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林深處，流水潺潺。

和煦的陽光照在澄淨的湖面上，泛出五彩的華光。森林也一反寧靜，處處可聞歡快的鳥鳴聲。度過了凜冽寒冬，現在已是溫暖的春天。

伊的百般懇求總算得到基賽的許可，終於可以出來透口氣了。

嬌美的人魚仰躺在湖面上，突然嘴角翹起頑皮的笑容，尾巴用力拍打湖面泛起一陣水花。

基賽也不躲，任由伊將湖水嘩啦啦地潑到自己身上，反倒是一把拉過頑皮的小人魚，鎖在自己懷裡。

「不是說好了會安分一點才帶你出來的嗎？怎麼又開始調皮了。」

伊笑嘻嘻地趴在基賽胸口，伸手替他抹乾臉上的水珠。

「基賽，我好悶啊。小貓被亞倫特看得牢牢的，蓮華也和雷回到北方去了，你還不准我離開部落，我都快無聊死啦。」

「無聊？」基賽眉毛一挑，賊兮兮地看著小人魚，大手潛進水裡一把扣住了伊的纖腰。

「那我們就來做讓你不會覺得無聊的事吧。」

伊俏臉一紅，再想逃跑已經來不及了。他嘟著嘴戳戳一臉壞笑的基賽，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蓮華以前教過我一個詞，用來形容你最適合不過了。」

「什麼詞？」聽伊這麼一說倒勾起了基賽的好奇心。

「那個詞就是──色狼！」

伊趁基賽一時不備滑出了他的懷抱，大笑著游出了好幾米遠。基賽愣了一下，抹抹臉站起身，面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還齜牙咧嘴故意露出了尖利的犬齒。

「好你個小東西，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伊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假意驚呼一聲，下一秒卻做著鬼臉游開了。他嘴裡哼著小調，游了一會兒沒聽見水中有任何響動，不免有些好奇。回頭看去，平靜的水面上一絲波動也沒有，更別提看到基賽的影子了。

伊左瞧瞧，右看看，喊了幾聲「基賽」卻得不到回應，心裡不免也有些害怕起來。他心裡七上八下，開始往回游。眼看著就要抵達岸邊了，卻被突然冒出的一股吸力拉扯住，竟漸漸被拖著往水中沉去。

伊心裡大驚，奮力掙扎起來，怎奈力量不及對方，眼看著自己被一步步拖入水中。

沉入水裡，伊扭頭一看，一排鋒利的牙齒猛地湊到眼前，森白的利牙泛著寒光，眼見著就要咬上自己的鼻子。伊尖叫一聲，就算身為人魚也不由得被水嗆了好幾口。

就在這緊要關頭，伊覺忽然得身子一輕，像被人托出了水面。下一秒就聽到基賽哈哈大笑的聲音──只見他手裡正拿著一副模樣猙獰的魚頭骨，黑色空洞的眼眶下是大張的頜骨，兩排又尖又長的牙齒在基賽的擺弄下一開一合，咯咯作響。

伊緊咬下唇一語不發，碧綠的眸泛著氤氳的水氣，又氣又怨地瞪著基賽。

基賽嘿嘿笑了一陣才發現不對勁，連忙扔下手中嚇人的道具，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嚇到你了？生氣了？」

伊冷哼一聲，扭過頭，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地往下掉。嚇得基賽頓時手足無措，連忙將他摟進懷裡不斷安慰。

「不怕不怕，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這樣嚇唬你了。」

「可惡，你這個壞蛋嚇死我了！嗚嗚……你保證以後永遠都不許作弄我。」

這……基賽猶豫了一陣，作弄伊可是他平時最享受的事情啊！伊見他遲疑起來，立刻睜著紅紅的眼睛瞅著基賽，直看得基賽連連投降，就差沒舉手發誓了。基賽一邊安撫伊一邊在心底打著如意算盤。沒事沒事，少了這個樂子他就不會在別的地方加倍討回來嗎！想到這，基賽就如同一隻偷了腥的貓一般，暗暗笑了起來。

伊哪裡知道他的心思，受了這麼一頓驚嚇，肚子開始咕嚕叫喚起來。他揉揉微凸的肚子貼進基賽懷裡，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

「基賽，我餓了，我好想吃上次吃的那種銀色小魚哦。」

基賽連忙點點頭，低頭在伊小臉上輕咬一口。「我馬上去抓。」

不錯，吃飽了好辦事，等餵飽了伊就輪到他享用佳餚了。

傻傻的小魚歡呼一聲，自動送上門來，在「漁夫」的臉上狠狠香了一口。全然不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成為「漁夫」口中的美味大餐。

兩人嬉笑著上了岸，換個地方覓食去了。柯吉塔躲在礁石後看著他們，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但沒過多久卻又幽幽歎了口氣。

他知道卡修心裡在想什麼，好意陪他在這多留一陣子，名義上是讓他可以多看看伊，實際上則是在監視他。伊雖然也是卡修的孩子，但他對伊卻沒有太深的感情。讓伊留在這個外族的部落已經卡修最大的讓步了。如果伊生下的是人魚寶寶，卡修一定會不由分說地帶走的那個孩子，而且……柯吉塔痛苦地垂下眼。卡修一直沒有明說，但他心裡知道，要讓伊永遠留在這裡的代價就是──伊以後再也不能受孕。

柯吉塔滿面愁容，心裡痛苦掙扎著，一方是令他滿懷愧疚的孩子，一方則是人魚族不容破壞的法則。他究竟該如何選擇……

「在想什麼？」

強而有力的大手扳過柯吉塔的下顎，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心虛後，卡修深邃的黑眸裡閃過一絲陰鶩。

