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酒徒 才能超越酒徒
酒徒2012年度最新力作
隋唐三部曲 最終部《盛唐煙雲》正式豋場
重現盛唐旖旎風華 再探安史之亂始末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王維 渭城曲
王洵參與平叛王鉷、王銲謀逆有功,榮升昭武校尉,賜佩紫銅魚符。然而在這些榮華富貴的表象背後,卻有著讓他越來越難以適應長安城內日漸奢靡沉悶的氛圍。在一次帶隊巡視曲江池畔的任務途中,無意間發現了京城裡最大的秘密。出於憐憫之心,王洵沒有向上呈報這件事,並準備遠離長安投身封常清麾下,以免受到不必要牽連。
不料一向對王洵照顧有加的高力士,卻為了替楊國忠掩蓋這個秘密,夥同河西節度使哥舒翰預謀殺人滅口以絕後患。在派遣王洵押送輜重前去安西的請求後,立刻與楊國忠兩個一道,秘密安排人手準備半路截殺,一場你追我逃的荒漠追逐戰就此展開。
作者簡介:
酒徒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曾從事電力設備維護多年,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將當時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悟,都記錄下來,轉化成文字,慢慢積聚。
現旅居墨爾本,與讀者一樣,每天上班、下班,為生活而打拼。閒暇之時,則寫字為樂,一面娛人,一面自娛。
2007、2008年度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
2010年成為首度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目前為大陸歷史小說界的新翹楚,擅長運用真實史事,結合俠義、武俠、愛情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傳統歷史小說中破舊出新,成為新一代的小說名家。著有:《秦》、《明》、《指南錄》、《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以上三套均為野人文化出版,合稱盛唐三部曲。)
《隋亂》在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1999~2008年「網絡文學十年盤點」中,自7,0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囊括【十大優秀作品】&【十大人氣作品】雙料優勝,繁體中文版也創下金石堂、誠品、博客來三大連鎖書店暢銷排行榜三榜齊上的傲人銷售紀錄。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得獎與推薦記錄
★ 蟬連2007、2008年兩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該獎由新浪、紅袖添香、騰訊…等六大網站和出版商務周報、北京開卷書業、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
★ 2010年成為首度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得獎紀錄:得獎與推薦記錄
★ 蟬連2007、2008年兩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該獎由新浪、紅袖添香、騰訊…等六大網站和出版商務周報、北京開卷書業、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
★ 2010年成為首度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的網路作家
章節試閱
<精采摘文>
「老了!」望著天空中蒼白的斜陽,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拖長了聲音說道。他今年已經七十四歲,在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天綠色的玉門關外,這絕對是個令人驚嘆的高夀。因此,作為且末河流域最老的酋長之一,他的一生中也看到了許多別人沒時間看清楚的東西。
他看到過突厥帝國在骨咄祿汗帶領下的崛起、擴張,也目睹了其在默戳漢帶領下如何一天天走向衰落;他看到過毗加可汗帶領黑衣狼騎如何耀武揚威,也目睹了王忠嗣麾下的十萬唐軍如何摧枯拉朽;他看到過白眉可汗那無法閉上的眼睛,也目睹了骨力裴羅可汗刀頭上的淋漓血跡。(注6)
一年年,腳下的圖倫磧不停地換著主人。每一次王旗變幻,都留下一片屍山血海。作為一個總人口不到五萬的小族,烏爾其部只能在其中隨波逐流。儘量跟在即將獲勝者一方,哪怕突然臨陣改換門庭。盡最大努力別站錯隊,以避免強者的雷霆之怒。
所以,遇事慢半拍是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的畢生經驗總結。不當最前面的那個人,哪怕巨大的利益在前方唾手可得。也不當拖隊伍後腿的那個人,哪怕前方橫著一座刀山。此番哥舒部派遣使者邀請生活在蒲昌海附近的五大部族共同出兵討伐一個唐人的輜重隊,他也採用了同樣的策略。收下禮物,按期出兵,以免惹得哥舒部的發怒,暗中唆使附近突厥部落報復。同時,儘量走得比其他人慢一些,不當導致輜重隊覆沒的罪魁禍首,以免安西四鎮節度使封矮子秋後算賬。(注7)
「是啊,咱們都老了。日後的圖倫磧是年輕人的了!」抱著同樣撿剩骨頭心思的,還有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他亦不願意因為參與劫殺一夥唐人輜重隊,惹來安西軍的大規模追殺。要知道,封常清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誰動了他麾下弟兄一根汗毛,他無法騰出手來管則已,一騰出手來,肯定是山崩地裂。
但與此同時,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也不願意惹惱哥舒翰。雖然蒲昌海位於安西鎮境內,河西節度使哥舒翰不可能帶領麾下大軍越境來替其部族出頭。然而眼下散落於西域各地的突厥部落都唯哥舒部馬首是瞻,惹惱了哥舒翰,誰也沒把握會不會被某個臨近的突厥部借著爭奪草場的由頭狠狠咬上一大口。
兩害相權,頡質略埃斤不約而同地採取了和跌思泰埃斤同樣的對策。盡數帶領駱駝兵出征。紇骨、處木昆、赤牙三部願意討好哥舒翰,就讓他們討好去吧。烏爾其部與塞火羅部情願慢慢跟在後邊分一口殘羹冷炙。反正,駱駝的主要特長是負重能力和耐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跑得比戰馬快。
兩個人老成精的傢伙合兵一處,拖拖拉拉地踩著另外三個部落留下的馬蹄印跡向前趕。沿途不停地發現樓蘭人的斥候,他們也懶得派人去追殺。到了這個時候,兩支駱駝騎兵加不加入,對戰局已經毫無影響。紇骨、處木昆、赤牙三部盡遣族中精銳,加起來有八百多號。帶領八百多號精銳武士,如果連四百多樓蘭人都吃不下,處木昆吐馬提等人就不要繼續在蒲昌海一帶混了。戈壁灘上容不下弱者,聞到同伴生病味道的其他部族會在第一時間趕過來,將隸屬於三個失敗部落的草場、牲畜和女人瓜分乾淨。
彷彿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在大隊人馬附近觀望了片刻之後,樓蘭人派出來的斥候就徹底消失不見了。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搖頭苦笑,臉上中充滿了對敵人的同情。但是,剛笑過還不到半個時辰,他又開始為其他三個部落擔心起來。
「我說,跌思泰老哥。吐馬提他們三個小傢伙,不會真的打輸了吧!按道理,這會兒該有信使過來炫耀了!」輕輕扯了扯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的皮得勒,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皺著眉頭探詢。
「不至於吧。頡質略,你怎麼越老越膽小呢!」跌思泰回過頭,笑著數落,「吐馬提他們麾下的武士,可是樓蘭人的兩倍還多。」
「我不是有點兒擔心嗎?」面對朋友的質問,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訕訕而笑。「樓蘭人的確只有四百多,可架不住還有一百多唐人。我聽人說,半個月前,一夥突厥人也曾經襲擊過唐人的輜重隊,卻被打了個全軍覆沒!」
「那肯定是在關鍵時刻被樓蘭人抄了後路。」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搖了搖頭,信誓旦旦地給朋友打氣。「那一仗我也聽人說起過,突厥人跟唐人打到最激烈時,樓蘭人突然從後邊殺了出來。咱們西域啊,就是部族太多了。各懷各的心思,互相捅刀子們,所以越來越衰敗。真要一對一,才不會輸給他們唐人!」
「那倒也是!」頡質略聳聳肩,不斷苦笑。西域各部團結一致,說得好聽,做起來談何容易?自從阿史那骨咄祿去世之後,西域各部就沒團結過。總是被唐人以極小的代價挑撥得自相殘殺,然後又被唐人各個擊破、征服。
「那幾個小傢伙兒的脾氣我非常清楚,如果沒有把握取勝的話,他肯定會按兵不動,等著咱們跟上去再發起進攻!」眯縫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跌思泰又撇著嘴補充。誰都不是傻子,傻子當不了部落埃斤。可一個個聰明人們,卻被既不部聰明也不強壯的唐人,逼得步步後退。帶領著自己的部落,從祁連山退到圖倫磧,然後再一路退向更遠的西方。
「那倒是。即便打不贏,也不至於連逃的機會都沒有!」頡質略嘆了口氣,笑著附和。四百人擊敗八百人,堪稱經典。可如果四百人一戰全殲滅數目多於兩倍於己對手的話,則只能稱為奇跡了。
