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棒《39條線索》下個系列的暢銷書作家!
紐約時報暢銷書《奇幻王國:法柏哈溫》作者布蘭登.穆爾最新奇幻冒險巨作!
跟隨暢銷作家布蘭登.穆爾進入一個嶄新異世界
傑森.沃克必須找出一個方法回到萊瑞恩。瑞秋還被困在那裡,而且他必須將一個珍貴的情報告訴留在萊瑞恩的朋友,這樣他們才有希望活下來,打敗邪惡大帝馬勒鐸。
當他終於成功回到這個怪異危險的世界,傑森立刻發現自己變成這片大陸的頭號要犯,面臨前所未見的危機。於此同時,瑞秋開始發掘自己的新能力,這個能力也許會成為對付馬勒鐸暴政的重要武器。
在上個任務失敗的餘波中興起一個新的任務:集合萊瑞恩其他的英雄共謀大業。他們能在大帝出兵鎮壓之前說服那些不可或缺的盟友加入方興未艾的叛變嗎?傑森、瑞秋和這群草莽英雄在力圖發動一場絕望革命的同時又將面對哪些新的敵人和艱苦障礙呢?
千萬不要錯過布蘭登.穆爾這本在紐約時報暢銷小說排行榜拿下冠軍的天外來客二部曲。
作者簡介:
布蘭登‧穆爾 Brandon Mull
曾當過喜劇演員、檔案管理員、露台安裝工人、電影推銷商、廣告文案,也曾短暫在養雞場做過事。他在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馬沙漠旅居過兩、三年,在那裡學會了西班牙文和雜耍表演。他目前跟妻子及兩名小孩住在一座監獄上方的山腰上。法柏哈溫是布蘭登初試啼聲的首部小說。
譯者簡介
楊雯珺
台大政治系國際關係組學士,巴黎第三大學口譯與翻譯研究所碩士。熱愛美食、閱讀與旅行。譯作包括:《舊約守密者》、《你做對了嗎?》、《邊境森林:心顫》等,現專職英法翻譯。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布蘭登.穆爾是文字的魔術師。他在天外來客一書中創造出一個近幾年來我讀過最富原創性的奇幻世界。一部冒險、幽默與魔幻交織的作品,令人不忍釋卷」
──波西.傑克森(Percy Jackson & the Olympians)作者雷克.萊爾頓(Rick Riordan)
「法柏哈溫五部曲讓我讀到凌晨四點四十才肯罷休……每一部都比前一部還要精彩。」
──龍騎士系列小說(Eragon)作者克里斯多夫.鮑里尼(Christopher Paolini)
「如同哈利波特,法柏哈溫乍看之下是一本童書;不過,也如同哈利波特,法柏哈溫是一部可以闔家共讀的作品,無論大人小孩都能享受閱讀的樂趣。」
──戰爭遊戲(Ender’s Game)作者歐森.史考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
名人推薦:「布蘭登.穆爾是文字的魔術師。他在天外來客一書中創造出一個近幾年來我讀過最富原創性的奇幻世界。一部冒險、幽默與魔幻交織的作品,令人不忍釋卷」
──波西.傑克森(Percy Jackson & the Olympians)作者雷克.萊爾頓(Rick Riordan)
「法柏哈溫五部曲讓我讀到凌晨四點四十才肯罷休……每一部都比前一部還要精彩。」
──龍騎士系列小說(Eragon)作者克里斯多夫.鮑里尼(Christopher Paolini)
「如同哈利波特,法柏哈溫乍看之下是一本童書;不過,也如同哈利波特,法柏哈溫是一部可以闔家共讀的作品,無論大人小孩...
章節試閱
序曲──預言既出
王子進入廳室。空氣中瀰漫令人作嘔的甜膩薰香,散置各處的蠟燭散發柔和的光輝,讓大半古老雕刻蒙上陰影。為了抵達這座神廟,他付出慘痛的代價。無數好友喪命。家人認定他沒有對家族與淳喜國盡責。但他必須知道答案。
戴著兜帽的輔祭拉動鍊子,從香霧四溢的池子中拉起一塊濕淋淋的厚板。祭司的身體被封在陶土中,只露出臉蛋,光滑濕潤的陶板表面只有臉部突起。她雙眼閉闔。
王子靜候。輔祭固定鍊子,退出室外。在陶板漸漸停止滴水之後,整間廳室靜默無聲。
她眼睛乍開,一層奶白色眼翳遮住了她棕色的瞳仁,讓眼白閃爍虹彩。
「嘉洛倫。」她開口。
「我聽著。」他應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話,也不確定她聽不聽得見他。她的耳朵也埋在陶板中。
「你是萊瑞恩最後的希望。」她宣佈。
他曾經猜想過會是如此。這正是他必須前來的原因,來聽到確切的答案。祭司的宣諭證實了他的假設。現在他肩負重任。
「我該做什麼?」王子問道。
「沒有你,馬勒鐸將戰無不勝,厲行恐怖統治,這片土地將萬劫不復。你必須插手阻撓。」
「我一個人?」
「其他人會起義相助,這條路將無比艱鉅,將有許多人喪命捐軀。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你就有希望。」
「我該從哪裡著手?那個字是關鍵嗎?」
「尋找那個字是過程中必要的環節,字的其中一個音節在我這裡。這條路將比你想像中還要漫長。」
王子頷首。「妳還能告訴我什麼?」
「前景未卜,許多路途都通向滅亡,你將承受遠超出忍耐極限的試煉。即使通過眼前的重重考驗,你也將是一個沒有妻子的丈夫、沒有兒子的父親、沒有志業的英雄以及沒有王國的國王。但你必須力圖振作。有些人必須迷路才能找到出路,空乏其身才能增益其所不能,軟弱之後才生剛強,失明之後才見光明。」
第1章 歸返
在一個溫暖的八月早晨,傑森.沃克蹲在一名少棒打者和一名小捕手身後,專注盯著無形的方形好球帶,面罩限制了他的視野。這個聯盟裡有些裁判勇守本壘板時不戴護具,但是傑森的父母堅持要他戴。根據傑森在六月描述的症狀,幾個醫生做出結論:傑森之所以神祕失蹤,然後出現在愛荷華州的一間農舍,宣稱自己完全不記得之前四個月的事,全都是腦震盪引起的後遺症。
