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叫「破界山」。以山為界,山的南面叫「山陽縣」,山的北面叫「山陰縣」。
傳說,「破界山」上有一群妖魔鬼怪,專門襲擊過往的行人。所以雖然只有一山之隔,兩縣的老百姓還是寧願多走兩天的路,繞道而行。
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座破界山上。
「少爺,我是越走越心慌,越覺得陰風陣陣……要不,咱們回去吧?」
「回去?回去這批貨怎麼辦?」駱善茗馬鞭一指,身後逶迤而行的運貨車輛足有二十車之多。「貨源出了問題,咱們辦貨就耽誤不少時候,如果不能按時交貨的話,咱們只怕就要傾家蕩產了。」
「可是,這山裡有妖怪……」
駱善茗輕笑一聲:「愚夫愚婦之言,怎能輕信?駱奇,我問你,你長這麼大,見過妖怪沒有?」
「沒有。」隨後駱奇小聲接著道:「若有了,哪能活到今天。」
駱善茗倒轉馬鞭,用鞭柄在他頭上輕輕一敲,道:「咱們走了這麼久,有妖怪也早就該出來了。」
駱奇猶不服氣,一指前方:「說不定,前面就有妖怪了。」
「不許胡說!」
一句話出口,駱奇自己也知道犯了忌諱,連忙啐了兩口唾沫。「大吉大利,大吉……咦,少爺,你看那是什麼?」
「你又要幹什麼……」駱善茗不耐煩的向前看去,自己也怔住了。
前方不知何時起了濃濃黑霧,霧氣向四面散開,漫過了兩旁的樹林,迅速向一行人逼近。
這霧來得太突然、太蹊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駱善茗座下的馬忽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啊!」駱善茗整個人險些被甩出去,還好他眼明手快,一把抓出馬後鬃,借勢牢牢抱住馬身。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卻是那馬轉過身去,發蹄狂奔。
「馬……馬驚了!」
「快救少東家!」
「攔下牠!」
駱善茗緊緊伏在馬身上,馬背的顛簸使他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被馬身擋住,看不到身邊情形,只能聽到眾人的驚呼聲,貨物被撞翻的響聲,以及馬隊集體受驚的嘶聲。
而這些聲音也在漸漸遠去,最後只剩下了耳邊呼呼的風聲。
忽然,瘋馬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子向前傾倒,那強大的衝力讓駱善茗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飛了出去。
模模糊糊中,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大海上漂浮,耳邊還有陣陣濤聲。
我為什麼會在海上?我要去哪裡?我不是要去送貨麼?
對了,我的貨!
駱善茗猛地睜開眼睛。
這是哪裡?頭頂上依然是那片天,只不過被濃密的松枝遮得只餘一隅。
自己又身在何處?為什麼這身下起起伏伏,沒有實地的感覺?
正是這種虛浮感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微微偏過頭,只見身下枕著一片松枝。雖然濃密,還是可以從那些微的縫隙中感到與地面的距離。
原來我被甩下了山崖,是這片松林救了我。怪不得我如同置身海上,怪不得我會聽到陣陣濤聲。
「你醒了?」
誰在說話?駱善茗一驚,循聲望去,在這陰翳的林中,只見一雙眼睛閃閃發光。
是人是妖?駱善茗又是一驚。
「不要動,再動你就摔下去了。」眼睛的主人如是說著。
那是屬於少年的聲音,有些稚嫩,還透出一點關心。駱善茗敏感地發現了這一點,稍稍安心。
他開始打量這個少年。對方有一張很清秀的小臉,一身黑衣隱藏在昏暗的光線中,所以猛地一看,只注意到了眼睛。
再仔細看時,駱善茗又驚訝了。少年像小狗一樣蹲伏在一根松枝的尖梢上,如此細嫩的松梢,一般人早就摔下去了,他卻穩穩當當。一陣風吹來,松梢輕輕搖動,他就隨著松枝上下浮動,好似沒有重量一般。
這也沒有什麼,聽那些江湖好漢說,有一種功夫叫「輕功」,能讓人身輕如燕。駱善茗安慰自己說。
「我是烏三郎,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睡在松枝上?」
「在下駱善茗。那個……你能不能先幫我一個忙,讓我下去?」鬼才願意睡在松枝上!天知道他現在有多難受,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用力不當,人就摔下去了。
少年的眼睛眨了眨:「好啊。」
他輕輕一躍,落了下來,動作快得駱善茗來不及阻止。可奇怪的是,多了一個大活人,身下的松枝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少年轉過身:「爬到我背上來。」
「這……這是什麼?」駱善茗指著那一對黑色的羽翼,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翅膀!」回答得理所當然。
「為……為什麼你會有……翅膀?」
少年回眸一笑:「因為我是烏鴉啊!」
這世上竟然真有妖怪!駱善茗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如墜冰窖,那寒意簡直要從皮膚表層滲透到骨髓深處。
一時間,他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念頭:難道我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他要背我下去,定然不是存了什麼好心,難道是要將我帶回巢穴裡吃掉?說不定巢穴裡還有許許多多他的同夥,等著將我分而食之。
想到此處,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幅「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景象。
「快點!」少年有些不耐煩了,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脖子往前伸了伸,讓那白皙的後頸更加顯眼。
好細的脖子,彷彿輕輕一用力,就能將它拗斷。即便是妖怪,脖子斷了也會死吧?
多年的商場歷練,成就了駱善茗的沉著精明,還給了他一副不太軟的心腸。
小心翼翼地伏上少年的背,手掌碰到那如黑緞般光亮的羽毛,仍然給他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倘若可以,他情願當這是一場惡夢。
翅膀輕揚,載著駱善茗向下飛落。因為要躲開交錯的松枝,少年的速度並不快,人也很專注,似乎沒有注意身後。
機會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沒有人比駱善茗更懂得這個道理。殺意在他眼中一閃,他抬起雙手,慢慢向那白皙纖細的脖頸探了過去。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忽然,身下的羽翼一震,帶動著駱善茗險些摔落下去。慌忙間他只來得及穩住身體,還來不及詢問,只覺那對羽翼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左搖右晃地直往地面跌落。
「啊!」一根橫出的松枝勾住了駱善茗的衣帶,將他整個人懸掛了起來,阻了下墜的勢頭。「好險。」
可這一聲似乎也說得太早了些,小小的松枝根本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脆脆地從中間折斷。這一次,無遮無攔,駱善茗終於投入了大地的懷抱。
先是一陣鈍痛,他被震得半身發麻,緊接著是全身針扎般地疼痛,隱隱還聽見「咯吱」一聲,似乎腿骨跌斷了。
「你沒事吧?」烏三郎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臉上有種闖了大禍的心虛。
駱善茗哼了兩聲,疼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住,我真的是想把你背下來,絕不是要摔你,我只是沒料到你這麼重……」他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壓越低,「你真的很重,比我背過的小松鼠、小猴子、小狸貓都要重很多。」
說到最後,不是道歉,倒成了抱怨。
駱善茗很想怒吼:「你有沒有腦子,人跟松鼠猴子怎能一樣?」可他現在的情形連哼一聲都覺得艱難,更遑論罵人了。
烏三郎見他臉色鐵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下來,問道:「你好像很疼,是不是受了傷?」
「別……別動我的腿!」駱善茗咬牙吐出這幾個字,阻住了那隻亂動的手--雖然是手的模樣,或許叫「爪子」更合適些。
「我的腿好像斷了。」駱善茗見少年的臉上浮現出愧疚的神色,忽然覺得這隻妖怪或許並非凶神惡煞之流,也許……「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些傷藥來?」
「藥啊?」少年歪頭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你指仙丹對不對?我知道,狐姥姥那裡有!」
仙丹?駱善茗傻眼了,傳說裡的東西原來都是真的!他吃吃地道:「你說的仙丹,莫不是傳說裡能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仙丹?」
少年笑道:「哪裡有長生不老這種好事?不過那些壞狐狸總是吹牛,說狐姥姥的仙丹能都起死回生。」
駱善茗道:「你說的狐姥姥不會是狐狸精吧?」
「啊,你真聰明!狐姥姥是我們這裡年歲最大的,據說有九百歲了!」
九百歲的狐狸精!頭頂暈眩的感覺又來了。駱善茗定了定神,暗想倘若這什麼仙丹當真靈驗,自己的腿傷說不定便能立即痊癒,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能不能幫我討一顆仙丹來?」
烏三郎拍拍腦門:「我試試吧。」
「等一下。」駱善茗拉住他,「你要怎麼跟她說?」
烏三郎道:「實話實說,有人受傷了……」
「不行!」雖然眼前這烏鴉精看起來呆頭呆腦,全無惡意,可妖怪畢竟是妖怪,想來那九百歲的老狐狸未必就安什麼好心。「你不能跟任何人、不,任何妖怪說我的事。」
烏三郎瞪起圓圓的眼睛:「為什麼?」
駱善茗忽然發現,這隻小烏鴉精的眼珠晶亮,眼白微微泛藍,顯得格外澄澈。他閱人無數,自認眼力不錯,這樣一雙澄澈的眼睛,決計不是心思狡詐繁複的人所能擁有的。「我怕那個狐姥姥知道了,會來害我。我是人,這山上的妖精都有可能來害我。」
「那我……」
「你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你不會存心害人。」不過,無意中害過多少人就難說了。駱善茗想著,看向自己的斷腿,嘴角有些發苦。
烏三郎的眼睛越發明亮了:「你放心,我死也不會說你的事。」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他把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地,在胸前用力揮了揮。
他邊說邊往松林外走去,明明是專揀開闊的地方走,不知怎的,就撞在了一棵松樹上。他揉揉發痛腦門,回頭衝駱善茗一笑:「你等我啊。」
望著那個搖搖晃晃遠去的背影,駱善茗只能苦笑。多年來他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現在頭一次覺得心裡沒底。
該說自己幸運麼?墮崖未死,還遇見了一隻善良的妖怪。應該還是不幸多一些吧,這隻妖精似乎不怎麼--靠譜。
烏三郎跌跌撞撞離了松林,心裡盤算著怎樣求藥,他知道,那些丹藥狐姥姥可是寶貝得緊。
本來腿腳就笨拙,偏還心不在焉,不防腳下的小草忽然自己動了起來,打作一個結,堪堪將他絆倒在地。
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才又走出一步,再一次被絆倒。
「烏鴉呆呆,你怎麼還是這樣呆頭呆腦?」
一個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出現在烏三郎跟前,眉目俊秀,笑容可親,若不是身後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時隱時現,還真以為是哪家的小公子。
壞狐狸!
