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漂浮在無重力的空間裡,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難以言喻的舒適感令他嘴角不由牽起微笑來。
身體不疼了,所有的恐懼也煙消雲散。
收攏手腳蜷起身子,彷彿窩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那般令人安心,他慢慢進入深沉的睡眠當中,時間的流逝對他而言不再具有意義,旁人給予的種種殘酷再也無法傷害他。
怦通、怦通……心臟跳動的聲音平穩而安定,他沉睡著,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等待著被喚醒……即使那機會實在渺茫,也或許根本不會有出現的一天……
第一章
「先生?」
「我剛剛說,去機場前,我想繞去個地方。」
「先生?但……」駕駛座上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趁紅燈暫停的片刻,轉過頭來對著後座身分尊貴的上司,露出相當困擾的神情來。「我接到的指令是必須準時將您送到機場去,搭上指定時間的班機離開臺灣。」
長髮的男人從手中的小螢幕上抬起眼眸,隨意撥弄下落到眼前的髮絲,慵懶一笑:
「呵,又哪有什麼指不指定的時間呢?沒搭上就算了,挪下時間就可以,萬一真的沒飛機可搭,隨便借台私人飛機用一下也無所謂。」
男人的模樣十足俊美,習慣性彎起的嘴角,總是含著不明意味的淺笑。
雖然髮色與眸色都是純然東方特色的墨黑,但他的五官立體,深邃的眉眼之間帶有幾分西方的味道。過肩的長髮宛如一匹黑緞似的披在身上,隨著他的動作不時頑皮地飄來蕩去。
他身上穿著一襲十分合身的手工訂製西服,完美呈現出瘦高挺拔的身型,鼻梁上還戴著一副銀邊眼鏡,遮去他目光中隱隱浮現的邪佞氣息,還讓他多了幾分迷死人的優雅調調。
他就像是一名真正的王子般,散發著無比高貴的氣質,但渾身過於完美的形象卻又使人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本質根本不是外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回事,就某方面來說,他只是個惡劣的壞心眼傢伙罷了。
「先生,但……」
小畢被他說得辭窮,這的確也是事實,只要車上這名大人願意,叫航空公司留下整台飛機來等他都很容易,更何況還有一堆私人飛機搶著借他使用……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並不存在什麼「趕時間」這回事吶。
見小畢仍是一副遲疑不定的樣子,男人實在忍不住笑問:
「小畢,怎麼也才一年多沒見,你就變得如此婆媽了?」
小畢是臺灣的接待人之一,而他最近幾年因為常跑臺灣,接觸過幾次,兩人因此也算是擁有相當的熟悉度。
小畢心中苦笑:若非你們這些大人們一位比一位難以控制,我會需要這樣嗎?
想起之前接待過的大人甚至還曾誇張到搞得自己上了新聞版面,小畢就忍不住一陣頭痛。至少……至少這位大人還沒找過他麻煩……是吧?
嘆口氣,小畢無奈道:
「算了,那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吧,不過,先生你可要先打個電話向『那位』說明清楚,千萬別害我丟了工作,我快結婚了,可是絕對不能失業的!」
「放心,我會跟老大報告清楚,絕對不會牽連你的……欸,不是我在說,小畢你個性這麼龜毛不大方,將來你老婆怎麼受得了你?」
看著復又埋首到掌上小螢幕的男人,小畢嘆息:怎麼也想不到,一年來不到台灣一次的,從來就不是以華語為主要語言的這位大人……華語不僅沒落下不說,而且居然才短短兩天的時間又學會了許多用字,現在就連「龜毛」這個辭彙都會使用了……真不知道該讚美他極為優良的語言天分,還是抗議他不三不四的形容?