小投手舉起手臂,先瞥向三壘上的跑者,然後看向一壘上的跑者,戰況緊繃。這場球賽是夏季聯盟季後賽第三輪。他的隊伍一分領先,現在是最後一局,兩人出局,球數兩好三壞。站在打擊區的那個矮壯孩子是敵對次佳的打者。
一壘上的跑者離壘包有一大段距離。投手退出投手丘,將球傳給一壘手。跑者撲回一壘壘包,要求暫停,重新站起。
投手拿回球,一壘的跑者又已遙遙離壘。投手再度把球丟向一壘,但一壘手漏接。雖然球滾得不遠,但是三壘上的跑者已經往本壘衝刺。打者退開。
「傳回本壘!」投手在一壘手撿起球時大吼。
球快速飛過空中傳給捕手,觸殺跑者。跑者還沒踏上本壘板就已被觸殺,但他壓低肩膀撲向捕手。那名小捕手往後跌坐在地上,球掉出手套。
「觸殺出局。」傑森宣佈,高舉拳頭。
場上的球員歡聲雷動。對方的教練是一名身材乾瘦,膚色被太陽曬得黝黑,鬍子更黑的男子。他往傑森直衝過來,人還沒到本壘板已在大聲抗議,眼睛怒突,乾裂的唇上唾沫橫飛。「裁判,你在搞什麼鬼?這是什麼判決?是我們奪下這個球季!你瞎了嗎?他掉球了。」
傑森脫下面罩,直視那名勃然大怒的教練。在過去六個月當中,他迎戰過一隻噬血的巨蟹;智取一位聰明的總理大臣;與一名報復心切的公爵決鬥,並且力抗一位邪惡的大帝,他才不會被李歐教練嚇倒呢!教練對他踢起一團塵土,動作激烈,脖子上青筋畢露,顯然他在模仿電視上看過的某大聯盟經理大發雷霆。
擔任一壘審的麥特趕忙過來擋在傑森和憤怒的教練中間。「嘿,冷靜下來。」他勸說。
「沒關係。」傑森說道,從朋友身後站出來。「聽著,你是想聽我解釋,還是想被聯盟禁賽?」
教練閉上嘴巴,手放在臀上,眼中燃燒怒火。他的表情顯示傑森不管說什麼都不可能安撫他。
「這個聯盟的規則要求跑者在衝撞本壘時必須用滑壘的。」
「這是什麼爛規則?」教練依然怒氣沖沖,但聽起來不那麼理直氣壯了。
「一條用來防止九歲捕手必須送醫的規則。如果你們隊上的跑者比傳回來的球快,那我會破例,但是他已經被觸殺了,他能回本壘完全是因為他沒用滑壘的。下一季,學好規則,然後教給你的球員。」
「主審說得沒錯,李歐。」計分員在本壘擋網後方慢吞吞地說道。
教練冷笑一聲,但沒有回嘴。他朝鋁製看台上那些瞪著他看的球員父母掃了一眼,然後轉回來怒視傑森,一副「都怪你害我丟人現眼」的表情。
傑森挑眉。
教練走回球員休息區。
「做得好。」麥特說道,拍了拍傑森的背。「就該冷靜處理。」
「我必須提醒自己那些人只是小球員的爸爸,渴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贏球。在某種程度上,他們關心也是好事。」
「運動競賽會讓很多人腦充血。」麥特說道。
傑森深吸一口氣,試著將這件事拋諸腦後。「我們可以走了吧?」
「當然。」他們開始朝自己的腳踏車走去。球員圍在一起高聲歡呼。「你今天晚上會去提姆的派對嗎?」
「泳池派對?我不確定。也許會吧!」
「來嘛!」麥特慫恿他。「會很好玩的。溫暖的好日子不長了。」
「再說吧!」
「意思就是不去。」麥特嘆氣。「你也該考慮重新參與生活了。」
傑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要怎麼解釋真正困擾他的是什麼呢?所有親朋好友都推斷這種孤僻行為源自他失蹤四個月引起的高知名度。他離奇消失,又在大多數人認為他已死時突然出現,這些全都上了全國新聞。的確,這次失蹤事件為他帶來不少困擾,有十幾場訪問邀請。有些記者支持他,但也有一些人指控他捏造故事,蓄意躲藏。此外,失蹤那段時間也耽誤到他的學業。在徵詢過父母與老師的意見之後,傑森花了大半個夏天補足成山成海的課業,好讓自己能在秋天升到下個年級。
傑森真正的困擾在於無法告訴任何人真相。他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裡交了朋友,也結下仇家。他冒險犯難,完成許多大事,然後在違反他意願的情況下回到地球,遺下許多未完成的事。他拋下一個來自華盛頓的女孩,她還困在那裡。而且他知道一個攸關大局的祕密,能夠讓那個世界的起義英雄改變對抗馬勒鐸大帝的方式。
他要怎麼向麥特或他父母解釋這些事呢?不論他拿出什麼證據或詳述多少細節,都不會有人相信他。他註定只能暗自煩惱。雖然在萊瑞恩的經歷占據他全副心思,但如果他試圖將實際發生的一切與他人分享,最後絕對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在所有的朋友之中,麥特是最鼎力支持他的人。從萊瑞恩回來之後,傑森不再打棒球。先前想當投手的目標相較於現在心中繫念的大事變得無關緊要。但他依然熱愛棒球,所以他在暑假期間義務幫幾個青少年聯盟當裁判。當義工的壓力較小,而且比起實際比賽和練球需要的時間少。麥特也來義務幫忙,只是為了陪他。
「對不起。」傑森說道。「我已經變成一個無趣的人了。我跟你說過我的腦袋一團混亂,真希望我能跟你解釋。」
「別放在心上。」麥特說道,扶起他的腳踏車。「任誰跟你有同樣的遭遇都會覺得自己跟之前有點不一樣。沒有人會介意,只要你能放輕鬆,就會發現情況沒多大改變。誰在乎你還當不當投手?大家只是想跟你聚聚。」
「謝謝。」傑森說道,將裁判的裝備塞進一個運動袋。「我盡量到場。」
麥特打量他。「我們可以一起去,要我順道去接你嗎?」
「不用。」
麥特諒解地點了點頭。「不然一起吃個午餐吧?你不餓嗎?」
「還好。也許晚上見吧!」
麥特聳了聳肩。「隨便你囉!晚點見。」
麥特踩著腳踏車離開。傑森跨上自己的腳踏車,往家裡騎去。如果再不多用點心,很快他就要沒有朋友了。他是故意推開大家的嗎?在萊瑞恩有未了之事並不保證他能找出方法回到那裡。不論願不願意,或許他都得在這個世界開始正常過活。畢竟再不到一個月就要開學了。規律的課表會讓他比較不能離群索居。
