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畫面,在千瘡百孔的現在,還是讓她深深的繾綣眷戀著。
她和敖伯符走在回彼此府邸的路上,那是個有雪又有月亮,空氣乾淨得連心肺都揪緊、刺痛的夜晚。
猶記得太過緊張,導致她一路上低垂著腦袋,羞澀得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連他偶爾拋來幾句話,她都怕吐出的話顫抖、結巴,只能點頭和搖頭。
他只是喚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單獨和她說了幾句話,彷彿給了長時間悄悄注意著他的她一個回應,在這副如空殼的身軀中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渴望──是孤寂已久的心對被愛的渴望。
在分離的路口,她克制不了的凝望他離去的背影,心底嘆出一聲思念。
每當想起,總是無聲的召喚年少最甜美的夢。
之前,他在她心中是崇拜的存在;之後,她的崇拜不知不覺變成了情愛。
這件事,在他眼中也許是一閃即逝的小事,對自己而言,卻是彌足珍貴的美好回憶。
即使早有預感,那悸動將會醞釀出一個不祥的開端,她還是不懂放棄。
於是百年之後,人們是以這句話為開頭談論她的──
昔有帝女舜容者,為愛所苦,為情所困,因愛癡狂。
※※※
那時候,他只是要一個機會,一個回家的機會,所以刻意接近了對他有好感的帝女舜容。
她在天下共主的子嗣中排行第二,相貌和風采奪人的鸞皇不同,較為有稜有角,五官突出分明,彷彿太靠近會傷人……但是他看得出來她眼中對自己的崇拜和渴望接近。
他知道,如果吃定她,要什麼都能得到,她將會成為他最有力的後盾。
於是,他看準時機,這麼對她說,「妳相信天長地久嗎?」
原本背對他的女人立刻詫異的回頭,怔怔的凝望他片刻,秀挺的臉頰變得通紅,然後垂下螓首,不自在的撈了撈耳畔垂落的髮絲,一舉一動都透露著不確定、手足無措,以及……一絲絲的欣喜。
他猛然憶起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才十六歲,剛成年,即使相貌看起來成熟,仍有股稚嫩未脫的孩子氣。
「我相信……」她羞赧的回答飽含濃濃的感情。
上鉤了。
從她嬌羞的表情,毫無理智可言的回答,他明白自己能利用這個女人的愛情為基石,創下一番傲人的成就……只要稍加一把勁,手到擒來。
但是,對上她充滿信任,毫無懷疑的目光,他不禁脫口問道:「為何相信?」
她臉上的紅潮更加氾濫,鮮豔得快要滴出血──是真的像要滴出血,因為鸞族是神人之後,又長年生活在海底,他們的皮膚較常人蒼白許多。
才十六歲,只知愛情夢幻,沒有愛人經驗的她支支吾吾,回答不出個所以然,而他也很快就失去了解的興趣。
「愛」根本就不持久,相信愛情,不會有好下場。
多少出於掩飾自己恥笑的神情,他勾起那張充滿著對愛情渴望,也對他充滿期待的臉龐,以情竇初開的少女不會害怕的速度,不容拒絕的吻住了她。
「我愛……」在彼此糾纏的氣息間,她抓緊了個空,想傾訴自己的情意,他卻再度封住她的口,直到她幾乎不能呼吸,輕輕揪住他的衣襟,他才放過她,接著把她擁進懷中。
「嫁給我。」他在她的耳邊說話,聲音不重不輕,連一點情感也裝不出來,所以沒有面對她。
偏偏他能從她顫抖的身軀和輕微的點頭幅度察覺出狂喜。
她是真的愛他……可惜愛錯了人。
從一開始,他就沒愛過她,甚至連一點喜歡的因素也不存在。
從一開始,就都只是謊言而已。
※※※
曾聽人抱怨,愛人不簡單,但是她說,要不愛一個人才難。
她,是個篤信愛情的女人。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如此的聰明,面對愛情卻太傻、太天真,第一次愛上就過度付出,不懂適可而止。
她只想問,為何要停止?
好不容易愛上了,滿腔無法抑制的愛意,為何不能把一切都奉獻給對方?
