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信賴的主君

一

「往那邊走！」

佐佐內藏助站在通往熱田神宮的十字路上，朝大路上快步奔來的士兵們指示方向。

「往神社的森林深處走，一直走到拜殿前就行了。主君已經在等候。」

手持短矛騎乘馬上的武士向他行了一禮後說道，「在下知曉了」，打起精神，使勁往馬腹一蹬。馬匹發出一聲嘶鳴，揚起前腳，邁步前行。手持長槍和長弓的五名步卒，緊隨在後，揚起塵埃。

之後還有兩、三名騎士，以及率領隨從的士兵趕至。他們在村裡都擁有自己的宅邸，一有戰事，便披上甲胄，跨上馬背，率領手下前來參戰。內藏助一直站在十字路上，催促他們立刻趕往拜殿前。

清早的清新空氣已消失無蹤，轉為烈日傾照的強光。雖然沒戴頭盔，但身上的甲冑既沉重又悶熱。

「我大哥動作真慢。」

由於眼下較有空閒，他朝大路的方向遠眺後，向馬夫吉次郎發牢騷道。

「是啊，真教人擔心呢。」

了解情況的這名老僕，眉頭微蹙，朝大路遠望。

天將拂曉時，有急報傳達清洲城，說今川的大軍即將攻打丸根、鷲津的要塞。上頭馬上下令出兵，當然也已派人快馬加鞭向他大哥所在的比良城通報。

現在還沒來就太奇怪了。

──難道孫助哥的事，他仍無法接受，而決定待在城裡，坐視不管？

孫助是內藏助的二哥。在前不久的稻生之戰中加入信長的大軍出征，戰死沙場。但大哥常抱怨信長給佐佐家的獎賞太少。若說他對信長有所不滿，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信長大人明明就很關心佐佐家啊。

信長不時會向內藏助詢問比良城的法事和眾親人的事，還派人前去送禮。也曾不經意地問起隼人正的情況。信長一點都沒有忽視佐佐家。

但隼人正卻莫名地頑固，近來甚至很少到清洲城露臉。由於本家這種表現，令身為近侍的內藏助臉面無光，深感困擾。

不過，不光只有二哥孫助的事，大哥對信長感到不信任的這種心情，其實他也能體會。

在父親信秀的葬禮之日，信長連和?也沒穿，就這樣露臉，一把抓起香灰，擲向牌位。他不只行徑極端，平日也不聽老臣們的勸諫，即便是上陣打仗，也完全無視於舊有的規矩。花大錢購買火繩槍這種新式武器，就連步卒用的長槍，也全都長逾六公尺，長得離譜。

在戰場上，他讓自己培育的近侍擔任馬迴（譯註：在君主身旁擔任護衛的騎馬武士），由於重視其戰力，常將老臣或地方領主們的兵力調為後方的預備部隊。

信長這種喜好新奇事物，不受常規束縛的作風，似乎令年長者深感不安。而且信長今年二十七歲。就大哥來看，信長小他十歲，他似乎總覺得信長思慮淺薄。

但內藏助反而認為這才是信長真正的力量。或許是他體內滿溢著連他自己也無法駕御的充沛力量，才會做出旁人視為怪異的行徑。

「老爺，那是本家的旗子嗎？」

吉次郎瞇著眼望向大路前方。

五名騎士和數十名步卒的集團，正往這裡走來。

「噢，終於來了。」

看清楚那逐漸走近的集團旗印後，內藏助朝對方揮手。

現在仔細想想，大哥不可能無視於信長出征的催促。像佐佐家這種地方豪族，若不奉國內的有力人士為「仰賴的主君」，將無法生存。一旦奉對方為「仰賴的主君」，便絕對要服從命令。

「內藏助，今天派你來啊。」

大哥佐佐隼人正走近後，從馬背上喚道。

「是，請盡速趕往拜殿前。」

雖然稱他大哥，但兩人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年紀也相差十幾歲。隼人正對內藏助的態度，就像主人對待手下一般。儘管如今內藏助已離家擔任信長的近侍，兩人的關係還是一樣沒變。

「那些老臣們在幹什麼？」

「咦？」

「信長那傢伙，也沒召開軍事會議，就直接衝出城外，不是嗎？」

「……」

「真受不了。莫名其妙就這樣被人叫來，他應該自己也來嚐嚐這種滋味。」

大哥一面發牢騷，一面策馬前往熱田神宮。

──如果讓那些老臣們開口，一定是提議守城。

望著大哥離去的背影，內藏助如此暗忖。

此次今川義元為了援救大高城與鳴海城這兩處他在尾張設立的據點，而舉兵來犯。信長在那兩座主城四周建造付城（譯註：攻城時，會於主城四周築城，以進行讓敵兵斷糧的長期攻防戰），作為攻城之用，所以勢必非出兵戍守不可。

今川義元率領駿遠參（譯註：駿河、遠州、三河）三國的大軍前來，人數據說有二到四萬之多。我方士兵卻連三千人都湊不到。

無法正面與其交鋒。不過，若只是在一旁忍氣吞聲，那之前圍著敵城建造付城，根本就是白忙一場。

在這種狀況下若是召開軍事會議，一定是爭論不休，沒有結果。非但決定不出方針，甚至有內?分裂之虞。

為了避免這樣的混亂場面，信長無視於老臣們的意見，就只向內藏助等近侍說明戰法，尋求他們的協助。

近侍們個個鬥志高昂，但備受冷落的老臣和其他家臣想必是深感不滿。但在此十萬火急的時刻，以年輕人為核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佐佐家的家臣們，從內藏助面前通過。

──咦，這是怎麼回事？

內藏助感到納悶。

「這是怎麼回事？這麼多人。」

佐佐本家出兵時，總是二、三十人，但這時從面前通過的人數，足足有五、六十人之多。

「哦，安食村和大野木的人也都在裡頭。」

吉次郎說。不只是佐佐家根據地的比良鄉，似乎也召集了周邊的士兵。

「因為召集士兵，所以才延遲是吧？」

「好像是呢。」

內藏助頷首。看來，大哥似乎很積極地支持信長的行動。

他應該心裡明白，縱觀整個尾張，再也找不到像信長這麼有才幹的人了。

真是太好了。內藏助轉憂為喜，望著行進的隊伍。

──咦？

他發現一件怪事。

隊伍中有人向內藏助投以求助的眼神。這些當然都是他認識的人。

怎麼回事？

他感到心神不寧，但偏偏又不能叫住他們。

那些家臣們就這樣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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