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開的是一輛紅色敞篷車,我從很早前就在想,如果能早點換車該有多好,可是最近換的新車,卻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我很想知道父親為何這麼堅持紅色敞篷車,因此曾在幫忙父親工作的時候問他。所謂的工作只不過是將散亂在地的原稿依序重疊放好,讓我感到枯燥乏味。那時得到的回答跟父親的個性一樣簡單明瞭。
「因為我討厭車裡有臭味」就這樣,真是蠢到讓我想哭的答案。
為什麼我會這麼討厭這輛車呢?
因為車頂一關起來,感覺就好像被關進壁櫥一樣;打開的話風聲加上引擎聲,雙聲灌耳,使CD音樂聽不清楚。轎車就不會有這種感覺。而且學校規定,學生即使在三年級拿到駕照,沒畢業一律不准開車,所以開車上街要留意不能被老師們看見。不過就算開得再中規中矩,駕駛座被看得一清二楚也是枉然。
憑我現在的身分,還無法用自己的錢買車,所以到頭來還是只能開它。有車讓自己隨便開這點算是不錯了。朋友們都說能開這種車真好,不過我倒是羨慕他們能開轎車。如果第二輛是買轎車的話,我一定會愛它勝過這輛紅色敞篷車千百倍。
我現在正開著這輛不太滿意的車子,和女生一起兜風。她的名字叫大越澪,留著一頭合適的短鬈髮,非常甜美。雖然才認識她第三天,但我們一見如故。
「我第一次去山手,不知道跟大家相處會不會有問題。」
她是西區人。無論是誰一眼都能看出,那裡和山手是完全不同的地方。簡而言之,住在那邊的人們,遠比山手居民來得貧窮。姑且不去想是不是真的,對我們而言,山手和西區的存在比空氣還理所當然。
「怎麼會有問題,澪一定會很受歡迎的。大家最近都在談論同一個話題呢!」
「同一個話題?是雜誌模特兒嗎?」
「對,我們學校的學生上了雜誌封面,當然會成為話題啊!」
「是這樣就好了。」
澪有氣無力地說完後,將聽完一輪的CD取出,換上另一片。
她被某女性流行雜誌選為封面模特兒,是上個月的事情。那本雜誌每個月都會採用新人擔任封面模特兒,所以本校有人被選上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如果真有同校的女學生被選上,總會覺得自己的學校突然間整個有名起來,因此我們莫名地亢奮。
此外,學校男生會異常騷動的原因是,校花選拔大賽逐漸靠近,那是每年文化祭都會舉辦的比賽。從我們入學開始,冠軍都是由同一位包辦,因此令人感到些許乏味。歷年都是由香代子(和我一樣住在山手)奪冠,因此人們預料今年的優勝應該也會是她。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就是我們校史上第二位三年連續得獎者,簡單講就是她離「三冠」不遠了。但是澪突如其來的出現,讓整個校花選拔出現了不確定因素。最少應該也會有西區的人替她加油,我想我應該也會,不過這件事我早就決定不告訴任何人,因為香代子是我朋友的戀人,而且她也真的極具魅力。
這輛車的目的地,就是香代子的家。今晚在她家有個派對。我們每年暑假結束前,都一定會開派對,相互臭屁自己的暑假怎麼過;或是看彼此的皮膚曬得如何;甚至交換彼此的暑假作業等,對我們而言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派對。
這個重要的派對今年會選在香代子家舉辦,是因為剛好她的雙親去旅行,這兩、三天家裡唱空城。香代子的父親是某間銀行的董事長,那間銀行是這個區域內歷史最悠久的銀行,因此她住的房子大到令人不大舒服。相信大家早已期待能夠在這間房子裡舉辦派對。我很喜歡她家的游泳池和池畔,即使不游泳,和女生一起坐在泳池畔旁看著水面上歪斜的燈光倒影,那光景倒也跟夏季尾聲頗為搭配。
「我又發現這輛車的優點了。」澪有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我剛想到,坐這輛車就算抽再多菸,煙霧也不會在車裡打轉;舊車抵新車的時候,應該也可以抵個好價錢吧?」
「但是也有缺點。妳看看自己的菸吧!」
我的手指向她手指頭夾著的那支菸。