烏三郎心裡默念了聲,也不理睬,爬起來繞過白衣少年繼續往前走。
白衣少年顯然不喜歡這種漠視,好看的眉心一皺,手指一點,烏三郎又被草結絆了一跤。
「你這呆瓜,居然不理我狐了了大人,誰給你的膽子?」
壞狐狸,平時就知道欺負我,我才不要理你!烏三郎偏過頭,依舊不理不睬。
狐了了眼珠一轉:「看你急匆匆的樣子,不會是要去找姥姥吧?」
烏三郎奇道:「你怎麼知道?」
狐了了心道:「真是個呆子,這條路上走,就只有姥姥的洞府了。」臉上卻露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我自然知道。你找姥姥做什麼?」
烏三郎衝口想說,轉念一想,卻道:「你既然那麼聰明,還問我做什麼,自己猜就好了。」
狐了了也不生氣:「你也知道,姥姥最疼我了,如果我在她面前幫你說兩句好話,你的事情可就好辦多了。」
烏三郎想想也對,但他被狐了了欺負慣了,忍不住問:「你有那麼好心?」
狐了了笑道:「本來你和我沒什麼交情,我當然不會幫你。不過如果你做了我的跟班,那又不一樣了。對自己人,我很體貼的。」
哪知烏三郎立刻搖頭:「我才不要做你的跟班。」
「做我的跟班很好啊,你只要跟在我的後面,幫我托著尾巴就好。而且做了我的跟班,不但到姥姥那裡好說話,以後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他們也不敢欺負你了。」當然,只有我能欺負你。狐了了在心裡加了一句。
烏三郎仔細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那好。」
「口說無憑,立誓為證。」狐了了的眼中閃著狡黠的光。
兩人、不,一隻烏鴉和一隻狐狸,各自在掌心畫了一個符咒,雙掌一擊。
一道金光從兩人掌心閃過,成交!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找姥姥做什麼了吧?」
烏三郎低下頭:「有隻小白兔受了很重的傷……」
「真的?」
烏三郎頭垂得更低:「真、真的。」
狐了了抱住雙臂,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從身後繞過來,尖尖的尾部在他臉頰上輕輕畫著圈。「這可不好辦呢,誰都知道,姥姥最寶貝她的丹藥。」
烏三郎抬起頭,幽藍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可是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狐了了忽然發現自己很享受這種目光,心情也變得很好,道:「放心,你既然做了我的跟班,我自然要幫你。」伸出手去,在烏三郎頭頂上摸了摸。嗯,手感不錯。
「不要摸我的頭!」烏三郎抱住頭,退後一步。
討了個沒趣,狐了了大不甘心。「姥姥雖然寶貝丹藥,不過以我狐了了大人的聰明才智,只要好好想想,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那你好好想想。」
狐了了歎了口氣:「我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能想出好主意。」
「那你怎樣才能心情好?」
狐了了微微一笑,高傲地抬起一隻手掌,向烏三郎招了招。
烏三郎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傻傻的走近,冷不防被他一把抓過去,著力在頭頂揉弄了幾下。
壞狐狸,還是欺負我!烏三郎扁著嘴:「你現在心情好了?」
狐了了笑瞇瞇地道:「不錯,我現在有主意了。烏鴉呆呆,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今天是姥姥的大壽,而且是九百歲的整壽!所以今天晚上我們這些狐子狐孫都回來給姥姥祝壽,到時候必然大擺宴席。姥姥的酒都是陳年好酒,味香勁足,回頭我再往酒裡加點料……嘿嘿,大家醉得不分東南西北,你就可以趁機溜到姥姥的密室去……借藥。」
烏三郎怔怔地問:「那不是偷麼?」
狐了了反手在他頭頂上敲了一記:「什麼偷,是借!」
烏三郎依舊認死理:「可是借的話,我恐怕還不起。」
「這個呆瓜,誰要你還了?」氣他榆木腦袋,忍不住又在他頭頂敲了一記。「今天晚上,你就跟著我,見機行事。」
烏三郎抬頭看看天色,晌午剛過,還早呢,道:「那我準備準備,晚上再來找你。」
「等等。」狐了了揪住他的領子,「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跟班,我走到哪裡,你就要跟到哪裡。你既然求到了我,總要把我先伺候舒服了。」
轉過身,蓬鬆的狐尾高高翹起。「伸出手來,捧好我的尾巴,如果落了地我可饒不了你。」
其實以狐了了的修為,化作人形之後想要藏住尾巴實在是輕而易舉。但他心高氣傲,又頗愛炫耀,仗著自己是這座山上唯一一條雪狐,自覺身價比他那些狐兄狐弟高出許多,加上狐姥姥的寵愛,對一干兄弟從不拿正眼相瞧。他全身上下最得意的地方就是這條尾巴,毛色純白,光滑柔順,即使化作人形,也不願將尾巴隱去,成日裡翹著尾巴到處炫耀,生怕別人瞧不見。
「真舒服啊。」狐了了滿足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的尾巴這麼長,每次都怕拖到地上弄髒了。所以我走路的時候都要翹著尾巴,累都累死了。」
烏三郎給他捧著尾巴,只覺得那毛茸茸的東西晃來晃去,一點也不安分。幾根細細的絨毛在鼻尖蹭來蹭去,好生難受。
「阿……阿嚏!」
早在他醞釀的時候,狐了了已經嚇得遠遠跳開,護寶似的抱住了尾巴,生怕沾到一點口水。
「小心一點,弄髒了我的寶貝尾巴,我就把你翅膀上的雜毛一根一根拔光!」
烏三郎現在有求於他,最怕他翻臉,忙道:「我下次屏住了氣,保證不會了。」
狐了了又嘮叨了幾句,這才放心將尾巴交給他。
烏三郎小心翼翼地問:「時候還早,我們現在做什麼?」要等到晚上才能拿到丹藥,不知竹林裡面那個人怎麼樣了?他腿斷了,一定很疼,不會等到我回去時已經疼死了吧?就算沒有疼死,他左等我不來,右等我不來,萬一他以為我騙他怎麼辦?哎,好想回去啊。
狐了了眼見烏三郎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心裡又有些惱怒。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我狐了了大人收了跟班,這可是咱們破界山第一等的大事,當然要大家都知道才行。你,跟著我,咱們繞山一周,把這個大好消息散播出去。」
午後的破界山顯得格外熱鬧。猴子在樹上盪起了鞦韆,冷不防樹枝斷了,一屁股落在刺蝟的剛針上,一蹦三尺高。黑熊四仰八叉的靠在山石上,正準備享受一下午後的陽光,冷不防成群結隊的山雀子從頭頂飛過,淋了一身鳥糞。黃鼠狼見狀笑得前仰後合,不曾想踩到了腳下的小花蛇……可是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招搖過市的兩個身影吸引了。
「快看,快看,那不是壞蛋狐了了?」
「快看,快看,那不是笨蛋烏三郎?」
「快看,快看,烏三郎在給狐了了托尾巴,他什麼時候成了壞狐狸的跟班?」
「你們知道什麼?狐了了想要烏三郎給他托尾巴不是一天兩天了。」
「為什麼?」
「你們看,咱們這山上,還有誰比烏三郎更黑?還有誰更能襯托出狐了了雪白的尾巴?」
