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洛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
出身名門的常清如今就面臨了這樣的窘境。
入京應考途中在行香閣用餐完畢,
竟接獲僕從帶著自己所有家當潛逃的消息,
這下他非但沒了盤纏,還得留在行香閣做工抵債!
他私自離家考功名,怎可就這樣寫信回家給兄長看笑話?
常清決定要證明自己不是只會吃白飯!
然而,常清雖性情隨和又有心負責,
但要求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做粗活,實在太奢求人了。
要他去伙房幫忙,他跟一群廚子引經據典的說有關廚師的故事;
要他去花園做工,他幫一票人寫家書;
就連要他去劈柴,他也可以賞花賞鳥賞到在山林中迷路。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常清認識了蕭悠,
一個習慣被照顧,一個習慣照顧人,
相處間,雋永的情感在不經意間慢慢滋生……
章節試閱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
水天清、影湛波平。
魚翻藻鑒,鷺點煙汀。
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
算當年、虛老嚴陵。
君臣一夢,今古空名。
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行香子·過七里瀨》(宋·蘇軾)
第一章
煙波浩淼的一片大湖,是四省通衢之地,臨湖的大路邊上,垂柳依依,掩映著一座氣勢宏偉的二層樓宇,古色古香的牌匾上書「行香閣」,這就是當地人氣很旺的一座茶樓。它與一般店鋪不同,樓後有很大的花園,園內有流觴曲水,亭臺假山,景色秀麗,使人在品嚐美食的同時,也能欣賞美景。
這裡經營的食色精緻美味,餐具講究,夥計也都是眉清目秀的十幾歲少年。美景、美食、美器、美人,無怪乎這裡日日賓客盈門,聲名遠播。
此時正有一人,對著美景頻頻歎息,不過情感略有不同,不像讚美,倒像……感傷?
嗯,如此良辰美景,居然有人憂從中來。可實在不尋常,連見多識廣的行香閣夥計也莫名其妙,仔細打量這位客人。
只見他,二十來歲年紀,一身月白儒衫,衣飾雅潔華貴,面如美玉,目似秋水,只是這秋水之中,略含幾分愁苦,使這本來春風一樣的人物,帶上了一絲清寒。
他孤身一人,從日上三竿而來,坐到現在明月東升,表情由剛來時的興致盎然,到四顧茫然,到惶惶不安,最後垂頭喪氣,聽他歎了一聲又是一聲,小二不由走近前去,溫聲詢問。
然而,他從茶水點心到器具服務,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一遍,這位公子只一味讚好,並無半點不滿,小二實在沒辦法,最後問:「那公子為什麼連連歎息呢?」
「這……」難得這位風度翩翩的青年公子,瞬時間滿臉脹得通紅,低聲道:「我的僕從不見了,我……我身上沒帶……」
小二一怔,恍然大悟,原來是吃白食的啊!不過看表面可不像!明明像個金馬玉堂的貴介公子--居然沒帶錢?不愧是行香閣的夥計,小二仍然微笑問道:「不知公子住在哪裡?小人可以幫您去找您的僕從。」
「哦?」那公子吁了一口氣,忙道:「我姓常名清,住在城裡的方南客棧,我的僕從叫做趙二,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臉上有麻子,很好認的。煩請你們派人去找一找他,如果找不到,就請掌櫃的幫忙從我房裡取銀子前來付帳。」安排完畢,他鬆了口氣,又恢復了閒適的態度。
夥計答應了離開。常清放鬆身體,斜倚在樓欄上,一手端茶,從容欣賞黛青色的遠山近景。
不多時,那小二快步走上樓來,面色有點詭異,輕聲道:「公子,實在對不起,小人沒找到您的侍從,方南客棧的掌櫃說,您已退了房,結了帳,所有的東西也都帶走了。」
「退房?可是趙二並沒有來接我呀!他跑到哪去了?」常清震驚,這才真正著急起來。
夥計心道:「哪去了?跑了唄,拐了你這個傻瓜公子的家當,溜之乎也了。」半晌,見常清還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夥計只好建議:「不如請公子跟我們掌櫃的說說情況,商量一下辦法可好?」
常清道:「如此甚好,就請掌櫃先生前來一敘。」
夥計一樂,心想:好大的架子。嘴裡恭恭敬敬地應道:「是,請公子稍待。」
不多時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緩步走上樓來,到了常清面前,不緊不慢地道:「不知公子有何事相商?」
常清沒想到他便是這裡的掌櫃,看他樣子,不像是飯店掌櫃,倒像個飽學儒生,忙起身拱手為禮,溫言道:「在下常清,揚州人氏,此次前往京中應考,路過此地,因久聞行香閣美名,特來寶號品鑒,不想在下的僕從中途離開,一直未歸,剛才請寶號的小二哥前去尋找,卻發現僕人和我的行李都不見了,這個……我實在是弄不清楚出了什麼事?想請先生幫忙參詳一下。」
掌櫃的一聽,就知他是個不諳世事的貴家公子。可能還是頭一次單獨出門,被僕人騙去了行李財產,落得身陷不利之地。他微微一笑,仔細打量常清幾眼,心下暗暗稱讚,道:「看來公子是受人欺騙了,不知公子從何處僱用了此人?」
常清道:「從揚州城外的大路邊上……咦!你怎知他不是我家的僕人?」
掌櫃的微笑道:「在下也是揣測,不過看來他確實是拐了公子的財物,私下潛逃了。」
常清憤憤地道:「是啊!得趕緊報官才是。」