「這對伊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別忘了我們的規矩。」卡修的唇輕輕抵在柯吉塔嘴邊，低沉的聲音裡有著不容抗拒的嚴厲。

「不要做傻事，否則就算是你，我也不會輕易放過的。」

柯吉塔撇過臉默不作聲，微微顫動的睫毛透出一股讓人心疼的脆弱。卡修歎了口氣，語氣不再像剛才那麼強硬。

「你放心，伊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傷害他的。我還沒有冷血到會去傷害自己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柯吉塔緊咬下唇，心底卻在吶喊──

你當然不會讓他的身體受到一絲傷害，但這麼做卻等於剝奪了伊往後的幸福。伊是不會開心的，他的臉上再也不會露出今天那般無憂無慮的笑容。為什麼你不明白！卡修，為什麼你不明白……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最後一線夕陽也被黑夜吞沒。

隨著伊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部落的上空也慢慢堆積起陰霾的黑雲，越聚越多……

凱恩抬頭看著天空，心裡一陣詫異。最近的天真的很奇怪，明明還沒有到雨季，卻布滿了遮天蓋地的黑雲，沉重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最近心頭總是莫名的浮動不安，是不是預示著即將有事情發生……

　　　　　　　

「已經確定了，是魚寶寶哦。」凱恩笑看著伊，慈愛地揉揉他的銀髮。

伊的情況和蓮華有點像，肚子裡的孩子都包裹在一層卵狀膜中。不同的是，伊肚子裡的卵膜會隨著寶寶的長大而逐漸消失。以至於到現在，他們才終於能窺見小寶寶的廬山真面目──縮小版的迷你尾巴，料誰也不會看錯吧。

「魚……寶寶，和我一樣！」伊開心地叫著，手指輕輕撫過肚子，因為手下感受到的脈動而欣喜若狂。

「基賽！」伊轉過頭，臉兒酡紅，滿是期待地看向伴侶。「是人魚寶寶，你喜歡嗎？」

基賽低頭在他激動的小臉上狠狠啄了一口，心中同時也鬆了口氣。他一直擔心會生出半魚半獸的寶寶呢！

「只要是我們的孩子，我都喜歡。」

伊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下，抿著嘴甜甜地笑開了。基賽順著伊挪好身體，心中仍有些事情放不下，猶豫地看向凱恩。

「族長，當年伊的母親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從海中游到大陸生子？是不是人魚一族都必須……」

「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想過這個問題。」凱恩給了基賽一個安慰的笑容，要他不用擔心。

「海洋裡有些魚類在繁殖時要到淡水中產卵，這種現象叫洄游。人魚身體裡有一半魚的基因，也保留了這種天性。只要給伊找一塊合適的淡水湖泊，問題就不會太大。」

合適的淡水湖泊？基賽眼睛一亮，「聖地不就是個好地方，而且裡面還保留了一部分水晶的能量，對伊會更有益處吧。」

「聖地？就是那個貘……」

伊回憶起以前的恐怖經歷，嚇得使勁往基賽懷裡縮去。「好可怕，我不要去那個地方。」

該死，他怎麼把那件事給忘了！基賽恨不得狠狠敲自己一下，連忙輕聲安撫伊，好不容易才把他又哄笑了。不過照這樣看來，聖地是不能去了。

「你一開始遇見伊的那個水潭怎麼樣？」凱恩給他出了主意。「那水潭僅有一道瀑布和外界相通，十分安全。而且自成一體，是個相對封閉獨立的小型生態體系。」

「嗯嗯，我要去那裡。」聽凱恩提起自己以前的住處，伊連忙點頭。

自從來到部落以後他就再也沒去過那個小湖泊了，好懷念那裡爽脆可口的小貝殼，基賽現在都不允許他吃那些東西了。

「既然這樣……」凱恩點點頭，「基賽你就準備一下吧。如果我推測的沒錯，最後一個月伊應該都無法變成人形，只能待在水裡。」

伊歡呼一聲，這麼說，他將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可以留在以前的小天地裡了，好高興！

基賽臉上帶著寵溺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失笑地看向如同孩子一般興奮的伊。一個月啊！他也得一個月泡在水裡了。沒辦法，誰讓他愛上的是一條小魚呢。

陽光明媚的早晨，伊享受著難得的日光。接連好一陣子的陰霾天氣，如今總算是放晴了。

他愜意地甩甩尾巴，不經意間掃到一個障礙物。睜眼一看，只見基賽一半身體滑入水中，另一半身體則大剌剌地暴露在陽光下，正在呼呼大睡。

金燦絢爛的陽光落在他臉上，頓時讓那堅毅的輪廓柔和了不少。古銅色的肌膚底下是結實賁張、蘊滿爆發力的強健肌肉。對了，還有他身上那些漂亮的小花紋，在陽光下顯得越發可愛，真的教人好想咬上一口啊。

伊以前一直不明白，雄性獸人身上為什麼會有這些條紋。現在他知道了，這根本就是用來勾引雌性的嘛！

伊嘿嘿一笑，難得看見基賽如此沒有防備的樣子，怎麼能錯過呢！他潛下身子，從水裡拔了根水草，忽輕忽重地逗弄基賽的臉頰，玩得不亦樂乎。

笑著笑著……伊忽然發現不太對勁。下腹一抽一抽，似乎隱隱有液體流出來。

「基賽、基賽！」伊頓時一驚，急得快要哭出來。

「怎麼了……餓了嗎？」基賽打著哈欠爬起身，卻見伊一臉慌亂，正胡亂指著自己的肚子。

「我、我好像要生了……」

「什麼！」基賽猛地跳了起來，眼睛圓瞪，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突然，他想起凱恩的交代，趕忙把指甲般大的通訊器翻了出來。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伊，對著他的肚子柔聲安慰，一邊趕忙向部落求援。