***
戴安在一棟門禁森嚴的別墅前下了車,隨意打發走這兩日來的保母兼司機後,無視頭頂上十來部監視器隨著他的腳步移動,隻身走到大門前,抬手按下寫著「義龍堂」三個大字的木牌旁,那個小到相當不起眼的電鈴。
多啦A夢的配樂頓時響起。
「這是什麼沒水準的品味……」被嚇著的他不禁喃喃一句。
「按電鈴的是誰?」
對講機的另一頭,傳出宛如夾帶著殺氣騰騰的問話。
戴安心中十分理解地暗忖,這人搞不好也是讓多啦A夢的鈴聲給搞得火大,所以對待客人的口氣才不好,真可憐。
他稍微退了一步遠,讓對講機旁的攝影鏡頭能清楚完整地拍到自己的臉,微笑道:
「我是戴安,來找嚴天,麻煩通報,謝謝。」
沒等多久,彷彿他才剛說完而已,兩扇厚得可以抵抗原子彈的門扉忽然從裡面打開了,一名粗壯高大、臉上帶疤的男人大步流星,口中不停發出啊哈哈哈哈的笑聲朝他走過來,來到他身邊後,手掌熱情地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看得監視器另一頭的屬下都忍不住要擔心起這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恐怕會讓自家老大不知節制的力道拍得直接貼到地上去數螞蟻。
嚴天爽朗大笑:「看看,看看,我真是沒想到啊,你這個沒血沒淚的黑心鬼居然也知道要來看看我?」
手指扶了扶鏡框,出人意表的戴安不僅沒直接貼到地球表面去,甚至還神色自若地笑答:「老朋友,還不請我進去坐坐?再過幾個鐘頭我就要離開臺灣了,現在大方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頓飯,如何?」
「哈哈哈,沒問題,請吃飯算什麼?叫我拿女人請你都沒問題啊!哈哈哈哈!管家、管家你在哪裡?有貴客來了,還不快叫廚師拿出他的看家本事,給我好好弄桌滿漢全席出來啊!要是讓我的貴客看笑話,脖子就給我洗乾淨!啊哈哈哈……」
***
一陣酒足飯飽後,嚴天都還沒消化完全,已經迫不及待拉著戴安進書房,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刮出幾個屑屑來。難得黑心鬼自己找上門來,不好好利用一下實在也說不過去。
看著兩眼直冒光的老朋友,哭笑不得的戴安只得隨口允了幾件事,樂得嚴天險些要開心地翻起跟斗來。但他可不是來送財的,另有來意的戴安這下才總算有機會開口詢問:
「對了,老嚴……」
嚴天瞪他一眼:「叫我小嚴,黑心鬼!」這傢伙只不過是那張臉皮很能騙人,看不出年紀罷了,還真自以為是年輕人了嗎?居然敢亂吃他豆腐?嘖!
「好吧好吧,小嚴,」戴安從善如流,一副十分無奈地攤攤手。「那小傢伙呢?我難得過來一趟,你還不快叫他出來給我瞧瞧?」剛剛吃飯時也沒瞧見,想是或許嚴天愛護那孩子,不讓他跟一眾江湖人士同桌吃飯。
「誰?」
「還會有誰?」挑挑眉,戴安見他也不是在裝傻,心中暗暗疑了下,又補充道:「不就是多年前你特地把我找來臺灣進行心臟手術的那小傢伙?我記得最後一次聽你說起,是他父母意外身亡,而你準備將他接到身邊來照顧,不是嗎?」平時自己工作忙碌,總是全球各處飛來飛去一刻不得閒,如今難得來臺灣一趟,又提早完成了工作,蹭到了幾個鐘頭的空閒,便想在離開前順便見見那小傢伙。
那小傢伙啊,當年還只是個小不隆咚的男孩兒,瘦小的身子輕易就能抱在手臂上,如今該也長大了不少吧?不曉得當年私下教他的許多把戲,他後來可有好好練習?他印象極其深刻,那孩子天資聰穎,擁有在這方面少見的天分,若能好好栽培,怕是沒幾年便可小有成就,讓他發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的感嘆,只可惜了他與生俱來的破身子,限制了他的發展性。
戴安想著,若不是他實在太虛弱,得像朵花兒似的好好養育在溫室當中,不允許任何一點風吹雨淋,當年還不免真動了念,想乾脆將那孩子帶走,教導培養起來當成接班人——遊走世界各國多年,極其難得才遇上如此資材,就可惜……唉。
不過,就算是現在,他也是隱隱期待著,那孩子究竟成長成什麼樣子了?有沒有好好利用自己為他爭取來的時間?
嚴天突如其來的靜默,讓戴安不解。
「怎麼了?」他是在發什麼愣?
