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們這一家

放學了，我騎著我的新腳踏車，衝出校門，往家的方向賣力的踩踏板，車速快得就要飛起來了，耳邊不斷傳來那些催促的聲音：「陳詠真！趕快回家！趕快回家！妳要趕快回家幫忙妳的爸爸媽媽！」還有阿嬤那如泣如訴的叮嚀：「陳詠真啊！妳要乖，妳要堅強，妳要趕快回家幫忙！」

知道了！知道了！我要乖，我要堅強，我要趕快回家幫忙，所

以——我拚命的踩踏板……

這葡萄園間的小路，我熟悉得閉上眼睛仍然可以順利的前進。

從小阿嬤背著我、抱著我、牽著我，在葡萄園裡工作，在小路上散步，一起欣賞葡萄園的風光，聽阿嬤講葡萄園的故事：「以前有一段時期，差不多有——二十幾年喔，這附近幾個村子的農田幾乎都種葡萄。

「葡萄成熟的季節，幾十里路內，一片綠；那葡萄噢，一串串，垂掛在葡萄架下，非常漂亮……」

阿嬤總是慢條斯理的說，說說停停的，既感傷又懷念。

「後來……葡萄的銷路出了問題，有些人便廢掉葡萄園，轉種其他農產品……」

我們家並沒有廢掉全部的葡萄園，只有一兩塊地轉種其他水果，我們還是名符其實的葡萄農。

有時候，阿嬤會考我一些跟葡萄有關的問題，儘管那些問題已經考過無數次了：

「陳詠真啊！為什麼有的葡萄園要圍著網子？有的葡萄園圍著帆布？」

「不知道。」我只好這樣回答。

我們家不就有圍著網子以及圍帆布的葡萄園嗎？

「圍網子是防止小鳥進去。」阿嬤微微笑著說：「小鳥很頑皮喔，都會用尖尖的嘴去啄圓滾滾的葡萄，啄得那葡萄皮破血流。」

「噢！」我皺著眉頭，無限心疼的說：「那葡萄一定很痛！」

「可是，蜜蜂和蝴蝶很高興。」阿嬤說：「小鳥把葡萄的皮啄破，蜜蜂和蝴蝶就飛進去喝葡萄汁。」

「那蜜蜂和蝴蝶還真狡猾！」我假裝生氣的說。

「有帆布圍著的葡萄園，裡面種的是溫室葡萄。」阿嬤說：「溫室葡萄園，牠們就進不去了。」

「喔！原來如此！」我用諧謔的口氣說：「阿嬤不說我都不知道。」

「陳詠真啊！」阿嬤問我：「圍著網子或帆布的葡萄園，看起來很溫暖，是不是？」

「嗯，很溫暖！」我說：「葡萄住在『家』裡面。」

「沒有『家』可以住的葡萄園，小鳥、蜜蜂和蝴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阿嬤說：「那些小動物很聰明喔，都會挑選最甜的葡萄吃。」

「牠們最愛吃哪一種葡萄呢？」我假裝不懂的問阿嬤。

「當然最愛吃蜜紅葡萄，蜜紅葡萄甜得像蜜一樣。」阿嬤說：

「陳詠真啊！鳥、蜜蜂和蝴蝶，為什麼懂得分辨哪種葡萄汁比較甜呢？」

「當然懂啊，」我說：「小動物也有腦筋！」

「小動物也有腦筋……」阿嬤喃喃自語的望著四周的田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然後她說：「陳詠真啊！妳看，這麼多農田沒人耕種，放著長雜草，好可惜；防風樹也沒有人幫它們修剪，那麼亂。」

除了跟我，除了在葡萄園，除了談農田，我的阿嬤平日裡是相當相當沉默的，沉默得像一棵不會說話的樹。

「不會說話的樹」七十幾歲了。

阿嬤是我爸爸他們兄弟的後母，爸爸的親媽媽在爸爸二個月大的時候死去了，帶爸爸長大的是阿嬤這位後母。後母阿嬤個子高高瘦瘦的，看起來很結實，一向很少有病痛，因為長期照顧重病的阿公太過勞累吧？最近開始這裡酸那裡痛的，經常傷風感冒、咳個不停，也時常感嘆眼花花、頭暈暈……

