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何處尋?──姬姬的愛情故事
失落的愛在俄羅斯
姬姬一直沒辦法鎮定下來,在葛蘭姆‧瓊斯看來,壓力似乎已經造成她的賀爾蒙產生變化,讓她的發情期提早來到,迅速結束。最近的研究顯示他的看法很可能沒錯。經注射賀爾蒙刺激腎上腺分泌並排出壓力賀爾蒙,似乎會改變兩種女性生殖賀爾蒙的正常濃度:動情激素會急降,黃體激素則陡升,這種變化很可能導致發情期的縮短。
1960年代是女性生殖賀爾蒙控制技術的分水嶺時期。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在1960年核准了首件口服避孕藥丸,而專為增強生育力、造福求子女若渴男女的首批藥物,也正進入臨床試驗的階段。1966年3月,就在姬姬與安安首次相遇之前,出現了一則有趣貓熊漫畫,內容對於受孕藥物的領域的研究表示贊同。兩隻成年貓熊──應該就是莫斯科動物園的那兩隻明星──正護衛著好幾隻小貓熊走過紅場,背景中還有其他數十隻正漫步而過。標題寫著:「會有更多媽媽想要試看看受孕藥物。」最後,這兩隻貓熊終於在3月31日送做堆。他們互相凝視。安安在一棵樹幹旁察看了一下,舔了幾下後留下他的氣味。突然間,他卻暴跳如雷,對著姬姬大吼,然後張嘴咬住她的後腿。她跌個四腳朝天,安安壓在他身上,咬著她的肚子,這時動物園員工才出現,拿者水管噴水把攻擊者驅走。《蒙特婁報》(Montreal Gazette)刊出「貓熊羅曼史告吹」,全球其他數十家報紙也有相同報導。經過這件事之後,易直到秋天來臨,姬姬再度發情之前,都沒有進一步嘗試讓他們配對了。倫敦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在4月3日回到英國。
整整6個月後,莫斯科方面發出電報向倫敦方面說姬姬已有再次發情的跡象。如果要讓貓熊配對,時間點是很重要的因素,所以戴斯蒙‧莫瑞斯馬上放下身邊的工作,隔天就搭上飛機。安安似乎察覺有大事發生,開始發狂似地咩咩叫。姬姬隔著獸欄把屁股朝向安安。1966年10月6日,莫斯科動物園提早關門。員工各就位置,備妥水管、麻醉槍以及木盾。經過仔細挑選才獲准採訪的媒體,也站在樹葉與布幕遮掩的後方。
當安安靠近的時候,姬姬打了他幾個巴掌。英國的《伯明罕郵報》報導說:「雖然兩隻貓熊互相嬉戲,安安也對姬姬頻獻殷情,但此次幽會顯然失敗,經過25分鐘後,雙方被隔離開來。」《萊斯特信使報》(Leicester Mercury) 的觀察報導寫道:「隔天早上兩隻貓熊又再次相聚,不過『新娘』的表現,比起昨天約會時,表現還更緊張一些。」姬姬賞安安巴掌的相片在十幾家報社間到處流傳,報紙標題對此大肆作文章:「姬姬欲迎還拒」;「姬姬賞安安耳光」;「姬姬以右鉤拳痛擊金龜婿」。當園方隔天決定讓這兩隻貓熊在同一個籠圈裡過夜時,這些媒體玩得更凶了:「兩隻貓熊共度春宵」;「貓熊的許身之夜」;「枕邊敵人」。不過當這兩隻貓熊越看越不對眼,標題的語調也有些許惆悵:「姬會已失」:「姬姬僅剩三夜情」;「失落的愛在俄羅斯」。而當姬姬將返回倫敦的消息宣布時:「姬姬、安安、與再見」;「落選新娘飛回家」; 「童貞貓熊返家」。
