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公主（04）琴浪謳歌　

一、殘毀的幻境



你像狂野未馴的風，

也像鑽探骨髓裡的未知意識，

你像首無形無體的歌，

也像描繪著荒遠的車轍痕跡。



之其一



　　海洛凱辛為首的一行人，他們牽著馬悄悄地走過那巨大伏眠睡龍的身邊。

　　暮色如霧，在林間飄移，森林的四處都有著細碎的野獸聲音，而他們正通過的睡龍則若有似無地起伏喘息著。

　　走過絞纏的樹、踉蹌的碎石與雜草地，樹與樹細縫間的荊棘之林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時近黃昏，雲靄低垂，荊棘林與天空之間的空間，若隱若現有著一座古老的城堡在霧中飄移。

　　『我想，傳說或許都是其來有自的，只是流傳出來、口耳相傳之後變得殘缺不全，因為人們總是揀自己喜歡的部份來說。』亥特說。

　　『不！大多是專門挑能嚇別人的部份說。繪聲繪影，瞎掰、加油添醋。』羅貝反駁。

　　『那是你會做的事吧？』

　　亥特回頭反唇相譏。海洛凱辛做個手勢要他們別吵，說：

　　『安靜！龍就在我們後面，你們也不想吵醒牠吧？』

　　帕登蠻不在乎地攤攤手，說：

　　『龍醒了反正最後面有沙華沙哈斷後，我已經隨時準備好拔腿逃跑了。』

　　『哇哇哇——！你們這些——爛夥伴！爛爛爛！』

　　沙華沙哈氣得跳腳，大喊出來，又想到龍若醒了，說不定他真得會被留下來對付龍，於是又掩住了嘴想將剛剛的話塞回肚子裡去。

　　荊棘之林前並沒有看見別的路，因此他們一行人只能沿著那不甚清楚的軌跡前進。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在暮霧之中，他們會找到一條到達眼前詭異城堡的路。

　　路上有著好幾道車軌行過、馬蹄踐踏過的痕跡，騎兵隊員們面面相覷。

　　『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這路好像擺明著在邀請我們走這條？』亥特蹙眉說。

　　『帕登！你能看到那一頭的情況嗎？』海洛凱辛問。

　　帕登瞇起眼眺望霧的那一邊，一會兒嘆一口氣說：

　　『很抱歉！隊長，這一處我找不到飛禽可以借用牠們的視力。』

　　『難道說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走到那座城堡去找魔女嗎？怎麼想我都覺得前頭有危險！』羅貝說。

　　『隊長！先派人去探路吧！我可以去。』米卡斯自告奮勇說。

　　見騎兵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討論，不知為什麼，達克利斯覺得很奇怪，她終於插嘴說：

　　『隊長——我們不是要到我大哥康加太子的「齊歌維嘉」城去嗎？有什麼必要我們一定得到那座荊棘間的城堡去？就因為面前有一條路通到那裡嗎？——那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啊！』

