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時刻,古亭捷運站附近的一間牛排館內滿座喧嘩。
即便館內冷氣強力放送,但是客人們仍穿著清涼的夏天打扮;於是這麼一來,這名身著黑色及膝大衣的男人就更顯得突兀。
每當其他人經過男人身邊欲取用莎拉時,總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然而這名男子卻絲毫不為所動,獨自坐在四人座的位子上享用牛排。
這時,他桌上的西點餐包忽然震動了起來。
這震動極富規律,發出了嗡嗡的聲響,這也吸引了鄰座客人的目光;故在短短的片刻之中,眾人所冒出的問號便重重包圍了男人與他的餐包……
為什麼餐包會震動?
為什麼這名身著大衣的男子的餐包會震動?
為什麼這名身著大衣的男子的餐包在震動,他還在切牛排?
就在眾人幾乎忍不住出聲提醒之際,男人才終於放下了刀叉,用指尖輕輕拎起那個剛出爐沒多久、並且還有些炙燙的震動的西點餐包,然後緩緩將其扒開,露出了裡頭的……手機。
接著男人仍以那泰若自然的模樣,不理會眾人那瘋狂湧出、甚至淹到小腿高的驚嘆號與問號,接起了頻頻作響的電話。
「喂?我已經到了,我在牛排館內。」男人說罷便掛了線,然後將視線投往來時的玻璃自動門方向。
這時一名手持手機的男子現身在眾人視野中,他穿越自動門來到了牛排館內,神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像是第一次見網友般緊張;而更令他百思不解的是當他進來之後,絕大部分的客人居然也都愣愣地望著他,彷彿他不該來到這裡。
「請問是黃先生嗎?」忽地,身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朗聲呼喚;他帶著鬍渣的嘴角勾起令人舒服的微笑,同時起身迎接那名倉皇的男子,還不忘整理外套下那發皺的白襯衫,可是更吸引眾人視線的卻是他腳下踩的海灘夾腳拖鞋。
「我、我就是……」男子有些僵硬的點點頭,兩條粗濃的眉毛擠成帶衰的八字樣;他有些裹足不前,尷尬地用眼角打量那些正在打量他們的客人們。
「嗯?」這時男人發現了黃先生的疑惑,他大喇喇地將視線對上那些閒雜人等:「怎麼了嗎?」
經男人一說,這些前來店內消費的客人們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撇開視線,將注意力投注到面前的美食上;於是店內氣氛也不再僵凝,又重新緩緩熱絡流動了起來。
「沒事吧?」男人笑了笑:「我們就座吧。」
於是他們坐定下來,此時男人已不再繼續享用他的牛排,只是面帶微笑的望著黃先生,似是在等他開口說話。
「呃……」黃先生被看得不太自在,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其他瑣事,卻被這目光打消了念頭,故他決定直接切入正題:「請問你就是維先生嗎?」
「是的。」男人俐落地點點頭,紮起的短馬尾在後腦杓微微晃動:「維不是我的姓也不是我的名,我就叫做維。」他的食指輕點桌面,「黃先生,方便請你陳述一下你想委託的內容嗎?」
「嗯……」黃先生遲疑的點點頭,但似乎又因內容太過荒誕而不敢啟口。
然而這情況對維來說並不陌生,因為以往上門的每位委託者都有過類似的情形,於是他微微斂起笑容,露出了正經的神情:「請放心的說吧,這世界是充滿無限可能的。」
而見維投下這顆定心丸,黃先生這才重新提起勇氣,滔滔向維訴說他的所見所聞。
「這真的相當不可思議……每當我打開家門時,門後的風景總是不同……」
據黃先生表示,他在半年前結束一趟為期兩個月的加拿大之旅,回到了久違的家門前;然而當他打開大門後卻見到一片陌生的風景,這風景不是另一個人的家、或是空蕩蕩的家徒四壁,而是一片荒漠,一望無際的荒漠……
黃先生不可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但滾滾黃風夾雜著飛沙迎面吹來,那細沙撲上皮膚的觸感再也真實不過;於是他鎮定的將門關起,然後重新打開一次……而這次,竟換成一座熱帶叢林映入眼簾,潮濕的氣息將適才那些細沙紮實地黏在皮膚上面。
「這是怎麼回事?」黃先生這次再也無法故作鎮定,他驚嚇地將門大力甩上,整個人靠在走廊牆壁上、只求離這扇怪異的門能遠些。
直至五分鐘後,他才稍稍平緩下來。
接著,他決定再打開一次。
「不可能……」黃先生真的傻住了眼;這次出現在門後的,居然是非洲的大草原。金黃色的陽光映亮了走廊一角,身處於溫暖光芒之中的黃先生情不自禁往前走去,他摸摸搖曳的野草,真的是草;他嗅嗅吹動的風,真的是風;他邁開腳步,小心翼翼的踏了進去,他不禁大呼,天啊!這真的是非洲的土地!