不到三分鐘，凱恩就和迪特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伊此刻已經是疼得說不出話來，眸子大睜著，喘息聲從鼻子和嘴巴裡重重呼出。

「呃、啊啊，啊──」

肚子緩慢而有力地蠕動著，伊一隻手托著肚子，另一隻手則被基賽緊緊地握住。

「基、基賽……」肚子猛地一下劇動，伊痛苦地咬牙呻吟，手指狠狠扣著基賽手臂的肌肉，留下怵目驚心的血痕。

「他……他要出來了……啊……」

「我、我知道，別怕、不會有事的！」基賽此時滿臉鐵青，面上的表情更是萬分猙獰，就好像生孩子是一件恐怖至極的事。最後他竟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只能一同陪著伊竭力嘶吼。

陣痛一波波襲來，伊的頭使勁向後仰著，嘴大張著，斷斷續續地吐出呻吟。忽然間他身體猛地一陣抽搐，只感覺體內一股暖熱的液體沖洩而出。

「加把勁，孩子快出來了。」

迪特抹了抹汗，在一旁打氣。伊的情況比蓮華那時候好得多，也順利得多。這大概和在水中以及人魚的身體構造有著很大關係。總體來說，伊的情況還是不錯的。只要再努力一下，孩子應該很快就能生出來。

伊吃力地點點頭，突然又感到肚子一陣強有力的收縮，驚得他尖叫起來。

「痛……」

基賽聽到這淒慘的一叫，身子猛然震動，高大的身軀好似隨時都會倒下一般。

又叫了不知多久，伊的臉色越來越白，水中汨汨流出的液體也越來越多……最後，在伊一聲陡然拔高的嘶喊中，一尾小小的、蜷縮著身體的小人魚終於脫離母體，緩緩滑入水中……母親的本能驅使伊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潛進水裡，將孩子托高舉出了水面──

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嬰兒立刻放聲大哭起來。伊這才鬆了口氣，隨即全身虛脫，癱軟在基賽懷中。

基賽顫抖著摟住伊，在他額上重重印下一吻。目光迎向手中拖著的小小人魚，心頭更是狠狠一震！

在水中哭泣的嬰孩根本就是伊的縮小版。白嫩的肌膚不像人類剛出生孩子那樣皺巴巴，而是如同他母親一般光滑緊緻；繼承了人魚一貫的低體溫，摸上去微微有些涼意。

蜷成一團的魚尾此刻已經完全展開，就好像一把精緻無比的小扇子。柔軟、半透明的鰭隨著水波飄蕩起伏。反射著陽光顯出淺淺的藍色；那是比海更美麗，比天空更純粹的藍色……

基賽紅著眼眶，滿懷激動地看著手中的小寶貝。心頭像是被什麼溫暖的東西所盈滿，隨時就要有熱流湧出來……

這就是他的孩子……他和伊的孩子！他最珍貴的小寶貝！

「基……賽……」

伊喘著氣，費力地睜開眼呼喚伴侶。他好累啊，從頭到腳沒有絲毫力氣，連指尖也是軟綿綿的。基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將孩子舉到伊面前。

「辛苦你了。看！我們的孩子多漂亮。」

「他……好小、好軟……」伊伸出食指輕柔地在寶寶粉頰上流連。

這個如此嬌小、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打破的粉嫩小娃娃，就是他辛辛苦苦孕育、和基賽一脈相承的孩子。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孩子肌膚底下緩緩流動的溫度；微弱卻平穩的心跳……是真的，這個孩子是真實存在的生命，傾注了他和基賽所有感情的新生命！怎能叫他不感動，不喜極而泣……

小人魚漸漸止住了哭泣，似乎知道是母親在安撫他，愜意地噘起小嘴。基賽見了哈哈大笑，也湊過來好奇而謹慎地撫弄著寶寶的尾巴。小傢伙臉上滿足的表情更甚，就連尾巴都舒服地翹了起來。

這個動作讓基賽更加心花怒放，一時間什麼都忘了，只知道賣力地取悅自己的小寶貝。伊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沒想到基賽也會有這麼孩子氣的時候。看著一臉幸福的父子倆，伊的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心裡更被一種溫暖的情緒盈得滿溢。

接連不斷的笑聲迴盪在水潭上方，響徹了蔚藍的天空──

一個月之後──

幽靜的叢林深處，湖面閃爍著粼粼波光，不時傳來陣陣嬉鬧。

栗色頭髮的少年臉上掛著一抹壞笑立在潭中自言自語，聲音卻大得像是故意要說給別人聽一樣。

「奇怪奇怪，寶寶跑哪去了呢？」

「咕嚕咕嚕……」好似要回應這問話一般，不一會兒水草叢裡就冒出了一串串氣泡。

少年嘿嘿一笑，眼明手快地朝著水草後隱隱露出的藍色小影子猛撲了上去。

「咯咯……」又驚又喜的嬌嫩笑聲響起，小魚寶寶一甩尾巴，靈活地從少年懷裡溜了出去。

「啊……」小貓坐在水中失望的大叫，有些哀怨地看向一旁捂嘴偷笑的伊。

「不來了，寶寶現在根本就是條小泥鰍，叫我這麼抓得住嘛！我本來以為獸人寶寶成長得算很快了，沒想到寶寶更厲害，才一個月大就能游得這麼好。」

小貓誇張地歎口氣，繼續道：「基賽現在可得意了，搞得亞倫特眼紅得不得了，把我盯得快喘不過氣了。」

「亞倫特小心點也是應該的。」伊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將手輕輕撫上小貓微凸的肚子，好奇地發問。