「在妳講話的同時,菸馬上就變短了。」
「不過這對菸抽得凶的人而言是好事啊。我規定自己每天抽菸不要超過一包,而且都很乖乖遵守。薰你倒是常常破戒就是了。」
「我一個星期只抽七包呢!」
「小心會短命喔,你想長命百歲吧?」
她把菸屁股往車外扔。
「對了,聽說西區有人在海邊溺死了,是嗎?」
「不是溺死的,是在往海邊的路上騎單車碰到車禍,並不是溺死的。」
每年、每年、每年夏天接近尾聲,大家都一定會談論學校裡有誰過世。可惜今天的話題全圍繞在校花選拔大賽上,那些同學白死了。
「我認識那兩個人。他們要去海邊之前,還一起玩了煙火。事發之後,當時一起玩的朋友還在猜,他們是不是自殺的呢!」
「為什麼?」
「因為總覺得他們面露死相,就這樣。」
「這樣說太過分了吧!」我笑了。「你們是朋友吧。妳沒哭嗎?」
「怎麼可能哭!聽到他們死了一點實感都沒有,就算在眼前死掉,也不可能馬上哭出來的。那些都是騙人的,因為大家太閒了才會試著難過,硬要覺得那跟自己有關。正因為她們是真正的朋友,所以我才沒哭。你懂了嗎?」
「是嗎?」
聽到我這麼說,她露出微微的笑容,吻了坐在身旁的我。這是男女朋友間常會做的、毫無意義的親吻。
「他們也常聽這片CD耶!這是披頭四的歌?歌名是『Savoy Truffle』吧?」
「沒錯,正是Savoy Truffle。妳看過歌詞嗎?這首歌的內容是在描述世界第一的甜食喔!」
「真有這麼甜?好想吃看看喔!」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種食物。」
「決定了!我要跟薰一起去英國吃Savoy Truffle!」
「好啊!真是一個好主意。」
我們笑了。
夏季的陽光耀眼,明明已經是黃昏了,依舊沒有一點西沉的跡象,將車子的引擎蓋和我們烤得炙熱。
我們有點晚到了。在派對上,來的人比想像中還多。除了山手那邊的人外,還有很多人露面參加(雖這麼說,但並不是西區的人)。香代子就是這麼吃的開,但如果聽音樂的品味再好一點的話就更好了。因為整個派對上的音樂,只有今夏的流行歌曲不斷重複撥放。
我這個夏天都是在別墅中度過,對今夏的流行音樂不大上手。現在正好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只是感覺很不可思議──是因為沒在剛出片時聆聽的關係嗎?總覺得現在這些歌都不大對味。歌要好聽,除了詞曲要好以外,個人的回憶也很重要。無論在什麼季節,在一段感情開始或結束時聽到的歌曲,都很容易殘留在記憶裡。我記憶中的流行歌曲,從現在開始應該會不斷增加。每當和澪在一起,我就會哼著新的歌曲。
在派對裡,我加入一個個的談話圈,並且介紹澪。山手那邊的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對她完全不感興趣;另一種則是對雜誌相關事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東區來的那些人,老擺出一副「西區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表情,讓人生膩。但澪肯定是今晚的話題人物。在女生們秀麗的直髮當中,澪的短鬈髮比平常更顯眼,每當男生們的笑話惹她發笑時,頭髮也會看似歡喜地輕微跳動。
氣氛也有尷尬的時候,因為京元看到我了。和香代子交往的人就是他,在校內他的名氣不輸香代子。課業方面成績優異,運動更是天才。他同時在玩網球和籃球,而且兩種都很厲害,這才了得。缺乏細膩,也算是他的優點。自從澪上雜誌之後,他就一直很在乎女朋友的三冠寶座,無論什麼事都偏袒女友。因此,不知道我正在跟澪交往的他,無意中發現了我,並向我走了過來。當然,澪在我的身旁,而他的身旁則是香代子。
不知該怎麼說,總覺得京元的臉非常困惑。
「歡迎光臨,薰。還有,這位是……大越澪對吧?」
「是的,我今天和薰一起來了。好大的家喔!這裡連游泳池都有。」
「下次趁夏天還沒結束前一起游泳吧。能跟模特兒一起游泳,這可是很值得驕傲的呢!」