這時,他聽見背後傳來「碰」地一聲。
於是他連忙回頭,頓時臉色一陣青白
門,不見了。
只留他一人在這片廣闊無邊的金黃色草原中獨立。
《二》
「所以你真去了非洲的草原?」維挑起了眉毛。
「對!」黃先生用力的應答,深怕眼前這名不修邊幅的男人會哧之以鼻;但他的擔心顯然是多慮,因為維仍保持在傾聽的狀態。
於是黃先生又繼續說了下去:「……幸好當時我身上還背著隨身的包包,護照錢包什麼的都在裡面。」他濃厚的八字眉擠得更加哀怨,「中途如何躲避猛獸穿越草原的過程就不贅述了,那真是噩夢;等到我終於抵達國際機場、並且搞定簽證那些瑣事之後,我已經在非洲渡過三個月了……」
「真是災難。」維試著表示他能體會黃先生的苦痛。
「是啊,但災難可不止這樣。」黃先生忽然加大了音量,彷彿在暗示這段故事的高潮即將到來:「當我再度回到台灣,再度回到家門前時,本以為這異象已經恢復正常,沒想到當我推開門後,一樣的情況又發生了!」
「啊?這次是到哪裡去?」
「泰國!」
黃先生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推開門後便不敢再跨越,只是傻愣在原地呆望著泰國的繁榮街道,與那些往來的路人們大眼瞪小眼;後來他心想這樣不是辦法,萬一那些異國人民跑了過來怎麼辦?於是他連忙搭上把手,欲把門帶上。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被緊拉住的門板忽然莫名地往後一開,於是反應不及的黃先生頓時被拉過了門檻,重心不穩的他跌了個蹌踉,下一剎那門也狠狠關上,然後消失無蹤,獨留他一人在泰國的繁華街道上……
「幸好泰國離台灣不遠,只花了兩個月便回來了。」黃先生垂頭喪氣的說著;至於為何花了兩個月,自然是因為非法出入境那些瑣事將他拖住。
「真是災難。」維脫口安慰,突然發現自己上一段也講這句話,於是連忙補上:「災難中的災難。」
「總之兩個月後我回到國內,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我總不能不回家吧?於是我請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本來是請一位對這些奇異事件稍有涉獵的高人,沒想到卻來了一位年輕人;原來是高人生病,由姪子代勞。」黃先生頓了頓。
「結果那位年輕人怎麼說?」
「他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跑去法國了!」
「啊?」
那名年輕人叫做徐偉,在黃先生初見他時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徐偉穿著淺綠色的襯衫,下半身搭配墨綠色的五分褲,穿著一雙草綠色的球鞋,背著一只深綠色的背包,爽朗的笑臉上掛著一副綠色粗框眼鏡,視覺效果相當強烈。
「無關政治,只是我特別偏愛綠色啊。」徐偉笑笑地說著。他的笑容的確與綠色相當搭調。
雖然是名年輕人,但黃先生心想既然能代勞大師,應該也是頗有門道,於是稍微簡介後便領他上樓看那扇奇異的門。
而當門再度開啟時,黃先生已經見怪不怪,反倒是徐偉全然愣住;他一邊喃喃有辭:「不可能……按照時間與空間的定律來說,這種現象不可能發生啊……」然後一邊碎念著一邊裡裡外外的查看,最後甚至忘了黃先生的事先提醒,整個人跨到門的另一邊去。
「欸!等──」黃先生趕緊出聲叫喚,但沒想到門的反應更加快速,「碰」地一聲便將呼喚截成兩段,徒留黃先生錯愕的臉與門板面面相覷。