「原來如此!」
狐了了邁著四方步,一步一晃,躊躇滿志。聽見四下裡嘁嘁喳喳的議論,越發得意了,大聲道:「各位仙家,各位道友,我狐了了向各位宣布一個好消息,從今天起,烏三郎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烏三郎亦步亦趨地跟在狐了了身後。儘管低著頭,四周詫異的目光還是讓他渾身不自在,而那紛紛的議論聲更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開始有些後悔輕易答應了狐了了,因為從今以後,在山上的生靈眼中,他就是壞狐狸一夥兒了。
「狐……狐了了。」
「是狐了了大人!」
「是的,狐了了大人。咱們已經走了一大圈,能不能先休息一會兒?」
狐了了想了想,自己已經大大出了一回風頭,於是點點頭:「好讓你知道,我也是個體貼下屬的,咱們就在那塊大石頭上休息一下。」
他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好,從懷裡掏出一把琉璃做的小梳子。「給我梳梳尾巴。梳的時候記得小心,要順著梳,不能太用力。我尾巴上每一根毛都寶貴無比,梳掉一根,讓你變禿鴉。」
烏三郎一向怕他,不敢怠慢。「你好像很寶貝這條尾巴。」
狐了了想也不想:「那是自然,頭可斷,血可流,尾巴不能丟。」
烏三郎點點頭,輕輕一梳下去,從頭通到了尾,由衷地道:「你的尾巴長得真好,又光滑又柔順。」
狐了了正拿著一塊小小的銅鏡自照,被他勾起了興致,道:「我這條尾巴油光水滑,最重要的是,通體純白沒有一根雜毛兒,找遍破界山,還有哪條尾巴比我的毛色更純?」
烏三郎好奇地道:「毛色純就好嗎?我的翅膀也全黑的哩。」
狐了了不屑地道:「沒見識,你那些破爛貨比雞毛貴不了多少,可我的就不一樣了。狐狸皮毛是最上等的皮毛,像我這身皮毛,到了人間,少說也要值一、二千兩銀子。」
人間啊,一句話勾起了烏三郎浮想聯翩。「銀子是什麼?」
「銀子就是……哎,只要有了銀子,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烏三郎眼睛一亮:「我想要我娘活過來,行麼?」
「當然不行。」
烏三郎洩氣地道:「你不是說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狐了了一時語塞,倒轉銅鏡,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你這笨蛋,跟你說不清楚!」
烏三郎見他氣哼哼轉過頭去,生怕得罪了他,盜藥的事情告吹,小心翼翼地道:「那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的尾巴也沒有你的尾巴寶貝?」
狐了了這一聲是從鼻孔裡哼出來的,充分表現出他對二狐的蔑視:「他們拿什麼跟我比?我這個若值千金,他們兩條爛尾巴加起來值五百兩就不錯了。」
烏三郎點了點頭:「不過,如果沒了皮毛,你也活不成了,一千兩銀子還有什麼用?」
這話倒把狐了了問倒了,習慣性的哼了兩聲--每當他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就習慣先冷哼兩聲,擺出一副藐視對方的姿態。「你懂什麼,這就是個身分,這就是個行情。活著要比,死了更要比。」
這種寧死也要炫耀的心態烏三郎自然不懂,默默地梳理尾巴。忽然一聲大叫,嚇得狐了了銅鏡險些脫手。
「你尾巴上有一根黑毛。」
「哪裡,哪裡?」狐了了慌忙回頭,順著烏三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一片雪白之中,一根黑毛格外顯眼。
狐了了臉上彷彿被針扎了,抽動一下。目光迅速掃視一周,確定四下無人,牙一咬,眉一皺,手起毛落,乾淨俐落。
他將黑毛托在手上,默念口訣,一小簇藍色的火焰在掌心跳動,很快黑毛就消失在火裡,灰都不剩。
「剛剛的事,跟誰也不許說,不然撕爛你的烏鴉嘴。」
烏三郎點點頭,又忍不住道:「可是有了雜毛,這根尾巴是不是要從一千兩變成五百兩了?」
「閉嘴!」
陽光柔柔地曬,風兒靜靜地吹,一旁的小樹葉子也輕輕地響,只有烏三郎的心裡,亂成了一團麻:已經過了好久,狐了了仍然沒有放行的意思。
「那個,狐了了……」見狐了了回頭瞪了他一眼,烏三郎吞了口口水,加了個後綴:「……大人。」
狐了了微笑著點點頭:「什麼?」
「我想去小解,行不行?」
「我這麼體貼下屬,當然可以。」頓了頓,又道:「完事了,去小河邊多洗幾遍手,不要把我的尾巴弄得一股臊氣。」
烏三郎乖巧地點點頭,心裡卻想:「說到臊味,誰有你們狐狸身上的厲害?」
他慢慢走進樹叢,眼見林木將狐了了的視線完全遮住,立刻發足狂奔。
一路上也不知道跌了多少個跤,終於回到了松樹林。
「呼,呼,你還在?」烏三郎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彷彿這個人躺在這裡,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寶貝。
「我都這樣了,還能去哪裡?」駱善茗見他跑得氣喘吁吁,「你不是有翅膀麼,為什麼不用飛的?」
這個說起來就丟人了。「呼,呼,還是跑的快一些。」
「拿到藥了?」
「還沒,要等到晚上,有人帶我去……」
「哼,我就說,無緣無故,這隻呆頭鴉,怎麼忽然打起姥姥丹藥的主意!」
伴隨著一聲冷哼,狐了了一臉陰沉地從松樹後走了出來。
烏三郎和駱善茗都驚呆了。駱善茗看著狐了了身後左右擺動的大尾巴,心下明白了幾分。見他神情兇惡,不知他有什麼打算,也就憋住了不開口。
狐了了走到駱善茗跟前,忽然皺起眉頭,探著身子嗅了兩下:「你是人!」
他回頭看烏三郎:「不是跟你說過,咱們這須彌仙境裡不准有生人出現麼?」
烏三郎低聲道:「是他自己跌進來的。」
「即便如此,那也該告訴姥姥,他們這些長老自然會處理。」狐了了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珠一轉,「你這樣包庇他,不是因為你爹爹的緣故吧?你把他當成自己的同類了?你這個呆子,你看看你身後這兩隻翅膀,那些凡人只會把你當成妖怪!」
一番話說得駱善茗更加糊塗,難道烏三郎的父親竟是個人?轉眼向烏三郎瞧去,只見他頭垂得更低,臉色也越發蒼白。
「可是……他受了傷。」
「噢,受傷了。」狐了了低頭看去,果然見駱善茗的腿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抬起腳來,在那斷腿上又踢了一腳。
駱善茗大聲慘叫。
烏三郎驚道:「你做什麼?」想把狐了了拉開,可是任憑他怎麼使勁,也拉不動狐了了半分。
狐了了冷笑道:「你最好叫得再大聲一些,把大夥兒都引過來。姥姥要修行,不愛傷人命,至於那個虎精王老大,我就不敢保證了。」
駱善茗聽他說虎精,心知必然兇惡,強忍疼痛,不再出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紛紛滾落。
「你沒事吧。」烏三郎想湊過去瞧瞧,卻被狐了了拉到一邊。
「少跟這些凡人靠得太近,弄得一身生人氣味。那王老大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小心他不知什麼時候就把你吞了。」
烏三郎打了個冷顫,抖聲道:「你別把他的事情說出去,行不行?不然王老大真會把他吃了。」