偏偏奇跡就在他眼前發生。
話音未落,三十餘名全身上下套著黑色罩袍的處木昆武士,已經衝破遠攔子的阻截,策馬向大隊逃來。一邊逃,一邊聲嘶力竭地用突厥語喊道:「救命,救命,樓蘭人追過來了!」
「攔住他們!」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立刻帶住胯下的白駱駝,大聲命令。「讓他們繞到隊伍後邊去,不准靠近!」
「是!」部落卓班鶻屈答應一聲,帶領二十餘駱駝武士殺出本隊。一邊阻攔潰兵,一邊大聲喝令,「繞行,繞行,繞到隊伍後邊去!否則,別怪我狠下手!」
處木昆武士不敢違抗,乖乖地撥偏馬頭,向駱駝隊的後方繞去。見到此景,跌思泰暗鬆一口氣,剛要命人將潰兵帶到面前來,詢問戰鬥詳細過程。遠處突然警報聲大起,百餘全身包裹著黑布的處木昆武士,被三百餘樓蘭騎兵像趕鴨子一樣趕著,衝向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武士組成的大隊。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全體,結圓陣。弓箭手準備!射住陣腳。」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大驚,顧不上徵求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的意見,大聲喝令。
「結陣,結陣。敢硬闖者,射!」頡質略的反應也不慢,緊跟著向自家部眾發出命令。潰兵的危害極為可怕,往往沒等敵人殺到近前,自家陣腳已經被潰兵給沖亂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號角聲接連而起。伴著角聲,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的駱駝騎兵迅速調整隊形,試圖結成易守難攻的圓陣,避免潰兵衝擊。就在此時,後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哀鳴。先前繞過去尋求庇護的處木昆部武士,舉起彎刀,向馱運物資和淡水的駱駝砍去。
保護輜重的駱駝騎兵猝不及防,被出處木昆部武士砍了個七零八落。大隊駱駝受驚,撒開四蹄,到處亂竄。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武士剛剛具備雛形的圓陣立刻四分五裂,很多騎兵不得不轉過身去,對付沖向自己的駱駝。而狠毒的處木昆部武士則揮舞著彎刀,跟在駱駝身後亂砍亂殺。
三十人,在一千一百多人的眼皮底下搞破壞。瘋子才會這麼幹。但這個時候,誰也無法譏笑他們瘋狂。就在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武士被自家駱駝衝得手忙腳亂之際,對面的一百多處木昆武士已經「逃」到五十步之內。當先二十餘人猛然一彎腰,從得勝鉤上取下一把長槊,平端在手,撞向負責攔截的烏爾其鶻屈等人。
馬槊!有過跟唐軍作戰經驗的烏爾其鶻屈卓班尖叫。抬起彎刀,試圖撥開三尺槊鋒。這個努力幾乎等於白費,借著戰馬的衝力,對面的長槊宛若一條發了怒的巨蟒,撞飛他的彎刀,撞上的胸口,將他整個人撞起來,挑上半空。
如果是硬木馬槊的話,此刻持槊者必須鬆手。否則,巨大的反衝擊力會將持槊者也直接撞下馬背。但是,令所有駱駝騎兵們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撞中鶻屈卓班後,那條巨蟒般的長槊居然彎成了弓形,一瞬間,幾乎所有反衝力,都被變了形的槊杆吸收。隨著鶻屈卓班的身體被挑離馬鞍,槊杆又瞬間彈直。將已經氣絕的鶻屈卓班,向甩草滾子一樣,遠遠地甩了出去。
「殺!」馬背上的持槊者厲聲怒喝,手臂一推一撥,將槊杆左右橫掃。蓄在槊杆上的衝擊力繼續釋放,「啪」「啪」,抽在另外兩名駱駝騎兵的胸口,將二人直接抽下了駝峰,筋斷骨折。
「殺!」「殺!」其餘二十幾杆長槊緊隨其後,撞、挑、撥、打,眨眼間,將負責攔截的烏爾其部武士殺了乾乾淨淨。
「唐人,他們是唐人!」到了此刻,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聲嘶力竭地喊道。
他明白自己上當了。正面衝過來的持槊者,和先前繞到隊伍背後的那些陰險傢伙,根本不是處木昆部潰兵,而是如假包換的唐人。只有唐人,才用得起造價昂貴的複合杆馬槊!也只有唐人,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令吐木昆部落,反戈一擊。
但此刻再做任何調整都已經來不及了。衝破了鶻屈卓班的阻攔後,全身包裹在黑色罩袍下的唐人片刻不停,徑直撞向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武士本隊。二十六杆馬槊,排成一條長滿利齒的尖刀,沾死,碰亡,長驅,直入。
已經被自家駱駝撞了個亂七八糟的騎兵圓陣,正面立刻又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裂縫。裂縫最前方,手持長槊的唐人如同兇神惡煞。緊隨他們之後,八十餘名黑袍武士揮舞著彎刀,將裂縫擴大,擴大,擴成一個巨大缺口,擴得鮮血淋漓。
「擋住,擋住!」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心如刀絞,拚命催促自家武士去堵缺口。幾名在部族中以勇武著稱的年輕人,策動胯下駱駝迎了上去。左右夾向持槊者的馬頭,彎刀閃起數道淒厲的寒光。
「殺!」衝在最前方的持槊者又是一聲斷喝。長槊順著刀光縫隙鑽進去,戳破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部族武士喉嚨。緊跟著,他左手緊握槊杆,右手輕撥槊纂,看似笨重的丈八長槊居然突然轉向,由刺變割,平平地畫起一道冷光,將另外一名沖上來夾擊的駱駝騎兵脖頸割開一條巨大的血口子。
「呃!」脖頸血管被割斷的駱駝騎兵丟下彎刀,試圖用手指捂住傷口。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隨著熱血的湧出,他手臂上的力氣越來越軟,越來越弱。彌留中,他看見冰冷的槊鋒再度轉向,掃過數尺距離,將自己的一名袍澤掃上了半空。
「殺!」另外幾杆長槊陸續撞到,在衝在最前方那個持槊者左右,撞飛數名駱駝兵。前後不過數息之間,塞火羅部最勇武的十幾名年輕人,全部陣亡,無一倖免。而對手的罩袍衣角,他們都沒有機會碰到。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目瞪口呆。已經不用再派人上去阻攔了,塞火羅部的騎兵,無一人能擋在持槊者馬前。烏爾其部的駱駝兵們同樣如此,在部落埃斤跌思泰的催促下,他們拚命去試,拚命去試,結果全是落下坐騎而死。
一個輜重隊,哪來的這麼多勇士?頡質略感覺到嘴裡有股鹹滋滋的味道湧了上來。早年他曾經在突厥人旗下,跟唐軍作過戰。那時的唐軍雖然聲勢浩大,數萬人當中,也不過千餘用槊好手。怎麼一個小小的輜重隊,居然能拉出近三十名持槊者來?
他當然不知道,正殺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那二十幾名持槊者,是長安城附近千挑萬選出來的良家子。去年數萬人前往白馬堡應試,最後通過高力士和封常清二人聯手選拔的,也不過千把人而已。
這千把人,經過半年多艱苦訓練之後,放在大唐邊軍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更何況王洵及其身後的二十五名飛龍禁衛,還剛剛經歷了一場血與火的淬煉。
數萬人只取千餘。一百人只剩下二十五。如此殘酷「淘汰率」,當然遠遠超過了部族牧人的成長過程中的自然選擇!西域部族武士,為什麼平均體質優於普通大唐士卒?是因為大唐境內百姓生活殷實,男孩子平安長大的幾率遠遠高於西域。而部族武士之所以個個人高馬大,是因為在艱苦的生存條件下,那些生下來身體略顯孱弱的,根本沒機會長大成人!
只是這些道理,頡質略這輩子已經沒機會再想了。就在他痛不欲生的當口,緊隨在處木昆部「潰兵」之後的樓蘭武士,也殺了過來。人手一把彎刀,順著自家盟友留在背後的缺口沖進去,將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武士砍得狼奔豚突。
此刻,衝殺在圓陣後方的那三十幾名身穿黑色罩袍者,在付出了陣亡過半的代價後,也終於完成了使命。呼哨一聲,撥馬便走。剛剛與駱駝兵脫離接觸,帶隊者立刻伸出大手,一把扯碎了身上黑色罩袍。
「啊嗚,啊嗚,啊嗚!」帶隊的年輕武士仰頭大喊,聲音雖然略顯稚嫩,但是霸氣十足。
是樓蘭人。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猜錯了。繞到他們背後,冒著九死一生威脅打亂了他臨時佈署的不是唐人,而是唐人的盟友,一夥看上去年齡不到二十歲的樓蘭武士。
「啊嗚,啊嗚,啊嗚!」最早跟在持槊者背後揮舞著彎刀收割生命的那夥黑袍武士也揚起頭,將心中的鬱悶之氣借著咆哮噴了出來。他們也不是唐人。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又猜錯了。而是剛剛投靠過去,半日前還跟烏爾其部駱駝兵稱兄道弟的處木昆武士!
一襲黑袍,從頭到腳包裹,掩蓋了所有差別。
陰險毒辣的唐軍將領,借助處木昆人的黑色罩袍,騙過了跌思泰和頡質略兩頭老狐狸。他們讓樓蘭武士穿上處木昆人的罩袍,扮作潰兵,尋求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的庇護。然後,他們再自己穿上處木昆人的罩袍,扮作潰兵直擊烏爾其與塞火羅兩部本陣,打開缺口。
前後夾擊,突然發難。還充分利用了部族武士們打敗仗時一哄而散,打順風仗時一往無前的特點。好一條陰險毒辣的計策,好一雙洞徹人心的眼睛。望著不遠處越來越近的長槊,跌思泰不想逃走,而是突然想看一看,領軍的唐人到底是什麼模樣。為不同的陣營打了一輩子的仗,在不同大汗旗號下忽降忽叛的他,臨老去前死在這樣一個對手裡,不冤!