掌櫃的忍不往微笑,這年輕人實在天真,報官有什麼用?那種奸滑小人,敢攜款潛逃,準是早有預謀,此時早就改頭換面,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官府辦事,最怕跨了州縣,公文往來,不勝煩瑣。等他們找到那個逃僕,可能要等到幾年後了。
想了想,掌櫃的溫言道:「公子不必驚惶,我們行香閣對讀書人向來敬重。這次的茶點就算小號請客吧。難得公子遠道而來,接風洗塵,也是應該的。」
常清心中一鬆,對他又生了幾分好感,歉然道:「這怎麼好意思?」
掌櫃的道:「小事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既然公子是要往京中應考,這以後的路程,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先回家去?至於公子回程的路費,鄙號可先借予。」
常清一時還沒想到以後的事,聞言一怔:「我不回去。」
「為何?」
「嗯,那個……」常清臉色猶豫,似有難言之隱。
「公子既不願回家,那麼……」掌櫃的考慮了一下,建議道:「不然鄙號先借予公子一些盤費,等公子他日高中之後,再還便可。」
常清大喜:「如此甚好!」忽然想起還沒問人家的
名號,歉然道:「多謝您了,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實在失禮。」掌櫃的微微一笑,道:「鄙姓平,草字顯揚,湖州人氏。」
「啊!原來是湖州平先生,失敬失敬!」常清這回是真的驚訝極了。湖州平顯揚,那可是江南有名的文士!他作的《史記拾遺略》,考證嚴密,解說詳細,見解獨到,聲名遠播,常清仰慕已久。不料今日一見,居然是這行香閣的掌櫃先生,真是意想不到,他詫異得不知說什麼好!
平先生微笑道:「公子不必疑慮,平某最近在研究一些經濟之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廢俱興,百姓趕上了這個好時候,正是眾生之福,只是疾苦者仍眾,我輩略有學識之人,當為此出一點力,方才不違聖人之『憫黎黍而行教化』的道理。」
常清肅然起敬,躬身行禮道:「學生失禮了,多謝先生教誨。」
平先生伸手相扶,溫言道:「不必多禮,這裡的東家也是學識豐富之人。平某與他相交,才知天下疾苦者所急需的,不是精美文章,而是安居樂業。原來我所學的皆是紙上談兵、書生意氣,當時我的慚愧,比你更甚啊!」
「哦?」常清聞言,不由對這個東家生出幾分好感,能使著名的學者平先生對他如此敬重,想來此人必非凡品。平先生又道:「常公子請移步,不知需要多少盤資?平某當竭力相助。」
常清這才想起還要向人家借錢,臉上一紅:「好,先生請。」
兩人正要下樓,忽聽有人說道:「平先生,你方才說自己書生意氣,這可不是又犯了這個毛病嗎?」聲音清亮溫和,語氣卻有點不客氣。
常清聽居然有人指摘這位端莊儒雅的平先生。而且言下之意,是自己還有欺詐的嫌疑,頓時大怒,回身望去,只見雅閣裡施施然轉出一人,長身玉立,面目清秀,氣質文雅,微微含笑,使人一見之下,頓生好感。
常清沒想到居然在此地見到這樣一位出眾的人物,與平先生可謂一時瑜亮了。心頭火氣頓時消散,脫口問道:「閣下何人?」平先生道:「這位便是行香閣的東家,蕭悠蕭先生。」
蕭悠微笑道:「東家不敢當,蕭悠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能得平先生鼎力相助,行香閣才有今日的局面。」平先生也不謙遜,微微欠了欠身,兩人相視一笑。
常清見他二人風骨高標,不同凡俗,心下更是欽佩,道:「原來是蕭先生,在下揚州常清,正要入京應考,不幸受惡僕所欺,失了行李,幸虧平先生仗義相助,想必蕭先生也是同意的,在下先行謝過了。」說罷躬身施禮。
蕭悠卻道:「先不必謝,我可沒答應借錢給你。」
常清臉上飛紅,平生第一次向人借錢,居然被當面駁回,面子上實在掛不住,生氣道:「既然如此,請恕常某告辭!」便欲拂袖而去。
「常兄請留步。」蕭悠開口,仍是彬彬有禮。
常清轉回頭來,見他面帶微笑,甚是親切。只是他為何又不肯讓平先生借錢給自己?正在思量,蕭悠道:「常兄既想離開,想必也知道在外面不比在自己家裡,吃了飯總要付錢的。」
常清頓時窘得滿面通紅,恨不得鑽到地下,心中暗道:這人看著文雅,怎麼說話一點不給人留面子,這不是當面罵我吃白食嗎?他又羞又惱,卻理虧無話可說。
平先生見他臉嫩下不來台,勸道:「常公子一時受惡人蒙蔽,不必放在心上。」
蕭悠卻道:「常兄是讀書人,既然決定上京趕考,想來學識不錯。只是蕭某心中卻有一點疑惑?常兄才出門數日,就被小人所矇騙,若是他日金榜高中,不免要當一地的父母官,到時那一方的百姓,卻不知是福是禍了?」他語氣淡淡的,只最後兩句帶了一點悲天憫人的口氣。
常清惱羞成怒,啞口無言。平先生卻暗暗點頭,覺得這位常公子品貌雖佳,為人卻過於單純。從未經歷過人生風雨,萬一他真做了官,只怕也不是國家與百姓之福。他為人厚重,這些話當然不可能說出口來,又想蕭悠素來持重,從未見他對人如此苛刻,此中必有深意,所以不再插話,含笑靜觀。
常清考慮再三,他這次是賭氣偷跑出來的,不然也不會在城外大路上臨時僱個僕人了。只是確實看人的本事太差,頭一次出門就被騙個精光,進退兩難。寫信回家要錢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又得受那個滿身銅臭氣的二哥笑話了。本來他就成日裡嫌自己讀書無用,頗多微詞,這次跟他賭氣,想進京考出個功名來,光宗耀祖,也好讓二哥無話可說。現在出了這樣丟臉的事,還不把他笑掉大牙!想到這裡,他暗自決定:為了面子考慮,無論如何是不能朝家裡要錢的!