之後黃先生再開門,便已是另外一個國度了。
「事情的經過大抵就是這樣子,」黃先生點了杯冰紅茶輕啜著,「後來我經人口耳相傳,才找上了你。」
「嗯。」維點點頭:「我瞭解了。我想看看那扇門,方便嗎?」
「當然、當然。」這時黃先生忽地加強註解:「千萬別跨過去哦!」
「放心,交給專業的來。」維咧開了笑。
於是隨後他們結了帳,離開了牛排館;小小的禮物是眾人疑惑尾隨的目光。
十分鐘後他們來到汀州路上一條安靜的小巷子內,黃先生領著維進樓。
當電梯門甫開,維便立即感應到一股精魅的氣息,隨著黃先生的腳步往走廊盡頭走去,這氣息便越加濃厚;雖然走廊盡頭的窗戶有陽光透進來,卻沒有讓整個室內更加清晰,反而暈化成一片奇異的幽藍色調。
「到了,這就是我家。」黃先生吞了口口水,在定位前停下;他下意識離門兩步遠,像是害怕這門會突然將他吃掉似的。
「這是精魅的一種,他應該是趁你出門遠行的期間附在門上。」維從黃先生手中接過鑰匙,轉開鎖後輕輕將門推開,這次門後的國度是埃及,金字塔的身影沉浸在暮色中,「一般來說精魅修為淺些的只能製造幻覺;但這隻比較資深,能力已達化假為真了。」維摸著鬍渣開玩笑道:「你真的打算要除掉嗎?這樣子出國很方便欸。」
一聽這話黃先生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不不不!我短期間都不想出國了!」
「好吧。」維笑著將門關起,然後從大衣內側口袋中拿出一條約莫一點五公尺長的紅色麻繩,粗度差不多是一個成人的大拇指那般粗。
接著,他將繩子的末端纏繞在拳頭上,「黃先生請你後退些,我要把這隻精魅的本體打出來。」他說罷,黃先生立即恐懼地退到邊緣去。
而見場地空了出來,維也不再猶豫;他舉起拳頭仔細瞄準,然後用力地往門板正中央轟去!
「啊!」黃先生忍不住尖叫了起來,因為他看見維的拳頭與門板接觸的那一瞬間,門的形體頓時一分為二,一道半透明的門板就這樣子浮了出來,並且像是有生命似的浮上天花板處,然後迅速往末端逃逸。
「想逃?」維腳步一旋,黑色身影立即追上;同時他也甩出紅繩,一把勾住了門框。
但沒想到半透明門板只是假裝要逃,下一片刻竟返身驟停、門板彈開,眼見就要將煞車不及的維吞入不知名的國度。
幸好維的反應極快,手上紅繩強力收束;雖然身體跌入了門檻後頭,連結的紅繩還是拉著門框,故他使勁一抽,又跳回了走廊內。
而門型精魅發現這招行不通,於是整塊面板開始快速旋轉,猛烈地朝維撞來;維見狀連忙蹲下,才躲去斷頭的下場,沒想到門型精魅一擊未中,居然又飛旋回來。
「小心!」黃先生連忙驚呼;但早在他叫出聲之前維便已反應過來,他靈活地側身一跳避開了攻擊,同時甩出紅繩纏住那瘋狂旋轉的門板。
「繩子變長了?」黃先生驚詫地喊著,正如他所言,維手上的紅繩竟在瞬間暴長了起來,甚至紮紮實實的將門板給綁住;即使那門型精魅拼命彈開門板想要掙脫,卻還是動彈不得。
「該是結束的時候了。」維遊刃有餘的一笑,左手從黑色大衣口袋中探出一張黃符,然後毫不猶豫的貼在門型精魅的面板上:「伏法•封!」
傾刻間小小的走廊內大風呼嘯,維身上的黑色大衣獵獵鼓動,轉眼間紅繩所束縛的門型精魅已消失不見,只留一張黃符靜靜地飄浮在半空中。
「打完收工。」維伸手取下黃符,與紅繩一齊收到黑色大衣裡,接著他轉頭望向愣在一旁的黃先生:「你可以回家了。」
黃先生這才有些遲緩的反應過來,他半信半疑的走向家門,然後推開。
「我終於能夠回家了……」他看見熟悉的家景,竟然感動的哭了出來。
「恭喜你。」維笑笑地拍著他的肩膀:「請記得將酬勞匯到我指定的戶頭,我也要回家了。」
說罷,維俐落的轉身離開。