她愛他,起因也許是一記眼神,一個笑容,一句特別的話,一個小小的事件……她記不得了,重點是止不住那為他牽繫、思念的心。情感一天天不斷的增加、氾濫,事到如今,她對他的感情,就像那種感覺始終懸掛在心頭,只剩下化為語言,對自己和他承認而已。
最初,她不敢奢望敖氏質子敖伯符會看見不起眼的自己。
七大家之一的敖氏,無論各方面,都是諸侯之中最強盛,就連天朝都對敖氏禮讓三分,不敢侵犯,身為敖氏的質子,他在皇城中像一個融合敖氏所有強勢優勢的集中體,每當他出現的地方,總彷彿有道光集中打在他身上,永遠跟隨。
他的皮膚白皙細緻,外貌不像女人,卻比女人還要更吸引人的目光。雖然手足中丰神俊美的兄弟不少,偏偏她看遍所有的人,也找不到一個像他那般擁有男人不該有的靈氣。
相比之下,她的相貌在眾多兄弟姊妹中從不突出,論聰明才智,也不是沒有其他人勝過她,而且只要有他在的場合,她唯一可取的口才便消失無蹤,連勇氣也沒有,所以總是避得遠遠的。
妳相信天長地久嗎?
因此,當他這麼問她時,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昏倒。
高興到昏倒!
也許是她自作多情,但是會那麼問,代表他對她有那麼一點點興趣,對吧!
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親口向她求親……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吻的味道,比她嚐過的任何一道甜品都要甜上數百倍,彷彿泡在蜂蜜裡頭,就此融化。
坐在顛簸的馬車內,腦海反覆的上演難以忘懷的場景,舜容不住的泛著甜蜜的笑容。
「什麼事這麼開心?」坐在她的對側,原本閉眼小歇的男人不知何時睜開眼,瞅著她。
一身素白內湖綠的衣裳,敖伯符的雙手輕鬆自在的抱在胸前,神態閒適,俊美的臉龐像畫匠巧手底下的最完美的畫作,舜容注視著他,一不小心便看癡了,久久不能回神。
「舜容?」
從胸腔深處發出的嗓音摩擦過她的耳膜,她抓住理智的尾巴,略顯慌張,強作鎮定的點點頭,「沒事,沒事。」
呵,他有在留神她呢!
敖伯符的視線停留在她羞紅的臉頰上,害臊而垂下腦袋的動作似乎是她的習慣,在他的面前常常出現。
「舜容。」他又喚了一聲。
舜容絞扭著指頭,兀自沉浸在喜悅和因他的注視而起的羞澀中。
即使兩人已經成親,現在是回敖氏領地佾江的途中,但他們結為夫妻的時間畢竟只有短短的一晚,到今晚為止才算上一天,她還是非常不能習慣單獨相處的時候被他注視。
奇怪的是,以前在有許多皇子、皇女和質子的共學裡,她日夜企盼他能注意到自己,如今只剩下她與他面對面時,情況和心境又截然不同,她比以前還要更難直視他,不是普通的緊張而已。
「舜容。」
聲音更近距離的落下,這次她總算聽見,猛地抬頭,看見他俯身向前,俊逸靈秀的五官正對著自己。
「嗄?」她低呼一聲,身子自然的向後,撞上了椅背。
「小心。」敖伯符退後,偏冷的嗓音聽起來不疾不徐,也沒有出手安慰她,只是眼角帶笑,欣賞她混亂的模樣。
對照他的冷靜,舜容感到難為情,連忙打直腰桿,臉兒更紅。
「我……我沒事。」她急促的說,同時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他追問自己的舉動時,該怎麼回答。
「這馬車不及妳平常乘坐的寬敞舒適。」敖伯符平穩的開口。
以為他是在暗示自己像金枝玉葉一般難養,舜容連忙為自己辯護,「沒這回事,這樣就足夠了,我不挑的。」
眉峰一挑,他要笑不笑的揚起嘴角,話中有話的說:「我也喜歡這馬車。」
「什麼意思?」為了避免自己再度看他的臉看到忘我,舜容稍稍的移轉視線,落在他的耳朵,順勢的問。
「這樣……」敖伯符再度傾身向前,俊容幾乎和她相貼,「距離才不會太遠。」
聽懂他的意思,她又紅了臉。
當她的腦袋一垂下時,他的眼頓時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