彷彿感覺到了自家族長心中的決死之意,臨近的烏爾其部武士紛紛捨命撲上,以血肉之軀組成一道圍牆,擋在了持槊的唐人戰馬前。
可惜,戰勢到了此刻已經無法逆轉。再多的武士撲上去,也起不到力挽天河的作用。多一名部族武士擋在戰馬前,只是多給唐人槊鋒上多添一縷血痕而已。
只見帶隊衝陣的唐將槊鋒一挺,便將擋在其正面的部族武士刺於駱駝下。隨後,整條長槊如同怒蟒般,借著槊杆再度彈開的力道左右狠抽。另外兩名撲過來的部族武士被抽了個正著,上半截身體立刻從駝峰上歪了下去,胸骨和脊骨同時斷裂,眼見就不得活了。
另外兩名唐人立刻衝上,順著帶隊唐將衝開的縫隙,將手中長槊向前猛撞。隨著「啊!」「啊!」兩聲慘叫,又有兩名企圖上前拚命的烏爾其部武士被挑飛到半空中。胸口處各自出現了一個碗大的窟窿,血水伴著內臟紛落如雨。
第六個擋在唐軍面前的是個塞火羅人,見到此景,嚇得撥轉坐騎便逃。擁擠的人群中,哪有逃跑的道路?唐將手中的長槊從背後追上了他,刺穿腰腹,然後重重甩了出去。
幾名塞火羅部騎兵被屍體砸下駱駝。其餘人紛紛躲避,互相推搡著,爭先逃命。烏爾其部大埃斤的親衛們卻逆著人流,前仆後繼地往槊鋒上湧。王洵身邊的空隙迅速變寬,隨即又迅速縮窄,窄到他幾乎無法揮動馬槊。一名烏爾其部伯克踩著駱駝峰,縱身撲上,試圖將他的胳膊抱住。他將長槊夾在左側腋下,右手從馬鞍處後抄起高適贈送的鏈子錘。將半空中跳過了來的傢伙砸了個稀爛。隨後,單臂掄開,鏈子錘刮起一陣風,所碰之處,血肉橫飛。
駱駝騎兵紛紛慘叫著掉下坐騎。王洵眼前瞬間又是一空。手指一鬆,他將鏈子錘當做暗器砸向了二十幾步外的羊毛大纛。碗口粗的旗杆登時歪倒,將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直接蓋在底下。
「埃斤大人死了,跌思泰埃斤死了。」跟在飛龍禁衛身後的處木昆武士唯恐天下不亂,扯開嗓子亂喊。
烏爾其部的武士們無法辨別真偽。紛紛撥轉駱駝,四下逃散。但也有數名身穿的親衛袍服的武士愈發瘋狂,竟然爭先恐後地向王洵馬前撲去。
「別送死,別送死了。都回來,回來!」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掀開頭上的大纛,痛哭失聲。他已經活了七十多歲,死不足惜。可眼下擋在唐將槊鋒前的,都是烏爾其部眾的希望啊。他們都是族中最精銳的武士。少一個,部族重新崛起的機會就又少一分。
「擋住他,擋住他!」同樣帶著哭腔,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發出來的命令卻與跌思泰截然相反。他從二十歲熬到了五十歲,才把自己的父親,部族的上一任埃斤熬走。還沒享受夠作為埃斤的榮華富貴。更捨不得坐在黃金大帳當中,一呼百應的滋味。
怎可能擋得住!
遊牧部族混亂的指揮體系,在此刻弊端盡顯。一旦兩個族長被唐軍給盯住了,週邊的部族武士就接不到任何確切命令。完全是憑著各自的判斷在亂沖一氣。而他們的陣型又在第一時間被唐人、樓蘭人和處木昆人聯手沖亂,故而此刻再奮不顧身,同一時間能湊上前與持槊唐將交手的,也不過是三五名部族武士而已。三五名完全靠自己感悟出來的馬上好手,跟王洵這種從小練武,又在白馬堡中經過數名百戰老兵悉心教導的唐將放對,簡直與送死無異,接二連三地付出了性命,卻連摸到後者衣角的機會都沒有。
轉眼之間,又有數名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的精銳武士死在了唐軍馬槊之下。與此同時,魏風也帶著其餘民壯策馬趕到,人手一把伏波弩,朝著亂成一鍋粥般的駱駝騎兵攢射。一邊射,一邊大聲叫嚷,「投降,趕緊投降。降者免死!准許你們贖身。」
「降者免死!准許自贖!」正在人群中亂砍亂殺的樓蘭武士也突然醒悟過來,用突厥語將魏風等人的命令翻譯了過去。聞聽此言,被攪成一鍋糊塗粥的駱駝騎兵們愈發手足無措,有的撥轉坐騎向遠方逃遁,有的則乾脆丟下兵器,閉上眼睛隨便對手處置。
好不容易才趕過來的大唐民壯們怎肯眼睜睜地放著幾乎到手的贖金飛走,立刻分頭追上去,用弩箭從背後將距離自己最近的逃命者射殺。數十名駱駝騎兵無路可逃,不得不拉住坐騎,乖乖地束手就擒。
聽到周圍亂轟轟的叫嚷聲,已經準備用自己鮮血洗刷恥辱的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眼前猛然一亮。拔出腰間彎刀,他雙手舉過了頭頂。同時,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道:「投降,所有人下馬,向大唐將軍投降。他們是仁義之師,不殺俘虜!」
「投降,投降。塞火羅人,趕緊投降!」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頡質略大埃斤也哭泣著舉起雙手。「別打了,別打了,今天死的人已經夠多了。給塞火羅部留下些種子吧。大唐老爺,我求求您了!」
聽見來自背後的哭聲,完全是憑著一腔熱血在苦苦支撐的族長近衛們都拉住了坐騎。呆呆地看了衝到面前的那個唐人持槊者一眼,然後木然丟下了兵器。
「讓開!」來不及帶住坐騎,王洵只能單手將長槊舉向天空,同時用另外一隻手撥歪馬頭。已經跑發了性子的坐騎大聲咆哮,接連又撞翻了四五匹來不及躲閃的駱駝,才勉強收住了腳步。
其餘飛龍禁衛也紛紛抬高槊鋒,同時撥偏跨下坐騎。儘量避免與自家袍澤和已經投降的敵軍相撞。當然,在二者不能同時選擇的情況下,首先要照顧自家兄弟。
見到持槊者們心腸如此仁慈,兩位部族埃斤更生不起一點抵抗之心,一起跳下白色駱駝,跪在地上用膝蓋爬了數步,將代表著本族尊嚴的腰刀舉到了王洵馬前。「受白狼神庇佑的唐人將軍,您的勇武與仁慈,令整個圖倫磧為之顫抖。我,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我,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願意帶領闔族武士,拜倒在您的馬前!任憑您處置!」
「我,大唐校尉王洵,接受兩位埃斤的投誠。」王洵將手中長槊戳進沙地,跳下坐騎,雙手將兩位族長獻上的腰刀一一接過。隨後,轉過身,朝著所有忐忑不安的駱駝騎兵們喊道:「我,大唐校尉王洵,願意以自己的家族榮譽擔保,只要你等放下兵器,就不再亂殺你們其中任何一人!」
「放下兵器,趕緊投降!」
「放下兵器,埃斤都投降了,你等楞著幹什麼?」
樓蘭人、處木昆人、還有數個混在處木昆武士當中,被王洵臨時拉來湊數的紇骨人,同時用突厥語大喊。他們可沒有王洵那種好脾氣,見到有動作稍慢的,立刻一刀砍過去,將對方直接砍於坐騎下。
「投降,投降。趕緊投降。大唐將軍答應,不會再殺任何一人!」唯恐自家武士被殺光,兩位埃斤同時扯開嗓子,用本部落語言大喊。
「噹啷!」「噹啷!」一把接著一把遊牧民族特製的彎刀被扔在地上,倖存的烏爾其、塞火羅兩部武士跳下駱駝,用憤怒的目光看向耀武揚威的處木昆、紇骨、樓蘭三部武士,恨不能用怒火將對方活活烤成肉乾。
「你還不服是不是!」一名處木昆部小箭被看得又羞又怒,揚起彎刀,便欲劈下。旁邊立刻有兩三支弩弓同時對準了他。「他們都是大人的奴隸,你無權處置!」民壯頭目魏風策馬上前,怒氣衝衝地喝斥。然後,也不管駱駝騎兵們聽懂聽不懂,自顧大聲向對方表示撫慰,「你們,都別怕。我家大人生著一副菩薩心腸。只要你們出得起贖金,肯定會放你們走。」
無論是騎在馬上的處木昆部武士,還是站在地上的新俘虜,都沒聽懂他的話。但他動作裡想表達的的意思,卻都被理解了個清清楚楚。處木昆部武士想想自己此刻還前途未卜,訕訕笑了笑,收起了彎刀。新的俘虜們則迅速藏起眼裡的怒火,向著仁慈的唐人老爺投過去感激的一瞥。
有了上次收編俘虜的經驗,方子陵和老周兩人輕車熟路。很快,在不遠處重新指定了一塊地盤,帶著俘虜們去登記名字。石懷義、王洵和一直帶隊在週邊警戒的老狐狸康忠信三人,則從地上拉起跌思泰和頡質略兩位族長,跟對方商討具體贖身事宜。
親眼目睹了接第二場乾淨俐落的戰鬥,老狐狸康忠信愈發堅定地認為,王洵的前途不可限量。眼下趁其沒有崛起之前跟他建立牢固的友情,日後定然能為樓蘭族帶來無窮的收益。因此,談判時非常賣力。寧可拼著被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記恨五十年,也要從這兩個部族身上替王洵榨取最後一頭羊羔。