「貓貓，你肚子裡裝的是小小亞倫特還是小小貓啊？」

「現在還不清楚呢。不過族長說再過幾個月就能知道了。」小貓嘿嘿一笑，「希望是小獸人，這麼一來我就可以知道亞倫特小時候長什麼樣了。」

「真好……我也好想看看基賽小時候的樣子。」伊撐著小臉，腦海想著毛茸茸、圓滾滾的可愛小獸，不禁有些失望。不過看到基賽現在這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伊也是打從心底高興。大不了……下次再生個小獸寶寶嘍。

不遠處的小人魚也玩累了，游回母親身邊，「咿呀──」咕噥了一句，揉揉眼睛犯睏了。

「寶寶乖。」伊愛憐地揉揉兒子的小腦袋。「爸爸去湖裡捉魚很快就回來，等他來接我們的時候你再睡，好嗎？」

寶寶眨眨眼睛，困惑地消化著母親的話，最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貓看在眼裡不免又是「好聰明，好可愛」的一陣驚呼。

天色漸漸暗了。

基賽加快腳下的步伐，心想著伊和寶寶肯定是等急了。腦海裡浮現出小傢伙氣鼓鼓的小臉，基賽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更加快了速度。

走著走著，靈敏的耳朵聽到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斷斷續續的聲音──那是曾經從伊口中聽到的歌聲！基賽心中一凜，難道是伊出事了？他來不及細想，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太陽漸漸西下，照射到林間的光線又暗了幾分。

基賽皺眉看向前方，只見岩石上正坐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銀色的長髮，削瘦的肩膀，如天籟般動聽悅耳的歌聲正出自那人口中。

好奇怪，伊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基賽心中納悶，脫口喊了伊的名字。

「伊」卻好像是受到驚嚇一般，渾身一震，頭也不回地朝叢林深處跑去。基賽連忙起身追趕，直追到河邊，卻再也沒了伊的蹤影。

基賽隱隱感到事情不妙，忽然低吼一聲：「糟了！」回頭朝著林中水潭方向狂奔而去──

此時森林另一邊。

伊倒地不起，蜷縮著身體發出痛苦的呻吟。小貓扶著他，又驚又急地看著突然冒出的神祕男子。那男子竟也是一條人魚！

「你到底是什麼人！還有，你給伊吃了什麼！」

卡修深深看了伊一眼，一語不發，轉身一頭鑽進水中。被他抓在手中的寶寶尖叫著，一邊哭泣一邊揮舞著兩隻小手死命掙扎。

「寶寶！」伊猛然瞪大眼睛，拖著虛弱無力的身體急著要潛進水中。不過還沒動幾下，胸中就接連一陣翻湧，竟「哇」的一聲乾嘔起來。

「伊、伊！你怎麼了！」小貓一邊擔心伊的身體，一邊著急地看那人越游越遠，一下子慌得沒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事……孩子、孩子……」

伊艱難地從嘴裡擠出了幾個字，雖然這時胸口的劇烈疼痛已經過去，但下腹卻升出一團火，燒得他渾身疼痛難忍，不住打顫。

「你別急！我、我這就去追他！」

小貓一咬牙，顧不了那麼多了，追回孩子要緊！他放下伊，轉身跳進水中朝著那人奮力游去。

眼看那人游到瀑布口時突然停了下來，小貓鬆了口氣，心想這下可沒路了吧，除非他長翅膀，不然別想逃掉！

還沒高興多久，卻見那人又一頭衝進了瀑布之中。

小貓大驚，那傢伙不要命了！急急游過去一看，發現瀑布後居然還連著條一米來寬的狹長水道。

看那人飛快消失在水道之後，小貓有些猶豫。不過當他瞄到人魚寶寶被打昏，無力下垂的小腦袋後，頓時怒火中燒，隨即猛吸一口氣潛進了水道中……

第二章

等基賽飛速趕到潭邊後，見到的景象差點讓他心臟凍結……伊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倒在岸邊，彷彿死了一般。

基賽忍住心中強烈的恐懼，上前一把將伊抱在懷中。直到伊胸口平穩的心跳聲傳來，基賽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賽……」伊虛弱地睜開眼，稍微動了一下，全身又是一陣劇痛。他抓住基賽的手臂，臉上的表情萬分痛苦，好半天才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

「賽……寶寶……冷、我好冷……」

「噓，別說話。我立刻帶你回去，不會有事的。」

基賽打橫將伊抱起，目光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孩子，心中早已一陣天旋地轉。此刻是為了伊才強作鎮定，暫時忍下心中痛苦。

基賽匆忙奔回部落的時候，伊已經陷入昏迷，卻在夢中不斷哭泣呼喊著孩子。凱恩和迪特急得滿頭大汗，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讓伊平靜地睡去。

屋外基賽急得團團轉。亞倫特雙手抱胸，沉默地一語不發。

「可惡！」

砰的一聲巨響，基賽的拳頭狠狠砸上地面。

「只要查出是誰幹的，我一定將他碎屍萬段！」

西瑞司歎口氣，壓住基賽因憤怒而顫抖的肩膀。

「你先冷靜點。」

「我怎麼能冷靜，我……」

「基賽！」

凱恩這時從房中走了出來，打斷他的話，視線緩緩掃過基賽，讓他一顆心頓時跌倒了谷底。

「不……伊他……」

「伊沒事了。」凱恩閉了閉眼，依舊神色複雜地看著基賽。

「有件事必須告訴你，我希望你做好心裡準備……」

「……」

「伊他……他無法再變回人了……」

「什麼意思……」基賽狼狽地退後了幾步，咬牙看向凱恩。「伊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清楚。」凱恩的聲音有些無力。

「似乎是某些東西使伊身體發生了變化，令他體內擁有變身能力的基因遭到破壞……而且，居然還讓伊由本來的雙性體變為完全的雄性體……」

「不會的……怎麼可能……」

基賽震驚地看著凱恩，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一不在伊的身邊就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他心亂如麻，張了張嘴，苦澀地開口。