可如何度過眼前這個難關?他素來嬌生慣養,兼且缺乏應變才能,心中忐忑,半天沒有做好決定,只好開口詢問:「那請蕭先生說,這件事該如何解決才好?」說罷,一雙清亮的大眼睛誠懇地望著蕭悠,盼他金口一動,免了自己的困窘。
蕭悠看著他純潔無邪的雙眼,心中讚歎,這個常清,真如一汪清水也似,對人間醜惡,尚毫無沾染,這樣出眾的人品,純善的性格,在當今世上,可是很難得的了。不過正因如此,才使人對他的將來充滿擔憂。這樣的人,在家中嬌養著還可以,一旦進入塵世,不免要遭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難。聽他說要進京趕考,想到當今聖上的奇怪癖好,蕭悠心中立時下了決定:不能讓他進京。
想到這裡,蕭悠微微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
常清眼睛一亮,卻聽他話鋒一轉,接著道:「就請常兄留在鄙處做工抵帳好了。」
什麼!?
常清幾乎覺得自己耳朵失靈了,要他做工抵帳?這個蕭悠,他還懂不懂什麼叫尊重斯文吶?人說「無奸不商」,他還真不愧是奸商哩!
平先生也頗覺意外:「這個……」
蕭悠截口道:「就這樣吧!請常公子暫時留下來,我們可以安排一些輕鬆的活計給他,吃住免費,工錢另計,等他的工錢還清了飯資,以後再多掙出來的的錢,就做為入京的盤費。」說罷向平先生微微使個眼色,平先生會意,應道:「好,我這就去安排一下。」說罷轉身下樓。
常清聽他二人三言兩語,就安排完了自己的去處,一點也不問問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目瞪口呆。不過他素來隨和,極少與人爭辯,況且這次確實是自己理虧,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俯首聽命。雖然如此,心中難免有些不甘,抬起頭來看了看蕭悠,卻見他正望著自己,兩人目光相對,蕭悠微微一笑,態度親切。
常清臉上一熱,低下頭去,心中嘀咕,這個蕭悠,年紀輕輕,怎麼行事如此厲害?明明欺壓了人,還叫人恨不起他來,真是怪事!
左右也無法可想,不如就聽他安排吧,總不能因為吃白食叫人送了去坐牢!嗯,想想其實也不錯,長這麼大,還沒有自己掙過錢呢!這回就試一試,倒要叫二哥看看,他並非只會吃白飯,也可以掙到錢呢!除了還債,還可以籌到進京的路費。
想到得意處,常清重新振作起來,興致勃勃地跟著平先生差來領他的一個夥計下樓去了,卻忘了問問,一個普通做工的人一日可以掙多少銀子?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掙出足夠還帳和進京的錢--多虧他忘了問,否則當場就得嚇傻了--原來他做貴公子時一日的花銷,足可以頂普通人家一月的支出了,即便是剛才這頓小小的茶點,按一般僕傭的薪水,也得做他半個月。
蕭悠見他一派天真,轉過眼去便已忘了自己的困境,不由好笑,坐下來又盤算了一會,才起身下樓。
※ ※ ※
常清一覺醒來,覺得全身不舒服--床鋪很硬,被子也不夠輕軟,好不容易睜開眼來,看到的卻不是熟悉的景物,猛然醒悟,哦,這是在……行香閣!
哎呀!他這是在行香閣的下人房裡呢!不是常家的三少爺,而是一個普通的……僕人。
僕人,這個稱呼倒挺新奇呢!常清在被窩裡動了動身子,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兒,心裡還在想,僕人都該做些什麼工作呢?想想在自己家裡的時候,小菊她們每天一早就會服侍自己起身,洗漱、梳頭、更衣、佩好香囊和玉飾,然後去拜見大嫂、二哥、二嫂,一家人吃早飯……
一想到吃早飯,常清肚裡咕嚕了一聲,有點空空的感覺。
咦!這種感覺好奇怪--常清愣了一下,才想到這是飢餓的感覺--常家錦衣玉食的三少爺,這還是頭一次嘗到飢餓的滋味哩!