《三》
「我回來了……」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大廳內,提著行李匆匆往來的旅客多如牛毛;其中有一名男子感慨低嘆,全身的穿著配備俱是深淺不一的綠。
兩個半月前,他代替他的舅舅去調查一扇不可思議的門,沒想到還來不及考證完畢,就莫名其妙地跑到法國的南部小鎮去。
此行真是折磨非凡,人生地不熟的他只能靠破英文以及比手畫腳與人溝通,更別提當他被詢問如何非法入境時該如何解釋的漫長糗事;幸好經過數十次輾轉聯絡後才發現有位遠親恰巧在法國自助旅行,這才前往相會,一解他遙遙無期的漂流;也幸好他本身是一個喜好新奇事物的人,所以在法國的這段期間還能藉由東聽西看來分散注意力,不至於被那股思鄉的念頭逼得跳腳。
不過異國旅行終究是孤單且陌生的,故當他如今終於回到台灣的土地上時,還真有股想趴下來親吻土地的衝動。
「我終於回來了……」這名男子正是徐偉,他忍不住脫下綠框眼鏡,用T恤肩袖擦去男兒淚。
「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哭啊?」
這時徐偉的肩膀忽地被拍了一下,徐偉連忙不好意思的戴上眼鏡轉頭望向來人,然後一名笑嘻嘻的年輕警察映入了他的眼簾。
「靠、阿哲,你不能體會這種感覺的啦……」徐偉的臉頓時尷尬地紅了。
「哈哈!我的確是滿難體會非法出境的感覺啦。」這名被喚作阿哲的年輕警察忍不住又揶揄了一下徐偉。
「呿。」徐偉開玩笑地作勢踢了阿哲一腳:「這麼久沒見,你還是一樣欠揍!」
「欸,你竟然對遠道而來接風的人這般無禮?」阿哲搖搖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實在是古道烏龍茶啊……」
「鬼扯什麼。車停哪?」徐偉問道;現在的他只想快點回家睡覺調時差。
「外面。」阿哲嘿嘿笑著,搭著徐偉的肩膀往外走去。
徐偉與阿哲是在某件小案子上認識的;那是一件賣場竊盜案,當時阿哲只是湊巧去買東西,而徐偉只是在場的路人。
那時案情陷入膠著,讓當場偵辦案子的阿哲苦惱不已,多虧徐偉這個偵探迷發揮了雞婆的個性挺身解謎,這才將事件的底牌給掀了開來。
而在那次交會後,兩人竟意外成了好朋友,每當阿哲碰上什麼疑惑時都會找徐偉討論討論,儘管徐偉不見得能每次都推敲出真相,但這樣的交流始終持續。
當然令徐偉印象最深刻的案子,自然是阿哲極欲追查的墮鬼刀一案;不過由於其中牽扯過於複雜深入,故徐偉也愛莫能助,頂多就是聽阿哲吐吐苦水。
這次徐偉能夠順利回國,除了親人的幫忙外,阿哲也透過內部關係多多少少讓一些程序快速通過,否則徐偉不曉得又要等上多久。
「法國好玩嗎?」警車內,阿哲熟練的操使著方向盤。
「還不錯啊,陽光溫柔空氣甘美,綠色的東西也不少。」徐偉:「不過還是台灣的毒辣太陽比較有親切感,哈。」
「兩個半月耶……如果我是你,回國第一件事就是去逛夜市。」阿哲笑笑。
「這提議還不錯,不過我想再去看看那扇門。」徐偉頓了頓,忽地想到了什麼:「對了,這兩個半月以來國內有發生什麼事嗎?」
「發生什麼事?」阿哲旋轉方向盤將車駛上交流道,朝台北前進:「你指哪方面?新奇?綜藝?運動?社會?財經?」
「你覺得我會對財經或運動感興趣嗎?」徐偉挑眉問道。
「哈哈,也對齁。」阿哲想了想,突然用手輕拍了方向盤:「對啦!最近有件案子你應該會感興趣,我後座有今天的早報,你翻一下,應該在社會版裡。」
「哦?」徐偉翻身拿了報紙,開始逐一翻頁,接著他忽然眼睛一亮:「是這個嗎?」
北縣驚傳密室溶頭殺人案!已是國內第三起!
