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寫文學史確實應該抓大放小,否則便是一種「『博覽旁搜』,以量取勝」。不過,寫文學史應該先研究再篩選,而不應該先篩選再研究,只有在對所有對象進行充分研究的前提下才能知道哪些該抓、哪些該放。若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可能因為不瞭解而放棄那些本該抓住的內容,卻讓那些本該放棄的內容濫竽其間。並且,結構主義告訴我們,「現實的本質並不單獨地存在於某種時空之中,而總是表現於此物與它物間的關係之中。」就是為了研究重要作家和重大現象,也應該將其與相關作家和現象聯繫起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重要作家的重要性和重大現象的意義所在。這一切,都離不開史料工作。
——廖久明
作者簡介:
廖久明(1966-):文學博士,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主任,樂山師範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四川省學術和技術帶頭人後備人選,中華文學史料學會理事,中國郭沫若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史料研究工作。
章節試閱
魯迅的《朝花夕拾》、《野草》「開創了現代散文的兩個創作潮流與傳統,即『閒話風』的散文與『獨語體』的散文」 ,這種說法出現在普通高等教育「九五」教育部重點教材《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中。由於該教材被廣泛使用,所以在學術界產生了深遠影響,直到21世紀仍然有人將它寫進中國現代文學史教材中:「《野草》和《朝花夕拾》以『獨語體』和『閒談體』兩種體式,超越了五四時期啟蒙式的散文,開創了現代漢語散文的兩大創作潮流,對現代漢語散文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將魯迅這兩部作品與高長虹相關作品比較一下便會發現,該說法值得商榷。
一、魯迅《野草》與高長虹《幻想與做夢》比較
首先比較一下內容和風格。人們對魯迅的《野草》已經非常熟悉,故筆者僅簡單介紹一下人們對它的評價而不介紹其具體內容:「『獨語』是以藝術的精心創造為其存在前提的,它要求徹底擺脫傳統的寫實的摹寫,最大限度地發揮創造者的藝術想像力,借助於聯想、象徵、變形……,以及神話、傳說、傳統意象……,創造出一個全新的藝術世界。於是,在《野草》裏,魯迅的筆下,湧出了夢的朦朧、沉重與奇詭,鬼魂的陰森與神秘;奇幻的場景,荒誕的情節;不可確定的模糊意念,難以理喻的反常感覺;瑰麗、冷豔的色彩,奇突的想像,濃郁的詩情……。」
現在逐一介紹高長虹的《幻想與做夢》。《從地獄到天堂》描寫了一個夢境:「在長久的孤獨的奮鬥之後,我終於失敗了」,在「向沒有人跡的地方逃走」過程中,遇到了「銜著毒針的怒駡,放著冷箭的嘲笑,迸著暴雷的驚喊」,最後「倒在一塊略為平滑的岩石上睡了,甜美地睡著──一直到我醒來的時候」。 《兩種武器》通過與朋友的對話,表達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我本來便決定十年之內要造兩種武器:理想的大炮和一支手槍,如大炮造不成時,我便用手槍毀滅了我這個沒能力的廢物。」 《親愛的》用詩一般的語言記錄了一個美麗的夢:在丁香樹下看見了夢寐以求的意中人──「她的顏色,像蛋黃那樣的黃,又像萍草那樣的綠,卻又像水銀那樣的白」,「我還沒有趕得及辨清楚那是樹影搖動的時候,我已看見你伏在我的懷中。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一切宇宙間所能夠有的甜蜜的話,都在我們倆的心兒裏來往地迸流著。」 《我是很幸福的》為「我」在「一個女子的心裏攪起一些波浪」而感到「幸福」:「她的心的確是在很熬燙地懊惱著,她在想著關於我的過去的錯誤的認識。一個男子,能引起女子對於他的注意,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奇跡,尤其在孤獨的傲慢的我。」 《美人和英雄》寫了一個夢,夢見「我」和小學同學在服侍一個「面目可憎」的主人和一個「漂亮」的女子時,女子突然倒在地上,「變成一條蚰蜒」,最後「只剩下一灘水的痕跡」。於是,「我」與同學立即一起捉拿這主人,卻讓他跑掉了。 《得到她的消息之後》寫得到她的消息之後,「連夢都不能夠幫助我了」:「我」竟然夢見「她被做了妓女」,「又像變成一個囚犯」。 