勇氣鼓舞,竟也豁出去似地繼續述說早在腦袋裡醞釀已久的假設。
「我是她的話,我就不會回來。」看著爸爸因為酗酒過度而總是血絲滿佈的雙眼、還有房內四處散放的空酒瓶,光他現在還沒醉的樣子就夠糟了,更別提他酒後失神常有的奇怪行徑,不時地把身上的衣物搞丟,不時地撿一些木棍、磚塊回家,睡在店門口根本只是小事而已。如果我是媽媽,從火車站那邊看過來,用不著下車就可以搭同一班列車離開了。
這天,第二次發生了天荒地老般的沉默,其實,這沉默一直都在的,為什麼青青和爸爸從來就沒有發覺呢?就從媽媽一個人踏上那永不歸來的月台,永不回頭的列車開始,這個沉默就一直沒有被打破。外邊的流言打不破、徐爸的典藏好酒打不破,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更強化了那片沉默。
青青有點同情起爸爸來,因為她也同樣地同情自己。還猶豫著要不要把鑰匙給他,徐爸突然也小小聲地說了句......
「其實,我要是她的話,我也不會回來......」
青青拿著鑰匙的手在半空中愣住。
「青青?老徐?」店門外,劉阿姨提著一個大袋子,邊敲門、邊喊著,青青趕繋衝過去開門,徐爸也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襯衫;不管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都沒有打消出去喝杯酒輕鬆一下的計畫,尤其是經過剛剛那場幾乎遲到了十年的對話,他更覺得需要多來幾杯。
「老徐幹嘛?今天可不是你應該出門的日子,看我帶來了什麼?」青青開了門讓劉阿姨進來,徐爸正想趁隙溜出去,就被她一把抓住。袋子裡除了幾道包好的菜,還有一個小小、圓圓的盒子。徐家父女難得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兩張臉同時狐疑地盯著劉阿姨瞧。被兩人的眼光給看得熱了,劉阿姨耳後微微地滲出了汗,很乾脆地轉身就往廚房走,邊走邊喃喃叨唸著。
「真是一大一小兩隻糊塗蟲,青青都要滿25歲啦,我帶了個生日蛋糕,有這麼好吃驚的嗎?真是......」
又快六點了,時鐘一個接一個醒了過來,用各種不同的嗓音尖叫,青青從右手邊床頭最靠近自己的開始一一關掉,站起來,用比平常快一點的速度往外移動。叫、叫、叫,整間店裡頭的鬧鈴總是在每一天的同一個時刻開始騷動,徐青青醒來了,可是其他人呢?為什麼都沒有其他人醒來?在徐青青的城堡裡,沒有壞王后、沒有惡女巫,睡著了的是國王,永遠不會出現的是王子,她擁有的除了不夠長的長髮,只有計時器。12.5,25的一半,從今天開始,徐青青擁有媽媽的時間,就和失去她的時間一樣多了。
沉睡的青春 我從來沒有夢想過愛情,一直到它突然出現,還帶著一點魔幻寫實的特徵在臉上…第一章 氣泡中的滴答滴「爸,為什麼時針指完12之後,就又回到1了?從來就沒有人替13考慮過嗎?」「13啊?嗯……哦……我想,它可以去旅行啊,想到哪裡就那裡,不用成天呆在那裡、這裡……」徐青青,一張有著12歲、15歲、20歲和25歲臉的女生,專心地看著她那喝了酒而變成聰明哲學家的爸爸,滿意地戳破跟著他打嗝而冒出來的氣泡,雙手以更快的速度接住其中幾句頗值得回過頭寫在札記本上的話。天台上的溫度涼涼濕濕的,月亮的光暈襯在他們父女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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