其錙銖必較之模樣,令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暗擦一把冷汗。「好歹剛才跟我談贖身條件的是王校尉。如果換了老狐狸,處木昆部十年之內.....」
「受白狼神庇佑的大唐將軍,與您為敵的不是我們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為了給自家部落爭得一線喘息的餘地,跌思泰連強盜打劫的行規不講了。直接把幕後主使者給供了出來,「是哥舒翰大將軍,是他的族人命令我等在半路截殺您。我們兩族都很弱小,要想在蒲昌海和玉門關之間討生活,就不得不遵從哥舒翰大將軍的脅迫!」
「刀子在你手裡,駱駝在你胯下。你不自己往前跑,哥舒部還能牽著你的韁繩嗎?」老狐狸康忠信可不吃這一套,未等王洵開口,直接駁回了對方的狡辯。「每名武士,用十匹馬,三十頭羊贖回。必須在三個月內送到疏勒去。見到牲畜之後,王校尉立刻放人。此外,武士們在這一段時間內的吃喝,也由你們自己負責。要麼拿牲畜來抵,要麼拿真金白銀來折算!」
「不行,不行,你乾脆殺了我得了!」話音未落,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立刻以頭搶地。他這次帶了七百駱駝騎兵,剛才的戰鬥中又沒被王洵等人作為重點打擊對象,因此活下來當俘虜的族人,遠遠高於烏爾其部。如果按照老狐狸康忠信開出的條件將被俘的族人全部贖回去,整個部落上下明年就得喝西北風。
「你是你,他們是他們。你的身價另算。五百匹馬,四千頭羊,才不辱沒你的身份。跌思泰埃斤也一樣!」康忠信一撇嘴,擺出一副誰騙得了誰的姿態。
「我已經聽到長生天的召喚了,肯定不值這個價!」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連連搖頭,語氣不像頡質略那樣強烈,但異常堅決。「我願意以餘生,侍奉受白狼神保佑的大唐將軍。至於我部被俘武士,只有不到兩成,能出得起您說的贖金。其餘的,也只好用這輩子做牛做馬,來給自己贖罪!」
「大唐將軍有的是人伺候,不缺你這一把老骨頭!」老狐狸康忠信撇撇嘴,目光中不帶半分憐憫之意,「如果你的族人出不起贖金的話,我會請求大唐將軍,讓他們都到樓蘭部來做牧奴!」
樓蘭部正缺青壯,如果這夥俘虜被帶到山谷裡,以老狐狸的本事,幾年之內,肯定全都將他們變成同族。作為土生土長的西域部族埃斤,烏爾其顯然也清楚對方話裡的威脅之意,笑了笑,滄然道:「長生天既然這麼安排,我也沒有辦法。那是他們的命!可如果我今天答應了你的條件,烏爾其部上下四萬多口,肯定活不過下一個冬天。」
「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大唐老爺,您就開開恩吧!」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接過話頭,大聲祈求,腦門磕在沙地上「咚咚」作響。
王洵最見不得別人向自己搖尾乞憐,立刻伸出手,將頡質略硬拉了起來。「我也不想將你們逼上絕路。但我和我的弟兄,還有樓蘭部諸位兄弟,必須得到補償........」
「我們可以補償,我們可以拿出所有能拿出的財貨,補償您的損失!」聽王洵的語氣鬆動,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立刻如蛇一般纏了上來,「我,願意拿出三百匹馬,一千,不,兩千頭羊,贖回我自己。其他我部武士,每人可以出三匹馬,五頭羊。不,十頭羊。」
「還有,還有!」唯恐王洵對這個條件不滿意,他繼續大聲補充,「我們部落還有許多銀器,銅器,全加起來有好幾百斤。我可以折成牛羊賠給您。還有,還有,哥舒部給了我三車上好的綢緞,也都可以交出來!您等等,我這就派人回去給您拿!」
「我沒時間等。要那些東西也沒用!」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王洵對身外之物看得一向不是很重。搖搖頭,笑著拒絕,「銀器和銅器你自己留著用吧。綢緞我也不需要。至於牲畜,過後你派人將牲畜運到焉耆,交給那裡的守將就行!」
「一定,一定。」頡質略立刻又跪了下去,頭磕在沙地上砰砰直響,「白狼神保佑的大唐將軍,您的仁德比圖倫磧還厚。有生之年,塞火羅部願意供您驅使!」
「但你麾下那些人,必須拿出三匹馬,不,三頭牛每人。二十只羊,不能減了。」唯恐王洵再做散財童子,民壯頭目魏風衝上前,替他做主。
「行,行。三頭牛,二十只羊。我立刻派人回去趕!」頡質略聞言大喜,轉過身,朝著魏風重重叩頭。
「嘶——!」石懷義在一旁急得直咧嘴,恨不能上前重重踹魏風幾腳。作為中原農戶,魏風自然覺得牛比馬珍貴。然而在西域這片土地上,戰馬價值卻遠遠高於牛羊。後兩種牲畜只能作為糧食,每年秋末冬初都要大量被屠宰,以免儲備的乾草不夠吃,在漫長的冬天裡將其餓死。而前者,卻是部族實力和武士個人地位的象徵,只要族中還有戰馬和青壯,就能從更弱小的部落或者往來商隊手中,搶到牛羊和金銀!
楞了一下,魏風也猜到自己犯了個大錯。可話已經出口,便無法更改。只好訕訕地將目光轉向王洵。後者倒不是很在乎部屬的插嘴給自己造成了多大損失,心裡對牛羊和戰馬的差別,其實也一樣沒什麼概念。點點頭,笑著說道,「好,就按照這個條件。但是只把牛趕到焉耆,托守將轉交給我就行。剩下的羊,全部送往阿爾金山下,康老會派人前去接收!」
「使不得!」幾乎異口同聲,老狐狸康忠信、小石頭還有在旁邊偷聽的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三人大聲叫道。
「使不得,使不得!」狠狠瞪了吐馬提一眼,老狐狸康忠信連連擺手。「您的好意,樓蘭部銘記於心。但這麼多羊......」
「是大夥應得的。請您老酌情分配。務必讓每個參戰的弟兄,都得到一份!」笑了笑,王洵低聲打斷。
六百多名俘虜,每人二十頭羊,加起來就是一萬兩千多頭。如此龐大的一筆財貨,他居然眼皮都不眨,就送給了樓蘭部。一時間,老狐狸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嘴唇上下顫抖,手指死死扯住王洵的衣袖,關節處不剩半點兒血色。
小石頭也無法用語言形容自己的感激,把手按在胸前,朝著王洵恭恭敬敬地俯首。接連俯首三次,他才勉強平靜了下來,擦了把眼睛,用顫抖聲音說道:「我去把這話告訴弟兄們。讓他們也高興一下,讓他們永遠都記住大唐朋友的慷慨!」
王洵擺擺手,做了個不足掛齒姿態。隨即,將頭轉向了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您老的身價,跟他一樣。貴部的武士,也是三頭牛,二十頭羊。這個價格,您老出得起嗎?」
「受白狼神庇佑的大唐將軍,跌思泰瞎了眼睛,才會做您的敵人!」跌思泰也立刻拜倒於地,帶著幾分哭腔回應。「您放心,從今天起,烏爾其部永遠都將銘記您的寬宏。再也不敢冒犯任何一個唐人!」
「那就好!」聽對方把自己的寬宏回報於所有唐人頭上,王洵心裡覺得非常高興。無論楊國忠、哥舒翰等人做了什麼事情,骨子裡,他依舊為身上的唐人血脈而自豪。「牛你派人送到焉耆去。羊嗎?一半送到焉耆,另外一半,送到他......」用手一指處木昆部落埃斤吐馬提,「送到他指定地點。分配給所有參戰的處木昆武士!」
「我?」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楞在了當場,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參戰之前,王洵的確答應過他,分兩成贖金給處木昆部落。但那只是隨口一說,並且沒有立下任何字據和誓言。如果王洵不準備兌現的話,他也沒任何辦法。以處木昆部眾武士現在的奴隸身份,替主人打仗本來就是應盡的義務,連坐騎兵器都要自備,更甭說戰後能分到任何好處了。