唉!都怪那個趙二,騙走了他的錢,害他昨天一整日只吃了一頓茶點,到晚上被蕭悠扣下來做工,直接送了來下人房,也沒好意思再開口要吃的--因為沒錢付飯資而讓人扣下來做工抵債,怎麼還好意思向人討要食物?常三公子可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來。
不過面子不能當飯吃,再清高的人,肚子也是會餓的,所以常清現在很難過,飢火上升,渾身無力,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又一口氣,眼巴巴地盼著趕緊有人來送早飯--他好像又忘了,做僕人的,怎會有人把早飯給他送到房裡來?
看來還是因為飢餓的緣故,醒太早了--天才濛濛亮,平常這個時候,常清還優哉游哉地和周公下棋呢。
好不容易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有人叩門,常清正想叫他進來,卻聽門吱呀一響,一個僕人打扮的年輕人大模大樣地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包袱,大聲道:「咦!還沒起呀!太陽都曬屁股啦!」
常清吃了一驚,心想:此人好生無禮,皺了皺眉頭,躺在床上沒動。
「哎!怎麼還不起啊!等人侍候啊!還真是個大少爺,不過現在可不是在你家裡,你在這裡是要做工抵債的哩!快起來,還有好多活兒等著安排給你呢!」來人大約二十上下的年紀,中等身材,面目可憎。這時直直地盯著常清,大大咧咧地說著話,臉上還帶著非常明顯的輕蔑之情。
咦!這人……這人怎麼這樣無禮?常清氣得滿臉通紅,雖然他性情隨和,即使跟自己的丫環和小廝也很少擺架子。但在他的心裡,下人們自然是低他一等的。況且,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在親戚、朋友之中,自小人人都把他當一個寶,尊敬著、寵愛著,眾星捧月一般,幾時受過這種閒氣?別說對方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下人。
當下他便想發作,那人卻轉過身去,將手裡的包袱扔在桌上,道:「快起來,穿上這身衣服,一會兒我來帶你去伙房做工。」說罷頭也不回,出門而去。
伙房!常清氣不打一處來,居然讓他去伙房做工,真是再也想不到!雖說答應了那個蕭悠要做工低債,可在他的心裡,當然不會真正想到要做什麼具體工作,還以為至多會讓他抄抄寫寫什麼的呢?
可惡,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了,要去伙房--咦!伙房,那不就是做飯的地方嗎?昨天在行香閣吃的各種點心都非常精緻,色香味俱佳,不都是從這裡做出來的嗎?一想到昨天吃過的美食,常清飢火上升,怒氣立時就被壓了下去,不管怎樣,先去看看再說,俗話說,餓死誰也餓不死廚房大師傅嘛,去廚房做工,應該馬上可以吃上飯了吧?
民以食為天,常清振作精神,立即起身,相當麻利地自己穿好了衣服--想想他可是頭一次完全自己做這些事哩,很不錯了。門一響,剛才那面目可憎的年輕人又進來了,一看常清,生氣地指著他的鼻子:「你穿的這是什麼衣服,快脫下來!」
常清奇怪地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很正常啊,前襟拉平了,衣帶都結好了,腰帶也繫得很端正,上好的衣料,流行的款式,哪裡有問題了?
「你現在是下人,穿這個!」一套僕役的短襟衣衫辟面扔到了常清身上,他本能地用手抓住,一看,又是一陣生氣,待想發作,想到自己的處境,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忍了忍氣,道:「好吧,請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咦!出去幹什麼?你快點換吧,又不是黃花大姑娘,還怕人看嗎?」
常清無奈,只好轉過身去慢慢更衣,一邊在心裡自我安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好不容易等常清換好了衣服,兩人一同前往大廚房。
常清頭一次穿這種短襟衣服,覺得很新奇,連走路的感覺都與穿長袍不同,輕便了好多。他人品俊雅,即使穿著僕傭的衣裳,也不掩其風華,況且一個人從小所受的良好教養足以鑄成他華貴的氣質,無論穿什麼衣服也是掩蓋不住的,所以常清現在看起來,仍然是玉樹臨風,與眾不同。
微風拂面,帶來一陣涼意,黎明的大花園中草木蔥蘢,香氣馥郁,使人精神一爽。
常清遊目四顧,心曠神怡。他本是一個天性快樂之人,從不為什麼事情煩惱太久,此時被美景所迷,立即忘了剛才的不悅,又高興起來,況且平生還沒有到廚房中玩耍過呢!此時興趣一起,全當成一次新鮮的遊歷了,連那個僕人的嘮叨也沒放在心上,全當耳旁風。
~ 第二章 ~
在大花園中曲曲折折地穿過幾處山水庭園,來到一個大院子,這便是大廚房了。無論在什麼地方,廚房總是最早開始忙碌的地方,所以這裡早已人聲鼎沸,往來不絕了。
常清跟那人一路走進廚房,好奇地看著許多人在做不同的工作,這些從前他認為是下人做的粗活的工作,被這些人做得有聲有色,動作或大開大闔、或小巧細膩、或快速精準,勞動者的力量與智慧,在廚藝這方面,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令人歎為觀止。
從兩人一露面,便有人不斷地向那年輕人打招呼,稱他為「馗哥」,也有年紀老的人叫他「賽鍾馗」,常清先是驚奇,後來心想:一定是這人長得太醜,居然比那著名的醜神仙鍾馗還要驚人,所以才起了這麼個名字,不由頗覺好笑。見他對大家態度和藹,面目可憎的臉上,居然掛滿了笑容,絕不像對自己似的惡聲惡氣,而別人對他也相當尊重,看來這人在此地人緣不錯。
到了大廚房的東首,賽鍾馗把常清介紹給一個胖胖的大廚師,道:「王胖子,這是新來的一個幫工,因為吃白食讓蕭哥給扣下來做工抵債的,你看著給他安排點兒活計,不過這人很笨,看來是幹不了什麼的?」一邊說,還一邊搖頭,奇醜的臉上,添了一些不屑的神色,看起來更詭異了。
這話非常無禮,但常清並未生氣,他正忙著看旁邊一個廚師把足有幾十斤重的一大塊麵團揉來揉去,抻長搓扁,忽爾甩在空中,猶如一條白蛇,靈動飛舞,忽爾又摔在案板之上,打得木板「啪啪」直響,手法變化多端,動作輕巧熟練,看得人眼花繚亂。
他瞪大了眼睛欣賞,不由得又想起書中所述「庖丁解牛」的故事來,心想:果然世間萬事皆有一定之規,任何一件事只要做得精,都可以美如舞蹈,使人讚歎……
賽鍾馗安排完畢,轉身走了,管事王胖子撓了撓頭,看看常清,分明是個斯文少年,神態從容優雅,雙手白皙光嫩,一看就是個豪富人家的公子少爺,怎會因為吃白食讓人扣下來抵債?況且看他的樣子,只怕也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那種糊塗公子哥兒,要安排他做什麼好呢?