在各大報鉅細靡遺地報導各種發展下,這對貓熊成為舉世聞名的公眾人物。就在此同時,當整個配對嘗試變得有點像是低級肥皂劇的動人情節,低俗的譏笑言語也到處傳開。正當動物學家盡最大的努力要讓這兩隻貓熊對彼此更為親近,出現了一堆諷刺漫畫,其中很多都是嘲笑英國外交大臣想要與莫斯科政壇建立關係的無謂努力。11月18日《夜報》所刊的漫畫就是典型的例子,描繪當時的外相喬治‧布朗 (George Brown) 身著貓熊服裝,臉上帶著黑眼圈,背著背包要去莫斯科。在房間的另一側,矮胖的首相哈洛德‧麥克米倫 (Harold Macmillan) 坐在椅上,雙腳在桌旁搖擺著。他說:「老實說,喬治,我看你這次去不用什麼手段,也能造成大轟動。」其他則只是以貓熊為取笑對象,譬如《每日鏡報》的漫畫,其中一位美國太空總署的官員伴著兩隻貓熊走進火箭時,不禁呵呵地笑。標題寫著:「很榮幸為您服務,希望12個月的時間不會太趕。」
1966年的相親事件,受害的不只是大眾對貓熊的觀感而已。希望藉著貓熊寶寶的誕生而大撈一筆企業家也受傷慘重,尤其是在英國。有一家公司放棄製造貓熊玩偶的計畫。另外一家公司則只能失望地看著堆積如山的姬姬鑰匙圈。
該公司的總經理告訴記者說:「我看我們是被騙了。」知名的冰淇淋製造商沃爾斯 (Walls) 在促銷腰子派時,還以半價優惠搭配該公司無法銷出的貓熊玩具。某家陶器廠也因為時機點已過,放棄了製造姬姬造型馬克杯的計畫。有一家餅乾工廠已經做好貓熊模具也準備裁切糕餅團時,決定直接放棄以減少損失。就在姬姬回到倫敦不久之後,《每日郵報》裡的一篇文章說道:「產業界從來不曾因為一對動物間彼此缺乏好感,而籠罩了一層陰霾的前例。」
再續前緣
彷彿這一切還不夠嚴重,接下來又有更多相親情事。1967年2月阿列克謝•柯西金訪問倫敦之後,倫敦動物學會決定正式邀請安安前來拜訪。為此尚未成真的消息,報紙斗大的標題寫著:「安安相親回訪之旅」,「姬姬的另一場約會?」,「姬姬的另一次求婚記?」也許姬姬在熟悉的環境下會有不同的結果。
時間點也很不錯。1967年時,好幾千名的群眾聚集在舊金山著名的嬉皮勝地海特-艾許伯里區 (Haight-Ashbury),親身體驗聞名遐邇的「愛之夏」 。不過俄羅斯方面對倫敦動物學會的邀約卻沒有馬上答應。某家報紙報導:「安安生病了,所以姬姬的春天蜜月就此結束。」而在同一年裡,對安安健康狀態的關心一直不斷。最後,在1968年8月初,俄羅斯方面終於正式首肯雙方的重聚,不過他們也知道這又會吸引媒體的大加訕笑。報紙標題又再次重拾他們老掉牙式的貓熊把戲:「姬姬的二見鍾情?」;「新羅曼史?」;「另一場約會?」
這個消息傳開後不久,爆發了一個重大的政治事件,差點讓動物學者的計畫又再次泡湯。捷克斯拉夫慢慢地脫離了蘇聯的掌控,該國引進一些改革,想要鬆綁媒體,讓言論更自由,行旅更簡易。這個運動就是有名的「布拉格之春」,但是在1968年8月21日的黎明時分,蘇聯(以及其他來自華沙公約組織國家)的軍隊入侵該國,將東歐集團的緊箍咒拴緊。西方國家無不義憤填膺,緊張情勢逐漸升高,又再次危及貓熊計畫。一位倫敦動物園的職員說:「沒有理由因為這樣,就要取消這次的訪問行程。」
經過1966年兩隻貓熊在莫斯科令人失望的「演出」後,已經有一些人對這次相會不抱什麼希望。自從姬姬在1960年代初第一次顯露出發情的跡象,就有人懷疑她因為整輩子幾乎都跟人類在一起,少有與同類同伴相處的機會,讓她變得「人性化」。在他前往莫斯科旅程的籌備期間,她的獸居還掛了一面鏡子,想要讓她習慣一下貓熊的長相。不過在莫斯科的時候,她可是很會搔首弄姿,弄得一位俄羅斯動物園員工都覺得「很難為情」。1966年的相親結束之後,俄羅斯方面有以下結論:「姬姬與其他貓熊長期不相往來的結果,讓她的性心理產生一個『印記』,以為自己是人類。」
姬姬情歸何方?