《母雞的壯史》寫「我」已沒有興趣研究人類的歷史,故轉而研究動物的歷史。文章讚美母雞,認為由於母雞比公雞的境遇更慘,所以,「雞的革命運動,時常是由他們中的女性所發起的」。 《我的死的幾種推測》寫了「我」推測的十種死法。 《生命在什麼地方》寫「我」曾在家庭、朋友處尋找「生命」,結果卻是「女子,人類,都給我以同樣的拒絕」。最後,作者終於在偶然中找到了「生命」:在一塊很小的石頭下,「一隻快死的小蟲」,仍然在頑強地鳴叫著。 《婦女的三部曲》寫婦女的命運:結婚前人見人愛,結婚後滿足於自己嫁給了一個好男人,死後被烏鴉所追逐。 《一個沒要緊的問題》寫「我」與「一個鄉村的少婦」生活的情景,文中的少婦是一個沒有主見的女人。 《我和鬼的問答》通過與鬼的問答,寫「我」願做乞丐──因「乞丐是最節儉的掠奪者」、願愛妓女──因妓女「永遠不能夠得到愛情」,願與鬼作朋友──鬼卻哭著跑開了。 《一封長信》寫自己在閱讀三個月前所寫長信時已經無法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安慰》寫小孩阿寶在外面受了欺侮,本希望回家後從媽媽那兒得到安慰,沒想到媽媽也正希望從阿寶這兒得到安慰。 《迷離》寫夢中「我」與一個醜陋、矮小的女子擁抱,卻被屋外的腳步聲驚開。 《噩夢》寫「我」原以為「闖進了未來的黃金時代」,結果卻是一個「惡夢」:「我在夢中,比醒時,看見了更真實的世界。/在我的夢中,一切都是惡,都是醜,都是虛偽。」
通過以上介紹可以發現,《幻想與做夢》和《野草》確實存在不少相同的地方:它們都描寫了大量夢境、場景都非常奇幻、情節都非常荒誕、想像都非常奇突、詩情都非常濃郁……正因為如此,魯迅與高長虹初次見面時都非常佩服對方的類似作品:「我初次同魯迅見面的時候,我正在老《狂飆》週刊上發表《幻想與做夢》,他在《語絲》上發表他的《野草》。他說:『《幻想與做夢》光明多了!』但我以為《野草》是深刻。」
魯迅的《朝花夕拾》、《野草》「開創了現代散文的兩個創作潮流與傳統,即『閒話風』的散文與『獨語體』的散文」 ,這種說法出現在普通高等教育「九五」教育部重點教材《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中。由於該教材被廣泛使用,所以在學術界產生了深遠影響,直到21世紀仍然有人將它寫進中國現代文學史教材中:「《野草》和《朝花夕拾》以『獨語體』和『閒談體』兩種體式,超越了五四時期啟蒙式的散文,開創了現代漢語散文的兩大創作潮流,對現代漢語散文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將魯迅這兩部作品與高長虹相關作品比較一下便會發現,該說法值得商...
作者序
就中國現代作家而言,《魯迅全集》至少應該是最全的全集之一。但是,出於寫作《一群被驚醒的人──狂飆社研究》的需要,筆者在通讀《莽原》週刊和半月刊時竟然發現有近20則廣告未收入2005年版《魯迅全集》(不包括12則《正誤》)。在1981年版和2005年版《魯迅全集》收錄了部分廣告、劉運峰編輯的《魯迅全集補遺》收錄了30則廣告的情況下,竟然在魯迅主編的、著名而常見的《莽原》上發現這麼多魯迅佚文,筆者不能不感到驚訝。筆者由此想到,由於魯迅一生辦了不少刊物,在魯迅主辦的其他刊物上應該還能發現魯迅佚文。由此可知,哪怕是「尚可挖掘的餘地顯然十分有限」 的魯迅佚文仍有挖掘的餘地。
與《魯迅全集》相反,《郭沫若全集》「極有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全的作家『全集』之一」 。為了「用具體事實說明重新出版《郭沫若全集》的必要性」,筆者曾經根據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郭沫若研究資料》中的《郭沫若著譯系年》提供的篇目,運用電腦查找功能,逐一查找未收入《郭沫若全集》的文章。結果令我驚訝萬分:「單就『系年』收錄的文章篇目而言,就有1700余篇文章未收入《郭沫若全集》,若加上已發表卻未收入『系年』中的文章,再加上郭沫若大量未發表的文字,真不知到底有多麼文字未收入《郭沫若全集》。」 需要強調的是,這「1700餘篇」僅指已經收入《郭沫若著譯系年》的文章,遇到那些未收入「系年」的文章,哪怕筆者已經發現也未將它們統計進去,如:《郭沫若書信集》和《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共收郭沫若書信838函,但筆者只統計了270餘函,意味著還有560餘函未統計進去。試想想,依據這樣的《郭沫若全集》研究得出的結論到底有多大可信度?