　　公主說完這些話，所有的人彷彿身上某種陰霾朝地面下沉，個個為之一愣。

　　四周無形的氣流突然向兩旁飄散，令每個魔法騎士都彷彿這時才呼吸到新鮮空氣一般。

　　大家都看著公主，又看一下四周。

　　霧更濃了，路影顯得模糊綽約，城堡忽隱忽現，那種吸引人前去的壓迫與魅惑力似乎淡了些。

　　『……呼！』丹德深呼出一口氣，說：

　　『剛剛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中了咒術一樣呢？』

　　旁邊有幾個人也點點頭，似乎每個人都突然醒過來似地。海洛凱辛也一臉驚訝——這可是十分少見的事。

　　『的確！剛剛……我們似乎都中的某種驅使我們改變行程的咒術了！』

　　他看著公主，笑了一下，接著說：

　　『我們是沒有必要到那座詭異的城堡去，再怎麼說，康加太子的齊歌維嘉城正等著歡迎我們。想一想可以無限暢飲的班西耐拉酒、各式各樣溫軟的麵包與香辣烤肉吧！』

　　眾人歡呼一聲，牽著馬沿著荊棘與樹林交界的路上走去。

　　此刻天色漸漸暗下來，達克利斯公主與騎兵隊員依然走在相差無幾的路上。

　　才離開條通往城堡的路不久，森林之中有了些動靜。一股緩緩靠近的熱氣，自他們前方像一朵雲一樣翩然而降。

　　『——龍！』

　　海洛凱辛大喊。馬匹與人瞬間都陷入了混亂，巨大的影子帶著風聲也將狂風攜至，夾雜著不少灰塵、土塊、碎石、植物而降落。

　　『是那條睡龍！牠不是在我們身後睡著嗎？』

　　米卡斯大喊，聲音變調。

　　『牠為什麼會醒過來？』

　　『沙華沙哈！你的案子來了！』

　　亥特牽著馬躲到沙華沙哈身後，沙華沙哈當真緊張地抽出劍來。

　　龍張著牠琥珀色的眼睛看著他們，忽然之間拍動雙翼，將他們與馬、四周的樹林掃得東倒西歪。

　　海洛凱辛在那烈風中爬起來，思考著這頭龍到底想要幹什麼？

　　這可不是魔法騎士能應付得來的敵手——誰能對付愛西塔維爾一族？牠們光吞吐龍燄，便能將所及的一切燒成灰炭。

　　龍在收翼的同時，張開了嘴巴，這讓每個人心下一凜，因為自龍那幽深的喉嚨深處湧現出火紅的光，下一瞬間，漫天的烈焰充斥著他們的視覺。

　　所有騎士都往自己所能看到的安全之處跳去，但站在丹德身邊的帕登卻跌倒在地，意識不清。

　　『帕登！你怎麼啦？受傷了嗎？』

　　在一團混亂之中，海洛凱辛匍匐前進，到他們兩人的身邊，摸著帕登的額頭。

　　帕登昏迷不醒，喃喃自語，口齒不清。

　　『我猜，帕登剛才可能試著連結龍的意識吧……太大意了！我們人類跟那樣的存在相差太大，此舉對精神的壓迫是很大的！』

　　『怎麼辦？隊長？』

　　奎恩斯與羅貝也爬過來了，海洛凱辛看著他們，問道：

　　『你們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火燒到？』

　　『沒有，只有一些小擦傷，但是沙華沙哈、亥特和米卡斯，以及那些馬都不知道在哪裡。』

　　看著樹林外一片火海，那烈焰沖天，所有人一身都是汗，海洛凱辛慌張得問：

　　『對了！公主呢？公主在哪裡？』

　　眾人望著火燄中那巨大的龍影，又將視線轉向龍的四周，奎恩斯大喊：

　　『公主在龍的面前！』

　　『——什麼？』

　　海洛凱辛這輩子沒有這麼緊張過，丟下帕登，抽出劍便衝出去。

　　『公主！』

　　見公主站在巨龍的面前，她周遭的火燄似乎侵擾不了她。

　　海洛凱辛衝到她的身邊才想到，對了，公主身上帶著火燄之神的『凱德泰比之劍』，那是神之烈燄！

　　正因為如此，龍燄才傷不了她嗎？

　　『公主！』

　　達克利斯轉頭看著跑向她的海洛凱辛，她連劍都沒有出鞘呢！

　　海洛凱辛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公主膽子很大，個性堅韌，但怎麼也想不到是到這種地步——