狐了了在他頭上拍了一記:「你倒真好心,就知道為這凡人著想。你怎麼不想想,以王老大那貪心的性子,怎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吃了這凡人以後,定要藉口窩藏凡人,把你也吃了。」
駱善茗疼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倒也不糊塗,此時心中一動:這小烏鴉原來為我冒了這麼大的險。
烏三郎抖聲道:「所以求你千萬別說出去。」
狐了了眼珠轉了轉,抱起手臂,「幫你保守祕密,我有什麼好處?」
烏三郎道:「我……我什麼寶貝也沒有。」
「我知道!」狐了了道,「我要你做我的僕人。」
烏三郎愣愣地道:「我不已經是你的跟班了麼?」
「那可不一樣。做我的跟班只要伺候好我的尾巴就行,可是做了我的僕人,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讓你往東你就要往東,讓你往西你就要往西。」
烏三郎想了想,好像也沒有太大不同,問道:「那丹藥……」
「我狐了了說話算話。」
「好……」
「不要上他的當!」駱善茗忍不住開口。他比烏三郎機警多了,心知這小烏鴉一旦答應了,從今以後就要受這狐妖擺佈。這小烏鴉跟自己毫無瓜葛,性子又單純善良,實在不願他為自己落入火坑。
狐了了蔑笑道:「你們兩個的小命都握在我手裡,還說什麼大話?烏鴉呆呆,我剛才追了你半天,腿也痠了,過來給我捶捶腿。」
烏三郎看看駱善茗,又看看狐了了,最後還是乖乖地走過去。
狐了了得意無比,挑釁地看向駱善茗。駱善茗把頭扭向一邊。
捶了一會兒腿,狐了了又道:「我渴了,你去給我弄點水來。」
烏三郎聽話的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捧了兩張肥大的蕉葉,小心翼翼地回來。他將一張盛滿水的蕉葉遞給狐了了,捧著另一張向駱善茗走去。
「你去哪裡?」
烏三郎道:「他也好長時間沒喝水了。」
「多謝你。」駱善茗接過蕉葉,動了動,想讓身子坐正,不料卻觸動了傷處,忍不住輕哼一聲。手也跟著輕輕顫抖,那泉水便順著葉縫流了下來。
「還是我來吧。」烏三郎橫過蕉葉,讓那泉水順著葉尖流進駱善茗口中。
回過頭,見狐了了依舊原封不動地捧著葉子,臉色好像越發陰沉了,奇道:「你不是口渴麼?怎麼不喝?」
狐了了道:「我也要你餵我。」
烏三郎道:「你的手好好的,為何要我餵?」
狐了了道:「他的手也好好的,你幹嘛餵他?」
「你沒看到他疼得水都拿不穩了?」
狐了了道:「我的手抖得厲害,也拿不穩了。」雙手果然抖了起來。
烏三郎雖然覺得奇怪,但他腦瓜遲鈍,性子單純,也不疑有他,又過去餵狐了了喝了水。
狐了了越發得意,向駱善茗挑釁似的投去一眼。
駱善茗心念一轉,這小狐狸難道……
看看烏三郎,見他正在餵狐了了喝水,只露出一個側臉,長長的睫毛抖動著,下面黑亮的眼睛一閃一閃,一副專注的模樣。心中忽然一動,這小烏鴉純良可愛得緊啊!
好不容易挨到了夕陽西下,狐了了果真沒有食言,帶了烏三郎參加狐姥姥的壽筵。
狐姥姥今天滿九百歲了,她臉上的褶子就跟她的年紀一樣多。年輕的時候,她的眼睛很大很亮,不過現在只剩下了一道縫,彎彎的,像一個倒扣的月牙,這讓她看起來總是笑瞇瞇的。正因為如此,烏三郎對她的印象還不錯。
一個人若活到了九十歲,腦子難免有點糊塗;一隻狐狸若是活到了九百歲,想要清醒也不太容易。
「姥姥,重孫給您祝壽來了。」
狐姥姥笑瞇瞇:「是小黑吧,真乖。」
「姥姥,我是狐白白。」
「……」
「姥姥,這是我新娶的媳婦兒狐美豔。」
狐姥姥笑瞇瞇:「來來來,這個金鐲子是姥姥給妳的見面禮。」
「姥姥,您把鐲子戴在狐醜醜手上了。」
「……」
「姥姥,我是了了,這是我新收的僕人烏三郎。」
狐姥姥笑瞇瞇:「烏三郎啊,我喜歡,是個老實孩子。讓姥姥摸摸。」
狐了了忍無可忍:「姥姥,妳在我臉上亂摸什麼!」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一窩狐狸可就露了本性,耳朵也尖了,尾巴也藏不住了,東倒西歪,一片狼藉。狐了了藉口如廁,拉著烏三郎悄悄離席。
來到丹房門口,狐了了道:「你在外面把風,要是姥姥回來,就大聲咳嗽。」
烏三郎應了,在一塊鐘乳岩下坐好,起初還很機靈地四處巡視,時間久了,托著腮幫,不知不覺出起神來。
「這不是烏三郎麼?你不到前廳去喝酒,到這裡做什麼?」
「狐了了呢,他沒跟你一起?」
烏三郎依舊發著呆,一個字也沒聽見。
說話的兩隻狐狸可不高興了。胡天胡帝揪住烏三郎的頭髮,把他提了起來:「你聽見我們說話沒有?」
胡帝胡天冷笑道:「這小子最近有了新靠山,不把咱們兄弟看在眼裡了。」
烏三郎終於回過神來,他記得狐了了的囑咐,可是眼前這兩隻狐狸都不是狐姥姥,他還要咳嗽嗎?
胡天胡帝道:「新靠山是誰?狐了了麼?他算個什麼東西!」
烏三郎不停地掙扎,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狐了了雖然也總是欺負他、作弄他,可從來沒有把他弄疼過。忍不住道:「狐了了比你們好多了。」
兩隻狐狸齊聲道:「他哪裡好?」
他們一緊張,兩條尾巴也翹得高高的。
烏三郎指著那翹起的尾巴:「狐了了說了,他的尾巴值一千兩銀子,你們的加起來,只值五百兩。」
「什麼?」兩隻狐狸對望一眼,炸毛了。
胡天胡帝放下烏三郎。二狐一起轉身,兩條火紅的尾巴在烏三郎眼前晃來晃去。
「你看清楚,我們的尾巴比那個狐了了好一千倍!」
烏三郎道:「可是狐了了說毛色純的才是好尾巴,你們的尾巴尖上都有白毛。」
「你懂什麼,這叫『紅雲蓋雪』,這才純正的火狐血統!」
烏三郎點點頭,認真端詳兩條尾巴,道:「胡天胡帝的白毛少一些,胡帝胡天的白毛多一些,到底是多一些好還是少一些好?」
胡天胡帝道:「自然少的好。」
胡帝胡天道:「自然多的好。」
「少的好!」
「多的好!」
烏三郎勸道:「其實多些少些也沒什麼關係。」
二狐齊聲道:「怎麼沒關係!尾巴是狐狸的尊嚴!」
二
狐了了從丹房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這對向來有禍一起闖、有贓一起分的好兄弟正打得不亦樂乎,烏三郎在一旁很好心地勸架。
「胡天胡帝,你都多打了胡帝胡天好幾拳,不要再打了。」
「什麼,你多打了我好幾拳,我要打回來!」
「胡帝胡天,你偷踢了胡天胡帝好幾腳,不要再踢了。」
「什麼,你這個陰險的傢伙,還暗算我!」
不知不覺中,打鬥開始升級……
狐了了忍住笑,拉了烏三郎就走。
「得手了?」
「得手了。」
「可是他們還在打架。」
「別管他們。」狐了了心想,他們若不打了,我們才要麻煩哩。
眼看著就要走到洞口,忽聽身後一聲大喊:「狐了了,你給我們站住!」
狐了了把一顆丹藥塞到烏三郎手裡:「你先走,我明天再去找你。」
烏三郎點點頭:「那你可要小心。」
狐了了忽然高興起來:「你放心,那兩個笨蛋奈何不了我。」
不一會兒,兩隻火狐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胡天胡帝道:「好你個狐了了,差點上了你的當。」
胡帝胡天道:「你說,你帶著小烏鴉偷偷摸摸來到丹房,是不是打姥姥仙丹的主意?」
狐了了嗤笑:「丹房這麼偏僻,你們兩個的目的難道不是一樣?」
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對望一眼,各自一拍腦門。是啊,只顧得打架,把正經事忘了!