到家之後,傑森將腳踏車停在車庫,四處尋找小影──他養的拉布拉多犬,但撲了個空。沒人在家。他爸媽在傑森失蹤期間跟那隻狗變得親密,現在大概帶牠出去散步了。
傑森回到臥室,近來他大部份時間都待在房裡。他走向衣櫥,從上層架子取下一個鞋盒,又從抽屜拿了一本環裝筆記本和一枝筆,拿掉兩條橡皮筋後打開鞋盒,取出一隻人手。斷腕的切面完整,露出骨頭、肌肉、肌腱、神經和血管。
哈─囉。傑森在那隻手掌上寫字。他放下那隻手,拿筆準備謄寫。
現在沒空,那隻手慌亂比畫手語字母。
費林一定又陷入麻煩了。傑森從愛荷華回家不久之後就開始與這名支解人聯絡。他從公共圖書館借了一本書,教導費林手語字母。這種單調的溝通方式是他與萊瑞恩的唯一連繫,傑森忠實記錄他們每一次對話。
傑森很感激這隻會動的手,它是唯一能證明過去一切確有其事的憑據。如果沒有它,他懷疑自己最後也會認為在平行世界度過的那幾個月只是栩栩如生的幻覺。
回到六月,在接獲傑森的消息之後,他爸媽立刻從科羅拉多開車去愛荷華接他。他父親有完善的保險,所以當傑森說自己有四個月的記憶空白,不知怎麼跑到幾百里外的地方,穿著一身破爛粗衣在玉米田醒來,他立刻被送去看神經科醫師。傑森向這名專家堅稱他只記得在被棒球打到頭那天去動物園上工的事,之後完全不復記憶。他克制自己不要捏造出外星人綁架、蒼白的光線、侵入腦袋的探針這類可怕故事。當被問到是怎麼抵達愛荷華州時,傑森的推論是夢遊發作。
在做過核磁共振之後,神經科專家向他們保證,根據傑森敘述的症狀,就算那記頭部重擊導致他腦震盪,目前也沒有留下明顯後遺症。傑森被診斷患有某種順行性失憶症,神經學專家解釋說那代表他無法記起腦部創傷後發生的事件。
傑森直覺認為那個神經科醫師不完全相信他的故事,但她也從來沒有直接說他是個騙子。他父母則一直滿腹疑竇,因為傑森失蹤一事獲得媒體廣泛關注,但那幾個月來卻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失憶的他在國內到處流浪。他們堅持要傑森去看催眠治療師,催眠師單刀直入地試圖查出傑森是否對失蹤那幾個月說了實話,但傑森怎麼說都是種種有關萊瑞恩的夢囈。最後,他們終於放他一馬。
傑森想過以那隻斷手為佐證,向父母坦承一切。但他後來覺得一隻會動的手雖然是個無法解釋的奇物,但依然不足以做為他曾去過另一個世界的實證,只會引來更多他無法回答,且後患無窮的問題。
將手放回鞋盒之後,傑森走向電腦開機。除了那隻斷手之外,他還有另一個能證明他確實去過萊瑞恩的證據。他進入照片資料夾,點開一層又一層的資料夾迷宮,最後來到一個標題為「瑞秋」的子資料夾。
在資料夾中,他找到許多瑞秋.瑪莉.伍德洛夫的照片。那是一個來自華盛頓州奧林匹亞市的十三歲女孩,在傑森人間蒸發的同一天於拱門國家公園失蹤。所有照片都是傑森從各大網站蒐集來的。
顯然有錢有勢還是有差,因為瑞秋的父母讓她的失蹤案變成年度最轟動的新聞之一。這件案子令人格外不解的地方在於這家人當時跟一名嚮導位於極其偏僻的荒野,而瑞秋就這樣迅速無聲地消失了。倉促召集的大批搜救人員既沒有找到屍體,也沒有任何暴力痕跡。她的足跡來到一座天然石拱,隨後所有證跡嘎然而止。
瑞秋很上相,而且她家人有十幾張近照可以放,這幫她贏得大量媒體曝光。更別提只要有人提供協尋她的資訊,她父親二話不說立刻提供一百萬賞金。
傑森細看一張瑞秋在畫布前抬頭看過來的彩色照片。在另一張照片中,她站在一個纖瘦的金髮女孩身旁,兩人都穿著田徑服。第三張只照到肩膀以上,是在攝影棚裡拍的,看起來就是個甜美的鄰家女孩,只不過在髮型和裝扮上多了點造型。
傑森考慮過打一通匿名電話給她父母,讓他們知道他見過她,她安然無恙就好。但是連絡他們會造成幾個問題。首先,瑞秋也許已經不安然了。傑森最後聽到的消息是她正與塔克一起逃亡,後有大帝追兵。再者,如果她父母用某種方式循著這通電話追查到他,他可沒有不在場證明。他跟她在同一時間失蹤,如果與這個案子扯上關係,很可能變成頭號嫌疑犯。最後,他完全不知道瑞秋有沒有可能回家,所以讓她父母抱持虛幻的希望也許更殘酷。
傑森關掉電腦,起身開始踱步。他討厭自己是這世上唯一知道瑞秋身在何方的人;他討厭自己是這世上唯一有可能帶她回家的人;他討厭這世上只有他知道那個本應能夠毀滅巫師馬勒鐸的字其實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用來擾亂與衡量敵人的誘餌。
傑森脫衣沖了個澡,擦乾身體,穿上衣服之後,他站在鏡前凝視自己,在萊瑞恩瘦下的體重沒有回復多少。雖然沒繼續打棒球,但傑森從回到地球後就積極鍛鍊身體。他在後院練習投球、慢跑、仰臥起坐、俯地挺身和拉單槓,還買了空手道的書在房間自我訓練。
「你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傑森對著鏡像說道。「當你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你總是會去那裡。沒有理由在這裡空等。」
他從鞋盒拿出那隻手,放進一個塑膠購物袋中,將它跟其他補給品一起塞入一個黑色背包。他穿上一件灰色T恤,在腰間綁上一件羽量夾克,套上一雙堅固耐用的新靴子,再把一台拋棄式防水相機放進一邊外套口袋,拉上拉鍊,背上背包。然後將一把折疊式小刀收進牛仔褲,說不準今天就是回去的那天。
到了維斯塔動物園,傑森從皮夾拿出季票,快速出示,進入園區。他無視人潮,逕自大步走向養河馬的水池,站到老位置上,挨著護欄。自從回到科羅拉多之後他已經做過二十幾次一樣的事了。
第一次重訪動物園時,傑森原本打算跳進水池,再一次被河馬吞下肚。但是當他站在那裡凝視那隻懶洋洋的動物時,懷疑開始冒上心頭。如果這隻河馬不再是入口了呢?那也許只是一次性的事件。如果河馬拒絕將他吞下肚呢?如果有人目擊他故意跳進水池,被河馬攻擊呢?他會被關起來吧!