「你說……詠詠?」兩道粗眉毛扭了下,嚴天的神情顯得有些古怪,一副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的模樣。
是啊,詠詠……他記得,那孩子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陸詠歌。
戴安忍不住笑問:「怎麼回事?可別告訴我那孩子不喜歡你,所以離家出走了?」
這黑道大哥平日光顧著打打殺殺,體內沒半分的纖細柔軟,哪會懂得照護孩子呢?更何況是才剛失去摯愛雙親的體弱孩子……若說是他表現不好,教人不得滿意,惱得人家離家出走去另尋一片天地實在也不意外吶。
誰知他卻是道:「離家出走?……不,事情遠遠比那還糟。」
比那還糟?什麼意思?
戴安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卻沒開口詢問。
嚴天神情複雜地往窗外望去。
書房位於二樓,有一扇規模不小的落地窗,只要放眼望去,便可輕易將整個前院收入眼中,也因此他們輕易便瞧見了門廊旁有一條纖細的人影靜靜跪立著,彷彿雕像般動也不動。
初春時節,北臺灣的夜裡猶然冷寒,屋內都還開著暖氣,但跪立在濕地上的青年身上卻只有一件單薄的髒衣物,柔軟的黑髮彷彿也帶著濕氣,緊貼在蒼白的脖子上。他上身直挺挺地跪著,頭顱低垂,也不知道已經在那邊跪了多久。
戴安順著他的視線瞧了瞧,心道或許是個犯了錯的屬下吧?
他剛才進門時也不是沒發現,那麼大一個人跪在那裡,沒遮沒掩的,要讓人看不見也很困難。只是就算嚴天並不介意自己踰矩詢問,他也沒有想開口探聽的興趣。
他的同情心一向很薄弱,薄弱到就算有人死在眼前,他都能當作沒看見而直接抬腳踩過去,詠詠那孩子能在心中懸念多年,對他而言已經是特例中的特例,而門廊下跪著的那青年,究竟會不會因此感冒或是併發肺炎死掉,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收回視線,戴安回到原先的話題:「比離家出走還糟,那是有多糟?」
詠詠的個性害羞,乖巧至極,講實在話,他還真想不出能惹出什麼是非來?
有多糟?嚴天嘆了口氣,「很糟。」他頓了下,才放低了嗓音道:「戴安,他死了。」
死了?
頓時一怔,戴安竟是接不上話了。
嚴天道:「他死了,責任在我。」
什麼意思?戴安問:「他怎麼死的?」
即使他原本就已經預期那孩子的心肺系統就算經過手術調整,也依然沒法存活太久,但也不該是這麼快吶……他對自己的醫術擁有十分的信心,當年的手術過程又相當順利,只要他術後乖乖聽話,不讓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再活個十年也不成問題,詠詠是那麼乖巧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違背他的交代,怎麼會……
他的死因是什麼?
戴安並沒有急著追問,他只是等待著老朋友主動開口跟自己說明。
嚴天眼神緊盯著門廊下靜靜跪立的青年,半晌,忽然跑題問戴安:「你還記得那傢伙嗎?許多年前你們曾經見過,當時他還因為任性冒犯了你而被我教訓一頓。」
戴安不知道嚴天怎會突然轉了話題,他怔忪了下,眼神已經跟著嚴天的視線而去。
跪在那裡的青年是誰?
按照嚴天的意思,竟是自己認識的人嗎?