狐了了笑道:「裡面的丹藥還有不少,你們慢慢拿,我先走了。」
「哪有那麼容易!是你跟小烏鴉說,我們的尾巴加起來,都沒有你的值錢?」
「錯。」狐了了更正,「是沒有我的一半值錢。」
二狐怒不可遏:「你竟敢詆毀我們火狐家族最引以為傲的尾巴,殺了你!」
兩道掌風掃過,狐了了忽然覺得左頰火辣辣、黏糊糊,連忙掏出小銅鏡。
「你們、你們竟然弄傷了我狐了了大人最英俊完美的臉,我跟你們拚了!」
於是,從剛才的兩人會戰變成了三人混戰,打鬥再次升級……
「這個給你,快吃下去。」
駱善茗看著掌心那顆烏黑的藥丸,皺眉道:「這是什麼?」
「狐姥姥的仙丹。據說修行的人吃了它,能夠增加好幾十年的道行;凡夫俗子吃了它,也能脫胎換骨,百病全消。」
駱善茗心知神異之事,不能以常理度之,於是不再多問,張口吞了下去。
烏三郎一臉期待:「怎樣?」
駱善茗搖搖頭,除了丹藥有股餿臭之氣外,沒有其他感覺。
烏三郎微覺失望,但又不肯死心。「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兒藥勁兒才能上來。」
駱善茗又等了一會兒,依舊搖搖頭。
烏三郎急了,伸出手去按駱善茗的傷腿,換來一聲慘叫。
烏三郎呆了呆,忽然伏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倒把駱善茗哭得怔住了。這一天來的相處,他對烏三郎的態度也在不斷改變。從最初的驚懼懷疑,到看他為自己盡心求藥的感激,再到看他為了自己甘受狐了了欺凌的憐惜,讓他知道這隻小烏鴉雖是妖精,但單純善良,猶勝於人。丹藥無效,明明該難過的是自己,他卻哭得如此傷心,這讓駱善茗又有些感動。想想活在這世上二十餘年,真正關心自己,會為自己哭泣的,除了父母至親,也只有這隻小烏鴉了。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他伸出手去,在烏三郎頭頂輕輕撫摸。「不要哭,就算沒有藥,我的腿也不會斷。白天的時候,我已經把骨位正好,快則一兩月,遲則兩三月,總是會好的。」
烏三郎哭了一陣,覺得這一天的辛苦、委屈、失望,隨著眼淚流走了不少。頭頂上那隻手好大、好溫柔、好溫暖,忍不住又往上湊了湊。
那小腦袋不停地拱啊拱,像極了自己家裡養的小狗,駱善茗不禁啞然失笑。
「等你傷好了,是不是就要離開了?」如果他離開了,這溫暖的大手就再也享受不到了吧,烏三郎又傷感起來。
「那是自然,我若不走,不知有多少妖怪惦記著我呢。」家裡只怕早亂成了一團,那批貨也不知怎樣了。如果可以,他真恨不得插翅飛回去。
想到翅膀,他不禁打量起烏三郎背後那對黑色的羽翼。「為什麼你跑來跑去,從來不用翅膀?」
烏三郎抬起頭來,臉上猶掛著一顆亮晶晶的淚珠。駱善茗抬起手,幫他將淚珠拭去,烏三郎就嘻嘻笑了起來。
「我娘說,我剛出生的時候被壞狐狸欺負,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摔壞了腦子和翅膀。」
「壞狐狸,白天那個?」
烏三郎搖搖頭:「不知道,我娘只看到一個狐狸的爪印。你不知道,這山上有好多狐狸,有紅狐狸、白狐狸、灰狐狸。白狐狸就是狐了了,他最愛欺負弱小了……」
駱善茗聽他越扯越遠,只是微笑著,也不去打斷。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陌生世界,完全不瞭解的生活,既玄妙,又新奇有趣。
烏三郎嘰哩呱啦說了半天,忽然展顏一笑:「你真好,肯聽我說話,一點也不嫌我聒噪。」
「誰嫌你聒噪了?」
烏三郎低下頭:「這裡每一個。」
駱善茗又在他頭上安慰似的摸了摸。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這危險叢生的地方,伴著傷痛與恐懼,烏三郎的出現是多麼令人驚喜。哪怕是他喋喋不休的話語,也只是幫自己驅趕掉胡思亂想的空間,讓一顆心更加平靜。
「我不嫌你聒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烏三郎笑道:「這些話,跟我娘說的一樣。」
「你娘呢?」
烏三郎又低下頭:「死了。」
可憐的孩子!「那你爹呢?」
「死了一百多年了。」
駱善茗搭在烏三郎頭頂的手忽然一僵。一直覺得這小烏鴉還是孩子,可算起年歲或許比我爺爺還要大哩。他想起日間狐了了的話,「你爹……是凡人?」
烏三郎點點頭。他指著松枝上高高掛著的月亮道:「每到月圓的時候,娘就給我講爹的事。」
那是烏媽媽第一次化成人形,被山下明亮的燈火吸引住了。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八月十五,人間一年一度的花燈節。各色的綵燈迷花了她的眼,然後她就看到了燈火闌珊處衝她微笑的青年……
「我娘說,花燈節上的綵燈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可是比星星更美麗。是真的麼?」
駱善茗笑著點頭,見他一臉神往,道:「再過兩個月就是花燈節了,你可以跟我下山去看看。」
烏三郎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他摸著背後的翅膀:「不行的,我的翅膀藏不住,會被人當妖怪。」
駱善茗安慰他道:「沒關係,你再修煉幾年,等法力像你娘一樣高強,就可以下山了。」只是不知道那時候我是不是還活著。
烏三郎神情更加悲傷:「我不是血統純正的妖精,永遠也修不成我娘那樣的。」
這就是半人半妖的悲哀,既做不成妖怪,也當不成人。有著非人的外形,卻沒有妖怪的法力。走到哪裡都沒有歸屬感,永遠被排除在外。
駱善茗歎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好。抬起頭,明月高高掛在松枝上,灑下一片寂靜的銀輝。
夜已過了一半,忽然覺得有些冷了。
不知不覺,斜月西沉,東方現出魚肚白。
松林裡的一人一鴉睡得正香。駱善茗背靠松樹,半臥而眠。而烏三郎就睡在他的腿邊。駱善茗一隻手搭在烏三郎的頭頂,他也沒有撥開,反而好像很舒服。
這個烏鴉呆呆,從來都不肯讓我摸他的頭!
狐了了本來的好心情一掃而空,來回來去繞了兩圈,越看越氣,一腳踹在駱善茗的腿上。
「啊!」
慘叫聲驚醒了烏三郎,他揉揉眼睛,見是狐了了,越發惱怒。「你又來欺負我們!」
狐了了自己也呆住了,吃吃地道:「你的腿怎麼回事?沒吃那顆丹藥麼?」
他不提丹藥還好,一提丹藥,烏三郎更加惱怒:「你們這些壞狐狸,沒有一點好心。耍弄了我一整天,卻拿一顆假藥來哄騙!」
忽然爬起來,一頭往狐了了胸口撞去。
狐了了被撞得一個趔趄,身子貼在背後的松樹上。昨晚被火狐兄弟打傷的地方隱隱作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裡又是驚奇又是委屈。藥明明是從丹房裡偷出來的,為什麼沒起作用?難道姥姥丹房裡的竟是假藥?平時第一次做了件好事,為此還被那對笨蛋兄弟打傷,一大早美顛顛地過來表功,哪想這小烏鴉竟拿自己當仇人看!