　　她直挺挺地站在龍的面前一動也不動，臉上又看不出是嚇呆的樣子……

　　不！不是嚇呆了。公主一臉不解，嘴唇微啟好像要說話，在她的臉上就是找不到絲毫恐懼的神色。

　　海洛凱辛來不及想那麼多，拉著公主的臂膀就要跑。

　　『公主！先退下！太危險了！火會燒到妳的！』

　　騎兵隊隊長滿臉火光熱氣所引起的汗水與灰塵，他將公主推往他身後，擋在她與龍之間，要將她推到樹林裡去。

　　『可是隊長！』公主紋風不動，說：

　　『這太奇怪了——你們都不知道嗎？這根本不是龍燄啊！』

　　『……不是龍燄？』

　　海洛凱辛只是跟著複誦，因為他一時間想不透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

　　公主說：

　　『你們都見過大法師之劍——安蘭維塔‧但丁，可是你們可能都不知道——龍燄是冰冷的火燄，是藍色的、能將銅與鐵燒成朽灰的神奇熾燄，卻不是這種火紅的火燄！』

　　達克利斯公主的話剛說完，四周有如旋起一陣旋風，火燄的景致完全消失，瀰漫在一陣濃霧之中。

　　霧中隱約看得見那龍的影子，但是所有的聲響都如沒入地底一般消失不見。



之其二



　　沙華沙哈、亥特和米卡斯在灰塵中嗆咳著，掙扎著爬起身來。

　　馬兒們站在樹林邊不安的嘶叫，但毫髮無傷，騎士們各個狼狽萬分，而馬卻只是受驚而已。

　　這下子就連海洛凱辛也不免目瞪口呆了。

　　『——這是怎麼回事？是幻覺？』

　　『龍呢？龍和火怎麼都不見了？』

　　丹德與羅貝四處張望，帕登則還躺著呻吟。

　　眾人滿頭霧水地集合在一起，海洛凱辛才問公主：

　　『公主！妳怎麼知道龍燄是藍色的火燄？我只聽說龍燄冷冽，冰凍得足以將所有碰觸它的生物焚燬——從來沒想過它會是……』

　　達克利斯看著煙霧中晃動不確定的影子，說：

　　『因為，我看過格蘭希爾使用安蘭維塔‧但丁神劍對付魔物，那一次遇到空心者時，安蘭維塔‧但丁整柄劍在格蘭希爾手中，就好像一道豔藍色火燄，因此，我一直認為龍燄或許就是那個樣子——冷冽、豔藍！』

　　『原來如此……』海洛凱辛笑了一下，說：

　　『公主，妳救了我們。』

　　『原來那龍與火燄都是幻覺啊？』眾人說。

　　這時帕登悠悠轉醒，海洛凱辛取出腰間的皮囊，灌了一點酒給帕登，帕登嗆咳了一聲之後，醒過來了。

　　『帕登！』

　　『……隊長——那龍是幻覺！』帕登喘了一口氣之後說：

　　『我連繫自己的意識，與龍的意識束縛在一起，發現那龍根本沒有思考，再更深的探入，牠的腦變成一個深邃的黑洞……我一直想告訴你們，但我自己卻無法抵抗，被那黑洞給吸拖進去了……』

　　海洛凱辛將他扶起來，輕拍他的肩說：

　　『帕登，我們剛才知道了。以後就別再做這麼危險的舉動，被虛空的黑暗拖走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天啊！我們除了公主以外的人，簡直像在烈日底下來回跑皇宮三圈的樣子，全身都是汗與灰塵。』

　　沙華沙哈大聲嚷嚷。知道龍只是幻覺之後，他膽子就大起來了。

　　『好厲害的幻境！過去我曾經和那些精通幻術的魔法師對抗過，還沒有遇到可以製造出如此逼真幻境的對手呢！』

　　『這麼完美的幻覺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我想……這裡一定有個可怕的敵人！從我們進入了亟林就監視著我們。』