手法凶殘、不留蛛絲馬跡,家屬崩潰痛哭
北縣驚傳密室溶頭殺人案,今年42歲的羅宜仕在昨夜於自宅書房內遭溶頭斃命,頸部以上俱扭曲變形,皮膚表層組織全化為血水,頭骨被消蝕了大半,腦部組織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死狀相當悽慘。
據死者家屬表示,羅宜仕平日並無與人結怨,生活作息正常,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
警方初步研判發現現場並無任何打鬥痕跡,也沒有任何其他人可能出入的途徑,是標準的密室殺人事件。由於這已是國內第三起密室溶頭殺人案,另外兩名死者分別為黃志翔(男/36歲/屏東)、張雅珊(女/27歲/苗栗),彼此之間毫無任何交集,這已引起警方高度重視,警方高層也已成立專案小組來調查案件。
「哇?」讀完了報導,徐偉忍不住發出低呼:「這夠詭異!」
「是啊,前兩次案發都當個案調查,現在第三起竟然出現了,就無法排除為連續殺人案的可能了。」阿哲認真的說著:「因為這案情頗為恐怖,也已引起社會的恐慌,網路上更是討論到翻掉;於是上面的大長官備感壓力,再加上近來警察的評價明顯敗壞,所以更是要求早日破案。」
「有這麼簡單嗎?」徐偉低眉沉思,詭異的密室殺人手法、毫無任何關係的受害者們、兇手線索全無,這種奇案可不是說破就破的。
「對啊!哪有這麼簡單!長官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亂開支票,卻苦了我們這些基層的警員!」阿哲無奈的說著:「負責這件案子的同僚們聽說焦頭爛額啊。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調查看看,不過我沒辦法給你什麼內部線索,畢竟那是另一個專案小組。」
「嗯,沒關係。」徐偉點點頭,仍專注在報導上:「這似乎有一查的價值。」
望著好友專心的模樣,阿哲忍不住輕笑;從他認識徐偉以來,徐偉便是這樣的個性,對於推理偵查有高度熱情,即使沒有酬勞也願意賣命奔走,雖然能力只能說是中上,但仍偶有驚人的表現。
不過他的缺點是,喜新厭舊的太快;看他現在這副熱血沸騰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把那扇奇怪的門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報紙給你吧,你家到了。」阿哲放開油門,緩緩踩下煞車;徐偉經他一說才從報紙中抬起頭來,赫然發現已回到了台北市、來到了家門口前。
「哈,感謝你。」徐偉闔起報紙:「改天請你吃超好吃的素火鍋。」
「不要,我比較喜歡吃吃到飽的燒烤。」阿哲:「代我跟你舅舅問好,我還要回局裡開會,要先走了。別太想我啊!」
「想你個頭,快滾,掰啦。」
車門關上,警車緩緩駛離。
徐偉又低頭重新看了一次報紙。
「連續殺人案啊……誰會是下一個呢?」
《四》
艷陽染亮了天空,將白雲映得閃閃發亮。
新的一天就此展開,馬路上的人們熙攘往來,他們都朝著自己的目的地筆直前進;然而當他們經過這間美而美早餐店之時,總會忍不住分心投注目光。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名身著黑色大衣、束著馬尾的邋遢男子相當惹眼,畢竟現今時序是炎熱的夏天,早晨的溫度都令人汗流不止,故當他們看見他依然愜意地坐在店門口旁座位上享用熱騰騰的早餐,自然是感到一陣不可思議。
而這名不可思議的男子,正是維。
他隨手翻閱著報紙的綜藝影視版,一邊嗑著火腿土司夾蛋;這時他手邊的冰奶茶忽然震動了起來,那震動雖極富規律卻又突兀無比,但維卻早已司空見慣……只見他順手撕破奶茶瓶口封膜,然後從中拎起一隻濕淋淋的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喂?」維將手機置於離耳兩公分的位置,小心翼翼不碰濕自己。