好不容易等揉麵的大師傅將麵團揉好,常清也欣賞夠了,王胖子才領他四處轉了一下,想看看他適合幹點什麼活計?
揉麵他是肯定幹不了的,擇菜呢?不認得青菜與青草,也不知道該摘掉哪部分;洗碗?看他那雙細白如玉的手,比大姑娘還嬌嫩呢;燒火?不會;給蘿蔔打皮?不會;打水?拎不動水桶,還差點兒掉進井裡,嚇出旁人一身冷汗……
轉了一大圈,最後王胖子徹底失望了,覺得讓他在旁邊老老實實地待著不動,還不至於影響大家幹活,否則讓他做點兒事,還得派個人專門看著他,以免出什麼岔子!
於是常清就被安排坐在一把椅子上,興味盎然地看著大家忙碌,當然,咕咕響的肚子提醒他光欣賞是不會飽的,於是他很客氣地問人家能不能給他一些點心。他面目清秀討喜,言語又客氣有禮,很容易博人好感,立即有廚子拿來自己試驗的新點心,請他品嚐。
常清也不客氣,細細地品味一番,提出一些意見和改進的建議,他出身官宦世家,於食物精細方面自然是很有講究的。這些意見提得恰到好處,那廚子連連點頭,馬上去修改做法。一旁的廚子看到了,也拿過自己做的餐點來請他品嚐,於是常清一一品過去、讚過去,順便提一點建議,有時吃得高興了,還搖頭晃腦地吟兩句詩助興,博得一片采聲。
直到晌午,一天要用的食材全都準備妥當,大廚房裡的人們才稍稍放鬆一點,常清就興致勃勃地請教他們一些問題。大家見這個富貴公子居然肯向他們這些粗人請教,都覺得高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相談甚歡。
常清又給大家講些自己從書上看來的廚師故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正好旁邊的眾香園裡過來一個女廚子來辦事,見常清在講故事,也請常清講個女廚師的故事。
常清見她生得俊俏,行事潑辣,玩心忽起,笑道:「我便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家人新娶了兒媳婦,第二日新媳婦下廚,做飯來孝敬公婆,此女十分乖巧,盛了飯菜先送到公公面前,恭恭敬敬地請公公用飯,公公先是一喜,說:『嗯,做得很漂亮,是誰做的啊?』媳婦說:『是我。』公公點點頭,端起米飯一看,皺眉說:『飯有點糊了。』媳婦連忙說:『小姑燒的火!』公公又嚐了一口菜,說:『菜鹹了。』媳婦又忙說:『婆婆放的鹽!』」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那女廚子也笑得花枝亂顫,又是不依,直叫常清再講一個誇女人好的故事來聽,否則不肯和他干休。
常清也笑得開心,怕她著惱,連忙道:「女子當然也有好廚師的,且聽我講來。」於是又講起前代的膳祖,她是唐朝的一代女名廚,段成式編的《酉陽雜俎》書中所記載的多款名食,均出自膳祖之手,說明女人也可成為一代名廚。
他人品俊雅,博聞強記,聲音清朗,說話活潑有趣、引人入勝,眾人都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在他身邊圍攏了一大群人,到後來簡直是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了。
賽鍾馗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情景--常清優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談笑風生,眾人都歡喜讚歎,滿臉佩服。
「哎!這是幹什麼呢!?都不用幹活兒啦!」 賽鍾馗大喊一聲,哄散了人群,把常清從椅子上提起來,氣憤憤地數落他不幹活兒,還招得大家不務正業,又罵王胖子不管事,亂成這樣也不管!