他細細打量起青年的面容,那招眼的模樣的確讓人眼熟,即使如今臉上蒼白如紙,神情茫然呆滯,卻依然無減其媚骨天生。他容貌帶著幾分陰柔,卻不似女子,他擁有一張符合現代大眾審美觀的精緻秀麗臉皮,若是換上合宜的裝扮,站出去肯定像極電視上那些讓少女尖叫的花美男偶像。
戴安一向過目不忘,只一會兒的思考時間,他就從腦海中找出了那青年的名字:「杜……明嘉?」
杜明嘉,臺灣知名富商的私生子,因為生得一副好樣貌,所以讓親生父親送給嚴天作為性玩物,當成結盟生意上失誤的賠罪禮物。
嚴天曾因喜愛杜明嘉的好容貌而寵愛過一陣子,但杜明嘉年紀輕輕卻是狡詐陰險、心狠手辣,與嚴天其他情婦、男寵相處並不好,時不時捅些簍子也讓嚴天十分頭痛。
多年之前,戴安一次來訪,因為本身外型條件極佳,加上嚴天對待他明顯不同於其他人的態度,引起了杜明嘉不快,竟藉故在言語間唐突冒犯了戴安。
當時戴安並不以為意,心中認為只不過是尖牙利嘴的小寵物頑皮罷了,小懲一番便是,可嚴天卻是藉了那事,將他赤身裸體吊在大堂上,當眾人面前狠狠抽打一頓,似是刻意要磨他性子……至於後來他究竟是不是因此變得乖巧些?戴安不得而知,反正自己只是嚴天教訓人的「藉口」罷了,被使用之後有沒有成效他沒想知道。
戴安對他的印象也就如此,若不是他生得不差,恐怕還記不得這麼久。
嚴天點頭。
「就是他,杜明嘉,當年他那愚蠢的父親因為大好喜功竟然意外搞糊了我一筆生意,為了賠罪便將親生孩子送來給我當玩具……原本我看他也是一名尤物,便留下養著了……可他竟自以為得了我的寵愛,便老胡來鬧事,甚至與其他人爭來鬥去,但我也還是縱著,只要不太過分,便任他去玩,沒料到……」
他頓了頓,才又道:
「他生性十分擅妒,經常與其他人產生爭執,就算讓我重手懲戒了幾次也不怕,後來見我接了詠詠進來,雖然平時談不上親暱,但也是真心呵護疼愛,便誤以為詠詠是我的新歡,而他的地位即將受到威脅……一天趁我不在家裡,將詠詠哄騙離家,汙辱之後,把他從五十幾層的高樓上面推下……詠詠當場慘死,而他聰明得沒留下任何證據,當晚甚至還一臉無辜地爬上我的床……」
或許是覺得對不起好友臨終的托付,嚴天眸中閃過一絲羞愧。
「我直到隔日才知詠詠的死訊,若不是詠詠陳屍處的鄰棟大樓樓頂恰巧有支攝影機拍到杜明嘉出現在頂樓的身影,我還當真以為詠詠是受人汙辱之後,不堪承受才自己跳樓自殺……」
「啊……」
戴安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難怪,自從那孩子被嚴天接走後,除了開頭的一兩封信件,他便不曾再收到那孩子傳來的隻字片語。
或許,那時他已經遇害了吧?
他們通信的管道極為機密,也無人知道他與自己不時會有聯絡,所以旁人自然不會通知自己他不幸遇害的消息……原先還誤會他是有了別的嗜好才遺忘了自己這個大朋友,畢竟年幼的孩子對事情僅有三分鐘熱度也是可以理解。
要說戴安與那孩子有多深的情感未免也太矯情,但聽聞他慘死的訊息,心下難免還是一陣唏噓。
「怎麼還留著?」
戴安問得沒頭沒尾,嚴天卻是明白他的意思。從辦公桌旁的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扔給他,然後自己又開了一瓶,仰頭灌了幾口,才道:
「雖然他老頭並不重視他,但他死去的老媽那邊的親族卻是愛惜得很。若非給他老頭瞞住,不曉得他被送到我手上,恐怕早踏平了我的大門……總而言之,杜明嘉闖禍之後,倒還算聰明,知道要跟老媽的家族求助,他外公在臺灣是遊走黑白兩道的政界大老,當下直接找上我,讓出了不少盤口,只要我答應留下他一條小命,接受法律制裁當作給詠詠賠罪……欸……我也知道這……不過我也有我的為難處,總之,我就同意了。」
嚴天頓了下,又灌了幾口啤酒。
「只不過死罪可饒活罪難逃,當時我在氣頭上,就讓人將他弄得只剩一口氣了才扔給條子……後來,大概也是那些人的作為吧,姦殺未成年少年的他居然只給輕判了十年……我實在氣不過,只好讓人獄中上下打點了一番,雖然沒親眼所見,可也包管他日子過得滋滋潤潤,地獄十八層的滋味全都體會過百八十次,讓他生不如死也算是對詠詠的賠罪吧?