想當年,處木昆部為了突厥人作戰,是這樣的規矩。為了回紇人作戰,也是這樣的規矩。自備兵器、戰馬和輜重,死了白死,所有繳獲卻要全部上交。只有今天,第一次聽說主人會分四分之一財物給自己。
「還不謝恩。真是便宜死你了!」康忠信又是嫉妒,又是憤恨,上前一記脖摟,徹底打醒了吐馬提。
「謝,謝謝王將軍。謝謝,謝謝!」處木昆吐馬提撲通一聲跪倒,真心實意地折服在少年唐將面前。「從今往後,只要您一聲召喚。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處木昆部武士決不皺一下眉頭!此誓,長生天為證。如有違背,讓蒲昌海連年降下白災,我部牲畜死個乾乾淨淨。」(注8)
消息傳出,處木昆部的武士們也是一片歡騰。大夥都沒想到成為俘虜之後不到兩個時辰,就重新獲得了自由。更沒想到的是,受白狼神庇護的唐人將軍非但不再追究大夥的冒犯之罪,而且還把戰利品分到了每個人手中。
以往替別的英雄效力,可沒過這麼的豐厚的收穫。登時,處木昆部武士看向王洵的目光中充滿感激。見到此景,王洵索性好人做到底。將先前臨時拉入隊伍中濫竽充數的十幾個紇骨部俘虜,也叫到了面前。通過石懷義的口用突厥語向他們宣佈,「你們幾個剛才表現不錯。唐人將軍非常滿意,決定釋放你們。此外,每個人賞賜三匹駱駝,一袋子蓧麵粉,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注9)
聞聽此言,紇骨部武士立刻跪倒在地,叩首稱謝。駱駝原來的主人,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的埃斤也說不出什麼怨言來。西域的規矩歷來如此,失敗者的所有一切,包括身家性命都歸勝利者支配。在他們決定投降的那一刻,隊伍中的牲畜和輜重已經換了主人。
隨後,在石懷義和康忠信兩個的幫助下,王洵開始指揮弟兄和俘虜們一道打掃戰場。剛才那一仗贏得乾淨俐落,包括他本人在內的二十六名飛龍禁衛,居然一個都沒戰死,只有六人受了不同程度的輕傷,被小洛姑娘隨便在傷口上貼了塊膏藥,就又活蹦亂跳了。倒是追隨石懷義冒充處木昆部武士混到敵軍背後大搞破壞的樓蘭武士,損失比較重。去的時候是三十四人,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十二個,並且幾乎人人掛彩。但比起此戰的輝煌成績和樓蘭部事後分到的收益,這些犧牲也是值了。
追隨在飛龍禁衛身後衝陣的處木部武士損失也很小,只有區區十幾個。跟在處木昆部擴大戰果的樓蘭武士們損失更輕,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有參戰者當中,損失最輕的是魏風和朱五一二人所帶領的民壯,由於不放心民壯們的戰鬥力,王洵將其安排在攻擊序列最後。結果,他們就充當了壓垮敵軍的最後一根稻草。基本沒怎麼動手,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就投降了,當然也就沒什麼損失。
相比之下,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的傷亡就有些慘不忍睹了。特別是那些擋在飛龍禁衛衝鋒路上的族長親衛,凡是被長槊從駱駝背上掃下來的,沒一人能逃得活命。而由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緣故,在跟處木昆和樓蘭部武士的廝殺中,駱駝騎兵也沒發揮出應有的實力。幾乎是付出四、五條性命,才能換取對方一個落馬。並且還有很多騎兵被自家袍澤撞下了駱駝,踩了個筋斷骨折。
傷亡慘重歸慘重,兩部駱駝騎兵心裡卻湧不起半點兒仇恨之意。如果換了突厥人或者回紇人處在大唐王將軍同樣的角度,他們根本不可能以如此小的代價被贖回。也許要到別人部落裡,做一輩子牧奴。也許會被當場處死,作為祭品獻給白狼神。即便是換了其他唐人處於王將軍的位置,他們的結果也未必會如此輕鬆。當年薛仁貴擊敗鐵勒九姓,可是將十餘萬俘虜一夜之間全部活埋,連老人孩子都沒有放過!
冬季的白天短。待把戰死者的屍體都收斂了,天色也就暗了下來。不敢在夜間的沙漠上趕路,王洵便參考幾位埃斤的建議,尋了個擋風的大沙丘,命令麾下弟兄和一眾俘虜紮營安歇。
當下,火長周德樹帶領幾名飛龍禁衛,指揮各部俘虜一齊動手,在沙丘後紮了個巨大的營盤。魏風帶領民壯從繳獲的物資中拿出乾柴、淡水和蓧麵粉,分給俘虜每人一份。有了食物果腹,又有了火堆取暖,眾部族武士的心思愈發安定。有些剛剛獲得賞賜的處木昆人,居然一邊吃著蓧麵團,一邊大聲唱起歌來。
草原上的民族崛起迅速,消失也很突然。從秦漢到隋唐,近千年裡起起伏伏的眾多族群,彼此之間的影響極為巨大。有些後起之秀,曾經做過消失者的奴隸或者附庸。而有些現在的弱小族群,幾百年前恰恰是整個西域的主人。因此,處木昆人的歌聲一起,立刻有其他部落的武士低聲附和,漸漸地,參與進來的居然有數百人,歌聲蒼涼宏大,順著夜風響徹整個沙漠。
「他們唱得是什麼?」隱隱約約,王洵覺得對這個曲調也很熟悉,望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石懷義笑了笑,低聲請教。
「這.......」石懷義的笑容登時有些尷尬,「他們不是有心唱的。估計是平時唱習慣了,隨口就喊了出來!」
「到底是什麼啊?你這人怎麼盡繞彎子!」方子陵聽得不耐煩,用力推了石懷義一把。「又不是你唱的,趕緊翻譯,萬一那些傢伙心存不滿,咱們也好有備無患!」
「我估計他們不是存心唱給你們聽!」石懷義訕訕笑了笑,低聲解釋。「歌詞大意是,被漢人搶走了胭脂山,我們部族的女人就失去了美麗的容顏。被漢人搶走了祁連山,我們部族的牲畜就再也下不了小崽.......」
「他奶奶的,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沒等他將歌詞大意翻譯完,方子陵已經長身而起。拔出橫刀,就準備殺人立威。
石懷義見此,趕緊伸手拉住了他。「我都說他們未必是存心的了。所有水袋和兵器,都被咱們控制著。他們即便想造反,也尋不到任何活路!」
這句解釋,倒也算是有力。沙漠中最重要的是淡水。沒有水袋,即便沉夜色掩護逃了,也會活活渴死。方子陵想了想,氣憤地跺腳,「他奶奶的,早知道他們忘如此恩負義,當初就不該答應放他們走。俗話說得好,非我族類......」
後半句話被王洵用白眼給直接打斷。搖搖頭,他低聲說道:「這歌,恐怕在漢代就有了吧。應該是,「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是霍去病北伐之後,匈奴人做的挽歌。不過,當年大漢打到草原上,只是讓匈奴婦女臉上沒有了胭脂擦而已。漢後五胡進入中原,可是拿中原百姓當兩腳羊,隨便煮熟了吃!」
石懷義笑了笑,無法表態。作為樓蘭人,他應該屬於胡人的一部分。但內心深處,他又非常贊同王洵的話。西域各地,向來紛爭不斷。然而無論是突厥人、吐蕃人還是回紇人掌控了這裡,對待各當地部族都不會像大唐這般寬容。雖然大唐在征服西域時,也曾經發生過屠殺。但畢竟只有極少的一兩樁,總體上對待當地部落還是以懷柔為主。而不像其他幾大族,動不動就將被征服部落中的男女老少,高過車轅者全部處死。
「我去喝止他們!」有心拉近跟王洵等人的距離,老狐狸康忠信站起來,大聲說道。一個月之內,他曾經親眼目睹了飛龍禁衛參與的三場戰鬥,如果說第一場戰鬥中,作為指揮者,王洵的表現還錯誤百出的話。今天這兩場,則有了本質上的差別。彷彿一塊被埋在沙子下沉睡了數千年的古劍,一旦被磨去了表面鏽跡,便會發出逼人的寒光。
「不必了。讓他們唱吧。即便把人的嘴巴堵上,他們說不定也會在心裡邊哼哼!還不如讓他們直接唱出來,省得憋著難受!」擺擺手,王洵笑著阻止,絲毫不以俘虜們的歌聲為忤。
「嗯!你說不必就不必!」老狐狸遲疑了一下,又慢慢坐回了火堆旁。「怪不得封常清那麼看重你。你的確與眾不同。不同。你們唐人本來就與眾不同。」將面前的火堆挑旺了些,他笑著補充,「也許是因為強大,所以寬容。也許是因為寬容,所以強大。反正,西域這片土地,最好還是由你們唐人來管!」
「您老過獎了!」王洵被誇得有些臉紅,拱了拱手,笑著謙虛。