常清見因為自己惹得眾人挨罵,過意不去,忙向賽鍾馗道:「是我的不對,請不要為難大家。」旁邊的廚子們看不過去,又都為常清求情,賽鍾馗見自己倒裡外不是人了,越發生氣,拖著常清離開大廚房,到花園中交給一個老園丁,讓常清在花園做工。
賽鍾馗走後,常清和那老園丁面面相覷,老園丁心下狐疑,不知他是什麼來歷?也不多言,安排他去除草。
此時陽光正烈,大花園中草木蔥籠,常清蹲在草叢前,看了一會兒蟲飛蟻爬,這才伸手去拔草,誰知這些小草長得倒很結實,他捉住一叢,用力再三,居然拔之不動,只擼下了幾片葉子,在白皙的手上沾了些綠色的草汁,還劃破一道小口子,幸好沒有流血。
常清皺了皺眉,不跟那叢小草較勁了,遊目四顧,發現一叢珍珠蘭在山石間微微搖曳,不由心中一喜,湊過去細細賞玩,在心中暗暗描繪它的形態,想著若是將它落在紙上,須當如何下筆、如何著墨……心中思量,手指描繪,一時興起,想找筆墨來把這花畫下,忽聽不遠處有人邊說話邊走了過來,一人道:「小顧,你怎麼出去了這麼久?」小顧道:「咳,我去找人幫忙寫信寄回家去,誰知東城代人寫信的薛先生今兒偏偏病了,沒有出來,害我白跑了一趟。」
「那你請別人給寫唄。」
常清聽到居然有人寫信還得請人代筆,有些好奇,又想這世上許多人沒念過書,不識字,心下憐憫,再想到寫信便需筆墨,有筆墨便可作畫,心癢起來,忙從山石後面轉出來,笑嘻嘻地對那二人道:「你們想寫信是嗎?正好我會寫,我來幫忙好不好?」
二人一驚停步,看著常清,見他眉目俊雅,風度翩然,面帶一股書生氣,然而卻跟他們一樣身著僕役打扮,一時弄不清他的身分,但見他滿面笑容,言語客氣,自願幫忙,對他頓生好感,於是兩人請常清來到一處涼亭坐下,取來了筆墨紙張,這便寫起信來。
常清先請小顧說說想寫什麼內容,原來小顧家裡給他說了一門親,是鄰村有名的一個美女,想讓他趕緊回家去相親,可這邊店裡正忙,一時回不去,所以先寫個信說明一下,等有了假期再回去相親。
常清一笑,揮筆而就,真是文不加點,一氣呵成,措辭優雅,文筆工整。寫完自己先欣賞了一下,頗覺滿意,這才唸給二人聽。誰知二人聽得一頭霧水,張口結舌--原來常清寫得太過文雅,之乎者也的,他們竟然聽不懂!
常清好生懊惱,心想:自己的文采在朋友圈子裡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揚州城裡,誰不仰慕常三公子的文采風流?費了好大心思來寫一封小小的家書,妙語連珠,他們居然聽之不懂!
咦!想寫信的人都聽不懂,那他在小村子裡的家人,能聽得懂嗎?可別自己寫得天花亂墜,收信的人根本弄不清是什麼意思啊!況且如果耽誤了小顧的婚事,那更是大大的失策。嗯,常清想了一想,決定放下身段,不再寫文雅的詞句,乾脆用白話來寫,小顧怎麼說,他就一字不錯地抄下來,二人一說一寫,再來一遍,寫完又拿起來唸給小顧聽,果然這次順暢多了,沒什麼生僻字眼,也沒有引經據典,通篇白話,倒也一目瞭然。
常清看著自己代寫的書信,暗暗好笑,卻也有些得意,想那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做詩時先要唸給鄰居一個洗衣老婦聽聽,如果她聽得懂了,才拿出去給大家看,故而白詩留傳千古,無論白髮垂髫,皆可朗朗上口,人家大詩人都這麼平易近人,何況自己呢?寫寫白話書信,助人成就姻緣,也算一段美談。
想到高興之處,他又叫小顧坐在一邊,給他畫了一幅小像,好在這小顧正當青年,眉目端正,體格健壯,倒也算是一個大好青年,常清認真地畫完了肖像,想了想,又在下邊添上一對小小的鴛鴦,旁邊題上兩句話:「鴛鴦白頭老,夫妻一條心」,怕人看不懂,這次他寫得十分直白。
畫好了,拿給二人看,又解說書畫的意思,兩人見小顧的肖像頗為傳神,那對小小鴛鴦也畫得極是生動,直欲從畫中游了出來一般,兩句旁白也是恰到好處,真是書畫俱佳,令人歎為觀止。
當下小顧沒口子的稱謝,要付潤筆的費用,常清哪裡肯要,推辭一番,只是要借他的筆墨一用,畫了一幅蘭花山石圖。
等他畫完了,偏著頭自我欣賞一番之後,剛才看他寫信的另一人上前來也請他代為寫信,常清欣然同意,於是一傳二,二傳三,不一會兒涼亭裡擠了七八個人,排著隊請常清代寫家信。
常清也不推辭,好脾氣地一一問清緣由、細細寫明,寫完了再拿起來唸給人家聽,如果聽得不明白或者不滿意,他就重新寫過,有時他覺得信的內容有趣,便配上幾幅插圖。
常清雅擅丹青,心思活潑,下筆如行雲流水,圖文並茂,看得眾人讚不絕口。
到了中午,大廚房裡的廚子們特地差人送來了精緻的飯菜給常清。眾人都對他恭恭敬敬,服侍周到,直如是行香閣裡最尊貴的客人一般。
於是,常清在花園中愉快地消磨掉了這一天剩下的時光,和風微拂,陽光明媚,有香花美食作伴,四周眾人殷勤侍候,彷彿又回到了在家中詩酒風流的好日子,一時心情大好,完全忘掉了現在的不妙處境。只是身邊沒有懂詩文的友人可以談天說地、道古論今,算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但是與這些以前很少接觸的普通人談談講講,問問民間的俚俗趣事,也是頗有新鮮感。
那個賽鍾馗不知被什麼事絆住了,居然一直沒來打擾。