「喂?你在哪?」話筒那頭的聲線相當慌張。
「我在早餐店裡。」維撇頭往外望去,看見巷口有名講手機的中年男子正東張西望:「你往你的右手邊看就會看到了。」維說罷隨即掛斷了電話,而那名中年男子也依照維的指示看見了早餐店,趕緊匆步跑來。
「你好,我就是……」維放下了手機跟早餐,露出專業的笑容迎接這位客人。
「你就是維?」這時中年男子忽然著急地出聲打斷詢問。
「呃,正是。」維仍保持一貫的從容與慵懶。
接著只見這名中年男子二話不說,抓起桌上的報紙迅速翻到社會版:「保護我!我會是下一個!」
他的手微微發顫,指著斗大的標題:溶頭連續殺人案。
維將視線投向那行震撼的字體,沉默片刻,然後又緩緩望向眼前這名驚惶的中年男子。
「24小時貼身保護的話,酬勞會比較高哦。」
「沒問題!我馬上就先把訂金匯給你!」
於是毫不囉唆的兩人立即敲定計畫,隨後便至附近的銀行完成轉帳,確認任務之委託。
接著他們前往附近的超市進行採購,畢竟誰也料不準這項保護任務會有多漫長,所以基本食糧的補給是絕對必要的。
最後,他們總算備妥了一切,啟程前往至中年男子的家。
其實截至目前為止,維根本不明白眼前這名中年男子的底細,只曉得他的名字叫做侯俊吉,39歲,單身未婚,其餘的一概不清楚,但他也沒打算去探問會面臨什麼樣的威脅,因為他的專業告訴他,他的任務就是剷除任何會危及這名中年男子的敵人,其餘的沒有必要多問;這是維一向的作風,這種無比自信也是立基於他的強悍能力。故此,維在這業界頗受歡迎。
「太好了……有你在,我就可以安心睡覺了……」一路上,侯俊吉不斷碎唸,看得出來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搖搖欲墜;而維也沒有多作回應,他只是點頭微笑,這樣的他更讓侯俊吉倍感安心。
二十分鐘後,他們總算抵達了侯俊吉的家。
這是一棟普通的小公寓,位於復興南路上,附近有個小公園,環境還算清幽;侯俊吉領著維拾階而上,踩響沉寂已久的靜默,直至四樓才停下腳步。
「……接下來,就麻煩你了。」侯俊吉在進到家裡後像是突然卸下千斤的重擔似的,交待完畢後便走進主臥房,連門都沒關便倒頭就睡;據他先前所言,他已經害怕的兩天兩夜未曾闔眼了。
至於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呢?維並不曉得,不過從這貼滿整室的符咒看來,那一定是很可怕的東西。
「看來得好好部署一下了。」維從黑色大衣口袋中抽出了一疊黃符,環視整座室內空間。
其實他不是不信任侯俊吉的符的效力,只是那些效力固然有,卻沒有經過統合與佈陣,導致原本該有的力量都被分散了;嚴格來說,符咒甚至必須講究到方位、風水等全盤性的考量,才能保證貼上後能發揮百分之百的威力。
而現在,維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符咒重新編排位置,結下一座守護方陣,然後在主要結構處貼上自己帶來的黃符,加強其堅固性與恆久性。
於是整個下午的時光就在撕撕貼貼中度過了,在這過程中維也順手超渡了幾隻人畜無害的遊魂;等到他終於完全搞定,天色業已暗下,這層樓也同時成了一座純淨無比的安全堡壘。
侯俊吉仍躺在主臥房裡呼呼大睡,窗口飄進了鄰近人家炒菜的香味,往外望去,小公園裡還拉起白色帆布成了蚊子電影院,一切都是那麼稀鬆平常。
維拿了包零食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轉開電視後悠閒的觀賞起來,時間就在一個又一個的節目中消磨掉;等到維回過神來,身邊已經累積了一大堆零食垃圾,牆上的時鐘也走到了凌晨一點的時刻。
「風平浪靜啊。」維用力地伸了個懶腰,看似鬆懈,其實精神仍舊保持警戒的狀態;因為他曉得在入夜之後才是這些妖魔鬼怪的行動時間。