　　騎兵隊隊員們仔細看了周遭一遍。白色的霧圍繞著他們，天空暗沉得像永無止境的一疋長布，空氣則厚厚重重、濕黏的壓迫著他們。

　　『若非這是亟林每夜的例行夜色，不然就是我們還在幻境之中。』

　　海洛凱辛拉著自己的衣領，重新將披風扣緊，帶領所有的人再向前路走去。達克利斯則牽著米茉低著頭沉思。

　　有什麼是她一時想不透的事，但她知道這個幻境其來有自。

　　經過那抹巨大的影子，龍的雕像是灰綠色的頁岩所雕刻成的，牠棲息在同樣是用頁岩所雕的華美臺柱之上，雕像斑駁充滿歲月痕跡……

　　看到雕像就生氣！

　　沙華沙哈走過來，撿顆大石頭朝龍頭狠狠砸去，騎兵隊的隊員們全被他這個舉動呆愕住了。

　　『死臭蟲！害我嚇掉半條命！』

　　沙華沙哈拍手打掉手上的灰塵，一邊咒罵。亥特在一旁取笑他說：

　　『哈哈！我回去見了嫂子，會關照她請吟遊詩人幫你作一首歌，叫做：傻瓜鬥石像，你看怎麼樣？』

　　『你有這念頭的話我現在就先扭斷你的脖子！』

　　沙華沙哈怒罵道。才剛禁了聲，卻發現前頭的路變成剛剛他們拒絕跨進去的那條路——通往城堡的路。

　　眾人面面相覷，海洛凱辛微微驚訝的臉苦笑著說：

　　『看來，那座城堡非常執著於請我們去作客啊！』

　　這座森林的幻境還持續困著他們，好像不理會所有人的抗拒。

　　『為什麼我們的前頭只剩下那條路？剛才，荊棘森林與樹林交接的那條路哪裡去了呢？』米卡斯問。

　　丹德瞇著眼，點出他的觀察：

　　『從經過龍的雕像之後，那條路就不見了。』

　　亥特轉頭往沙華沙哈的腳踢過去，大罵：

　　『都是你！沙華沙哈！你朝龍丟石頭——肯定是你害的！你惹龍生氣，讓牠把路給藏起來了！』

　　『笑話！那是雕像耶！要怎麼藏你的路？』

　　沙華沙哈回踢亥特一腳，將瘦小的亥特踢翻在地上。

　　『那麼，我們只能朝城堡走去囉？去見那傳說中的——於睡夢中編織夢境的魔女？』奎恩斯喃喃地說。

　　『看開一點，說不定魔女很美，還會請我們吃一頓豐盛的大餐！』

　　帕登稍微恢復了精神就開始開玩笑，海洛凱辛不甚欣賞地瞪他一眼，然後看著公主。達克利斯回視他，心裡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們只能走向看得見的路不是嗎？看不見的路就連在哪裡都不知道，沒有人會走向一旁的荊棘森林或是往斷崖去的。

　　轉過巨龍的雕像，他們還是進入那座在雲霧中清晰可鑑的幽暗城堡。



之其三



　　這段路沒有他們想像的遠，一會兒就到了這座十分古老的大門。

　　非常容易就能知道這是一座不可能住著人的荒棄古蹟，因為許多高牆上沒有屋頂，只有一幕厚重雲霧遮蔽的黝暗夜空。

　　牆與石柱雖然挺立，但角落處與地磚接縫長滿了雜草與藤蔓、荊棘，地板被推擠得崎嶇不平。

　　『喂！你們看！』

　　在眾人東張西望著四周景致時，羅貝指著他們的正前方，大喊：

　　『那條路通往森林外耶！看那一面草原！一定是齊歌維嘉城外的大草原啊！』

　　循聲望過去的人，都看見了城堡內直通通的空間通往另一扇敗壞的城門，他們牽著馬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朝著出口走去。