委屈啊委屈,嚥不下這口氣呀嚥不下這口氣!
「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找姥姥問清楚。」
狐姥姥昨晚在子孫們的攛掇下喝了兩杯,年紀大了不勝酒力,猶自榻上高臥。
狐了了蹲在床邊小聲呼喚:「姥姥,姥姥。」
狐姥姥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狐了了心中一喜,姥姥酒勁兒還沒醒,正好趁這個時候套她的話。等回頭她酒醒了,自然什麼都記不得。
打定了主意,狐了了道:「妳的那些仙丹都放在哪裡了?」
「仙……丹?不是都在……丹房麼?」
「丹房裡都是假的!」
「假的……你怎麼知道是假的?」
「哎,我自然是試過,什麼效力都沒有。」
狐姥姥忽然睜開眼睛,一把抄起靠在床頭的龍頭枴杖,劈頭劈臉往狐了了身上招呼下來。
「我打你個不長進的東西!好吃懶做不修行,卻偷我老太婆的仙丹增加道行。打你好吃懶做!打你不愛修行!」
狐了了抱住頭哀求:「姥姥,別打了,別打了!」他見狐姥姥打得順手,沒有要停的意思,索性慘叫一聲,撲倒在地。
狐姥姥也不是真要打死了他,於是停了枴杖。「裝什麼裝,還不起來?」
狐了了苦著臉:「真不是裝。昨晚跟胡天胡帝他們打了一架,我胸口現在還疼呢。想找您討顆仙丹吃吃,不想又被您打。」說著可憐兮兮地伸出手去。狐姥姥一摸脈門,果然是受了傷的,臉色緩和許多。
狐了了藉機撒嬌,在狐姥姥身邊蹭來蹭去:「姥姥,就賞我一顆丹藥吃吧。不然,我給妳搔搔癢。」大尾巴湊過去,在狐姥姥的臉上畫啊畫。
狐姥姥吃他央求不過,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這修行終究要靠自己,投機取巧早晚要吃虧。」
手掌輕輕一招,掌中多了一只金色錦盒。狐姥姥把錦盒打開,一道金光從裡面散出,定睛看時,裡面整整齊齊擺著十二顆丹藥。
狐了了拿了一顆,心想反正姥姥老眼昏花,不如再多拿一顆。手才探出去,就被狠狠打落。
「姥姥,妳的眼睛怎麼變好了?」
狐姥姥收了錦盒,笑瞇瞇地道:「你們都以為姥姥老糊塗了,是不是?偷偷進我的丹房,偷我的仙丹,反正你們想,姥姥耳又聾、眼又花,也不會發現,對不對?」
狐了了只得乾笑,姥姥扮豬吃老虎,原來心裡比誰都明白。忍不住又問:「那丹房那些是什麼?」
狐姥姥笑得詭異:「你以為仙丹那麼容易就煉得?那些是姥姥身上搓下來的泥丸。」
狐了了想起駱善茗,暗暗後悔昨天怎麼沒多拿幾粒,保準他吃了上吐下瀉。
他崇拜地看向狐姥姥:「姥姥,您真不愧是活了九百年的老狐狸。」
狐姥姥笑瞇瞇,搖了搖尾巴。
狐了了想想那些已經倒楣和將要倒楣的可憐蟲們,也笑嘻嘻的,尾巴搖了搖。
此時,大約十丈外的一個山洞裡。
胡天胡帝道:「奇怪,明明吃了仙丹,我怎麼覺得身體一點變化也沒有?」
胡帝胡天道:「是不是吃得太少了,不然再多吃幾顆?」
昨晚他們雖然成功擊退了狐了了,自己也沒占多大便宜。胡天胡帝臉腫了一邊,胡帝胡天眉毛少了一半。
這兩兄弟隨後到了丹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各抓了一大把,滿載而歸。
胡天胡帝聞言,又抓了一把塞進嘴裡,含糊地道:「這丹藥什麼都好,就是味道太差。」
胡帝胡天也不甘示弱,把剩下的全都倒入口中,一邊點頭附和:「嗯,有股臭汗味兒。」
二狐各自運功。過了些時候,胡天胡帝忽然抱住肚子:「哎喲,我肚子疼。」
胡帝胡天也同時道:「不行,我要去茅廁。」
二狐對望一眼。
「我先!」
「我先!」
哎,讓我們牢牢記住,「貪心不足蛇吞象」這句古話吧。
狐了了拿了仙丹,一路直奔松樹林而來。
哼,烏鴉呆呆,現在我仙丹在手,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我狐了了長這麼大,從沒吃過這樣的啞巴虧,這回一定要讓你哭著道歉。
想到烏三郎哭著道歉的可憐模樣,狐了了心裡舒服了很多,腳步愈加快了。
不過,仙丹難求,姥姥珍藏了那麼久的仙丹,難道就這麼便宜了那個凡人?
想到這裡,狐了了的腳步忽然一滯。
那個凡人有什麼資格吃這仙丹?仙丹是姥姥特意給我的!
他掏出仙丹,就要往嘴裡送,烏三郎那滿是希冀乞求的小臉猛地從眼前閃過。
我要是當真吃了仙丹,烏鴉呆呆多半恨死了我,說不定以後都不理我了。
哎,管他呢,反正他從來都討厭我。我若是吃了仙丹,不僅能治好舊傷,還可以增加幾十年的修為,這等好事,倘若拱手讓給了那個凡人,我就不是狐了了,而是「狐傻傻」了。
再次往口中送去,烏三郎那張渴望的小臉又不期而然的跳了出來。
長歎一聲:「狐傻傻就狐傻傻吧。」
樹上兩隻小松鼠拍手叫道:「狐傻傻,狐傻傻!」
狐了了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
兩隻小松鼠嚇得躲進了濃蔭之中。
狐了了邁步走進松林。
「你們看,這就是真的仙丹。」他拿出丹藥,在駱善茗和烏三郎眼前慢慢展示一圈。
那丹藥上面隱約閃著金光,湊近一些,還能聞到幽幽的藥香,淡淡的,卻經久不散,令人神清氣爽。駱善茗和烏三郎都沒見過仙丹,心裡卻很清楚,這顆一定是真正的仙丹不假。
烏三郎怔怔地伸出手去拿,卻被狐了了晃開。
「慢著,烏鴉呆呆,你今天早上冤枉我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撞傷我狐了了大人,該當何罪?」
烏三郎現在只關心仙丹,對事情的本末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道:「那我跟你道歉就是了。」
狐了了撇嘴道:「這種不痛不癢的道歉就行了?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為了你跟那兩個笨蛋交手,還受了傷。當然,那兩個笨蛋也沒討了便宜。你非但不關心我的傷勢,還讓我傷上加傷……」
邊說邊偷看一眼,見烏三郎果然愧疚極了,狐了了心頭暗喜,又道:「姥姥的丹藥,本來是拿來給我治傷的,如今給了他,我可慘了。」
烏三郎回頭望了駱善茗一眼,見他衝自己微微點頭,於是道:「既然這樣,這藥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治傷吧。」
狐了了大喜,這小烏鴉還算有點良心!