筆者研究較多的第三個作家是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不那麼受重視的高長虹。儘管高長虹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不受重視,筆者在研究他的過程中卻有意外收穫。首先,通過比較高長虹的《幻想與做夢》和魯迅的《野草》筆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不管人們如何評價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獨語體』散文或象徵主義散文詩的源頭,儘管稱高長虹為『散文詩集的開先河者』與事實不符,卻完全可以稱他為開創者之一」;通過比較高長虹的《土儀》和魯迅的《朝花夕拾》筆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如果《朝花夕拾》開創了現代散文『閒話風』創作潮流與傳統的說法屬實,那麼開創現代散文『閒話風』創作潮流與傳統的系列文章應該是《土儀》而不是《朝花夕拾》。」如果筆者的結論可以成立,那麼普通高等教育「九五」教育部重點教材《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中的以下說法便應該修改:魯迅的《朝花夕拾》、《野草》「開創了現代散文的兩個創作潮流與傳統,即『閒話風』的散文與『獨語體』的散文」 。其次,筆者提出了「第二次思想革命」的觀點。筆者在閱讀高長虹作品過程中發現,他在多篇文章中提到1925年的北京出版界有過一次「思想運動」:「去年一年北京的出版界,因為特殊的時局的緣故,思想上引起一個小小的運動,這運動因為藝術的色彩比較多些,所以一般讀者們都難於認識它的真象。從事運動的人呢,大抵自己又都不明說,所以直到現在世間還像沒有什麼也者。但這個運動,雖然沒有那樣普遍,但比《新青年》運動卻深刻得多,它是會慢慢地踏實地表現在事實上呢。其中雖然也不是沒有派別,但當時的精種卻是一致的。就形式上說,可分為《莽原》、《語絲》、《猛進》三派,然而大致都是由思想的自覺而表現為反抗;而所反抗的在大體上又都是同樣的目標」 ;「去年的出版界是有過一次運動的,大致由對外而轉為對內,由反章而轉為反現代評論社,對內與對外,是號稱全國一致的,然而在我們好談思想的看起來,卻是反章,尤其是反現代評論社的意義深且遠。這不但是被壓迫者反壓迫者的運動,而是同情於被壓迫者反同情於壓迫者的運動,是士人中的不闊氣的士人反闊氣的士人的運動,是藝術與思想反士宦的運動,是真實反虛偽的運動,是人反非人的運動」 ;「大家想來知道當時引人注意的週刊可以說有四個,即:《莽原》,《語絲》,《猛進》,《現代評論》。《莽原》是最後出版的,暫且不說。最先,那三個週刊並沒有顯明的界限,如《語絲》第二期有胡適的文字,第三期有徐志摩的文字,《現代評論》有張定璜的《魯迅先生》一文,孫伏園又在《京副》說這三種刊物是姊妹週刊,都是例證。徐旭生給魯迅的信說,思想革命也以《語絲》,《現代評論》,《猛進》三種列舉,而辦文學思想的月刊又商之於胡適之。雖然內部的同異是有的,然大體上卻仍然是虛與委蛇。最先對於當時的刊物提出抗議的人卻仍然是狂飆社的人物,我們攻擊胡適,攻擊周作人,而漠視《現代評論》與《猛進》。我們同魯迅談話時也時常說《語絲》不好,周作人無聊,錢玄同沒有思想,非攻擊不可。魯迅是贊成我們的意見的。而魯迅也在那時才提出思想革命的問題」 ……看了這些文字後再來看胡適、魯迅等人1925年前後的文章、書信,筆者驚訝地發現,1925年前後,面對「『反革命』的空氣濃厚透頂」的社會現實,胡適、魯迅等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出了將《新青年》未竟的使命繼續下去的主張:「我想,我們今後的事業,在於擴充《努力》使他直接《新青年》三年前未竟的使命,再下二十年不絕的努力,在思想文藝上給中國政治基礎建築一個可靠的基地」 ;「我想,現在的辦法,首先還得用那幾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經說過的『思想革命』。還是這一句話,雖然未免可悲,但我以為除此沒有別的法」 。很遺憾的是,這次思想革命開始不久五卅慘案便發生了,人們的注意力再次由思想革命(「啟蒙」)轉向了嚴酷的現實(「救亡」),「救亡」就這樣再次壓倒了「啟蒙」。儘管人們對「救亡」與「啟蒙」的關係有較大爭議,但是就五卅慘案與「第二次思想革命」而言,筆者認為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總之,寫文學史確實應該抓大放小,否則便是一種「『博覽旁搜』,以量取勝」 。不過,寫文學史應該先研究再篩選,而不應該先篩選再研究,只有在對所有物件進行充分研究的前提下才能知道哪些該抓、哪些該放。若反其道而行之,完全可能因為不瞭解而放棄那些本該抓住的內容,卻讓那些本該放棄的內容濫竽其間。並且,結構主義告訴我們,「現實的本質並不單獨地存在於某種時空之中,而總是表現於此物與它物間的關係之中。」 就是為了研究重要作家和重大現象,也應該將其與相關作家和現象聯繫起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重要作家的重要性和重大現象的意義所在。這一切,都離不開史料工作。
就中國現代作家而言,《魯迅全集》至少應該是最全的全集之一。但是,出於寫作《一群被驚醒的人──狂飆社研究》的需要,筆者在通讀《莽原》週刊和半月刊時竟然發現有近20則廣告未收入2005年版《魯迅全集》(不包括12則《正誤》)。在1981年版和2005年版《魯迅全集》收錄了部分廣告、劉運峰編輯的《魯迅全集補遺》收錄了30則廣告的情況下,竟然在魯迅主編的、著名而常見的《莽原》上發現這麼多魯迅佚文,筆者不能不感到驚訝。筆者由此想到,由於魯迅一生辦了不少刊物,在魯迅主辦的其他刊物上應該還能發現魯迅佚文。由此可知,哪怕是「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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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新銳文創出版日期:2012-10-22ISBN/ISSN:9789865915087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裝訂方式:平裝頁數:3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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