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英雌──篤姬

年度大戲

日本ＮＨＫ每年都在每禮拜日晚八時（台灣時間七時）播一齣古裝劇約五十集，大部分以日本歷史上真正存在過的人物、事件及時代為內容。最近幾年播過的包括「風林火山」及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物寫照。去年播了以女性為主角的「篤姬」，今年繼承篤姬的時代，播出「龍馬傳」。這齣劇在年底會以明治維新做結束。

ＮＨＫ，是日本國營電視及廣播電台，全名為「日本放送協會」，採獨立經營方式，不播商業廣告，向收視戶收取收視費，有部分政府的補助。經費比民營電台充裕，其年度戲，精益求精，不但做得有聲有色，且慎選題材，細心考據，不但所有房屋、器皿、車馬皆經考據，連風俗習慣、語言都經學者指點。譬如「大阪」這都市，今日發音是" Oh-sa、ka"但江戶幕府時代唸"Oh-za-ka"，劇中就一定唸古音。現代語從前所沒有的，一定不會在古裝戲台詞中出現，等，其製作之精緻，只英國ＢＢＣ及德國國營電台差可比擬。「篤姬」，是ＮＨＫ第一部以歷史上實存的女人為主角，並以其名為劇名的電視劇。到底篤姬有什麼特別之處？

篤姬幼年

篤姬，出生於日本天保七年（一八三六年）二月十九日。乳名叫「於一」，她的父親名「島津忠剛」，母名「阿幸」，有兄長三人，分別是「忠冬」、「久敬」、及「峰之助」。父忠剛是從九州薩摩藩分出來的第十二代孫，是祿位只有一萬一千石的小諸侯。相較之下，薩摩藩的當時藩主島津齊彬，享祿七十七萬石，是日本三百諸侯中的第二大諸侯，僅次於享祿一百萬石的加賀藩主。是以忠剛與齊彬間往來，名雖親屬，實如主從，小心謹慎的忠剛，見面時只能唯唯諾諾。

齊彬以賢名聞於內外，當時的諸侯如松平春嶽曾極口稱讚齊彬是「治世（太平）以來不多見的英主。」西鄉隆盛也說「他的賢明，非可一言道盡。」他就任為薩摩藩主以來，為了就近能與大將軍見面，一直住在江戶的邸宅，不曾回到自己領地。嘉永四年（一八五一）二月，齊彬堯道東海道探訪好友之後，決定回家一趟。當時篤姬學名敬子，十六歲。

齊彬回國後決定和島津家祖先以來分出的堂兄弟們，共廿一家的家人會面。篤姬之父忠剛得知要與領主見面，第一個擔心的是：女兒敬子長得美麗，萬一被領主看上，要收為妾媵，如何是好。妾雖然說是姨太太，但在嫡妻前如同婢女，他決不願敬子去做任何人的妾，但他又沒把握能拒絕齊彬。家人會面的日子前，忠剛有好幾晚，夜裡都沒睡好。他一再和阿幸談這件事，阿幸說只好聽天由命。會面之日全家一齊行了禮之後，齊彬和所有人不論大人或小孩，輪流一對一見面。大多是禮貌地寒喧一句就過去了。

輪到篤姬時，篤姬小心膝行而上寒喧了一句正想退下，齊彬說：「過來一點！」篤姬，又膝行接近一些，齊彬問：「你讀過書嗎？」「是，我很愛讀書。」「都讀那些書？」「白氏文集、及和歌集等......」、「還有什麼書？」、「史書」、「什麼！史書？」「是，讀『日本外史』」、「賴山陽著的日本外史嗎？」、「是！」「好個女子！竟能讀漢文！」、「回領主話，並沒讀完，因講解的師父病了，所以只讀了十五卷。」「很好，剩下的七卷書我送給你，希望你在下次見面前讀完！」「謝謝領主！」這是篤姬一生最大膽的對答。忠剛見女兒與領主說了那麼多話，更加緊張。但後來事隔一個多月，領主那邊也沒送「日本外史」的卷冊過來，也沒什麼消息。敬子以為領主那送書的話是隨便說的，心中頗感失望，忠剛則慢慢放下了心。

兩個多月後齊彬突然派了使者來叫忠剛過去和他單獨見面。忠剛緊張萬分前往，不期領主卻提出希望收敬子為義女。忠剛大喜，回來和妻子說：「這一下敬子的前途大大有希望了。將來有可能嫁給諸侯國的藩主或其嫡嗣。也有可能嫁給京都的公卿......。」

但齊彬心中其實打著另一個主意。兩百多年來獨攬大權的幕府將軍，早就實際權位凌駕天皇。為此歷代將軍娶誰做「御台所」（嫡妻）一向是各諸侯國及左右權臣勾心鬥角的焦點。齊彬既為大諸侯國的藩主，當然也想找一個容貌端莊美麗的女子當做自己的女兒，設法將其嫁給幕府將軍，則自己在外有武力，在幕府內有內應，將可成為舉足輕重的人，可以做很多事情。