這類談吐技巧是香代子的特徵。如果是男生,聽了早已心花怒放。從學校的女王口中說出來的話更具效果,對女生而言或許具備同樣效力也說不定。在她還沒和京元交往前,常會收到低年級女生寫的情書。她會選擇京元,只能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香代子如果哪根筋不對跑來跟我交往的話,一定會有人送炸彈到我家來,京元如果跟旁邊的那些女生交往的話也一樣。如果是他和她,大家就只能乖乖閉嘴了。
「不是什麼模特兒啦。那只是打工而已。」
「但是很受歡迎呢。今年的校花選拔妳會參加吧?」
「最近大家都這麼說,就算參加了,優勝也一定會是香代子的,不過好像很好玩,所以我就決定參加一次看看。香代子如果拿了三冠的話,就是校園史上第二人對吧?我聽薰說的。會歷史留名對吧?」
「我可能會輸給澪呢。」她笑著說。
「我要去拿飲料,你也跟我去一起去。」京元說著,便拉著我的手往廚房走。雖然我大概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偏偏故意使壞裝傻,佯裝不知道,跟著他走。果然一進到廚房──
「薰,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邊說邊用手指戳我胸口。
「什麼想幹做什麼?我已經決定跟她交往了,帶她來也沒有關係吧?香代子和其他女生不也跟她處的不錯?」
「你們玩笑有時候真的開過頭了。」
「你們?我和誰啊……」
「除了藏持以外還有誰?那傢伙給我穿著衣服跳進游泳池裡,沒辦法只好把香代子弟弟的衣服借給他,如果他不是我朋友的話,我早就打飛他了!」
「噗,也是啦。不過我跟藏持不一樣吧?我只不過是帶女朋友來而已。」
「你沒看到大家怎麼看她們的嗎?一副滿心期待她們打起來的表情。」
「不過是選美而已,算什麼打架啊,笨蛋。」
「優勝一定是香代子。但是大家想要刺激,山手那些人總是在嫌無聊。」
「你不也是山手人。不──行──喔,怎麼能有這種差別待遇。」
「總之香代子跟她在一起不大好。麻煩你跟她說幾句,請她到游泳池那邊去。藏持也在那裡。」
他拍了我的肩膀,把啤酒遞給我。從這一點貼心的小動作來看,他果真是天生的領導者,令我好生佩服。以前總覺得令人反胃,但跟他相處幾年後,就會真正虛心地佩服他。這就是京元的魅力所在。
我決定不再對京元使壞,從廚房回來後,馬上對她們說我好久沒看到藏持了。京元一聽,馬上搬出剛剛那句「他在游泳池旁邊啊」。
「玩的盡興一點喔。」離開時,香代子對我們這麼說道。
離開了人擠人的客廳,來到游泳池畔,眼前也滿是聊天的團體。香代子到底請了多少人來參加今天的派對?如果是我主辦的話,絕對不會有這種光景,因為我沒有這等人望。
「她人真好,又很溫柔。」
「香代子確實人很不錯。」
「她和京元真的很有氣質,就像國王和皇后一樣。」
「藏持你在哪?藏持……」
游泳池的對面,藏持正躺在躺椅上泡妞。我們發現他,朝他走了過去後,他很乾脆地放棄了那位女性,把目標轉到澪身上,大概是剛剛那位已經死會了吧。
「嗨,薰。旁邊這個女的該不會是大越澪吧?」
他躺著不動,伸出手來。
「起碼也該說一聲好久不見吧?一個月沒碰面了。」
「晚安啊!澪。我是這傢伙的朋友藏持,請多多指教。澪妳住在哪裡啊?」
「我住在西區,今晚是我第一次來山手。」
澪環視了整個游泳池。
「喜歡東區嗎?銀杏大道啊、雙子大道啊、還有那邊都很有趣喔!下次我帶妳去吧!」
「那是我要做的!我們現在正在熱戀中。」
「噯,真的嗎?原來是這樣啊,薰的手腳還真快。哪像我今天都一個人來。」
「暑假過的怎樣?」
「這個嘛……我有一個大消息要告訴你!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沒錯沒錯,應該還不知道。」
整個暑假人都不在這裡,當然不可能知道。
「好,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到停車場。」
「什麼,你車停在停車場?大家都停在路上說。」
「因為我最早到啊。快走吧!我想讓你們看一下。」
「要給我們看什麼啊?」
「跟我來就對了。」