直到彩霞滿天的時候,賽鍾馗好不容易在大花園中尋到了常清,發現他又招了一幫人在閒談玩耍,笑語連連,不由怒髮衝冠,衝上涼亭拎住常清的領子,把他揪出人群,扔在一邊,又轉回身去臭罵那幾個人:「都吃飽了閒著沒事幹啊?行香閣什麼時候養這麼多閒人了?不想在這兒幹的馬上滾蛋!」
眾人見到他來,已是一驚,再聽他罵得嚴厲,不由都想起自己確實還有活計沒有做完,趕緊四下裡作鳥獸散,呼拉一聲,涼亭上已空無一人。
賽鍾馗罵跑了眾人,又轉過頭來,一伸手揪住常清衣襟,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吃白食的小子,怎麼到哪裡都招得人不幹活閒聊,簡直像一堆大糞,到哪裡都招蒼蠅!」
常清大怒,用力掙脫他的手,便想罵他,心想:你這種醜陋不堪的東西,才像是一坨大糞!話到口邊,望著賽鍾馗激動得有點變形的醜臉,忽然又有點心軟,心想:他天生這樣一副奇醜無比的容貌,自是從小受人辱罵慣了的,也是可憐,我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何況他說得雖然惡毒,但也是實情,自己素來閒散,隨便往哪裡一坐便玩上半天,與人談天說地,說得天花亂墜,也盡是廢話,卻招得眾人相伴聊天,誤了人家的正事。想到這裡,他剛冒上來的怒氣又消散了,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賽鍾馗見他明明已經大怒,張口似要罵人,立即抖擻精神,準備好了迎戰。他從小孤苦,因為容貌醜陋而處處遭人白眼與辱罵、毆打,於罵人一道早已是登峰造極。自十歲以來,與人相罵還從沒輸過,只不過他罵得越惡毒,只會更惹人生氣,落在他身上的拳頭大腳,更要重上幾分,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吃虧。
這時他已如一隻受到驚動的刺蝟,張開了全身的刺,蓄勢待發,只要一張嘴,汙言穢語便能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不把人淹沒誓不罷休!誰知常清居然臨時住口,並未相罵,頓時令他猶如千斤力氣使了個空,險些自己岔了氣。一怔之下,怒氣勃發,又想開罵,但因為對方並未尋釁,而是已經一言不發地忍受了自己的辱罵,要再無故痛罵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一時之間,他一口惡氣堵在胸口,好不難受,對常清的惡感,上升到了極致!
而且常清的眼光之中,分明流露出憐憫之意,賽鍾馗人醜雖陋,卻心高氣傲,最不愛受人家可憐,常清這樣的表情,比直接的毆打辱罵還令他難受,所以他心中怒發欲狂,又是無計可施,只好一把拖住常清,拉著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回到客房,扔進門裡,「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揚長而去,直到走出老遠,沒人聽見了,才自己破口大罵,出出胸中的怨氣!
常清被扔進門裡,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他穩住身子,聳了聳肩,決定不跟這個小人計較,懶洋洋地走到床前,和衣而臥,嘴裡哼著小曲兒,一隻腳還輕輕打著拍子,舒舒服服地、輕輕鬆鬆地躺著,等著人送晚飯來--不管今天幹了什麼--就算是什麼也沒幹,但現在已是晚餐時間,總不能不給他吃飯吧?
等啊等啊,直到很晚的時候,才來了一個小僮,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放在桌上,也不說話,趕緊就轉身而去。常清一怔,想到可能是賽鍾馗先警告過他了,不許跟自己閒聊,嘿!這個醜傢伙,怎麼防自己跟防賊似的!
他起身走到桌邊,咦!托盤中只有一碗白米飯、一碟素炒青菜、一雙筷子,此外別無他物。
這--也太簡單了點吧。想想他在家中豐盛的晚餐……別說家裡了,就是今天的早、午餐,也比這強了不止十倍啊。
怎麼回事嘛,常清非常不滿地用筷子撥了撥那碟青菜,看了看那碗糙米飯,實在沒胃口,就又把筷子放下了。走到門口,打開了門,想自己到廚房去找點兒吃的,好在今天在廚房裡給大家留下的印象不錯,現在去厚著臉皮討點兒食物應該不難吧?
一開門,迎面正對上賽鍾馗那張醜臉--這張醜怪無比的臉上,還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哩!
「啊--」常清大吃一驚,後退了一步。
「啊什麼啊?你想到哪去呀?」 賽鍾馗獰笑著道。
「哼!你管我去哪裡幹什麼?」常清對他非常反感,皺了皺眉,又道:「請你讓開一點,我要出去。」
「嘿嘿,想去廚房偷食吃嗎?」 賽鍾馗語氣不屑地道。
「哼!什麼叫偷食?」常清被人窺破心思,不免有點惱羞成怒,更對這個「偷」字極為反感,心想:只要常三公子出面,還用得著「偷」嗎?當日他在揚州的時候,多少女子爭著想送點心他還不要哩!