麻雀變鳳凰

齊彬真把敬子認為義女，並準備將其送往江戶邸宅，以便教習大將軍後宮禮節談吐，伺機而動。教習禮儀的女官幾島來接已改名為篤姬的敬子，翌日坐轎子出發，薩摩藩群臣及篤姬的父母都在路旁跪地恭送，母親叫「姬樣」（公主）而不名，以極謙卑的言語祝她健康愉快。篤姬見狀，才覺得父母兄長都變成遙遠的人了！泫然欲泣但也不敢哭，深怕失態。

來到江戶邸，第一件大事是要和「英姬」見面。英姬是前大將軍的女兒，送給一橋藩主為義女而後嫁給齊彬的。篤姬一路想像和這位義母見面要說些什麼話，自己孤令一身是否能在這位義母身上找到慈愛......。

終於見面了，出乎意外地，義母前面隔著一張竹簾。母女見面需隔簾而見嗎？篤姬有些疑惑。只聽英姬說：「是篤姬嗎？抬起頭來！」，篤姬將準備好的話說了一遍：「小女是島津忠剛之女，此次承太守閣下抬愛，收為養女，今日得見慈顏，甚感光榮。望以後多賜教誨。」良久沒有聲音後只聽對方說：「以後多聽小島指導就好了......。」就此英姬已站了起來慢慢走出去。

篤姬沒有想到首次「母女」見面竟是如此冷淡。半晌說不出話來。小島及幾島湊過來好歹勸慰，說「今日是形式上的見面，改天再見，情形當會不同，等等......。」但篤姬只覺得這位母親並不喜歡，也不稀罕她這個養女！

英姬原是將軍之女，經一橋藩收養，嫁了齊彬，本來美麗能幹，後來患痘瘡，醫治無效，面上留下痘斑，從此深居簡出，不喜見人。這一段是篤姬以後才會聽說的。

齊彬一直計劃把養女篤姬嫁給現任幕府將軍德川家定。但眼前尚有一個阻礙未能排除。原來權傾後宮的女執事名「﹎小路」者也一直計劃著要說服皇族郡主線姬嫁給家定。而其背後也有好幾個大藩藩主支持她的計劃。但最近幕府裡爆發出一樁醜聞，就是上任將軍家慶的喪禮決定在增上寺辦，牽涉了﹎小路拿了增上寺的賄賂。﹎小路的辭職對齊彬而言是好消息。他覺得時機有利於送篤姬進江戶城與家定舉行婚禮。

懦弱的丈夫

在兩百多年中傳了十五代的德川幕府中，德川家定是一個可憐的將軍。他身體不好，不耐久座，腦部也有些毛病，常常對屬下說些不得體或輕率的話，讓人笑話。他曾經娶過兩個嫡妻，第一位是皇族出身，夫婦恩愛了七年之後死去。第二位貌醜陋而不為家定所愛，婚後一年半便死亡。死因不明，傳說是家定叫人將之刺死的。他娶兩任妻子都未生子，大家都相信他是「無能」生子的。這些事，篤姬都不知道，也無人告訴她。在那個年代貴族家庭裡的人，人人都有心腹，人人都透過交際建立情報網。但篤姬迄今連一個可以說悄悄話的丫頭都沒有。

齊彬原以為篤姬進將軍府的事已十拿九穩。一日與水戶藩藩主見面也當面請水戶齊昭「多多支持」，獲得水戶侯的首肯。但數日後卻意外地聽到消息，說水戶侯曾與屬下說了一句話：「島津侯將女兒送入將軍府，將來成為將軍岳父，可以為所欲為了！」齊彬聽到這消息，十分緊張，叩問與水戶侯親近的人。據此人回答：「水戶侯等人一向支持一橋慶喜繼承現任家定之位。大人若能明確告訴水戶侯，願同心協力推舉一橋為下任將軍，應可解除水戶侯的疑慮......」。齊彬為此走訪水戶，當面表明支持一橋的意思，得到了水戶的諒解。看來這事應不會再有意外了。齊彬當然也再三交代篤姬，入府後要運用對將軍的影響，推薦一橋，並反對紀州慶福入嗣。這件事後來成為篤姬終生的負擔。

篤姬終於嫁入將軍府了。此時將軍家定無嫡妻，只有一妾「阿西嘉」。阿西嘉目前已卅三歲，違反妻妾三十歲以上就得自行辭卻陪寢的慣例，到現在還常常糾纏將軍。

篤姬「入內」後家定以他一向排拒不熟的人的習慣，對篤姬甚為冷淡。後來有幾次和女官發脾氣時，篤姬在旁替他訓誡了女官，家定見篤姬訓人時語言明白，態度尊嚴，覺得此婦以後可以替他擋掉無謂煩惱，開始對她有好感。數日後，家定首次到篤姬寢室共寢。但以自嘲的態度告訴篤姬，「我是不會生孩子的，你別指望......。」等等。篤姬此時已知家定的毛病，溫婉相對，告訴將軍身體重要，生不生孩子並不重要。家定認為篤姬見識和別的婦女不同，大為讚賞。從此家定數日就來共寢，兩人並排安眠，睡前也常常說說話。但家定常常說話說到高興時突然望望鄰室，就此打住睡覺了。