傑森嘆了一口氣。每次來動物園他都會穿上靴子,帶著那隻手、背包和摺疊小刀。但每次都只是跟河馬面面相覷,最後怏怏離去。
他考慮過去找那個帶瑞秋進入萊瑞恩的石拱,但他唯一確定的就是那座石拱位於猶他州的窮山惡水中央。從瑞秋敘述的故事聽起來,那個入口似乎只打開了一小段時間。他也擔心尋找那個石拱會讓自己與瑞秋的失蹤扯上關係。
不論用什麼方法,他都必須回到萊瑞恩。他的朋友需要知道馬勒鐸與假關鍵字的事,他必須告訴瑞秋如何回家。相較於等在彼方的重責大任,目前的生活顯得如此平淡難耐,了無意義。
去年,傑森無法了解麥特的哥哥──邁可為什麼想從軍。傑森和麥特與他爭辯過,認為這對一個有那麼多其他選擇的人來說既不實際又太危險,但是邁可心意堅決。他在畢業一個月之後加入海軍,即使有潛在的危險和困難,這依然是邁可想做的事,現在傑森發現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
或許他能試著忘掉在萊瑞恩的經歷,假裝他得知的那個情報不會影響無數人的命運,包括許多他在乎的人。但是傑森不想忘記發生過的一切,他已經涉入一場比他自身還要重大的抗爭,遇見信賴指望他的人,找到奮鬥的目標。但就在他得到一個關乎目標成敗的情報時卻被迫回到地球。
這隻河馬最有可能讓他回到萊瑞恩。牠趴在水池底部,動也不動。傑森又嘆了一口氣,河馬不會因為他必須回到萊瑞恩就乖乖合作。
一個紅髮小孩踮腳站在傑森身邊。「媽咪,叫牠浮上來嘛!」他氣嘟嘟地說。
「河馬在休息。」站在他身後的女人解釋道。「牠可以憋氣憋很久。」
傑森雙手合十。他應該勇往直前,就這樣跳下去嗎?也許吧!但至少也要等到沒人注意他的時候。雖然今天動物園人山人海,但總會出現一個空檔。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心知自己不會跳下去。他先前已經放過無數機會,實在太沒把握了。
「媽,那是什麼音樂?」
傑森瞅了小孩一眼,側耳傾聽。
他聽見一陣模糊低沉的樂音,很像低音號,但更為渾厚。傑森緊握著圍欄,音樂在他注意到之前已經響多久呢?迴蕩的旋律越來越大聲。他看向身邊的婦人。
「妳聽到了嗎?」
婦人點頭,皺起眉頭。「是從水池裡傳來的嗎?」
「我想是吧!」傑森咬住下唇,本來可以進一步說明音樂來自通過河馬後就能抵達的另一個世界。
傑森感到心臟怦怦亂跳。跡象出現了,入口開啟了。如果他真想回去,那麼時機已到,他不會笨到期待會有更明顯的機會。傑森抓緊圍欄。
他真的想去嗎?他的家人會作何感想?他與爸媽的關係沒比以前親近多少。他們在他歷劫歸來之後付出極大心力,但這種關心只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被小心翼翼對待的精神病人。他感念這份關懷,也努力表現出他的感動,但是他和爸媽的頻率就是不合。在他回家的興奮騷動褪去之後,他們又重拾過去的生活模式,兒子二度失蹤必定會讓他們難以接受。可憐的麥特應該會驚呆了。
不過這趟去萊瑞恩應該不必待到天荒地老,因為他知道回家的方法。當然,索命的敵人在那裡等著,他很有可能死於非命,再也回不了家。但他需要完成的那件事值得他冒險,他必須讓嘉洛倫、塔克和其他人知道「那個字」是個騙局,而且必須救出瑞秋。
傑森回頭看向「人類愚行遺跡」。那是一個玻璃櫃,展示無聊人士丟進河馬水池裡的物品。如果河馬不是將他生吞入腹送到另一個世界,而是咬死他,也許他們可以把他的屍體放在裡面。
如果他成功讓自己在這名婦人和她兒子面前被河馬一口吞下,他的家人和朋友會怎麼想呢?他們當然會假設他死了,大概會判定他是因為沮喪過度才做出這種失心瘋的事。但大家要怎麼解釋他這麼大個人被河馬整個兒吞下呢?這隻動物雖然龐大,但看起來也沒大到能完成這種壯舉。
話說回來,只要他能回到萊瑞恩,管其他人怎麼想呢?或許他下次「死而復生」時會有點難以自圓其說,但是這之後再來擔心就好。
音樂的聲量持續增強,依然只是單一樂器的低沉音符。那隻沉著的河馬在池底不動如山。傑森磨搓手心,他看向那名婦人,她挨靠著護欄,聚精會神。
她與他視線相交,開口說道:「這不是很怪嗎?」
「沒錯,我來查看一下。」深吸一口氣之後,傑森翻過護欄,跳入水中。他向下潛近河馬,牠依然文風不動。傑森遲疑地觸碰牠的口鼻,沒得到任何回應。
傑森浮上水面。那名婦人正在尖叫,她的兒子嚎啕大哭,幾個人被這陣騷動引來,推擠圍攏。上次是那隻河馬主動把他吞下去的,這次他要怎麼誘使牠做出一樣的事呢?