這倒是實情,常清家世顯貴,相貌俊美,人品風流,在揚州的公子哥兒中是數一數二的,為人又甚隨和,是以人緣極佳,無論在男女老幼之中,向來都是吃得開的
「哼!你現在是吃白食被扣下來做工抵債,還擺什麼大少爺架子!每日裡屁大的事都不會做,光知道吃白食,整個兒是一條米蟲!」
「你!」常清被他數落得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這下人竟敢如此無禮,怎麼平先生和蕭悠他們也不管管。自從昨晚一別,今日一整天都沒見到這兩人的面,卻被這個醜僕一次次羞辱,真是「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眼見賽鍾馗雙手叉腰、鼻孔沖天,堵在門口,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常清索性當著他的面,重重關上了門,兩扇門板正闔在賽鍾馗的鼻子前面,幾乎拍在他臉上。
常清給了賽鍾馗一個閉門羹,正覺解氣,忽聽門上「喀喇」一響,他吃了一驚,忙用力拉門,卻拉不動,原來被賽鍾馗從外面鎖上了。
「喂!你幹什麼?」常清這一驚非同小可,什麼意思,居然敢囚禁他嗎?這賽鍾馗也太無法無天了!
「你給我老老實實待著,明早自然會放你出來!」 賽鍾馗得意地說著,轉身走了。
「喂!開門!你憑什麼鎖我?還有沒有王法!」常清氣得大喊大叫,用力拉門,後來氣急了,乾脆用腳狠踹了幾下,門板一陣搖晃,倒是非常結實,只把他的腳撞得好疼。
哼!常清見撞不開門,也捨不得再跟自己的腳過不去,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定要去找平先生理論--蕭悠他是不想去惹的,那人看著文雅,實際上是個厲害角色,平先生畢竟是飽學宿儒,端莊厚道,絕不會放任下人如此欺辱他。
嗯,主意打定,他也就不再生氣,又看了一眼青菜白飯,還是沒有胃口,索性便不吃飯,自去脫衣睡下。只是腹中無食,畢竟飢餓難耐,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他從小錦衣玉食,一直長到二十歲,還從來沒有嘗過這般飢餓的滋味。想喝口茶潤潤嗓子,桌上卻只有半壺涼開水,喝了兩口,更加餓了,百般無奈之下,只好把那涼透了的青菜白飯塞了一點下肚,當真是又冷又硬,味同嚼蠟,幾次險些噎住,回想起平時所吃的金津玉粒,看看面前的冷菜乾飯,眼淚都差點兒下來,心裡更把賽鍾馗罵了個體無完膚,連帶對平先生和蕭悠也是牢騷滿腹。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常清難得早早起身,非常自覺地穿好昨天那身僕人的衣服,坐在門邊,等著賽鍾馗前來開門。賽鍾馗倒是言而有信,一早便來打開了門。
門一開,常清一個箭步衝出門,便向行香閣的主樓而去。
「喂喂喂!你去哪裡?」 賽鍾馗急忙追上他,攔在前面。
常清也不答話,就想繞過他去,心想:跟你這惡奴有什麼好講的,還不是對牛彈琴,當然得去找正主兒說理才是。
賽鍾馗卻攔住他不放,道:「平先生和蕭先生都外出辦事了,交待我帶你去西山行館做事,你快跟我走,亂跑什麼!」
「什麼?平先生和蕭悠都不在?」常清一怔停步,心想:這可糟了,這卻找誰說理去?
「要叫蕭先生!蕭哥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嗎?」 賽鍾馗大聲糾正,氣得臉都紅了。
咦!常清見賽鍾馗如此維護蕭悠,倒是有點出乎意料,心想:果然是怪人對怪人,這醜奴才居然這樣敬服蕭悠,可見這人果真手段非凡!
唉,平先生不在,今天只怕又要折辱於醜奴了,常清黯然,沒精打彩地跟在賽鍾馗後面,一路又來到了大廚房。
這回因為有賽鍾馗在一邊虎視眈眈,別人都不敢跟他搭話,也不便拿什麼好東西給他吃,一碗白粥,一顆鹹蛋,幾根火腿絲,已經算是格外照顧了。
常清本待賭氣不吃,又實在挨不得餓,眨著眼睛考慮了一下下,決定先把骨氣放在一邊,垂頭默默地吃著飯,站起身來,冷眼看著賽鍾馗,一言不發,心想:倒要看你今日如何折磨於我!
賽鍾馗卻不多言,領他出了伙房,來到後門邊,上了一輛拉菜的大車,出門而去。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
水天清、影湛波平。
魚翻藻鑒,鷺點煙汀。
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
算當年、虛老嚴陵。
君臣一夢,今古空名。
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行香子·過七里瀨》(宋·蘇軾)
第一章
煙波浩淼的一片大湖,是四省通衢之地,臨湖的大路邊上,垂柳依依,掩映著一座氣勢宏偉的二層樓宇,古色古香的牌匾上書「行香閣」,這就是當地人氣很旺的一座茶樓。它與一般店鋪不同,樓後有很大的花園,園內有流觴曲水,亭臺假山,景色秀麗,使人在品嚐美食的同時,也能欣賞美景。
這裡經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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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威向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10-06-10ISBN/ISSN:9789862067116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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