印記(impringting)這個概念,在1930年代經過奧地利動物學家康拉德‧勞倫茲 (Kondrad Lorenz) 的推廣後才逐漸普及,他後來也因為動物行為方面的研究獲得諾貝爾獎。他很好奇動物如何認知同一物種的同類。這是一種天生能力或者需要經過後天的學習呢?勞倫茲的研究顯示,呱呱墜地的最初幾個小時,是某些物種重要的學習時期。他發現,新孵化的灰雁寶寶會把他們第一個看見的可能對象,當作是自己的同類。在正常的情況下,這會是他們的母親。另一方面,勞倫茲也進行人工孵化,觀察才剛破殼而出小雁,他發現在他們出生的幾個小時內,他們把一直陪伴在旁的他 (甚至是無生命的物體) 當成是他們的印記,急著想跟在他(它)後頭,不管他(它)走到哪都一樣。勞倫茲論證說,印記作用的目的是建立「雛鳥的同類意識」,這關係到以後牠們是否能夠找到伴侶。
如果幼鳥將自己印記成錯誤的物種,可能會有一些奇異的後果。勞倫茲敘述有一隻動物管理員飼養長大的公鷺,每當管理員靠近時,就會把同住一起的母鷺趕跑。最後,當這兩隻鳥終於交配生下一窩蛋時,搞不清楚狀況的公鳥還想帶管理員到巢裡,一起幫忙孵蛋。後來的研究人員也針對這個有趣的現象,以更嚴謹的方法,進行後續研究。在某個研究中,德國科學家將斑馬雀生下的一窩蛋取走,拿到十姊妹的巢裡,請這對養父母幫忙撫育。經過十姊妹40天的餵食與照料之後,再將幼雛隔離60天。然後,在他們與眾不同生命裡的第100天,研究人員開始觀察這些斑馬雀的性取向。他們發現,養父母餵食牠們的次數越多,斑馬雀 選擇與十姊妹而非同類母鳥交配的取向就更強烈。
這類的實驗經過複製,也針對哺乳類進行研究。1990年代時,英國與南非的研究人員以山羊與綿羊為實驗對象,把8隻新生山羊與8隻新生綿羊掉包。在他們長大後,科學家開始測試他們的社會與性取向。綿羊養育長大的公山羊想要與母綿羊一起活動並交配;而山羊養育長大的公綿羊想要與母山羊一起活動並交配。母羊可沒那麼容易上當。研究人員的結論:「這間接支持了佛洛依德提出的伊底帕斯情節,並且顯示公羊比母羊更無法適應社會優先項目的改變。」
還在研究所就讀時,年輕的戴斯蒙‧莫瑞斯就對勞倫茲的研究很有興趣,1950年勞倫茲在布里斯托大學講課時,還曾經趕赴課堂聆聽。之後他還講說:「這個人不只是有才氣而已,他是個天才。」莫瑞斯認為「印記這個概念有助於解釋姬姬的行為。」他寫道:「每個跡象都顯示由於她被人類撫養長大,從未看過其他貓熊,姬姬已經人類化了,甚至不認得安安是她的同類。」
認為姬姬性方面已經以人類為印記的看法,的確有其主觀上的吸引力。不過強調姬姬的人類化,只會讓其他人把玩笑開得更過火。
某家報社的讀者投書寫道:「姬姬被人類帶大,所接觸的對象也盡是人類,結果找安安來跟她洞房,她無疑覺得被人侮辱了。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把安安打扮成莫瑞斯穿著制服的樣子 … 然後識相地到旁邊去看好戲。」
來自女性主義的抗議
對於姬姬不順的情事,雖然動物學家一面倒地支持人類化是最可能的解釋,不過大眾媒體上也出現了許多其他解釋。小說家凱薩琳‧史多爾 (Catherine Storr) 於1968年9月初投書《衛報》寫道, 許多荒唐而輕浮的妄言猜想,大部分都指向姬姬,正好暴露出英國社會對女性仍然存有的一些偏見。她說:「難道除了冷漠、同性戀或神經病等因素之外,她就不能選擇單身嗎?」她繼續說:「也許我們可以從姬姬那裡學到何謂正直。譬如說,所謂的『正常』不一定就得是其他人所認為的『正常』,或許也可以是恬靜閒適、自得其樂地作自己。」因此,姬姬與安安不但代表了東方與西方、俄羅斯與英國之間的緊張關係,現在他們也被拿來反應出社會上的性別偏見,這些偏見有待後來如火如荼的女性運動加以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