「難道沒有辦法恢復了嗎？」

「我很抱歉，基賽。」凱恩無可奈何地搖頭，「就連我也無能為力。」

「……我不在乎。」

沉默了好久，基賽面色凝重地慢慢開口。

「我不在乎伊會變成什麼樣子，就算一輩子無法變成人，我也願意守著他。可是一旦他醒來，又怎麼能承受得了這種打擊……」

基賽沉痛地閉上眼，腦海裡還清楚地記得伊第一次變成人時開心的模樣，他甚至用雙腳跳上了一整天也不知道累。如果現在告訴伊……不！不能告訴他，伊會崩潰的，他也無法承受失去伊的後果……還有──他們的孩子！

可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基賽痛苦地抱著頭，亞倫特內心也同樣忍受著煎熬。

伊出事的時候小貓也跟著失蹤了。雖然已經發動所有族人在森林中搜索，到現在卻依然沒有他的蹤跡。

伊的情況已經這麼嚴重了，他不敢想像小貓會遭受到什麼。

神啊……千萬不要再讓小貓出事了……

「伊已經睡下了。基賽，你可以去看──」

迪特這時也從房裡走了出來，話還沒說完就見一道人影迅速衝進了內室。

凱恩率先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紛紛退出木屋，留給他們獨處的時間。迪特帶上門，輕歎了口氣，心中默默替他們祈禱。

凱恩站在屋外，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沉聲下令：「亞倫特，你帶人繼續找尋小貓的下落。」

「西瑞司，你陪我去水潭走一趟。」

在部落的領土上發生這種事，根本就是對他們的挑釁，這讓所有的族人都憋了一口悶氣。更重要的是，對方竟膽敢傷害伊！傷害他的族人，一定要付出代價！

　　　　　　　

凱恩站在潭邊，盯著平靜的水面一語不發。

「附近沒有其他動物走動過的痕跡，不會是陸上的生物，該是從天上或者水裡來的。」

「不！不對。」凱恩抬頭看向繁星璀璨的天空，緩緩開口道。

「西瑞司你看，這水潭上方沒有任何可以遮蔽的東西。如果是從天空入侵，還沒靠近水潭就會暴露行跡。伊不會傻傻地任由他抓住，一旦發現異象就會立刻躲進水底。還有，你再看這水潭，遍布了水草和礁石。我想攻擊伊的那人一定是潛伏在水裡，而且是算好了時機才動手。」

「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透，他到底是如何進入這個密閉的水潭之中的？」

西瑞司仔細聽他分析，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會不會是……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埋伏在這裡了？」

「不太可能。」凱恩想了想後搖搖頭，「他只單單擄走了伊的孩子。如果早就藏身在水潭，這一個月中有很多次出手的機會，為什麼偏偏現在才動手？」

「水裡……孩子……」凱恩喃喃自語，看向西瑞司，「我們到底忽略了什麼？」

「孩子……」西瑞司皺眉沉思，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什麼，開口說道：「凱恩，你還記得之前給伊的孩子做過的檢查嗎？」

「記得。」凱恩點頭，「就在幾天前，才剛檢查出小人魚體內的另一套呼吸系統發育完全。你的意思是……他們在等小人魚長大？」

凱恩大膽地猜測，「從伊昏迷中的夢囈聽得出來，那人或者那些人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小人魚，而且為他等了整整一個月。我本來以為是那些魚人的報復，現在想想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完整的呼吸系統……不是水裡就是海裡……海裡！我怎麼沒想到！」

凱恩立時茅塞頓開，眼睛一亮，確信地看著西瑞司。

「如果我猜的沒錯，擄走寶寶、傷害伊、害小貓下落不明的──應該就是人魚！」

「凱恩！」

一陣焦急的呼聲突然自遠處傳來，凱恩和西瑞司雙雙回頭。只見莫利兒急匆匆跑向他們，氣喘吁吁地開口。

「伊、伊醒了！」

凱恩和西瑞司相視一眼，隨即趕回部落。

聽到伊甦醒的消息，眾人紛紛趕到基賽的木屋裡。伊坐在床上低聲抽泣，基賽則摟著他不斷在耳邊說著什麼。一見凱恩進門，眾人的視線立刻迎向他，伊更是急切地開口。

「族長，救救寶寶，他被人搶走了，救救他！」

「別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和平時一樣在水潭裡等基賽回來。」伊一邊抽泣，一邊回憶下午那場突如其來的噩夢。

「我先是聽到了寶寶的叫聲，緊接著一個人影就從水裡冒了出來……他、他的力氣好大，強迫我吃下了什麼東西，我沒有辦法反抗……之後小貓追著那人跳進了水中……後來、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孩子！族長你救救我的孩子，寶寶他還那麼小，他……」

「伊……」凱恩溫柔地拭去伊臉上的淚水，柔聲給予他最堅定的保證。「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回孩子的！」

「還有，伊你記得搶走孩子那人長什麼樣嗎？」

「記得。」伊點點頭，痛苦的開口。「他也是……人魚……」

果然！凱恩眼底的光芒一閃而逝，人群中則爆出一陣低呼。

人魚，傳說中的生物，即使有伊的存在，他們仍然對人魚這個種族感到不解和神祕。沒想到搶走伊孩子的，竟會是伊的族人！

米嘉和威卡特互看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了往事。

迪特則垂下眼，沉思了很久後緩緩開口道：「我想……對於人魚，穆法沙應該會知道些什麼。」

　　　　　　　