「我老人家從不曲意奉承!」 老狐狸笑著搖頭,「你的確很有本事。比我見過的年輕人都有本事。將來在西域這一塊,肯定有屬於你的一片天空。」
「的確,王大哥的馬槊使得,那個,那個,簡直絕了!」不給王洵繼續謙虛的機會,石懷義笑著挑起大拇指。「我還從沒見過有人,把馬槊使到這種境地呢。簡直跟活了一般。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拿兩匹駿馬報答你!」
「教你倒是不成問題。但你現在練,恐怕有點兒晚了!」正愁找不到機會岔開話題,王洵趕緊順著石懷義的口風回應。「馬槊總共就是那麼十幾招,但是得從小開始練,沒三五年功夫,見不到任何效果!」
「他們也都練了好幾年了?總不成你們都在馬槊上下過十幾年辛苦吧!?」石懷義唯恐王洵在敷衍自己,用手指向方子陵以及坐在火堆前取暖的其他幾個飛龍禁衛,大聲問道。
「恐怕是!」方子陵、周德樹等人笑了笑,滿臉得意,「年刀,月棍,一輩子槊.......」
「那你們唐軍,乾脆全都用馬槊算了!」石懷義登時泄了氣,踢了腳沙子,悻然說道。「還讓不讓人活了。隨便拉一個出來,就練過十幾年。還讓不讓人活了.......」
「那也很難!」火長周德樹誠心拿年輕人逗悶子,笑著補充,「馬槊也不是人人能練的。我們家鄉那邊有句話說,看一個武夫是自幼受過名師指點,還是半路出家,看兵器就行了。使槊的,肯定是從小練起的。拿刀的,基本上都是野路子!」
「呵呵呵呵!」一眾飛龍禁衛全都笑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自豪。今天下午這仗,徹底樹立了他們對自己的信心。恐怕今後很多年內,沙場上遇到再強的敵人,他們都敢縱馬與之一搏。
「他們這些傢伙,以前都是禁軍。也就是中原大埃斤的貼身近衛。所以,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看到石懷義眼睛裡充滿了求知欲,王洵笑著給對方解惑。
大唐有句話叫做窮文富武。家境貧寒者只要有心讀書,折根樹枝也能在沙土上習字。長大後進入縣學便可以吃國家供給,同時讓家裡省一份口糧。一旦學有所成,無論是通過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當中任何一科,都立刻有了鐵飯碗。即便沒機會出任地方官員,也可以成為官員的私聘幕僚,這輩子再也吃穿不愁。(注10)
相比於習文來說,學武的條件就要高得多。家中不富裕,便請不起明師指點,也買不起造價高達十幾貫甚至幾十貫的複合杆馬槊。即便是學最簡單的刀、矛、拳腳,長時間的大量活動之後,習武者突然暴漲的胃口,也不是尋常人家所能承受得起。因此也就是全部由居住在京師附近良家子弟組成的飛龍禁衛,才能隨便找出一個人來,即能上馬持槊。換到了大唐其他任何一支軍旅中,包括以精銳著稱的邊軍之內。善使馬槊者,也未必能湊出一千之數。
只是這話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王洵也不想跟所有人交代大唐的實底兒。因此僅拿飛龍禁衛的身份來敷衍。
「哦!」石懷義聽得似懂非懂。部落埃斤的貼身侍衛,肯定要擁有部落中一等一的好身手。樓蘭部也是如此。但這只解釋了為什麼王洵等人個個本領高強,並沒解決他心中另外一個疑問。想了想,他又冒失地追問了一句,「既然你們本事這麼大?那個,那個姓楊的長老,為什麼非要殺死你們?莫非,莫非他不是唐人嗎?」
「他!」王洵等人的眼神立刻就黯淡了下去。半個多月前的那個血與火之夜,幾乎是大夥心中永遠的刺。只要有人一提起來,心臟處就立刻痛得如刀子紮一般。
「我去巡視一圈!」方子陵站了起來,晃晃悠悠走開。
「我找個地方解個手!」素來與人為善的火長周德樹黑著臉,跟在了方子陵身後。一個個飛龍禁衛,陸續站了起來。或找藉口,或者一言不發,慢慢走遠。先前還熱鬧的火堆旁,轉瞬間便只剩下了王洵、小石頭和老狐狸三個,滿臉尷尬。
「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不是有心的!」石懷義也意識到了自己闖了禍,拉了下王洵的披風,怯怯地解釋。
「你說了句實話而已!」王洵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泛起一縷苦笑。「但有時候實話並不好聽。楊國忠的確是我們唐人的大長老。只不過,只不過他們這些大長老,把家族利益擺在了整個大唐之上而已!」
「嗯!」石懷義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畢竟閱歷有限,王洵所說的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如果換做樓蘭部,某個長老也像中原的楊大長老一樣,隨隨便便就將族內大批精銳武士置於死地。結局肯定只有兩個,要麼這個長老被驅逐出部落,趕到沙漠中任其自生自滅。要麼,整個樓蘭部族因為長老的倒行逆施而迅速衰落,成為臨近其他部落的獵物。
偏偏楊長老這種把自己家族利益放在整個「部落」利益之前的人,在中原層出不窮!而偏偏大唐帝國,依舊無比地強盛。這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石懷義此刻想不明白,將來也永遠想不明白。他只能看懂眼前的事,無論大唐的那些長老如何對不起王洵等,王洵等卻依舊以做為一個唐人而驕傲。
不止是武藝高強的飛龍禁衛如此,那些身手平庸得民壯也是如此。根本不用刻意表現,舉手投足之間,某種高高在上的心態便已經暴露無遺。「我們唐人如何?」「我們大唐如何如何」類似的話語隨時隨地都能聽到。這種驕傲與自信,有時讓石懷義聽在耳朵裡很不舒服,卻不得不承認,巍巍大唐,已經把它的印記,銘刻進了每一個族人的骨頭裡。任你圖倫磧的風沙再大,也很難將其磨去。
一時間,沒人再想說話,火堆旁的氣氛變得有些冷清。老狐狸閉著眼睛假寐,石懷義抱著膝蓋發呆,王洵本人,則兩眼盯著跳動的火焰,魂魄不知道飛往了何處。
他是唐人。無論離開故鄉多遠,剁爛了,踩碎了,燒成灰,依舊是個驕傲的唐人。這種強烈的自我認同感,越是在一群陌生的部族武士當中,越是強烈。特別是聽到周圍那低沉憂傷的歌聲,骨頭裡作為唐人的自豪便油然而發,令他不敢稍稍彎曲一下自己的脊樑。
內心深處,王洵也解釋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按道理,在經歷了這麼多磨難之後,大夥在恨楊國忠和哥舒翰的同時,也會痛恨長安城裡那個朝廷才對。然而,事實卻非如此。弟兄們想要報仇,想要討還公道,卻又在時時刻刻維護著大唐的尊嚴。
也許是周圍環境所致吧。畢竟,盟友們稱他們為唐人伢子。而俘虜們則稱他們為唐人老爺,唐人將軍。前前後後,總離不開一個唐字。以此表示他們的身份地位與其他各族武士截然不同。而這種稱呼,完全是自然而然產生,誰也無法干涉。除非某人發了瘋,在他自己腦門上刻字,上書「我不是唐人」。否則,即便到死也改變不了。
「受,受白狼人保佑的唐人將軍!」猛然間,又一聲敬畏的呼喚傳來,打斷了王洵的紛亂的思緒。
王洵一楞,驟然回頭,「有事嗎?吐馬提埃斤,你怎麼有空到我這邊來了?」
「我,不是我。是我。不是.......」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突然變得結巴起來,一張嘴翻來覆去地搗蒜。「是,是我,不是不是。」
「有話就說!」王洵向旁邊挪了挪,給對方讓開一個烤火的地方。「坐下說,這鋪著皮墊子呢。還算熱乎!」
「唉,唉!」吐馬提有些受寵若驚,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坐下。把手舉到火堆旁來回搓動。「我,我是受他們,他們所托過來找,找您的。他,他們......」
實在覺得緊張,他乾脆將手向後一揮,朝著湊在附近另外一個火堆旁蹲著的幾個人喊道,「過來吧!你們自己說,我替你們翻譯。」
「騰——」附近火堆旁立刻亂了一下。幾個下午曾經混在處木昆族武士中一併為王洵效過力的紇骨人站起身,上前數步,又「撲通」一聲拜倒在地,嘴裡發出一串難懂的音符。