「就可惜,沒過多久他就給弄傻了,不會說話了,就是看見誰也都認不得了,隨便對他做些什麼事情也不會反抗,整個人像個白痴一樣……總之,就這麼才關了一半刑期就因為行為良好,對社會沒有威脅性……之類的鬼理由給放了出來。嘖,廢話,都給虐成了白痴還能有什麼威脅性?後來他那沒血沒淚的老頭接他出獄後,直接就將他扔回我這裡,說要給我玩著解氣,嘖嘖……至於他老母的家族因為在他坐牢期間到處幫他打點時不小心給人抓到了小辮子,最近都自顧不暇了,再也沒有辦法保他……反正我現在就這麼白養著他,也不知道要幹嘛,大概過一陣子看煩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
嚴天即使對詠詠那孩子的慘死心懷愧疚,也只是因為他是好友的孩子,對於詠詠本身他並無太多的情感,一旦對上了組織利益,相較之下根本微不足道,尤其事隔多年,心中對這事若說真要擠出什麼哀傷不哀傷的情緒也很困難。
「嗯,雖然沒在第一時間殺了他,但杜明嘉如今都成了這副德行,而且還拖下了他老媽整個家族聲望,該也連本帶利給詠詠討回了吧。」
戴安靜靜聽著,並不去戳破嚴天為自己的行為所做的解釋。他目光盯緊門廊下那臉色蒼白的青年,審視他面無表情的模樣。
瘋了?真的嗎?因為短時間內承受過大的傷害而產生情緒崩潰的現象,所以瘋了?又或者這只是他逃避傷害所假扮而出的模樣?畢竟那傢伙的聰明狡詐可是人人皆知。
戴安問:「他為什麼要跪在那裡?」
嚴天一副無奈的攤手:
「家裡幾個小子最近無聊,直拿他耍著玩呢!之前餓了他兩天,下午跟他說,只要他乖乖在那裡跪上十二個小時,就賞他一個包子吃……晚餐時我聽說賭局已經開下了,大家賭他撐不撐得上十二個小時。」
「他真乖乖跪?」
「你瞧見的,不是?」嚴天說著也笑了出來,「他雖然腦子壞了,但還是知道要惦著肚皮的,只要幾天不給他吃,不管要他做什麼事情來換一頓飽,他都肯做。前些天他們還讓他光著身體爬了三個鐘頭,爬得手腳都爛了,丟給他幾個麵包,他也一樣吃得開心……你不知道,從前在我手下吃過他虧的人不少,現在反正我也不管了,只要不弄得太噁心,我都當沒看見,所以大家一找了機會就將他往死裡整,什麼法子都想得出來。」
也就是說,他為了生存,什麼都肯做嗎?
戴安挑起一道眉毛,抿笑道:「小嚴,你們確定他真的瘋了?」
「我知道你懷疑,我也曾經懷疑過,但……」他想了想,拿起話筒低聲跟屬下交代了幾句,才跟戴安道:「等一下你自己看。」
「喔?」
嚴天打開了落地窗,邀請他一同站到露台上就近觀看,戴安才靠近欄杆,就瞧見下方忽有一名小夥子出現,先是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踩著輕巧的腳步小心翼翼接近跪立的青年,忽然逐不及防就伸手推倒他——
「碰」的一響,毫沒防備的青年果不其然整個人被推倒在地,宛如一癱爛泥動也不動……他的模樣彷彿像是暈了,或是死了似的軟在那邊,可戴安瞧得分明,他的眼眸仍是失神地張著,沒有驚慌沒有一絲波動。許久許久,可能有十分鐘,也可能只過了三分鐘,才見他總算極緩慢、極緩慢地爬起來。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是誰推倒了自己,只是重新跪好了姿勢,又恢復成原本雕像般的模樣。
對於方才忽然受到的攻擊,他沒有任何的反應。戴安眼神一閃。沒有任何反應。他方才看得極仔細,那青年即使已經意識到自己正被推倒,卻完全沒有任何伸手保護自己的舉動,就連眼睛都沒眨上半下。
但,為什麼?是因為他知道摔死不了人,所以沒做出任何反應,任由自己整張臉摔在地上?但是人類天生對於迎面而來的危險會自然產生反射動作,心跳跟脈搏會失速、會緊張、神情會改變,尤其是遭遇突如其來的攻擊時,保護自身的反射動作更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來的,除非是像他們這種從小受過專業訓練之人,或許還有辦法控制住,但那青年不過是名驕驕子,一個正常人,一個清醒的正常人,怎麼也不該是出現這樣的情況。
另一名男人走了來,戴安可以聽見他一副邪氣地笑著道:「算你好運,老大可憐你,怕你真餓死了難看,所以讓哥兒們給你送吃的來……」
歪歪倒倒爬起來的青年,忽然被人一腳踢倒。
「幹什麼?有說你可以站起來嗎?就這樣給我爬過去,全部舔乾淨,別留下半點殘渣,要不然明天掃地的老劉看見,肯定再用他那柄掃把抽你一頓!哈哈……」