而事實果如他所料,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便有好幾隻傻鬼撞上了結界,但他們因為力量薄弱,所以轉眼間便被結界給彈開,根本不足以構成威脅。
「呵,抱歉啦,今天不能讓你們隨意穿牆。」維雙手撐在窗邊,眺望寧靜的夜景,沒綁好的幾束頭髮隨風在空中飄動。
但就在這時,一尊巨大的身影從正下方緩緩浮起,『他』的臉與維對個正著,這著實讓維吃了一驚。
「這是什麼?」他連忙大退一步,緊盯著窗外這尊沉默的身影;『他』沒有五官,只有一顆光禿禿的腦袋,跟一張血盆大嘴。
『他』擁有一副健壯的墨綠色軀體,可是上頭卻滿佈著大大小小的洞,每一個洞都深不見底。
『他』,是維從未見過的妖怪──
「嘎──!」剎那間、這頭妖怪咆嘯了起來,那聲線猶若一萬隻山鳥被同時宰殺,叫維打從骨子底發冷。
接著『他』掄起粗碩的臂膀朝窗口猛烈搥下,強大的力量與結界相碰,綻出一陣烈火迸發的光芒。
「怎麼可能……」維傻住了眼,此刻的他已經難保原本那份從容,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窗台周圍的黃符在這妖怪的一擊之下瞬間燒毀。
「這到底是什麼妖怪!」
《五》
黑色大衣驟揚、紅繩黃符著手、一道凌厲的身影破窗而出,穿著夾腳海灘拖鞋的長腿毫不猶豫地切入妖怪的脖喉之間,但維的這記飛踢勢如破竹,卻沒有踢出他想像中的威力,因為這隻大妖怪只是在空中往後微微一傾,咬牙力挺,便將這可怕的一擊給承受了大半,絲毫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媽的。」維皺起了眉頭,手裡動作卻未閒下;只見他將紅繩使勁疾甩,一把勾住了大妖怪粗厚的頸子,同時身體借力蹬回至公寓牆緣,趁大妖怪暴拳轟下之際又往其頭頂高高躍過。
「給我下去!」維將紅繩收束至最緊,一記賭上自己全身重量、並且高達四層樓高的過肩摔就此使出;如此一來即便『他』再怎麼孔武有力,面對大自然的槓桿原理時仍然是難以招架,頓時間他們高速墜下,重重摔落在一台倒楣的賓士汽車車頂上,車頂整片凹下變形,擋風玻璃全都朝四面八方爆噴了出去,警鈴大響。
不過扭打成一團的他們才沒空管這些。只見『他』單手撐起身子,另一手將身上的維給拎起,像是射飛盤似的往小公園內丟去;所幸半空中的維連忙抽回紅繩、使勁再甩,勾住了單槓,才將自己給硬生生停下,但這也讓他的右手感到一陣拉扯的劇痛。
而見阻撓自己的人尚在遠方,大妖怪倒不戀戰,竟又意圖浮上天空,朝侯俊吉的方向前去鎖命。
想當然爾,維自然不會讓這頭大妖怪稱心如意,他趕緊用力灑出左手中的黃符:「滅法•追!」下一剎那,飄散在空中的黃符登時起火燃燒,化成炫目的火鳥疾奔向大妖怪,撞擊出震撼的金色火花,不過當火花散去,濃濃黑煙下的大妖怪又顯露出了模樣,『他』竟是只有幾處微微焦黑,根本可說是毫髮無傷。
「嘎──!」突地,大妖怪又嚎叫了起來,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生氣了,看來是因為維一再挑釁而讓他倍感憤怒,而這也正是維的目的,他就是要激起大妖怪的怒火,一來可以讓『他』變得莽撞,二來可以阻止『他』回頭伐害侯俊吉。
然而維卻沒想到這樣的行為,只會讓自己深困險境。
轉眼間,大妖怪已從遠處飛至維的面前,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轟出一記上勾拳,強大的力量頓時讓維整個人凹成ㄑ字型,並且脫離了地心引力的鉗制彈浮至半空中。
不過大妖怪的攻擊可還沒結束,只見『他』原本緊握的拳頭忽然張了開來,下一刻,整條手臂上的洞孔突然噴出透明扭曲的泡泡,包圍那尚停留在半空中的維,然後同時引爆,在那一瞬間維的意識竟然痛得只剩一片空白。
碰!