夫婦情深

原來將軍與妻妾共寢，有一個規定，鄰室必有兩個女官，徹夜不眠，聽將軍與妻妾的對話。這是為了防止妻妾趁共寢之時向將軍索求其父兄官職的升遷，或說那個女官的壞話。家定不敢廢止這個規定，但很在意鄰室監聽者的存在，所以常常不敢暢所欲言。甚至不敢談情說愛。

篤姬將此事告訴幾島，幾島又找瀧山（將軍侍女）商量，決定改變規定，以後嫡妻陪寢時不安排「御伽」（鄰室監聽者）。

結束幕府

家定無子嗣，其繼承人到底是一橋慶喜或紀州慶福一直未定，篤姬出嫁前受養父齊彬密囑務要推薦一橋，但如見過兩人之後自覺慶福較忠厚可靠。此時日本受列強要求開港貿易的壓力，國內輿情譁然，長州藩公開反對幕府。定家不久病死。由慶福繼任幕府將軍。篤姬依傳統成為慶福（此後改名為家茂）的母親。家茂身體亦不好，為「尊王攘夷」之密命未能順利實行，屢受朝廷之譴責，此時薩摩及長州兩藩，擅自砲擊美艦，又公然表態叫幕府「還政於天皇」。家茂為此再三赴京都與朝廷溝通。不久死在京都，時為一八六六年，家茂只廿歲。一橋匆忙繼承將軍職。他早已看出德川幕府已失去內外的信任，在長州、薩摩西藩志士的圍攻下，不願再苟延下去，於一八六七年奉上「大政奉還」表於天皇，結束了日本兩百六十餘年的幕府政權。此時正是「龍馬傳」（目前在ＮＨＫ頻道播出）中的龍馬在海上建立日本海軍，準備與幕府軍一決勝負之時。一橋送出還政表時，事實上薩摩藩的重臣西鄉隆盛已率朝廷軍隊，準備圍攻江戶城。城內震動，人心浮動。篤姬主持大局，親草密書派人持交西鄉，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西鄉曾受篤姬親父之恩，見書慨然允諾，按兵不動。篤姬故鄉晚輩送書表示願奉篤姬回家安度餘年，篤姬，婉謝，即日落髮為尼，移住京都附近尼庵。臨行時江戶城幾島以下數百宮女皆灑淚送行。江戶城於三日後「無血關城」（沒有戰爭流血和平移交）。日本從此在「明治天皇」的統治下，實行「明治維新」，吸收西洋文明，走上現代化的道路。

篤姬，在她出生的年代，所處的社會裡，發揮了一個才女所能發揮的最大的能量，貢獻社會，貢獻國家，最後完成了自己的人生。是一位近乎完全的日本女性。

亂世英雌──篤姬

年度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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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負雅志於高雲
1. 日本的開國女神
2. 女帝
3. 剛毅有為的持統女帝
4. 額田女王
5. 光明皇后之母──橘三千代
6.「萬葉集」的女詩人
7. 孝謙女帝與禪師之戀
8. 美女的代名詞──小野小町
9. 小町的寂寞身後事
10.「太古情」中的皇太后
11. 王朝才女──清少納言
12. 和歌之魂──和泉式部
13. 紫式部的「源氏物語」
14. 尼將軍北條政子
15. 日本的呂太后──北條政子
16. 享盡榮華而不幸的建禮門院
17. 「不問語」── 一個後宮女人的告白
18. 室町幕府的女諸葛──北條登子
19. 戰國美女阿市坎坷一生
20. 阿市的女兒──亂世三姐妹
21. 女教徒細川葛拉西
22. 幕府女強人──「春日局」
23. 舞伎阿國之戀
24. 漢詩傳情十九年──賴山陽與細香
25. 兼好法師的女性觀
26. 庇護婦女的聖地──東慶寺
27. 鎖國的悲劇──雅加達阿春
28. 藝妓文化
29. 好色一代女
30. 西鶴的《五人女》
31. 大和撫子
32. 武士的妻女與市井女人
33. 元祿四俳女
34. 亂世英雌──篤姬
35. 反戰詩與豔歌
36. 日本女人的滄桑

序：負雅志於高雲
1. 日本的開國女神
2. 女帝
3. 剛毅有為的持統女帝
4. 額田女王
5. 光明皇后之母──橘三千代
6.「萬葉集」的女詩人
7. 孝謙女帝與禪師之戀
8. 美女的代名詞──小野小町
9. 小町的寂寞身後事
10.「太古情」中的皇太后
11. 王朝才女──清少納言
12. 和歌之魂──和泉式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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