只聽烏三郎接著道:「反正我跟駱大哥商量好了,就算沒有藥,他的腿有一兩個月也能自己長好,我再多照顧他一兩月就行了。」
什麼?你還要照顧他一兩個月!也就是說,還要跟這傢伙朝夕相處一兩個月!狐了了炸毛了。
「不行!」
「你到底什麼時候把仙丹給我?」
「不急,不急。」狐了了搖搖尾巴:「不是說了麼?你伺候得我舒服了,我就給你,我狐了了大人一向說話算話。來,剝顆葡萄給我吃。」
烏三郎聽話地把葡萄皮從中間剝開,送到狐了了嘴邊。狐了了用力一吸,把甜美的果肉吸了進去。
「你先把藥給我行不行,他現在只能坐著,動也不能動,很可憐的。」
狐了了哀怨地摀住胸口:「我被你撞傷的地方也很疼,現在連顆葡萄都剝不動,不是更可憐?乖,再剝顆葡萄給我吃。」
烏三郎雖然單純,卻也知道他是在耍無賴,只是被挾制住了,無可奈何,只得又剝顆葡萄給他。
雖然駱善茗一再強調說不希罕那仙丹,可烏三郎還是能察覺到他歸心之切。所以一聽狐了了說還有轉圜的餘地,便乖乖地跟了來。
不一會兒工夫,幾串葡萄全都下了肚。烏三郎把剝下的葡萄皮規規矩矩放作一堆,而狐了了卻把葡萄子吐了一地。可以預見明年此時,這顆大石上就會爬滿青青葡藤。
吃完了葡萄,狐了了打了個飽嗝兒,身子蜷成一團,抱住了大尾巴;「我要睡一會兒,天兒太熱,幫我打扇。」
烏三郎折下一片大大的芭蕉葉,坐在後面輕輕地給他搧著風。
沙沙沙,沙沙沙,林子裡吹來一陣清風,趕走了仲夏的炎熱。烏三郎不知不覺間停了扇子,自己也睡著了。
狐了了偷偷睜開一隻眼睛,把身子往後挪了挪,又伸出一隻手,輕輕將烏三郎的身子放倒,讓他剛好可以枕在自己臂窩裡。
昨晚睡得太晚,所以小烏鴉睡得很沉,臉往裡湊了湊,一隻手橫過去,搭在狐了了的肚子上……
叢林裡的大石頭上,互相偎依著兩個身影,白的像雪,黑的像墨。
風吹樹葉嘩啦啦,狐了了心裡樂開了花。
風漸漸大了起來,風中帶來幾分溼意。
一滴,兩滴……
狐了了睜開眼睛,推了推身邊的烏三郎:「烏鴉呆呆快起來,下雨了。」
烏三郎兀自迷迷糊糊的,直到那豆大雨點砸在了身上,這才驚醒。
狐了了道:「別發呆了,快找個山洞躲躲雨……哎,你去哪裡?」
烏三郎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跳起來,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
第一顆雨滴落下來的時候,駱善茗就開始發愁。他現在動也不能動,只能坐在這裡任風吹雨淋。雖然頭頂上樹林濃密,可照這雨的勢頭看,遲早是要淋成落湯雞的。
別的不怕,就怕這斷腿淋了雨,恢復得更加困難。那隻小烏鴉,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裡。
正想著,烏三郎已經跑了回來,立定半天,猶自氣喘。駱善茗心裡陡升一陣暖意:他是為我特意跑了回來。
烏三郎道:「我拖著你,咱們找個山洞避一避。」
駱善茗忙道:「不行,我的腿現在不能動,一動骨頭錯了位,就要瘸了。你能不能幫我找個什麼東西來遮遮雨?我自己倒不要緊,只是這條腿不能溼了。」
雨點不知何時變成雨幕,經松針一引,匯作一條條雨流,眼看著地上已經溼透。
烏三郎向四下望去,除了松枝,再沒有別的,可那細細的松枝又怎能遮風擋雨?
烏三郎急了,如果自己有法術,該有多好?忽然他想到了背上的翅膀,於是彎下腰,整個身子擋在駱善茗身上。一對黑色的羽翼展開,連綴成一朵黑雲,把雨水阻隔在外。唯一遮不住的,是他自己的頭和背。
駱善茗抬起頭,見烏三郎頭髮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溼,一綹一綹貼在臉上。額頭上,下巴上,一顆顆晶晶瑩瑩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心裡又是感動又是不忍,「你還是自己躲雨去吧,不要管我了。」
烏三郎搖搖頭。
駱善茗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烏三郎還是搖頭,這個姿勢讓他很難說話,他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落在身上的雨點彷彿小了,不,是完全沒有了。可是明明還能聽見雨聲啊!
烏三郎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驚奇地叫了起來。
四周明明生長得筆直的松樹不知何時彎了身子,向中間聚攏過來。密密的松枝一層壓一層,重重疊疊堆在一起,構成了一層厚厚的簾幕。
這層「簾幕」外面由於少了遮擋,早是大雨傾盆,簾幕裡面卻連一絲雨星都沒有。
駱善茗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烏三郎想了想:「我娘說過,花草樹木若是經過修煉,也是可以有神識的。這片松林是千年古木,說不定已經得道成精。它們從小看我長大,一定是不忍心,來幫我們了。」
越想越覺有理,於是對著四周林木團團一拜:「樹精伯伯,多謝你們了。」
「真是個笨蛋!」狐了了哼了一聲,在身旁一棵松樹上拍了一掌,「等著這些無知無識的東西修煉成精,再有一千年還差不多!」
這一掌力氣不小,還在樹洞裡躲雨的小松鼠不明所以,探出身子張望。
狐了了臭著一張臉逼近樹洞,兩個小東西嚇得渾身發抖,本來捧在爪裡啃著的松果都掉了。
「我才不是心疼那個烏鴉呆呆,不過他要是淋病了,明天就沒伺候我了。」
兩隻小松鼠茫然地看著他。
對這個反應很不滿意,狐了了齜牙道:「是不是?」
兩個小東西又縮了縮身子,茫然點頭。
狐了了嘿嘿一笑:「這就對了,我才不是心疼他,才不是心疼他。」自言自語地離開了。
兩隻小松鼠茫然對望一眼,又抱起松果,專心地啃了起來。
真相如何,除了狐了了自己,其實誰也不在意。
一場暴雨帶來了秋的氣息,預告著懶散的夏天即將過去,繁忙的日子將要來到。
當然這對狐了了來說,只是一個大飽口福的季節。
此刻他正側臥著身子,嘴裡啃著毛桃,雙腿享受著烏三郎帶來的精心服務。
「你到底什麼時候把仙丹給我?」
「急什麼,再等等,再等等。」
三天以來,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烏三郎越來越疑心這個壞狐狸其實只是戲弄自己。
這一點上他還真是冤枉了狐了了。狐了了沒想賴帳,只不過食髓知味,烏三郎服侍得他太舒服了,想到藥一出手,服務質量必然大大下降,所以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狐了了把桃子紅的那面吃了,青的那面就不再理睬,隨手扔到一邊,又拿起一個來。
他越吃越開心,還搖頭晃腦地哼起小曲來,連那條大尾巴也配合著節拍,左右搖晃著。
這個壞蛋!
烏三郎氣鼓鼓地盯著那條得意洋洋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搖向左,烏三郎烏溜溜的眼珠就跟到左;毛茸茸的尾巴搖向右,烏溜溜的眼珠就跟到右。
越看越生氣!
烏三郎忽然張開嘴,一口咬在那尾巴尖上。
「啊!」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狐了了從石頭上跳起來,又很快跌了回去。
「你幹什麼?快鬆口!」
烏三郎死死地咬住尾巴,心想你不給我仙丹我就不鬆口。
狐了了疼得眼淚都要出來,想到自己那條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的尾巴可能從此就要破了相,頓時淚如泉湧。
「你不就是要仙丹麼?我給你還不行麼?給你還不行麼?你先鬆口!」
烏三郎心想,你詭計多端,我才不上你的當!