他這麼說著,帶我們走的卻不是大門,而是走離停車場比較近的廚房門。他對香代子家還真是瞭如指掌啊,要是給京元知道了,說不定又會整晚胡思亂想:「在我被蒙在鼓裡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來過她家好幾次了」等等之類的。不過藏持會知道也很自然,因為他很精明,精通任何事物。
到了停車場後,他一語不發地停下腳步,以「鏘鏘!就是這個」的語氣向我們介紹那個大消息。那個消息真的很大,一輛黃色的金龜車,就棲身在香代子父親的BMW旁。可愛的黃色,像獨角仙般。就算車不是我的,我還是能感到胸前一陣雀躍。
「怎樣?不錯吧!」
藏持好像看透我內心的想法一般。
「家人買給我的,這輛是我的專用車。」
「太棒了!買的好啊!真是一輛好車。」
「好可愛喔!」
「你敲敲看車體。」
我照他說的敲了一下,這輛確實是金龜車。砰砰的聲響,厚度就好像噴射客機的機體一樣。
「好結實喔!果然跟我的車不一樣。」
「你太謙虛了吧。你的車價錢應該是我這輛的兩倍吧?」
「咦!那輛車這麼貴啊?」
車不是我買的,貴不貴我倒是不知道。
「總之呢,現在我們總共有兩輛車可以自由調度。這樣的話,在這之前載京元的時候只剩下一個車位,兩輛的話就會多……」
「會多五個吧?」
「對,就是五個。可以一次多載五個女生!」
「那真是太棒了!」
你們又沒京元這麼帥,澪這麼一說我們都笑了。是沒錯啦,不過只是說來高興一下,倒也無妨。
「缺點啊,就是車上沒有立體音響。因為是中古車。」
「你怎麼說服家人的?應該不是你爸主動買給你的吧?」
「因為我學期成績進步了。」
「什麼!」
成績進步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這麼說來,他不久前好像有請家教在拚課業。藏持要是認真的話,成績應該會比我好,搞不好在學校會進A段班。但是他不愛讀書,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那種沒有明確目標就什麼都不做的男人。等他下次開膩金龜車,應該又會再努力讀書吧!
「對了,你跟京元他們見過面了嗎?」
「見過了。」
我窺視著車內邊說道。車內用一台紅色錄音機代替立體音響,後座上則有一堆錄音帶散亂在那裡。
「他跟香代子在一起。」
「看到澪的時候,京元應該慌了吧?」
「為什麼見到我會慌?他看起來跟在學校裡沒兩樣啊。」
澪用手掌拍拂停在她胸前的羽虱,如此說道。
「他很愛香代子,所以香代子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相較之下,澪還挺游刃有餘的。很有自信奪冠喔。」
「討厭,你是在說校花選拔的事情吧?大家都說我的存在,可能會讓香代子的后冠不保,但是我真的對那沒興趣。香代子她也說了,不在乎誰輸誰贏之類的話嘛。啊,這並不代表我有自信奪冠喔。」
「不,香代子很有興趣的。她應該很在意澪吧……對吧?薰。」
「或許吧。總有這種感覺。」
「對吧?畢竟這是她最後的大舞台了。」
「不過是校花選拔,你們太誇張了……」
她話說到一半,一邊在口袋裡找菸。但是不知道忘在哪裡了,無論怎麼找都找不著,最後藏持把自己的菸遞了出來。總覺得跟我比起來,他們的時間配合得剛剛好。
父親開的是一輛紅色敞篷車,我從很早前就在想,如果能早點換車該有多好,可是最近換的新車,卻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我很想知道父親為何這麼堅持紅色敞篷車,因此曾在幫忙父親工作的時候問他。所謂的工作只不過是將散亂在地的原稿依序重疊放好,讓我感到枯燥乏味。那時得到的回答跟父親的個性一樣簡單明瞭。「因為我討厭車裡有臭味」就這樣,真是蠢到讓我想哭的答案。為什麼我會這麼討厭這輛車呢?因為車頂一關起來,感覺就好像被關進壁櫥一樣;打開的話風聲加上引擎聲,雙聲灌耳,使CD音樂聽不清楚。轎車就不會有這種感覺。而且學校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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