　　行經一個像中庭庭院的遺址，其規模與設計都不容他們懷疑這裡曾經有多麼輝煌華美。

　　中庭的中間有一座噴泉，那泉水不可思議地依然流出銀色的清澈水流。

　　沿著噴泉旁展開，有著石造平台，雖然這些石材遺跡都已經斑駁朽毀，但卻散發著古樸之美。

　　達克利斯看著那座噴泉……

　　這是這座城堡裡唯一活著的、會動的東西。

　　『……好美的噴泉台座！』她說。

　　噴泉在小水池中央，水泉出自一座美麗的石柱、上頭斜斜地立著一個造型典雅的陶瓶，自瓶口流出的清流閃耀著不可思議的銀光，直直垂落池中。

　　達克利斯繞著噴泉一圈，心中覺得懷疑，因為陶瓶斜斜傾倒，瓶底只微微頂著石柱，它是怎麼支撐住的？那水又是從何處流出來的？

　　『公主，妳在看什麼？』

　　看著那形體綽約有緻的神奇陶瓶，海洛凱辛知道公主的疑問，笑著說：

　　『我們都同意，有許多古老年代留下來的東西，現在的人完全不了解它是怎麼建造的？』

　　『嗯……許多宏偉建築與不可思議的遺跡，就連現在最高明的馬珂辛工匠都建造不出來。』公主說。

　　海洛凱辛笑著說：

　　『我不想說現代人不如古代人，但是——就拿我們眼前這個噴泉來說吧，我就完全搞不懂它湧出來的水是從哪裡來的？』

　　『這就是神靈梅利斯的水瓶！』

　　羅貝在一旁忽然間大喊，衝到噴泉旁看著灑著銀色光輝的噴泉，說：

　　『這就是那只傳說中能賜與永生的噴泉啊！』

　　聽到這裡，已經走過去的奎恩斯與亥特又調轉過頭來看，嗤之以鼻說：

　　『拜託！那只是個傳說故事而已好嗎？』

　　『就是啊！——經過搶奪與戰爭，那麼珍貴的陶瓶怎麼還可能好好地放在這裡供你瞻仰？』丹德說。

　　『可是——』

　　羅貝伸長了手，指著陶瓶的缺口說：

　　『你們看！這陶瓶有缺口呀！跟傳說一樣！』

　　『哪個陶瓶沒有缺口？就連我們坎斯德瑞的皇宮內，缺口的陶瓶都有一大堆！上次我還弄破一個，快被宮女罵死了！』沙華沙哈大笑。

　　海洛凱辛沒有跟著其他人吵鬧，轉頭看著公主，突然說：

　　『……公主，還有其他人，不覺得很巧嗎？——又是龍又是梅利斯陶瓶湧泉，傳說中三個故事已經被我們碰上了兩個了！』

　　話才剛收了尾，公主腰間繫著的凱德泰比之劍發出強大的金色光芒，並且發出尖銳鳴叫，嚇了眾人一跳。

　　劍上金色的光是反魔法的作用力正在運作的證明，因此，靠近達克利斯身邊的幾名魔法騎士都感覺到一陣暈眩。

　　達克利斯公主大喊：

　　『小心！附近有強大的魔法能量正在作用著！』

　　所有的魔法騎士都快速地抽出了佩劍，同時間，自此處中庭四周湧出了黑霧，逐漸在每個人面前形成實體。

　　海洛凱辛大喊：

　　『是魔物！大家各自小心！』

　　一個魔物在黑暗中如霧般成形、實體化，聞聲便順勢朝著海洛凱辛發動攻擊。

　　魔物手拿著以殘破城牆的碎片組合而成的劍砍向他，海洛凱辛以手中的劍擋開，另外一手擊出魔法，將魔物的頭擊碎，魔物倒下後散成一陣黑煙消散。

　　沙華沙哈自恃劍法高超，絕少搭配魔法。魔物朝他砍來，他一揮劍擋掉攻擊的同時，劍勢直接擊碎魔物。

　　騎兵隊的其他人也在各處受到攻擊、反擊，對抗魔物不恐懼，最擔心的還是馬匹受創或被魔物吃掉。

　　達克利斯拉著米茉到角落，因為牠被一隻魔物盯上了，她躍起身舞動凱德泰比之劍，劍氣掃中魔物，魔物便消失於無形，但米茉驚魂未定。

　　凱德泰比之劍畢竟是威力最強的劍，一揮動，劍氣所及，方圓之處的魔物都在瞬間煙消雲散，也因此公主必須特別小心注意，以免誤傷了同伴。

　　雖然魔法騎士們能力都很強，但魔物卻一個接著一個的出現，完全沒有減少的樣子。他們邊走邊打，朝著他們認為是出口的地方前進。

　　『真是個盛大的歡迎！』

　　米卡斯邊打邊抱怨，他的手瞬間擊出一道咒文光，將眼前的魔物擊倒。

　　有三隻魔物突然圍攻海洛凱辛，在他對抗其中一隻時，有一隻自他身後將他撞倒在噴泉旁，他刺殺其中一隻卻來不及應付另一隻。

　　達克利斯公主跳上噴泉邊緣的平台上，砍中一隻魔物，為海洛凱辛解圍。混亂中，她被魔物掃進水池。

　　『公主！』

　　自地上爬起來的海洛凱辛快速地解決了那隻魔物，衝向水池。公主爬起身，身上有著灰塵與些許擦傷，但卻一滴水也沒有。

　　海洛凱辛這時才真正仔細看了水池內部——

　　池裡有著銀色光華，除此之外看不見任何東西。

　　海洛凱辛伸手去碰觸那像水一樣的水波，卻發現什麼也碰不到，他如遇火焚燒一樣地猛然抽手。

　　『公主！妳沒事吧？』

　　『我沒事！好奇怪……』

　　公主回答著，猛然轉身，捲捲長長的黑髮起了一個迴旋，她砍倒一個自身後靠近的魔物。

　　魔法騎士們每一個都還在應接不遐地對付著魔物，看著那些打鬥，公主心中對這些場景起疑。

　　凱德泰比之劍依然發出光芒，顯示這些魔物都是真的——亦或是有個真正的強大魔影棲息在此地，否則那些一隻又一隻冒出來的魔物是從哪裡來的？

　　她瞪著身旁的陶瓶，銀色光華依舊緩緩自瓶中傾倒出來，有什麼思緒觸動她，給她某些靈感，但是隨著一聲驚叫聲傳來，打破了她的思維。



之其四



　　奧爾西皇家騎兵隊隊長叫得聲音都出了異樣，說：

　　『魔女！魔女睡在那座石座上——』

　　城堡中庭廣場的右側，有個巨大高台，高高的台階上有座雕琢精美的華椅，上頭半躺著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她的全身微微發出銀光，顴骨有點高，突顯出成熟美，身上穿著古老而華麗的公主長袍，金色的長捲髮披落身上、衣裙上直曳地面，綿延至台階之下，金髮與曳地的裙襬全是灰塵。