傑森再度下潛,試著用力拍打河馬,但是在水中無法使出多大力氣。他將手指深深插入那隻動物的大鼻孔,戳牠的眼睛。牠的大頭突然轉向一邊,害傑森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那尊大頭前後擺動,之後再度靜止。傑森對著牠的鼻孔使出最後一戳,然後浮上水面呼吸。
目前池邊已經聚集了好一群人,那名婦人仍在尖叫。「出來!」一個男人大吼。「你在搞什麼鬼?」
傑森踩水游動,深感尷尬,心知這一切在旁人眼裡看來有多瘋狂,他有預感之後將要看更多次心理醫生了。那隻懶洋洋的河馬顯然對他不感興趣,也不會被激怒。但他還要再試一次。
一個東西擦過傑森的腿,他低頭看去,那隻河馬正從他正下方迅速浮起,下顎大張。當那隻臃腫的棕色厚皮獸衝破他四周的水面時,傑森已經幾乎被吞下大半了。巨大的下顎闔起,眾人齊聲驚叫,傑森瞬間就已看不見圍觀人群。
傑森頭上腳下,溜過一條濕滑如橡皮的通道,耳中只聞驚呼聲逐漸隱去,低沉的樂音越來越大。四周一片漆黑,一直持續到他身體一震,猛然停止,腿伸出一棵枯木的開口。
他現正躺在一根中空樹幹內,看著頭頂上的星星,衣服全濕了。低沉繚繞的旋律依然迴盪耳際。
傑森迅速跑出樹洞,背包讓他動作笨拙,然後他認出眼前的景物──高大的樹林、濃密的灌木、寬闊的大河。他回到萊瑞恩了。
他匆匆往河岸前進。夜晚溫暖,所以他的濕衣服沒讓他太不舒服。滿月高掛在清朗的天空中照亮大河。黑水上漂浮一葉扁舟,一個人影站在簡陋的木筏上,背著一個巨大的號角。
「塔克?」傑森不敢置信地大叫。「塔克!」
樂音停止。「誰在那裡?」一個沙啞的聲音回應。
「傑森。」
筏上的身形微微一晃。「坎伯頓勛爵?」
「是。」
「你是……他的幽靈嗎?」那個聲音聽來驚疑不定。
「不,真的是我。我回來了。」傑森自己也不敢相信。「過來這裡。」
那個矮壯身影手忙腳亂地將笨重的樂器從身上解下。拿掉蘇薩拉斯之後,他划向岸邊,狐疑地向前窺探。小筏靠岸,塔克躊躇。「向前走,好讓我把你看清楚。」
傑森這才發現他一直站在陰影中。他向旁邊走了幾步,站到月光下。
「這怎麼可能?」塔克倒抽一口氣。「你不是被大帝抓走了嗎!」
「我逃回天外,但現在我回來了。」
塔克跳下小筏,撲通跪在傑森面前的泥地上,兩手在寬厚的胸膛交握,頰上的淚痕在月光下閃爍微光。「我的心臟快要被喜悅撐破了。」他快人快語。「你是怎麼逃出魔掌的?」
這麼熱情的歡迎讓傑森有點受寵若驚,過了一陣子才答道:「有人幫我。瑞秋呢?」
「我們分開走。」塔克說道。「出於戰略考量,是騅客建議的。」
「騅客?是他在往佛魯克的路上救我之前還是之後?」
「在那之前與之後他都幫過我們。敵人派出一名潛影,所以不被敵人追上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斷移動。」
「一名潛影?」傑森驚呼。「費林告訴過我,如果派出潛影就大事不妙了。」
「潛影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最後我們分頭前進,混淆分散追兵。騅客和瑞秋騎馬往一個方向去,我則帶著另一匹馬騎往別的方向。我們還放走了幾匹馬故佈疑陣。」
「賈紹呢?」傑森問道。
「我將種子人的阿芒送到七谷的其中一道城門,交給他的族人。他應該在幾個星期前就被重新種下了。」
傑森低頭看向塔克。「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吹奏你的蘇薩拉斯?」
塔克別開目光。「不是我的蘇薩拉斯,我的早就不見了,這個平庸的替代品是我從一個當鋪老闆那裡得到的。話說,我在確認種子人安全之後繼續逃亡,最後找到辦法回家。我不知道該怎麼連絡騅客和瑞秋,只能期望潛影放棄他們來追我。」
「潛影也被稱為託力魔,對吧?我對它們所知不多。」
塔克發抖。「一般都叫它們潛影。跟他們兩人分道揚鑣之後,我時不時會在遠處瞥見一個黑暗鬼魅,但從來沒能看仔細。」
「所以潛影跟蹤你?」傑森說道。「瑞秋跟騅客或許已經擺脫他了?」
「沒辦法確定。」塔克回答。「我從來沒遇過託力魔,無法確知跟蹤我的是什麼。我希望我引開了追兵中最可怕的那個。回到老家,停止逃亡的前幾個晚上,我以為會被抓走。但是沒有半個追兵出現在我家門口,這反而讓我開始焦慮不安,罪惡感將我掏空。傑森大人,如果不是你把阿芒託付給我,我絕對不會棄你不顧。我會與你並肩作戰,直到倒下。」
傑森花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塔克真的很介意在哈森罕拋下他一事。「你沒做錯,塔克。我們必須讓賈紹有機會重生,你也必須幫助瑞秋,你所做的正是我期望的。」
塔克依舊目光垂地。「我無法迴避拋下你害你被抓的事實,我真是不忠不義到了極點。我不只沒跟吉帝九同生共死,還拋棄幫我恢復自尊,給予我全新生存意義的人。部份的我想要單槍匹馬偷襲佛魯克,但是這個任務感覺上太絕望也太艱鉅。所以我買下一支二手蘇薩拉斯,編了這艘小筏,打算在今晚結束幾個月前跟團員們一起開始的事。」