森林深處的巨大洞穴之中──

穆法沙的視線緩慢而平穩地掃過眼前一干人等，最後停駐在凱恩身上。

他雙眉一挑，「找我有事？」

迪特向前一步走出人群，迎向穆法沙的目光。

「伊出事了。」

「伊？你說那隻小人魚？」穆法沙仔細一想，隨即瞭然。「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但我不能打破我的誓言。」

「我知道。」凱恩看著他，神色自若地開口，「我不會問你人魚的事，我只想了解當年你遇險的一些細節。」

「那倒是可以。」穆法沙雙手抱胸，朝凱恩點頭示意，「只要不涉及我的誓言，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們。」

「那好。」凱恩沉思片刻，問了第一個問題。

「穆法沙，你還記得當年是在什麼地方遇到蟲族的嗎？」

「塔納河的下游。我想想，應該是……過了第三個分支的地方。」

凱恩在腦海裡大致翻過大陸周遭的地形圖，繼續問第二個問題。

「你說過你曾經無意間進入了一些奇怪的水道，細節還記得嗎？」

「有點印象。」穆法沙沉默思忖了片刻，慢慢回憶道：「不能稱之為水道，它們更像是條狹長的山洞：很窄，水不深但很冷。整個山洞並不是筆直的，有很多彎口和其他山洞相通。」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出去的？」

「這個……」穆法沙想起以前的慘狀，語氣中有著一絲挫敗。

「我當時身受重傷無法動彈，順著水流也不知道漂了多久，只記得最後是被一道瀑布衝進海裡的。」

「我的問題問完了。謝謝你，穆法沙，這幫了我很大的忙。」

凱恩朝穆法沙投去感激的一瞥，西瑞司則從凱恩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知道人魚在哪了？」

「差不多，回去再仔細和你說。」

凱恩看著穆法沙揮手離開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他從米嘉那聽說了迪特和穆法沙的往事。關於迪特被擄走的孩子，令他想起了還在地球軍中時聽到的事蹟……

人類和異形蟲的爭戰持續了數年，曾經有一些城市被蟲族占領過。等到地球軍重新奪回那些城市的時候，竟發現那些手無寸鐵的城民全被屠殺殆盡，只剩寥寥幾個不到三歲的孩子活了下來。然而那些孩子卻已被蟲族洗腦，淪為受蟲族控制、毫無思想的工具……

如果那個孩子活了下來，就可能會成為蟲族的傀儡。況且蟲族已滅亡了這麼久，那孩子只怕早在二十年前就和蟲族一起毀滅了。這教他如何跟迪特開口？

何況那個孩子存活的機會小之又小……算了，又何必再勾起迪特的傷心往事，還是先擱著吧……

「凱恩？」西瑞司的呼喚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抱歉。」凱恩對著全都瞪大眼睛，等著他下文的族人歉然一笑。重新整了整神色，在桌面上攤開一張地形圖。

「這是我們的部落。」凱恩指著支那湖上游一個大平原處做了記號。

「這是穆法沙遇襲的地方。」修長的手指停在第三分支點上。

「這個地方很特別，你們看旁邊。」

凱恩抬頭微微一笑。手指沿著第三分支點，在東南方向畫了個大圈，東抵海域，連同整個塔納河第三支流都包括在內。

「這一片都是喀斯特地形，這種地形的形成是石灰岩地區地下水長期溶蝕的結果。」

「什麼意思？」不光西瑞司皺眉，其他族人也一臉不解地看向凱恩。

「不知道這個沒關係。」凱恩的手輕輕敲擊著地圖上圈起的區域。「喀斯特地形有一點很特別，在地表會形成怪石嶙峋的地形，而當地表水沿著石灰岩內的節理面或裂隙面流動，會不斷使裂縫加寬、加深，發生溶蝕，於是就形成了洞穴系統或地下河道。」

「簡單來說，這片區域下存在著大量縱橫交錯的溶洞和地下洞穴。」凱恩側頭朝著眾人豁然一笑。「我一直很好奇，人魚需要回陸上產子，然而千百年來卻隱藏得如此完美，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現在完全想通了，他們倚靠的就是這些地下溶洞。」

「你是說……」基賽的瞳孔急速收縮了一下，「人魚通過這些地下水道回到陸上，我們只要沿著水道就可以找到人魚！」

「不是可以找到，而是已經找到了。」

凱恩揚起嘴角，指著海中的一塊區域。

「雖然這片喀斯特地域的海岸線很廣，近海一帶的島嶼也很多，但唯獨這一片海域才是最適合人魚居住的。」

「啊？為什麼？我看它和其他島嶼沒什麼區別啊。」瑞恩困惑地眨眨眼，忍不住問道。

「因為這裡是冷暖洋流的交匯處。海水劇烈地攪動帶來了大量營養物質，為魚類提供很好的養分。人魚是群體而居的，肯定不會分散太遠去覓食。這裡正是天然的漁場，絕對是他們棲息的最佳場所。」

凱恩腦海中靈光一閃，不由得想起燁說過的海底基地。

太平洋、太平洋……如果這片海洋就是太平洋，那麼這塊大陸就不是以前的亞洲大陸，自己豈不正站在那片古老而令人神往的華夏土地上？難怪啊，難怪這裡的獸人都更接近亞裔黃種人。

然而數萬年的滄海桑田，無論是大陸還是海洋都發生不少的變化，人類曾經擁有的燦爛文明也早已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中……

凱恩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看著圍繞在地圖旁、興致勃勃研究地圖的族人，一時間感觸良多。

「怎麼了？」西瑞司握住凱恩的手，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沒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凱恩朝他坦然一笑。前塵種種，早在他和西瑞司攜手的那一剎那就放下了。現在的他只是西瑞司的伴侶、部落的族長，以獸人的身分活在這片嶄新的土地上。