維無力地摔落在地上,身體的知覺也在短暫時刻內迅速回流,巨大的疼痛彷彿要將他徹底絞碎;同時他也聽見附近住家開門開窗、探頭查看的聲音,更別提那些早就被驚動的家犬吠聲了。
「不妙……」維想支起身子,卻還有些動彈不得,「波及到民眾就麻煩了……」他曉得以這頭大妖怪的破壞力,這裡一定會被染成血海;幸好他們現在身處於小公園的深處,茂密的樹木遮住了那些民眾的視線,所以才沒有馬上引起恐慌。
而就在維掙扎之時,一股力量忽地將他提起,維勉強抬頭一看,原來是高大的妖怪將他輕輕拎起,正對著『他』的血盆大嘴。
「嘎……」大妖怪緩緩張開了這個臉上唯一擁有的器官,銳利凌亂的尖牙在腥臭的口水中閃閃發亮;這時維看見大妖怪的喉頭深處,醞釀了一顆與適才相同的透明泡泡,想必這就是『他』接下來的殺著。
「……你想的美!」忽地、維當機立斷,不畏血口的威脅,迅速地抽出兩張黃符往大妖怪的嘴中塞去,「伏法•隱……滅法•轟!」
登時間『他』的口中焰光四射,從舌頭一路燒到喉嚨;吃痛的『他』連忙放開了維,甚至往後跌了幾步蹌踉,看得出來這次攻擊的確對『他』造成了傷害。
「哈哈,會怕就好,讓你以後不敢亂打嘴泡。」維坐在地上笑了起來,雖然此時的他已經披頭散髮,身上衣服破破爛爛,但好戰的意志似乎才剛剛點燃。
「猢……」大妖怪悶嘴一吞,硬是將火焰給吃食掉,即使『他』並沒有眼睛,卻也能感覺得出來『他』正惡狠狠地瞪著維。
「剛剛除了給你吃炸彈外,還讓你吃了隱身符,所以尋常人類現在都看不見你了。」維指了指自己:「而我自己也貼了一張。嘿,第二回合再開打吧!」
維的語音甫落,黑色身影登時從地上彈射而起,紅繩早已緊緊纏繞住右拳,接著快速重擊在大妖怪的肚子上,然後他忽地往後方縮回半步,躲開『他』大開大闔的一爪,隨即又迅速切入大妖怪的腹側,毫不猶豫的掄拳猛轟。
這時『他』低吼一聲,雙腿微蹲、兩掌全張,全身的洞孔劇烈噴出數量可觀的大小泡泡,那些泡泡並未向先前那樣爆炸,只是將維給大力推離身邊。
接著,大妖怪驟然一躍,像是潛入水裡的魚般鑽升至天空中;此時『他』已不再向著維,反而朝侯俊吉所在的公寓窗口平舉起右手,一顆血紅色的透明泡泡自掌中壯大。
「糟糕!」維大驚失算,他還以為這頭大妖怪已被自己挑起戰意,沒想到『他』依然一本初衷,只衝著侯俊吉而來。
「嘎──!」大妖怪嘶吼一聲,血紅色泡泡離手,速度極快地朝公寓窗口射去;在這霎那間,維也旋開腳步使勁全力的往前衝,同時抽出紅繩疾甩伸長,下一秒便緊纏住公寓窗口旁的電線桿端頂,「混帳!」維縱身一跳,飛簷走壁似的登上垂直陡峭的外牆,轉眼間便攀上了公寓的窗台。
不過已經來不及。
朝窗戶裡望去,侯俊吉的整顆頭顱俱被血紅色泡泡給攏罩,五官與皮膚開始迅速溶解,頭骨與腦部組織相繼露出,接著又被消蝕見底。
──無盡的恐懼,是侯俊吉這一生所留下的最後驚嘆……
當他的屍體倒下,血濺滿地,血紅色泡泡也逐漸破去不見;維回頭再尋那頭大妖怪的身影,卻只看見一片寧靜的夜空,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彷彿『他』根本不曾來過……
「任務失敗了。」維愣愣地站在客廳中,表情寫滿錯愕。
《一》正午時刻,古亭捷運站附近的一間牛排館內滿座喧嘩。即便館內冷氣強力放送,但是客人們仍穿著清涼的夏天打扮;於是這麼一來,這名身著黑色及膝大衣的男人就更顯得突兀。每當其他人經過男人身邊欲取用莎拉時,總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然而這名男子卻絲毫不為所動,獨自坐在四人座的位子上享用牛排。這時,他桌上的西點餐包忽然震動了起來。這震動極富規律,發出了嗡嗡的聲響,這也吸引了鄰座客人的目光;故在短短的片刻之中,眾人所冒出的問號便重重包圍了男人與他的餐包……為什麼餐包會震動?為什麼這名身著大衣的男子的餐包會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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