「你原本是往瀑布去?塔克,你必須克服……」
塔克抬手打斷他。「不必再多說什麼了,就連我也能清楚看出天意。你是天國下凡的奇人,因為某個高深莫測的理由,一再紆尊降貴將我救出自怨自艾。」
「我只是個普通人。」
塔克噗哧大笑。「不管你是什麼人,總之不是普通人,不要強辯了。我心懷感激,鄭重宣誓將至死不渝地追隨你。」他在泥濘的河岸上拜倒,頭壓得很低。「我發誓效忠於你,我的一切皆為你所有。」他深刻莊重地說出最後幾個字。
傑森被這一幕深深感動,但也覺得手足無措。「起來,塔克。」
塔克起身。
傑森略顯為難,雙臂抱胸。「聽著,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
「什麼?」
傑森清了清喉嚨。「這也許會影響你對我的觀感。」
「還有什麼能讓我更尊敬你嗎?」
「我擔心的不是這種情形。」
塔克發出一陣短促輕笑。「不論什麼都不會讓我看輕你的。」
傑森微微聳了聳肩。「還記得吉帝九其中八人掉下瀑布的那一夜嗎?」
塔克臉色陰沉。「我怎麼忘得掉?」
「你們的音樂將我從天外召喚過來,而在我抵達你們的世界之後,我試著阻止你們航向瀑布!」
塔克兩手抱頭,語無倫次。「什麼,等等,你是那個試著救我們的多事混蛋?」
「我是。」傑森知道塔克一直怨懟那個妄想當救難英雄的人,怪他破壞了吉帝九原本莊嚴肅穆的犧牲。
月光下,塔克粗獷的臉龐漸漸出現恍然大悟的靈光。他像看到幻覺般說道:「所以我們成功了。」他對傑森伸出一指。「你就是女祭司要西蒙召喚的英雄,我們的死不是成功召喚你的先決條件。正好相反……你在我們還沒死之前就來了,而你試著救我們別做傻事。」
「我不認為我是個英雄。」
塔克揮手拒絕他的說法。「現在不是妄自菲薄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我的苟活搞砸了預言,妨礙英雄到來。但我沒有。」他頓了一下。「而他們本來也不必死。」他下顎顫抖,隨後咬緊牙根,用前臂抹過眼睛。
傑森將手放上塔克厚實的肩膀示意安慰。
「等等!」塔克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拍打額頭。「我是個大笨蛋!快。上筏。」
「為什麼……」
「快,大人。」塔克嘶啞說道。「我在河上跟你解釋。」
傑森爬上小筏,感覺它在自己的重量之下劇烈搖晃。塔克將木筏推離岸邊,水花四濺地走進河裡,雙手一撐,躍上小筏,褲子一路濕到大腿處。
「幹什……」
「蹲低。」塔克低沉急切地警告。傑森蹲在蘇薩拉斯旁邊,塔克將筏划離河岸,倉皇張望,瞇細眼睛,在夜色中搜索。「我不確定到底有沒有甩掉那個一直在跟蹤我的東西。」
「潛影?」傑森低語,黑夜突然變冷。
塔克看了傑森一眼。「我們可不能心存僥倖,那是一種惡毒狡猾的生物,我最近一次瞥見它是昨天晚上。如果這個壞蛋的獵物是我,那麼它有的是機會攻擊我。也許這個魔鬼希望我能將他帶向某個地方,或是某個人。我懷疑他是想找你,因為你越獄了」
「你對潛影知道多少?」
塔克簌簌發抖。當他繼續說下去時,聲音幾不可聞。「它們是邪惡的化身,喪盡天良,誰也不清楚它們的真面目。騅客建議我們不要談論。」
「如果它是在追捕我,我就必須知道。」
「我也不清楚。據說死神如果化為有形,那就是託力魔。不論跟蹤我的是什麼鬼東西,我只能說他看起來像一具活起來的影子。」
傑森蹙眉。「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必須分頭走。被潛影盯上就慘了,很難擺脫他們。相信我,我試過。騅客也試過,而那個種子人遺忘的野外求生技巧比我這輩子知道的都要多。如果我們走運的話,那個惡魔也許還沒意識到你我是同路人。我還在猶豫,但我想我會讓你在對岸下筏。」
「你為什麼猶豫?」
塔克皺眉。「誰也不會去河流北邊的森林。據說巨人住在那裡,少數幾個入林的人再也沒出來過。」
「那為什麼要把我往那裡送?」
「那是他們最不認為你會去的地方,也是你最不會被跟蹤的地方。除了哪個不管是什麼鬼東西的暗影怪物之外,我最近還注意到一些士兵對我異常注意。就我所知,現在已經有人在跟蹤我了,我應該更謹慎的。之前我不怎麼在意,因為覺得就要赴死了。」
他們渡過河心,傑森觀察逐漸靠近的河岸。岸上樹木蕨草叢生,黑影幢幢。「巨人是怎麼一回事?」
「我曾經兩度冒險進入森林。先聲明,我沒走多遠,但是西蒙,我們的前團長,對那裡很好奇。他是個喜歡探險的人!總之,我們兩個在大白天各去過兩次,沒看到半個巨人或任何蹤跡。據說林邊的幾座古老村莊曾經被襲擊,但在村莊荒廢之後就再也沒有相關流言了。或許巨人遷走了,又或許他們從來不曾住在那裡。」