「他們,他們說,感謝仁慈得大唐將軍,釋放了他們,並賜下許多財物!」處木昆部落埃斤吐馬提偷偷看了看王洵的臉色,眼神有點兒飄忽不定,「他們,他們還說。想請仁慈的主人開恩,准許他們贖回自家埃斤的屍體和其他被主人俘虜的同族。只要主人開出價碼,他們立刻就派人回族裡籌集贖金!」
「他們許給了你什麼好處?」沒等王洵開口,老狐狸突然把眼睛睜開,低聲質問。「我記得,你處木昆吐馬提,也是剛剛才被王將軍釋放吧!」
「我,我.....」吐馬提低下頭,不敢直視王洵的眼睛,「我,我們處木昆部落,與他們紇骨部落距離很近。他們,他們的埃斤、博班和幾個伯克今天都戰死了。所以,今,今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族中男女老幼,都會,都會拖庇在我部保護之下。」
「你乾脆直接說,你準備將紇骨部趁機吞掉,不就得了!」老狐狸康忠信撇撇嘴,冷笑著點破。樓蘭部付出了這麼大代價,最後卻讓處木昆人平白壯大了一倍。這口氣,怎麼想都憤憤難平。
「不,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吐馬提立刻坐直了身體,沖著老狐狸連連擺手,「您老,您老誤會了。唐人,唐人將軍,您千萬別信他的。我,我處木昆吐馬提,沒有,沒有趁機撈好處的意思。我,我可以對,對著長生天發誓。我們,我們兩部只是,只是今天都,都敗在了唐軍將軍手下。族中武士傷亡,傷亡有些大。當然,當然這都是我們自己的錯。不,不敢怪唐,唐人將軍。但,但是,沒,沒三年五載,部落,部落的實力恢復不過來。所以,所以才不得不暫時互相依託,以,以免機會為,為別人所乘!」
結結巴巴說了一大堆,倒也把他的意思解釋清楚了。原來在下午的第一場戰鬥中,處木昆、紇骨和赤牙三個部落損失都很慘重。其中赤牙部為剛剛從極北之地遷徙而來的新部族,在蒲昌海一帶舉目無親,今後是死是活沒人操心。但處木昆與紇骨兩部,卻要面臨著實力大減之後,如何應對其他部族窺探的問題。於是,在得知自己和本族武士即將被釋放之後。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便將主意打到了距離本部老巢最近的紇骨族頭上。而紇骨部被釋放的一眾武士因為剛剛失去了自家埃斤,此刻也正需要一個外來強援在背後撐腰,才敢回到族中報信。故而,雙方一拍即合。吐馬提幫助剛剛獲得自由的紇骨族武士向王洵求情,請後者恩准以合適的價格贖回紇骨部埃斤肯亦特的遺體,以及其他被俘族人。作為回報,眾紇骨部武士在回到本族後,則力爭促使整個部落向處木昆部靠近,共同應對試圖趁火打劫的其他遊牧部落。
在大唐天朝,向來沒有挾屍要價的習慣。王洵本人也不屑這樣做。聽完了處木昆吐馬提的解釋,想了想,笑著答允:「人死了,便一了百了。什麼罪孽也都跟著抹了。你跟紇骨族的武士說,我准許他們將肯亦特的屍體挖出來帶回去。至於他們部落中其他被俘虜武士,也跟別人同樣價格,每名武士,三頭牛,二十只羊。送到焉耆城交割即可!」
「多謝大唐將軍成全!」處木昆以手撫胸,躬身施禮。然後轉過頭,將王洵的話翻譯給了那些紇骨武士。
眾紇骨武士聞聽,立刻紛紛以手捂住胸口,躬身拜謝。同時用突厥語大聲嚷嚷道,「受白狼神保佑的大唐將軍,您的恩德,紇骨部永遠不敢忘記!」
王洵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客氣。然後,又笑著對吐馬提埃斤建議,「好像還有七十多名赤牙族俘虜,到現在沒人管。他們的埃斤也戰死了,估計一時半會兒族中也顧不過來贖回他們。我沒時間照顧這些傢伙,乾脆一併作價賣給你算了。我給你打個折,每人算兩頭牛,十隻羊!如何?」
「多謝將軍大人恩典!」話音未落,吐馬提再度拜服於地。「我馬上派人回去籌集物資,馬上就去。如果不夠,就從您給我的賞金裡往外扣!」
那七十多名赤牙俘虜,他早就看過了。雖然人野蠻了些,還喜歡在臉上亂塗亂抹。但個個長得膀大腰圓。帶回族中去,無論當做牧奴,還是日後同化為自己的族人,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當即,吐馬拿出小刀子,提在羊皮上刻了手令,連夜派人趕回自家部落湊集贖金。還沒等信使跳上坐騎,先前離去的那幾個紇骨人,又帶著十幾名同族,快步走了過來。走到王洵面前,依次跪倒。
「你們還要幹什麼?」這回,不但王洵皺眉,吐馬提自己也覺得紇骨族武士有些得寸進尺,板起面孔,大聲呵斥。
帶頭的紇骨族武士看了他一眼,隨後突然大聲地唱起歌來。一邊唱,一邊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其他十幾名紇骨族武士緊隨于後,也唱著同樣的調子,不停地捶打自己。
「他們,他們說......」吐馬提有些不甘心,礙於石懷義和康老狐狸在旁邊虎視眈眈,不得不如實翻譯,「他們幾個,情願永遠追隨受白狼神庇佑的英雄。一輩子做您的奴僕,跟著您,見證您的輝煌功業。」
「這——!」王洵一時有些發傻。自己的前途如何,到現在他還不敢確定。怎敢再收下這些連唐言都不會說的異族武士?正準備開口拒絕,老狐狸康忠信卻笑了笑,搶先說道:「收下他們吧。否則,他們就沒法再活下去了。追隨強者是草原上的習俗。即便給你做牛做馬也不丟人。如果你拒絕了,就等於說他們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他們以後無論走到哪,都會被人瞧不起。」
「好吧!」王洵無可奈何,只好點頭應承。「可你們族埃斤的遺體怎麼辦?誰回去報信?」
「他們隨便留下兩個人就可以報信了。」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自作主張,替紇骨人回應。然後快速將王洵的話翻譯了過去。
話音未落,那十幾名紇骨部武士已經大聲歡呼,相繼膝行上前,去吻王洵的靴子。王洵躲閃不及,只好在吐馬提的示意下,接受了紇骨部武士的敬意。隨後,由按照老狐狸的指點,命人找來彎刀,一一交到了紇骨族武士們手裡。
拿到兵器,紇骨部武士立刻興高采烈地從地上爬起來,自動在王洵背後站成一排。舉目四望,顧盼俾睨。
「現在你也有了自己的部曲了!」老狐狸康忠信笑了笑,輕輕點頭,「嗯,就是人數少了點兒。小石頭,一會兒你從族裡點二十名得力弟兄,讓他們永遠追隨在王將軍身後。不用再回本族了。」
「這——!」王洵又是一楞,猜不透老狐狸的舉動裡又包含著什麼圖謀。處木昆部埃斤吐馬提卻瞬間醒悟,向前湊了湊,大聲說道:「受白狼神庇佑的大唐將軍,處木昆人得到了您的那麼多好處,卻一直想不出報答的辦法。虧得剛才康老族長的舉動提醒了我。我族武士也願意追隨英雄豪傑的腳步。我馬上去挑出二十名身手最矯健的,讓他們永遠做您的奴僕,為您效忠!」
「啊——!」王洵根本來不及反應,一瞬間嫡系部曲就增加到了五十餘名。
吐馬提說做就做,立刻起身,小跑著去挑選自己的族人。這番動作,自然無法不引起其他人的關注。很快,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埃斤也湊了過來,各自獻上二十名本族精銳武士,讓他們永遠追隨受白狼神保佑的唐人將軍。
「受白狼神保佑的唐人將軍,處木昆部上下仰慕您的勇武,個個都願意為您效忠。我從中精挑細選出來二十四名,恰好能使您的忠心奴僕湊成一百之數!」處木昆吐馬提帶著族人轉回,看到火堆旁又多出了烏爾其和塞火羅兩部族長的面孔,立刻追加投入。
「我部武士的家眷和財產,很快便會送到焉耆城中!」
「我部會給您的僕人配齊兵器和鎧甲!」
同為部落埃斤,誰比誰反應慢多少?烏爾其跌思泰和塞火羅部埃斤頡質略也迅速做出補充。唯恐王洵看不到自己的誠意。
沒完成哥舒部交給的任務,今後哥舒翰這棵大樹眾埃斤們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可眼前這位受白狼神庇佑的王將軍,前途未必比哥舒翰差!做人又比哥舒翰厚道得多,大方得多!此刻不趁著他尚未崛起攀上關係,更待何時?
現在向他示好,就等於替部族的未來鋪路。當受白狼神保佑的英雄在西域打下一片屬於他自己的天空之時,烏爾其部、塞火羅部以及處木昆部,還用愁沒有大樹可依嗎?