　　羅貝砍倒一隻魔獸，看著牠化為黑煙，突然想到那個傳說，大叫：

　　『隊長！不好了！我們都被魔女編入她的夢境裡了，所以這些魔物都只是她的夢！我們在她的夢裡打鬥！』

　　『要怎麼破除這個幻覺？』

　　一聽是幻覺，想停手卻又不想被魔物砍中的奎恩斯，閃躲著一根襲來的石劍。

　　——誰知道在幻境中受傷會不會是真的受傷？

　　『若不想辦法停止這個幻境，我們一定會打到魔法用盡、筋疲力竭而死！』海洛凱辛大聲說。

　　見帕登瞇起眼睛，似乎又要將自己的思緒連結到魔女身上。

　　雖然那是很快速的方法，卻也是相當危險的！

　　海洛凱辛擔心他又被拖進幻覺的幽暗中心，像剛才那樣失去意識，情急之下，撿起一塊石頭朝帕登擲去。

　　石頭好巧不巧地擊中帕登的額頭，他慘叫一聲之後朝後頭飛跌而去，落在一堆雜草叢裡，也剛好躲開一隻魔物的襲擊。

　　帕登忿怒地爬起來，抄著劍砍倒身邊的魔物後，氣憤難當地跳起來找附近的魔物出氣，接著東張西望，想搞清楚這個打中他額頭的石頭究竟是怎麼丟過來的。

　　海洛凱辛趕緊錯開視線，不想被帕登發現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忙著去抵擋身邊的魔物攻擊。

　　亥特砍倒一隻魔獸，跳起來直接衝向石座上沉睡的魔女，大叫：

　　『破除幻境的方法就是叫醒魔女，或是劈了她——』

　　他朝魔女的脖子揮出一劍，不愧是皇家騎士，他的劍疾呼而落，劈開空氣，引來颯颯風聲。

　　大伙錯愕又目瞪口呆，驚愕得來不及反應，有人已經等著一顆美女的頭顱飛出來的樣子……

　　但誰也沒想到——劍勢停止了。

　　亥特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額頭上猛冒冷汗，因為止住他的劍氣、令他停手的，正是那名沉睡的魔女。

　　魔女自睡夢中甦醒過來，有如千年的蒙塵雕像。

　　她穩穩地抓著亥特握劍的手臂，緩緩地將自己的臉轉向亥特、正對著他的雙目，然後睜開自己蒙塵的眼睛——

　　那是一雙白色的眼睛，空泛無物卻擁有強大的精神力量，瞬間便燒蝕了亥特的精神力，亥特慘叫一聲，自台上跌落下來。

　　『亥特！』

　　帕登、丹德趕緊跑向前去關心躺在地上、以雙手捂住眼睛的亥特。

　　沙華沙哈舉劍將他面前的魔物劈成黑霧，接著一步併做兩步，躍上高台，朝魔女甩劍的同時，左手捏住一個咒文，同時間攻擊魔女。

　　魔女張大雙眼，長長的頭髮飛散遮天蔽地，伸出充滿灰塵的手臂檔住沙華沙哈手上的咒文。

　　『哇哈哈哈！妳就擋擋看吧妳這魔物！這個咒文與我所有的魔法，可是專門等著用在妳身上的——』

　　一時之間風馳電掣，自高台上旋來好幾道強勁的風力，然而，那咒文停在空中沒有發生作用，轉瞬間消融，但沙華沙哈的劍卻刺穿魔女的身體。

　　四周的聲響如被黑暗吸住一般，突然間靜止了，每個人都以為這一擊可以破除幻境，高興地期待四周恢寧靜。

　　然而眾人都沒料到的事情卻攤在眼前。

　　魔女伸出手，硬如鋼爪般，抓住了沙華沙哈拿劍的那一手，沙華沙哈輕哼一聲，也伸出原本使用咒文的左手，掐住魔女那細緻的脖子，形成力比力的局面。

　　突然地，魔女的臉緩緩變化，在沙華沙哈的大手之下，倏忽變為一隻火燄般的爟狐，接著又化為一隻擁有灰黑色與深褐色羽毛的巨鷹，然後再次變化為蛇……

　　沙華沙哈知道他手中所抓的東西，不斷地想要藉著變化形骸掙脫他。

　　不知道是否為驚懼，亦或是壯膽，沙華沙哈大聲吼叫，就是不肯放開手上所抓的東西。

　　魔女變化的形體之多、之神奇，出乎眾人的意料。達克利斯甚至還看到幾個只在神宮內的藏書中看見過的絕跡動物。

　　最後，或許魔女厭煩了，變化成他們在城堡外遇到的噴火龍。

　　那巨大的頭擠壓沙華沙哈的手，張開口就要吐出火燄。

　　達克利斯正要衝向前去解救沙華沙哈，但經過噴泉前，不經意看見一個奇妙的景象——透過洩流的銀色水紋，她所看見的四周，並不是一座古堡場景，而是黝暗森林的某一處。

　　對這景象的懷疑、幻境的虛實均在瞬間揭示——

　　她一轉身尚未穩住身體，便揮動手上發著金光的凱德泰比之劍，擊向那只傾倒的陶瓶。

　　瞬間，四周旋起狂風，將霧氣吹散，所有的人都被刮得東倒西歪。

　　古堡與四周的斷壁殘垣如幻覺般朝著夜空緊縮，在風止息之後，眾人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在森林之中。