他們逐漸接近河彼岸,傑森緊握拳頭。他才回萊瑞恩不到五分鐘怎麼就陷入這麼大的麻煩了呢?但話說回來,他還期待什麼?雖然危機四伏,但他有幸立刻與故人重逢,即使他們現在必須分道揚鑣。傑森有一個緊急情報必須告訴嘉洛倫,而塔克或許能幫忙傳達這個消息。
「如果我們打算分頭走,」傑森壓低聲音。「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說吧!」
「你知道到哪裡找盲國王嗎?」
「當然囉!到豐田。一直在同一個地方。」
第2章 巨人
傑森邁步離開河邊。蒼白月光被枝葉茂密的高大樹木阻擋,大半照不到地面。他在昏暗之中摸索,挨擠穿過長滿毛絨葉子的漆黑灌木叢,有時會遇上尖刺荊棘與糾結密林,他就改變行進方向。越是走進森林深處,地面越是植被蔓生,他不斷被多刺的障礙物困住。
他幾次停下腳步,蹲在灌木叢邊或樹木後方,傾聽觀察有沒有敵人動靜。但不論他等多久或多專心運用各種官能,都不曾發現任何追兵蹤影,也沒聽見巨人在前方砰砰踱步的聲音。
一些鐘形花朵懸垂在一根細長的莖桿上,傑森深深吸進花香,這種香味很熟悉。他回到萊瑞恩了,蹲在一片闃黑之中,枝葉遮住月光。雖然危機四伏,又或許正因如此,目前的處境讓他備感親切。他辦得到的,只要能記起一些從費林和賈紹那裡學到的自保方法,獨自在林中的他應該很難被發現。
傑森沿著一條緩緩爬升的簡陋臨時小路走了一段時間,逐漸遠離河岸,誤打誤撞走上一條狹窄的林間荒徑,他試著靠月亮維持行進方向。他的肚子漸漸餓了起來,幾次停下來從背包中拿出綜合果仁來吃。
天亮之後沒多久,傑森的大腿內側已經因為整晚與濕單寧布料摩擦而紅腫破皮。他來到一塊林間空地,小徑沒入綠地的長草之中。傑森沿著草地外緣前進,跳過一條淺溪,驚擾了一隻猞猁。那隻猞猁扭動身體,發出嘶嘶警告,毛髮豎立,一對簇毛耳朵不住抖動。傑森被牠嚇到,後退幾步,蹲下來抓起一塊石頭,但是那隻生物迅速矮身竄過草地,消失在灌木叢中。
在遇到猞猁不遠處的後方,傑森發現一條通往東北方的羊腸小道。他蹲在草地邊緣的一叢荊棘後頭,回頭窺看那片林間空地。經過一段耐心等候之後,他看見那隻猞猁偷偷摸摸地爬進林中,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也許他真的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河邊逃脫了。
傑森從背包摸出一根高蛋白棒,邊走邊吃。他循著模糊難辨的小徑持續前進,太陽也逐漸移到天頂。雖然他已筋疲力盡,但他想至少繼續走到入夜,希望能盡快將森林與巨人的威脅拋在身後。
在太陽過了天頂一段時間之後,傑森發現離小徑不遠處有一棵泡泡果樹。他覺得自己像個老道的探險家,爬上細瘦的樹幹,摘下三顆果實,然後回到小徑盤腿坐下,享受片刻悠閒與透明泡泡果的苦澀汁液。泡泡果的味道、包圍他的森林、一個人的旅途,似曾相識的一切讓傑森確實感覺自己回到萊瑞恩了。
他坐著休息的時候從背包中拿出那隻依然包在塑膠袋裡的手。費林曾經教導傑森如何辨識泡泡果樹。這名支解人會不會懷疑他已經回到萊瑞恩了呢?他有可能透過某種方式感覺到自己的手離得更近了嗎?傑森現在跟他連繫會不會很蠢?費林之前聲稱他正在逃離馬勒鐸,這也許代表那名支解人現在跟傑森站在同一陣線。
費林迅速學會手語字母。傑森剛開始與他溝通時,那名支解人只提供簡短含糊的回答。然後費林某一天突然說他幫助傑森逃離佛魯克一事已經敗露,自此開始提供較為詳盡的資訊。但基於過去被騙的經驗,傑森不確定該不該相信那些情報。
據稱在傑森離開萊瑞恩之後,費林到一座監獄暗中調查牢犯如何持續殺害警衛卻沒留下任何證跡。根據費林的說法,他還沒結束那裡的工作,一名紅衣騎士就帶著詔諭抵達,將他召回佛魯克。
費林表現出樂於聽命的樣子,但在夜裡偷偷開溜,逃進西部荒野,最後來到衛奇這個港口城市。之後他證實了先前的懷疑:馬勒鐸已經發現他涉嫌幫助傑森越獄。費林自此一直到處躲藏。
傑森在他們對話時從來不曾隱瞞想回萊瑞恩的意願,而費林也承諾傑森若能成功回來,他願意提供幫助。但是傑森對於費林深懷疑慮,不敢信他,支解人聲稱的一切都可能是編造來騙取他信任的。目前他不考慮對費林推心置腹。
點心為他重新注入精力,傑森將裝手的塑膠袋放回背包,沿著小徑快跑。他推估現在大約是地球的午夜時分。整個夏天他都慵懶度日,睡眠充足,所以他不覺得熬個一夜會對他造成太大困擾。再說,高升的太陽讓他覺得時間還早。
跑了一段時間之後,傑森放慢腳步,變成步行。白天炎熱,雖然依舊潮濕,但他的牛仔褲已經快乾了。
他走的這條小徑彎向西邊,然後朝西南延伸。傑森持續前進,希望小徑最後會折回北方。這裡的植物看起來比先前還要茂密尖銳。
就在傑森準備折返時,小徑接到一條筆直指向北方的較寬道路。他循著這條北向小路前行,對於在荒郊野外有一條這麼寬敞的道路略感訝異。他注意到有幾處枝葉似乎曾被粗略修剪,避免它們進占路面。
傑森在一棵特別殘缺不全的灌木旁暫時止步。是誰在維護這條道路?維護工程是有計畫且新近進行的。有可能是巨人嗎?或是某個勤勞的隱士?