沙漠中的夜風很冷。
即便身前背後的火堆都有人照料,王洵還是不到淩晨就被凍得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舉頭四望,天空就像一口倒著的大鍋,罩在同樣渾圓的大漠之上。數不清的星星一顆顆鑲嵌於鍋底,近處的幾乎伸手可接。稍遠些的,則閃閃爍爍,宛若節日裡長安城中不息的燈火。
他發現自己又開始思念長安了。哪怕在其中時,被壓抑得幾乎無法呼吸。離得遠時,反而慢慢忘記了它的缺點。只記得它的繁華,它的溫暖,還有偕美同游,呼朋引伴的愜意與安寧。
如果不是不小心看到了皇家的隱私,王洵知道自己肯定下不了離開長安的決心。只是沒想到,自己已經躲出幾千里之外了,居然還沒能逃過別人的暗算。楊國忠、哥舒翰,還有高力士,這些心如蛇蠍的傢伙,早晚不得好死!用力握了握被夜風凍得發僵的手指,王洵再度於心中發狠。雖然他很清楚,高力士與楊國忠勾結起來給自己挖陷阱,很大程度上屬於迫不得已。但他就是無法容忍,自己的性命被高力士看得如此之輕。居然猶豫都沒猶豫,便給當成了棄子。壓根兒沒考慮自己好歹也算個勳貴之後。
家世已不可憑。父輩們留下來的餘蔭在真正的上位者面前不值一哂。當心情從失望中平靜下來,他再次審視自己。才發現自己原來的生活是多麼輕狂。如果運氣稍微差一點兒的話,恐怕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正如前兩天老狐狸說的,像自己這般缺心眼兒傢伙,居然能懵懵懂懂地活到現在,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一直有鬼神照應。
「凍醒了?抓緊時間閉會兒眼睛吧,離天亮可早著呢!」老狐狸的聲音從對面傳了過來,與他臉上的表情一樣疲憊不堪。
「嗯!」王洵轉過頭,給了老狐狸康忠信一個感激的微笑。對於這個精於算計,言談中有包含了很多人生智慧的老傢伙,他心中很難湧起什麼惡感。
「睡吧!忍忍就好了。否則,你會覺得越來越冷!十二月,本來就不應該是趕路的天氣!」老狐狸向前蹭了蹭,將手伸到跳動的火焰上方,慢慢熏烤。
他的手狠糙。手背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裂口。看到對方雞爪般乾枯的十指,王洵猛然意識到此人的年齡,笑了笑,帶著幾分歉意說道:「給您老添麻煩了。這麼大歲數,卻跟我一起在沙漠裡受凍!」
「這算什麼話。難道我老人家的身子骨兒比你還虛嗎?」聞聽此言,老狐狸立刻把眼一瞪,低聲抗議。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想到自己的馬屁居然一下子就拍在了馬腿兒上,王洵不覺有些委屈,「我的意思是,您老其實沒必要親自送我去焉耆。天寒地凍的,讓我心裡感覺很過意不去!」
「那好辦!」老狐狸的雙眼再度瞇成了一條縫隙,「我老人家其實也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如果覺得虧欠了我老人家的話,就想辦法再給我點兒補償唄!軍械、糧食、還有你那練兵秘方什麼的。我老人家不挑,隨便再丟過來幾樣就行!」
「我呸!」王洵大聲啐了一口,如果不是念在對方年齡幾乎可以做自己祖父的份上,恨不得將老東西的頭擰下來,直接塞火堆裡去。「騙我留下了兩成輜重,你還不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懂不懂?昧良心欺騙我這後生晚輩,你也不怕火神怪罪!」
「那可是你自己主動提出來的。我不過是盛情難卻而已!」論臉皮,老狐狸也一樣不含糊,「況且我還用戰馬和綿羊付了賬。一點兒虧都沒讓你吃!」
「對,對,您老是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王洵懶得再跟對方計較已經發生的交易。反正無論怎麼辯論,他都不可能把留給樓蘭部的輜重再從老狐狸手中追回來。
「當然。阿胡拉‧瑪茲達說過,人不可拿別人的財物,否則死後無法通過裁決之橋。但朋友之間的饋贈不在此列!」老狐狸旁徵博引,說得頭頭是道。
「哼!」王洵自知說不過對方,乾脆將頭轉開,繼續欣賞大漠上的夜色。
四周全是連綿起伏的沙丘,東南西北毫無差別。彷彿向哪裡走,等在前面的都是未知與黑暗。然而你卻必須走下去,因為只有繼續走,才可能看到希望。留在原地不動的話,只能死於寒冷與乾渴。
這彷彿就是他的未來。好運氣已經用完了。家族的餘蔭也已經在懵懵懂懂中耗盡了。今後他所能憑藉的,只能是屬於自己的力量。手中的槊,胯下的戰馬,還有身後那些跟自己有著同樣遭遇的弟兄。
二十五名飛龍禁衛,一百零六名民壯。
昨天下午的第一場戰鬥雖然勝的乾淨俐落,卻又有二十四名民壯永遠倒在了大漠裡。想想這個驚人的比例,王洵就心中就忍不住哆嗦。「不到萬不得已,絕對再不能派他們出馬。」回頭看了火堆旁東倒西歪的魏風等人,他心中暗暗發誓。「儘量,讓他們都活著回去。儘量。他們都不該被捲進來,不該死在這裡!」
「小子,想什麼呢?看你咬牙切齒的模樣?」老狐狸的聲音再度從火堆對面傳來,隱隱帶著幾分關切。
「沒,沒什麼?」不願讓自己的心事被外人知曉,王洵搖搖頭,低聲否認。
老狐狸一點兒也沒有少管閒事的覺悟,把身體卷在皮得勒裡,慢慢挪到王洵身邊,「說來聽聽吧,也許我能幫你出個主意!畢竟,我老人家活得年歲長一些,見過的東西也多一些!」
「您老不休息嗎?趕緊去睡吧!」忍受不了對方身上的膻腥氣,王洵向遠處挪了挪,低聲提醒。
「年紀大,沒睡那麼多了!」老狐狸毫無自覺,再度拉近與王洵的距離。
「我在想,沒事獻殷勤,是不是有什麼企圖!」轉頭白了對方一眼,王洵半點好氣都欠奉。
「的確!」如果有人想知道什麼叫沒臉沒皮的話,相信老狐狸能給出最好的答案。笑了笑,他順著王洵的口風往下出溜,「對於在我這個位置上的人來說,一舉一動都有所圖。但是.......」又笑了笑,他的臉色漸漸凝重,「校尉大人,你需要明白一點兒。人生就是一場交易。通常當別人對你有所圖時,你在他們眼裡才有存在的價值。否則,除了你親生父母之外,誰稀罕你的生死!」
「別離我那麼近!」彷彿被對方的語氣嚇到了般,王洵迅速向旁邊躲了躲,然後身體猛然僵住!利用的價值!存在的價值!這不就是答案嗎?在高力士大將軍眼裡,自己和身邊這些弟兄,能有什麼可圖?有什麼存在的價值?所以他隨手一揮,就將數百條人命送上的絕路。因為這一百禁衛,三百民壯比起皇家尊嚴來,與螻蟻無異!
冷,刹那間,整個星空的寒氣,灌進了他的身體內,凍得他忍不住渾身顫抖。如此,哥舒翰的行為也就好解釋了。在他這種動輒拿上萬弟兄去添敵軍壕溝的百戰名將眼中,四百多條人命,恐怕就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而已。雖然自己來西域之前從沒跟他碰過面,相互之間更談不上什麼仇冤。然而替楊國忠擦掉自己這些可能引起危險數字,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需要任何猶豫。
一切,只是因為自己的份量太輕。份量太輕。在他們眼裡沒有絲毫利用和存在的價值,無關仇恨!如果自己手握重兵,或者背後還有一個夠份量的大人物,恐怕高力士就不會輕易將自己犧牲掉。同理,哥舒翰也不會為了討好楊國忠而痛下殺手。
利用價值,便是存在價值。否則,就可能受到背叛,遭到拋棄。
冷,刺骨的冷。
「幾個部落埃斤為什麼爭先恐後送你奴僕,因為他們認為你將來對他們有用?那些紇骨人為什麼要追隨你?因為你能帶給他們榮耀,讓他們得到更好的前程!」唯恐王洵還不清醒,老狐狸繼續用言語敲打他的心臟,「包括我老人家,為什麼大冷天要受這個罪,因為我老人家覺得你小子將來能在封常清麾下站穩腳跟,關鍵時刻也許能替我樓蘭部說幾句話!還有他們,看看他們,我的校尉大人......」信手指了指熟睡的飛龍禁衛和民壯,他繼續口若懸河,「他們為什麼要追隨你,即便知道隨時可能戰死。因為他們,相信你能帶給他們想要的東西。這都可以稱為有所圖,我的校尉大人。」
「不,不是!」王洵聽見自己在辯解,但聲音是如此地孱弱。老狐狸的話雖然失之偏頗,卻勝在簡單明瞭。順著這條思路,先前很多看不清楚的東西,猛然間就現出了本來面目。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他拒絕相信。人世間,除了赤裸裸的交易外,還應該有點兒別的東西吧?一瞬間,他又想起半個多月前,那個血與火的夜晚。
無數弟兄倒在了血泊中。
在死去前的那一刻,他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頭轉向東方,轉向東方。
如果人生就是一場交易的話,那些臨死前轉向長安的臉,圖的是什麼?
在生命的最後一息,他們又試圖得到什麼?
抱著被夜風吹透的肩膀,王洵在掙扎中沉沉睡去。睡夢裡,老狐狸的話依舊宛若冰凌。每個人都有所圖!有利用的價值,才有存在的價值!除了親生父母之外,沒有任何人會不求回報地為你付出........
「老了!」望著天空中蒼白的斜陽,烏爾其部埃斤跌思泰拖長了聲音說道。他今年已經七十四歲,在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天綠色的玉門關外,這絕對是個令人驚嘆的高夀。因此,作為且末河流域最老的酋長之一,他的一生中也看到了許多別人沒時間看清楚的東西。
他看到過突厥帝國在骨咄祿汗帶領下的崛起、擴張,也目睹了其在默戳漢帶領下如何一天天走向衰落;他看到過毗加可汗帶領黑衣狼騎如何耀武揚威,也目睹了王忠嗣麾下的十萬唐軍如何摧枯拉朽;他看到過白眉可汗那無法閉上的眼睛,也目睹了骨力裴羅可汗刀頭上的淋漓血跡。(注6)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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