　　城堡與所有的破敗城牆、斷壁殘垣都消失了，四周恢復成那一片古老的森林，雖然仍有些看似遺蹟的建築，但已然完全隱入森林之中，與攀藤、雜草、老樹絞纏在一起，不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出來那裡有石欄或破牆。

　　原本靠魔女最近、跌倒在地上的沙華沙哈看著四周，目瞪口呆，嘴不能合，好一陣子搞不懂現下到底是什麼情況？

　　眼看著濃霧消散，沙華沙哈突然意識到左手掌有些刺痛，張開一看發現自己緊抓著一條粗大的荊棘，不少荊棘小刺劃傷他的手掌，形成一片血污。

　　『嗚哇！嗚哇哇哇——』

　　他跳起來，將卡在手上的荊棘像丟什麼髒東西一樣猛甩出去。

　　『大漢子不怕魔女卻怕荊棘？真是……』

　　還躺在地上喘氣休息的海洛凱辛搖頭，爬起來轉頭看向亥特，此時亥特被帕登和丹德攙扶著。

　　『亥特！你沒事吧？』

　　『我沒事——當時我都以為自己要瞎了呢！現在……眼前還像下雪一樣一閃一閃、白茫茫的……』

　　騎士們的馬依然在原地，只是有些慌亂，因此騎士們趕緊各自去安撫馬匹。

　　他們身在叢林的某一處，這裡有座古老的噴泉台座，四周隱約可見一些遺址，不仔細看，會以為那些倒塌的斷柱是些死掉的古木，因為上頭佈滿青苔與植物。

　　噴泉台座也爬滿了多種藤蔓，只能從它的形狀看出這是座噴泉。

　　此處或許真的有座遺跡，但卻比剛剛幻境裡的景象更古老，這些建築物都不是他們見過的，更像神宮收藏的繪本裡所繪製的上個神紀的建築。

　　看著公主手持凱德泰比之劍站在噴泉邊，海洛凱辛走過去。

　　『公主怎麼會知道是這個噴泉所造成的幻境？』

　　公主轉頭看著海洛凱辛說：

　　『……不是我看出來的，是它讓我看的。』

　　『所以——關鍵是泉水？不是魔女的夢境？』

　　『怪事！要我相信這是魔女的力量還比較容易一些！』亥特說：

　　『可是——要我相信將我們折騰成這般鬼樣子的，竟然是來自一只破陶瓶所製造出來的幻境——我實在是難以接受！』

　　『就是啊！這一折騰，我的魔法幾乎都用光了呢！』

　　沙華沙哈大叫。他的魔法可是八人中最豐沛的，論魔法劍的威力，海洛凱辛都不見得比他強。

　　『這個陶瓶可能真的是梅利斯的工藝品！傳說都有其真實度，雖然經過混淆、改編、捏造……』

　　海洛凱辛聳聳肩，說：

　　『我在想啊——泉水到底有沒有永生的力量，我看這是誰也不確定的吧？但是，爭奪的戰爭一定曾經發生在這座叢林裡，那些搶奪寶物的軍隊或許都被滅於幻境之中了，因此陶瓶便一直留在原地。』

　　騎士們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幻境的力量，那鋪天蓋地的幻境，真實得不容一絲虛假，沒有經歷過的人是十分難以想像的——

　　就像他們先前剛進入亟林時，開玩笑聊著這個叢林的傳說一樣。

　　此時，他們彼此看著彼此，每個都像實際經過一番苦戰的殘兵敗將，幾乎人人都鼻青臉腫，全身掛彩，臉上都是灰塵與擦傷，就連英俊的海洛凱辛也一樣。

　　傷勢最慘重的是帕登！他的額頭上有著一個冒血的大疙瘩，紅腫得令他整個臉變形，疼痛得甚至使他無意間哀聲連連，很想找個人來打一架發洩發洩。

　　他忿恨地說：

　　『可恨！我從來都不知道，魔物丟石頭會比他們手上拿的那些奇怪的石劍更具殺傷力？——你們看我的頭！』

　　海洛凱辛一聽，面無表情地對帕登說：

　　『你真是不小心！』

　　公主將凱德泰比之劍回鞘，將劍旋起的旋風也一起禁錮在劍鞘之內，然後伸手去撿拾那些陶器破片，說：

　　『我們所經歷的這一整個幻境，是我們想像出來的；是這個泉水給予想像的力量。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但是，似乎這就是答案！』