「亞倫特。」凱恩突然出聲，看向沉默不語的兒子。

「我知道你在擔心小貓，你要堅信他不會出事的。我猜想水潭中一定也有和外界相通的水道，你仔細去找找。」

亞倫特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去。

「記住！」凱恩叫住他，「探查清楚後立刻回來，不要一個人冒險深入。」

亞倫特身形一頓，微微點了點頭，便消失在夜色中。

凱恩則低下頭繼續看著地圖，手指沿著水潭外圍一條名為齊塔亞的大河，慢慢移到東南邊的森林……

　　　　　　　

好難受……

好痛苦的感覺……喘不過氣來……快要窒息了……

小貓揮舞著雙手，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是冰冷溼濡的一片，他在水中嗎？水……對了！寶寶！小貓猛地張口，無數細小的氣泡從他嘴裡衝出，在黑暗中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彩，轉瞬卻如流星般消失不見。

身體好沉……脖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掐住，痛得無法呼吸……

好難過……小貓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另一個空間，身下是個巨大的漩渦，正拖著他墜入無底的深淵之中。

恍惚間，身旁忽然飄過縷縷銀絲，就好像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來的一樣……淺淺的，有著熟悉的色調……

是誰？誰的手拉住了我……小貓努力想睜開眼，然而視線卻是一片模糊，只是隱約看見前方的出口，以及一閃而逝的藍色華光。

伊？

「伊！」

小貓大叫一聲，從噩夢中驚醒。他依稀記得，自己追趕搶走寶寶的人魚進了一條水道，卻沒想到水道竟會那麼長，自己差一點就因為缺氧而死在水裡了。但奇怪的是，為什麼在陷入昏迷前，他似乎看到了……伊？

不可能啊！是不是他看錯了？小貓敲敲腦袋，決定暫時把這個疑惑放一邊。現在首要的問題是──

這裡到底是哪啊？沼澤不像沼澤，叢林不像叢林的，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小貓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心裡有些發毛。他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醒來，後方的河水濃黑混濁，彷彿隨時會有鱷魚撲出來一樣。

小貓越想越害怕，小心地往前竄了幾步。不過前方的森林也好不到哪去，同樣漆黑一片。微弱的月光下，形狀奇特的樹木和異常高大的荊棘在地面投下怪異的影子，像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彷彿下一秒就會猛撲過來……

小貓環抱著肩膀，躊躇到底要不要進森林，還是在這裡待上一晚？

正猶豫間，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落水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朝著自己游來。小貓嚇得忙跑進森林裡，一路狂奔，連眼睛也不敢睜開。跑了好久才停下，稍稍喘口氣。不過還沒休息多久，不遠處的草叢裡又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響，嚇得小貓立刻又拔腿狂奔。

嬌小的人影在黑暗的林間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狹小的樹洞，剛好能容下他整個的身體。小貓這時已是氣喘吁吁，總算找到了蔽身之所，受盡驚嚇的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等再醒來時，肚子已餓得咕咕直叫。小貓從樹洞裡爬了出來，決定先找食物填飽肚子。現在不比以前，怎麼也不能餓著肚子裡的小亞倫特。

他拍拍臉振作一下，現在可不是沮喪的時候，為了肚子裡的寶寶，他一定要堅強！小貓甩甩頭，鼓起十二萬分精神，慢慢探索著這片陌生的叢林……

天啊，這什麼鬼地方！走了半天一棵長果子的樹也沒瞧見！

一開始小貓還鬥志滿滿，但是走到後來已經是手腳無力，餓得四肢發軟了。

「好香啊……」小貓皺起鼻子，貪婪地嗅著空氣中傳來的陣陣食物香氣，難道是他太餓所以出現幻覺了？這未免也太真實了吧，連味道都是這麼好聞。

小貓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循著香氣往前走。撥開草叢頓時眼睛一亮！真的有食物啊！那架子上烤得香噴噴、金黃油亮的乳豬，難道是老天看他可憐，特別幫他準備的

小貓左看右看，一個人影也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填飽肚子先！

小心翼翼地淺嘗一口，疲憊的小臉上頓時大放光彩。小貓毫無形象地大啖食物，腮幫子裡塞得不能再滿了，一鼓一鼓的，像極一隻瘋狂進食中的小老鼠，看得人不免為他捏一把冷汗，照這樣吃法還不噎死！

「嗚嗚！」

突然間小貓伸長了脖子，小手猛捶胸口──果然吃得太猛噎到了。

救命的水罐及時遞上，小貓來不及道謝就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待那塊該死的肉總算嚥了下去，小貓這才癱了下來，不住喘氣。

「好些了嗎？要不要再喝一點？」

小貓聞聲大驚，猛一轉頭。只見一人拿著水罐，正滿臉同情地看著他。小貓也愣愣看著那人，一時間竟忘了怎麼說話。

真是……無法用言詞形容的一個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雌性吧，有著小貓所見過最俊逸的一張臉。獸人雌性大多都長得很美，而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卻一點也不嬌媚，眉眼中英氣十足，就連身形也比一般的雌性挺拔，倒更像是族長給人的感覺。

「小傢伙，你沒事吧？」

那人伸出手指在小貓眼前晃了晃，頓時喚回小貓的神智──現在自己手中還拿著別人的食物。

「這、這個……對不起。」

偷吃東西還被人當場逮住，小貓頓時紅了俏臉，怯怯地看向食物的主人。

「沒事沒事，反正也不是我捕的。」那人大方擺了擺手，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小貓。