狐了了拚命地甩起尾巴,烏三郎一會兒被甩到左邊,一會兒又被甩到右邊。但他吃了秤砣鐵了心,咬定尾巴不鬆口。
狐了了心知這小烏鴉已經咬紅了眼,看來不把藥交到那凡人手上,可憐的尾巴難脫苦海。這時候兩條腿已經不夠用了,索性化了原形,四足並用,往松樹林的方向奔去。
烏三郎打開翅膀,如同一只低飛的風箏,綴在牠身後。
駱善茗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白一黑兩個身影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衝到自己跟前。近看時,那白影原來是一隻白狐,口中嗚嗚悲鳴,眼角含著淚光。
再往後瞧,白狐的尾巴沒入黑影口中,那黑影,正是烏三郎。
本來他被狐了了拖行在空中,現在狐了了停了下來,他整個人就平趴在地上,咬住了猶不鬆口。
駱善茗又是驚奇又是好笑:「你們這是幹什麼?」原來這狐精本相是這樣,以他經商多年的眼光來看,嗯,能賣個好價錢。
狐了了恢復了人形,依舊淚眼汪汪,哀怨地回頭看了一眼烏三郎,掏出丹藥:「這個給你。」
嗚嗚嗚,尾巴好疼好疼。
駱善茗還不明所以:「你們……」
狐了了哭道:「你哪來那麼多廢話!」一手捏住駱善茗的下巴,把丹藥硬塞進他口裡。喝道:「還不鬆口!」
駱善茗吞了丹藥,只覺一股清氣從丹田散發出來,延伸到四肢百骸,全身骨骼都好像重鑄了一般,說不出的輕鬆。動了動腿,自然得如同從沒受過傷。他大喜之下,站了起來:「我全好了!」
烏三郎聽說,連忙鬆了口,見駱善茗果然行動如常,開心的撲上去抱了他又叫又跳。
狐了了心疼地抱住尾巴,見那上面牙印殷紅宛然,又無比幽怨地看了那相擁歡慶的一人一鴉一眼,悲憤地轉身離去。
嗚嗚嗚,好疼好疼!一路上飄灑下熱淚無數。
山谷之中,有一個小小的草廬。草廬的主人是一隻銀狐。大家都習慣叫他「狐藥郎」,忘記了他本來的名字。
他是狐姥姥的外孫,也是這一窩狐狸裡面性格最古怪的一隻。據說他很久以前為了修行曾在人間遊歷了很長時間,回來的時候,學會了不少凡人的毛病。
比方說,所有的狐狸都習慣住在洞穴裡,只有他,自己搭了個草廬,像人一樣住在房子裡。
再比方說,他很喜歡使用人間的文字。在他的草廬門口,就用石頭刻了個碑,上面寫著變了形還拉著絲的字。哦,據他說,那叫行楷。
字的內容如下:「藥廬重地,閒狐免進。」旁邊有硃砂批註:「閒狐者,尤指狐了了、胡天胡帝、胡帝胡天。」
當然,我們想像一下狐了了的性格,就知道這些字寫了跟沒寫其實沒什麼差別。
何況,這一次狐了了不是「閒狐」,而是「傷狐」,更加的理直氣壯。
他像是一道旋風一樣「颳」進草廬裡,據不完全統計,嚇跑了棲著的十隻麻雀,震落了屋簷上二十根茅草。
「嗚嗚嗚,嗚嗚嗚,我的尾巴要是斷了,我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啊!」
「你自己眼睛又沒瞎,尾巴不是還好好的麼?別哭了。」
「嗚嗚嗚,嗚嗚嗚,雖然沒斷,可是上面要是落了疤,以後長不出毛來,豈不醜死了?我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啊!」
「我檢查過了,牙印不深,不會影響外觀。你能不能不要哭,吵死了。」
「嗚嗚嗚,嗚嗚嗚,可是全山上的妖怪都看見我被咬的狼狽模樣,丟臉死了。我還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啊!」
狐藥郎忍無可忍,歎了口氣:「你還是趁早死了算了。」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那個壞蛋狐了了啊,被烏三郎咬住了尾巴,從這裡一直追到松樹林,最後哭著跑了。」多嘴的鸚鵡第一時間把消息告訴了猴子。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那個壞蛋狐了了啊,被烏三郎咬住了尾巴,從這裡一直追到松樹林,尾巴上的毛都掉光了。現在光禿禿的,別提多難看了。」猴子又把消息轉告給了兔子,邊說邊搖著自己那條遠看也是光禿禿的尾巴。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那個壞蛋狐了了啊,被烏三郎咬住了尾巴,從這裡一直追到松樹林,尾巴都扯斷了,現在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別提多難看了。」兔子對青蛙說,牠正撅著屁股趴在岸邊,短短的尾巴活像一個小絨球。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那個壞蛋狐了了啊,被烏三郎咬住了尾巴,從這裡一直追到松樹林,整條尾巴都被咬下來了,現在只剩一個光光的屁股,別提多難看了。」青蛙頂著光光的屁股,轉頭就把消息告訴了前來喝水的山雞。
當消息傳到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的耳朵裡時,版本已經變成了這樣:壞蛋狐了了被烏三郎咬斷了尾巴,結果從斷的地方居然長出幾根山雞翎子來!
胡天胡帝撓撓頭:「狐了了的娘是山雞嗎?我以前怎麼不知道。」
胡帝胡天劈手給了他一記爆栗:「他娘不就是我們小姨?怎麼可能是山雞!會不會是更上一輩的血統?」
胡天胡帝跳起來回了一個爆栗:「呆子,更上一輩不就是姥姥?姥姥更不可能是山雞。」
又一個爆栗敲過去,胡帝胡天道:「你才是呆子,他不還有爺爺奶奶麼?」
胡天胡帝抱住頭,哇哇大叫:「你又偷打我,不行,我要討回來!」
胡帝胡天給他一個鬼臉:「你追得上我再說!」
兩隻狐狸嘻嘻哈哈,就在這窄小的山洞中追逐起來了。
追打了一會兒,兩個都累了,各自趴在地上喘氣。胡天胡帝:「不管怎麼說,狐了了也是咱們的表親。」
胡帝胡天道:「沒錯,他受了傷,咱們無論如何也該去瞧瞧。」
兩隻狐狸對望一眼,不懷好意的笑了。
胡天胡帝招招手,胡帝胡天跟在後,鬼鬼祟祟地來到狐了了的洞穴,趴在洞口張望。到處不見狐了了的影子,倒是床上有個棉被團在微微顫動。
二狐又對望一眼,胡天胡帝道:「他正躲在棉被裡。」
胡帝胡天道:「偷偷哭呢。」
這兩個憋住了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呼」的一下一起掀開了被子。
且說狐了了正躲在棉被裡獨自飲泣。想想遭殃的尾巴,眼淚吧嗒嗒;想想狠心的小烏鴉,眼淚刷刷刷;想到這時松林裡那兩個正不知有多快活,眼淚頓時嘩啦啦。
正是如此悲情的時刻,棉被忽然被掀開了,狐了了驚道:「你們幹什麼?」
胡天胡帝從後面抱住他,讓他動彈不得:「我們來看看你。」
胡帝胡天一邊找尾巴,一邊接口:「……的尾巴。啊,還在。」
見那雪白的大尾巴依舊生龍活虎,二狐齊歎:「可惜,可惜。」
「這裡還纏著布條,不知傷得重不重?」胡帝胡天說著,快手快腳地解開布條。
除了有些紅痕,仍然是一條完好的尾巴。
二狐再歎:「可惜,可惜。」
「照這樣子,過兩天就完全沒事了。」
二狐三歎:「可惜,可惜。」
胡帝胡天道:「不如讓它傷得更重一些吧。」伸手去蹂躪那條可憐的尾巴。
「你們夠了吧!」狐了了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再由紫轉黑,一把掙開了胡天胡帝的鉗制,「我殺了你們!」
胡天胡帝笑道:「我們讓你殺。」
胡帝胡天笑道:「就怕你追不到。」
三隻狐狸化了原形,在洞裡一陣翻天覆地的折騰,又嚎叫著殺出洞外。兩隻火紅的在前面跑,一隻雪白的在後面追。
「看吧,笑話天天有,那一窩狐狸家的特別多。昨天是小烏鴉咬了狐了了的尾巴追著跑,今天是三隻狐狸大混戰。告訴大家出來看戲吧。」鸚鵡奶奶喝了口下午茶,慢條斯理地吩咐一干小鸚鵡們。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叫「破界山」。以山為界,山的南面叫「山陽縣」,山的北面叫「山陰縣」。
傳說,「破界山」上有一群妖魔鬼怪,專門襲擊過往的行人。所以雖然只有一山之隔,兩縣的老百姓還是寧願多走兩天的路,繞道而行。
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座破界山上。
「少爺,我是越走越心慌,越覺得陰風陣陣……要不,咱們回去吧?」
「回去?回去這批貨怎麼辦?」駱善茗馬鞭一指,身後逶迤而行的運貨車輛足有二十車之多。「貨源出了問題,咱們辦貨就耽誤不少時候,如果不能按時交貨的話,咱們只怕就要傾家蕩產了。」
「可是,這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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