　　『公主怎麼判斷的？』

　　『從你們不知道龍燄是藍色的——這一點推論的，然後我跌到水池裡——我們以為裡面有水而事實上卻沒有。直到剛才為止，幻境的呈現都跟我們知道的事物有關，它搭配著現實的條件出現，那麼地細密而無破綻，因此，根本無法想像它是假的、虛幻的，只除了龍燄……』

　　『搭配著現實的幻境……』奎恩斯喃喃地說。

　　『就像謊言。搭配著真實的謊言，就算是睿智的人也有可能會受騙。』

　　海洛凱辛說完就笑了，接著說：

　　『雖然，這好像不是個好比喻？』

　　沙華沙哈以一種十分羨慕與崇拜的語氣對公主說：

　　『看來，公主不受魔法的蠱惑。』

　　『不！我也跟你們一樣一直被牽著鼻子走，只是幻境力量對我的束縛似乎比你們淡了些。』

　　『可是，我們剛進這座叢林時很正常啊！除了有些霧……』

　　奎恩斯說到這裡，好幾個人點頭，丹德接著說：

　　『就是啊！一定是因為閒聊時我們提到亟林的傳說，這些幻覺才會冒出來整我們的！』

　　『對！這樣說來……是誰先提到亟林傳說的？』羅貝問。

　　『害我們打一場莫名其妙的仗！』米卡斯大叫。

　　『對！——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沙華沙哈四處東張西望，手上還操著未回鞘的劍，眼睛在每個人的臉上掃視，一個又換過一個，一付罪魁禍首若被他逮著的話，便要將之大卸八塊的態勢。

　　鼻青臉腫的每個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想不起來是誰先開始的？

　　達克利斯公主站在一旁，她雙手環胸，斜睨著奧爾西皇家騎兵隊隊長，表情有著淘氣的笑意。

　　海洛凱辛則朝她不著痕跡地使眼色。

　　一會兒，公主站立在那破敗的湧泉旁，撿起一個什麼東西。

　　海洛凱辛注意到了，他靠過去。

　　公主手中拿著一片她剛剛以凱德泰比之劍敲碎的梅利斯陶瓶碎片，她靜靜地端詳著。

　　那是一片稍微大點的碎片，約佔公主半個手掌大，上頭還有一個完整的花紋，非常美麗。

　　『真可惜，我一點也不想敲碎它的，它是如此的美麗！神靈所留下來的——美麗、純淨的陶瓶……只因為人類的貪婪與幻想，就左右了它的屬性與力量……』

　　抬頭看一下看著自己的海洛凱辛，達克利斯公主無奈地嫣然一笑，然後將那片陶瓶殘片收到她腰裡已空的水囊。

　　看著海洛凱辛充滿詢問的注視，她解釋道：

　　『留做紀念。』

　　奧爾西皇家騎兵隊的隊長揚揚眉，笑著說：

　　『若每到一處、發生一件事，公主都要留紀念品，那我看……米茉很快就馱不動了。』

　　然後，他們在附近水源稍微清理一下自己，騎上馬朝著原先正確的路走去。

　　九人就在星星撒遍整個夜空之下，走出了這座傳說中的『亟林』，前往西方邊城『齊歌維嘉』。

黑公主（04）琴浪謳歌　

一、殘毀的幻境



你像狂野未馴的風，

也像鑽探骨髓裡的未知意識，

你像首無形無體的歌，

也像描繪著荒遠的車轍痕跡。



之其一



　　海洛凱辛為首的一行人，他們牽著馬悄悄地走過那巨大伏眠睡龍的身邊。

　　暮色如霧，在林間飄移，森林的四處都有著細碎的野獸聲音，而他們正通過的睡龍則若有似無地起伏喘息著。

　　走過絞纏的樹、踉蹌的碎石與雜草地，樹與樹細縫間的荊棘之林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時近黃昏，雲靄低垂，荊棘林與天空之間的空間，若隱若現有著一座古老的城堡在霧中飄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