「我從沒見過你，你應該不是附近部落的人吧。小傢伙，你怎麼會一個人跑來這座森林呢？」

「我、我是……」

小貓話才說了一半，就見一條花斑大蟒「嘶嘶」吐著信子從樹上下來，朝他們靠近。

「蛇啊！」

小貓嚇得大叫，那人卻呵呵一笑，朝著大蟒蛇招手。

「小花過來。」

大蟒蛇竟乖乖游移到那人腳邊，眼睛卻直盯著地上只剩一半的食物。男子立刻明白過來，拍了拍大蛇的腦袋。

「小花，去找藍薩斯。告訴他來了一位小客人，讓他多捕點獵物回來。」

蟒蛇像是聽懂了一般，扭扭身子轉頭游開了，看得小貓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這蛇能聽懂你的話？」

「差不多，小花可是很聰明的。」那人驕傲地揚眉看著蟒蛇離去，然後轉身向小貓自我介紹。

「我叫萊茵。你呢，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小貓。」

「小貓？噗──」萊茵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滿是歉意地看著小貓，「對不起，你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具體了，哈哈，對不起。」

第一次被人當著面笑成這樣，小貓滿臉窘迫，傻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幸好萊茵也只是笑了一會便收斂起來。

他往篝火裡添了些樹枝，拉著小貓坐下。

「小……呃，小貓，你怎麼會一個人到這森林裡來呢？你不知道這裡很危險嗎？」

聽他這麼一問，小貓苦著臉，把事情原原本本和萊茵說了。

「塔納河上游的大部落啊……」萊茵側著頭想了會，「離這很遠呢。我是沒去過，等一下問問藍薩斯吧。不過，關於你說的那個人魚，我倒是聽人說過。」

「你知道人魚！」

小貓大叫，也不能怪他太過訝異，因為在伊出現之前，就連博學多聞的凱恩族長也不知道有人魚這個種族的存在。

「也不算知道，」萊茵笑了笑，「我只是聽人說過。聽說大海中有一座神祕的小島，那裡生活著半人半魚的獸人。他們很少到陸地上來，只有懷孕的人魚才會游到大陸的淡水湖泊中生下後代，之後又會回到海洋中去。」

「啊，這麼神祕啊……」小貓喪氣地垂下小腦袋。這麼一來，找回小寶寶的機會豈不是微乎其微？

「你也別太失望。」萊茵搖搖手指，神祕地說道：「我聽說，人魚為了避開其他陸上的獸人，都會從連通大海的祕密水道中游回大陸。這些水道縱橫交錯遍布在地下，十分隱密，除了人魚一族很少有其他人能發現。你只要找到那些潛藏在地下的水道，還是有機會找到人魚的。」

「哇……萊茵你好棒啊，什麼都知道！」小貓興奮地高呼一聲，一臉崇拜地看向萊茵。

萊茵紅著臉乾咳了幾聲，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這些都是我從藍薩斯他父親那聽來的，他以前還見過人魚呢！」

「真的？那我能不能見見他？」

「很遺憾，」萊茵聳聳肩，「連我都不知道怎麼找到他。」

「啊？」

小貓呆了一下，那副傻愣愣、瞪圓眼的表情逗樂了萊茵。他好笑地點了點小貓的鼻子，說道：「因為他十年前就失蹤了啊。」

「這樣啊……」小貓失望垂下小腦袋，看著篝火中不斷跳動的火苗。雖然找不到藍薩斯的父親，不過至少還是知道了許多關於人魚的消息，也算不錯了。一定要想辦法回部落通知亞倫特他們才行。

「對了，」小貓遲疑地開口，問出一直掛在心上的疑惑，「藍薩斯到底是誰啊？」

「他呀！」萊茵眼珠一轉，露出狡黠的笑容，漆黑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他是我弟弟。」見小貓不解的表情，他又補充了一句，「藍薩斯的父親是我母親的哥哥，不過我們沒血緣上的關係，因為藍薩斯是我舅舅救回來的。」

「不過，我可是一直把藍薩斯當成親弟弟。」回憶起往事，萊茵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小時候總是一副孤傲自負的樣子，又不喜歡搭理人。要不是有我，肯定會被其他人欺負得很慘。不過他也有可愛的時候，每次只要我一叫他，藍薩斯就會像見到肉骨頭的小狗，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哈哈……」

「萊、萊茵……」小貓吞了吞口水，顫抖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萊茵身後的黑影。因為背光的緣故，他只看到了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

「多謝你小時候的『照顧』啊，我親愛的『哥哥』。」渾厚好聽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戲謔味道。

萊茵聞之一愣，臉上的笑意更濃。他轉過去伸出雙手圈住來人的脖子。「我說的都是事實啊。」

說完轉頭拋給小貓一個調皮的眼神。

「這就是我親愛的弟弟兼丈夫，藍薩斯。」

「你、你好！」

小貓從篝火旁站了起來，搓搓手，有些緊張地看著慢慢踏出黑影、帶給他沉重壓迫感的高大獸人。

火光慢慢照亮了藍薩斯的臉，小貓也由一臉平靜轉而瞪大了眼睛。他指著那雙一金一青、無限詭異的異色雙眼，震驚地脫口大叫──

「穆法沙！」

第一章

密林深處，流水潺潺。

和煦的陽光照在澄淨的湖面上，泛出五彩的華光。森林也一反寧靜，處處可聞歡快的鳥鳴聲。度過了凜冽寒冬，現在已是溫暖的春天。

伊的百般懇求總算得到基賽的許可，終於可以出來透口氣了。

嬌美的人魚仰躺在湖面上，突然嘴角翹起頑皮的笑容，尾巴用力拍打湖面泛起一陣水花。

基賽也不躲，任由伊將湖水嘩啦啦地潑到自己身上，反倒是一把拉過頑皮的小人魚，鎖在自己懷裡。

「不是說好了會安分一點才帶你出來的嗎？怎麼又開始調皮了。」

伊笑嘻嘻地趴在基賽胸口，伸手替他抹乾臉上的水珠。

「基賽，我好悶啊。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