神情依舊一片茫然的青年支起身子,手腳緩慢地爬行到不遠處的石子地上,尖銳的碎石子很快就劃破了他手腳的肌膚,但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的痛覺般,持續著爬行的動作,臉上呆滯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他從前對疼痛敏感嗎?」戴安心想,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對於疼痛的感受較淺,或許他便是那樣的人。
看了他一眼,嚴天才道:「他很怕痛,而且見血會暈。曾經有個僕人因為他的惡作劇失手摔破了幾個杯子,其中有塊碎片彈向他,在手指上劃出一個小傷口,流了幾滴血……在我們看來根本只是跟綠豆一樣大的傷口,他卻是躺了半天才有辦法下床……那之後他氣得叫人打斷了那僕人的手腳,還是我付了一大筆錢去安撫對方。」
「噢。」
戴安瞧著那青年持續爬行著,直到露台下方,然後毫沒抗拒地伏下身子,舔食地上一攤混著泥塵跟石子的米粥。他專心一意地用嘴巴吃著地上的東西,彷彿沒聽見身後不時傳出的哄然大笑。
一會兒,他吃得差不多,臉頰也讓石子給磨出了許多細小的傷口,幾個男人圍了上來,將他壓制在地上,動手撕扯起他身上的衣服來,而那名即使受著許多男人恣意玩弄卻依舊不言不語不反抗,宛如玩偶般的貌美青年,眸裡仍然一片死寂。
真是亂七八糟的場面啊……
多年之前,那青年意氣勃發、任性妄為的鮮明形象還在腦海當中,怎麼也沒料到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但最可憐的還是詠詠那孩子,無辜遭罪,好不容易才向死神多爭取來的時間,竟然毀在如此莫名其妙的人手中?戴安再也忍不住嘆道:
「唉,詠詠……詠詠……這或許也算是他的命吧。」即便他自己一點也不是個甘願認命之人。
戴安怎麼也沒料到,青年那兩泓猶如死水深潭的瞳眸卻在聽到他的聲音時跳出一絲迷樣的光影——雖然那不過是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裡,但他眼力何等敏銳,怎麼會放過這絲變化?
呵,有譜。
這青年,可非老嚴口中所說的全無意識呀!若這一切表現全是他刻意而為之,那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
難得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只想了一會兒,便有了決定。
「小嚴。」
「做什麼?」早走到一旁去抽菸的嚴天看了看他。
「既然你不想再白養著他,就給我帶走吧?」
「啊?」嚴天愣了下,想了想才道:「你要拎他回去照三餐打,幫詠詠解氣嗎?那也沒什麼不可以啦,反正把他養在院子裡也只是讓大家沒事拿來玩而已,如果有客人來了也難看……好吧,你如果想要就帶走吧,玩膩了就隨便將他處理掉就好,反正你們也很會處理屍體嘛……」最末一句他說得極小聲,然後又轉頭朝下方的小伙子們喊:「喂,全部給我起來,別玩了,去把那傢伙弄乾淨,換身新衣服,我已經把他送人了……那個誰,你沒聽見我說的話是不是?還不快點把你那根髒東西收起來!皮癢欠扁了是不是——」
楔子
漂浮在無重力的空間裡,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難以言喻的舒適感令他嘴角不由牽起微笑來。
身體不疼了,所有的恐懼也煙消雲散。
收攏手腳蜷起身子,彷彿窩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那般令人安心,他慢慢進入深沉的睡眠當中,時間的流逝對他而言不再具有意義,旁人給予的種種殘酷再也無法傷害他。
怦通、怦通……心臟跳動的聲音平穩而安定,他沉睡著,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等待著被喚醒……即使那機會實在渺茫,也或許根本不會有出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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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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