我一直不知道，阿公「站起來」是什麼樣子？我懂事時，阿公就已經是個躺在床上的病人了，再大一點才明白他是中風了，併有其他的疾病，生活無法自理，口齒含糊不清，脾氣又暴躁，外勞阿雲還沒來之前，有整整十年的期間，都是阿嬤在照顧阿公，爸媽以及漸漸長大的我，雖然都會幫忙，但是，我要上學、爸媽要上田工作，除了晚上，白天我們很少在家裡。

阿嬤每天得數次幫阿公翻身、清理便溺、按摩、煮餐、餵食、餵藥；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把阿公弄下床，坐在輪椅上，推到院子裡、小路上、圳溝邊或葡萄園逛一逛、曬曬太陽……阿嬤把阿公照顧得很好，可是阿公對她並不好，還沒臥病在床時對她不好，躺在床上一切得仰賴阿嬤才能生活了，還是時常拿她當出氣筒。

「唉唷！唉唷！」深夜裡，哪來的聲音如此淒厲？

那是我阿公不舒服的呻吟聲，或者他的某種病發作了。

這時，我們一家人就會從睡夢中被吵醒，就會匆匆忙忙的衝到阿公床邊，七手八腳的，這邊捏一捏、那邊抓一抓，做一些想減輕阿公痛苦的動作，嘰哩呱啦的說些安慰的話：「不要緊張，阿公不要緊張噢！」

「我來幫你按摩，這邊嗎？還是這邊？」

「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

「不痛，不痛，馬上好，馬上就好了噢！」

通常都是我們做得越賣力，阿公叫得越大聲；我們安慰的話說越多，阿公越煩躁。打一一九電話叫救護車吧！救護車ㄛㄧㄛㄧ的來了，消防隊的叔叔抬著擔架進來，高大肥胖的阿公，全身軟趴趴的像一團肉球，被擱在擔架上，繼續痛苦的慘叫。阿嬤、爸爸、媽媽和我四個人，你拉我，我牽你的，陪阿公一起坐上救護車，ㄛㄧㄛㄧ……到醫院掛急診去。

這種狀況，有時候一兩個月一次，有時候一個月一兩次。

你會不會感到納悶？為什麼阿公一個人生病，得這樣全家人都陪著去醫院呢？

那是因為：我爸爸是個啞巴，只會簡單的手語和啊啊啊，媽媽擔心醫院的人不懂手語，又聽不懂爸爸的「話」，更沒耐心等著看他用寫的，覺得跟去幫忙說話比較放心。可是，媽媽小時候得過腦膜炎，沒處理好吧，腦筋有點不靈光，遇到這種狀況，她都會很害怕，怕得畏畏縮縮的，說話結結巴巴，其實，她在說什麼人家也不容易聽清楚，所以阿嬤會不放心，就也跟去了。

1我們這一家

放學了，我騎著我的新腳踏車，衝出校門，往家的方向賣力的踩踏板，車速快得就要飛起來了，耳邊不斷傳來那些催促的聲音：「陳詠真！趕快回家！趕快回家！妳要趕快回家幫忙妳的爸爸媽媽！」還有阿嬤那如泣如訴的叮嚀：「陳詠真啊！妳要乖，妳要堅強，妳要趕快回家幫忙！」

知道了！知道了！我要乖，我要堅強，我要趕快回家幫忙，所

以——我拚命的踩踏板……

這葡萄園間的小路，我熟悉得閉上眼睛仍然可以順利的前進。

從小阿嬤背著我、抱著我、牽著我，在葡萄園裡工作，在小路上散步，一起欣賞葡萄園的風光，聽阿嬤講葡萄園...

目錄
1.我們這一家
2.我們家的「女婿」
3.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4.阿公走了
5.美麗的遺產夢
6.就像一陣風吹過
7.五一茶亭
8.大家來作證
9.初次來到大都市
10.拜訪大伯母
11.在二伯父家
12.有你真好
13.要讓空心的樹發芽

目錄
1.我們這一家
2.我們家的「女婿」
3.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4.阿公走了
5.美麗的遺產夢
6.就像一陣風吹過
7.五一茶亭
8.大家來作證
9.初次來到大都市
10.拜訪大伯母
11.在二伯父家
12.有你真好
13.要讓空心的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