傑森研究四周環境,灌木叢比先前還要茂密。如果捨路不走,他的進度會慢得像烏龜爬。他仔細觀察路面,沒發現巨大的腳印,只注意到星星點點的動物足跡,也許是一隻鹿。他決定沿著這條路加速推進,但保持警覺。反正如果聽見任何風吹草動,他隨時可以鑽進灌木叢中。
傑森提高警覺,嚴防不速之客,繼續循路前行。太陽往樹梢下沉。他幾次因為聽到怪聲而停下腳步,一度衝出小徑滾到一棵扎人的灌木叢下。
每個擾人心緒的聲響最後都只是虛驚一場,所以當小路繞過一棵高大灌木而他發現自己與一名手持狼牙棒的十二呎巨人正面相對時,傑森著實吃了一驚。
那名巨人站在小路邊上,面有怒色,扭曲猙獰。傑森先是一愣,然後鬆了一口氣。那個巨人只是一尊石雕毛胚。
傑森驚魂甫定,卻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叫道:「說出你的來意!」
這個命令來自他身前某處,但是傑森看不見發話者。
「把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立刻說出來意!」
傑森伸出空空如也的雙手。他仍然沒看見說話的人,聲音似乎是從那尊巨大雕像中傳出來的。「我只是在前往海岸的途中路經這片森林。」
「放下你的武器。」
「我沒有武器。」傑森伸直手臂,緩緩轉身。
一個小矮人從巨人雕像兩腳之間的藏身灌木叢出現。他有一頭紅褐色的鬈髮,身高只到傑森腰上一點點。
小矮人雙腿內彎,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來,攤開掌心,伸出雙手,語氣不再那麼嚴厲。「我也沒有武器。如果你想傷害我,請別再讓我懸著一顆心,現在就動手。」
「我什麼也不會對你做,只希望有人指點我,讓我盡快走出這片森林。」
小矮人戒慎提防地走近,一身粗服是褪色的綠,與森林植物融為一體。「恕我直說,但如果你打算攻擊我,我會希望早死早超生。」他轉身。「喏!現在我背對你閉上眼睛。我討厭胡猜亂想,如果你心懷不軌,請你好心一點,直接跟我說,讓我做最壞的打算。」
「你可以睜開眼睛。」傑森向他保證。「我不是來這裡找任何人麻煩的。」
小矮人狡獪地朝他身後投去一眼。「很好,你的光明磊落救了你一命。」
另外三個小矮人從附近的藏身處出現,兩男一女。他們與頭一個小矮人穿著相似,但是都帶著弓。
「如果你知道有多少外人沒能通過這個測試一定會很驚訝。」小矮人說道。「你是誰?」
「我是麥特.戴維森。」他不假思索地撒了個謊。雖然這些藏身林中的矮人不太可能是馬勒鐸的爪牙,但既然傑森是通緝要犯,謹慎一點也不為過。
「你好,戴維之子麥特。」矮人彬彬有禮地說道。「我是羅根之子佩茹斯。」他微微欠身。「這幾位分別是我弟弟撒烏、內人瑞塔和我的姪子伍倫。」其他人一一對他點頭致意。「你來自哪裡?」
「我四處流浪,但對這個地區不熟。我曾經在淳喜國附近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你要往哪裡去?」瑞塔問道。
「別那麼愛打聽。」佩茹斯叱責。
「你自己不也一直問。」她喃喃抱怨。
「這是我的責任,我當家做主。」
「那你就自己煮晚餐啊!」
「我要去伊辛蘭。」傑森說道。
他的回答化解了這場口舌之爭。佩茹斯將注意力轉回傑森身上。「你沒聽說這片樹林被巨人占據了嗎?」
「又一個問題。」瑞塔怒氣沖沖,低聲嘀咕。
「我當家。」佩茹斯吼回去。
「我聽過一些傳說。」傑森說道。「真的有這回事嗎?」
撒烏和伍倫相視竊笑。
「跟我們來。」佩茹斯說道。「你自己判斷。」
小矮人帶頭沿著小路直行,經過那尊高大塑像。隨著他們越走越前,小路也顯示越來越多人工維修的痕跡。過沒多久,兩旁的林木已經被修得像樹籬一樣整齊。一夥人行經另一尊更高大威猛的雕像,然後又經過第三座。
「那個陌生人是誰?」樹上傳來一聲呼叫。
「麥特,戴維之子。」佩茹斯應聲。「我們覺得他值得信任。」
「你們要帶他去哪裡?」那個看不到臉的聲音質問。
「到村子裡。」
「這樣保險嗎?」
「我為他擔保。」
「很好。」
再走了幾步,小路前方出現一大片林間空地,盤踞一座村莊。街上熙來攘往的全是發現傑森的那種小矮人,但屋舍卻巨大無比。門離地至少十二呎,窗寬牖大,屋頂擎天。西沉的夕陽映出長長的屋影。
當森林小徑變成一條鋪石子大路時,傑森止步。「看起來這裡住著巨人。」
撒烏和伍倫哈哈大笑。
佩茹斯瞪了兩人一眼。「他們曾經住過。但現在沒住了,不然我們全都會被烤來吃掉。我們是一支小種族。某個誤入歧途,久被遺忘的巫師做出我們這個實驗品。我們能力不足,無法對抗像你這種比我們高大的人。我們發現這座森林無人居住,就遷進這座空村。
傑森咧嘴一笑。「而且也不去阻止有關巨人的傳言繼續流傳。」
瑞塔眨眨眼。「你很聰明嘛!」
「所以現在要做什麼?」傑森問道。
佩茹斯聳肩。「今晚接受我們的招待,不必餐風露宿,明天我們會幫你盡速離開這裡。」
「謝謝。」
傑森大步走進村莊時引起許多注意,一個女矮人驚呼尖叫,佩茹斯和其他人反覆解釋「麥特」是他們的客人。他們領著傑森來到一棟高大的兩層樓建築,三級特大台階通向一扇巨門。小矮人撐著階面跳上台階,傑森也必須把步伐跨得很大。
小矮人從嵌在巨門的一扇小門進屋,傑森必須蹲低身體才能通過。在挑高的屋頂之下,過大和過小的傢俱在屋內夾雜紛呈,景象滑稽。兩名矮人婦女和一個小老頭看起來正忙著準備餐食。
「我們有一個客人。」佩茹斯宣佈。
「我的天。」其中一名婦人驚呼。「他不危險吧?」
「滿安全的。」佩茹斯安撫她。「他是麥特,戴維之子。這是我的姐姐戴羅婭、撒烏的太太萊拉,還有我家的怪老頭吉普。」
被唱名的幾人紛紛對他微笑點頭。
「很高興認識你們。」傑森說道。
佩茹斯拍了拍瑞塔的肩膀。「如果妳必須多煮幾道菜好招待我們的客人,那麼動作要快,我的肚子已經等不及了。」
瑞塔翻了翻白眼。「別在我們的客人面前炫耀了。我只能是你的老婆,或你的奴隸,你自己選。」
「我不想麻煩你們。」傑森說道。
「別胡說了。」佩茹斯說道。「瑞塔抱怨的時候就是她最高興的時候。」
「一定是這樣我才會把你留在身邊。」她回嘴。
「他是巨人,」小老頭喃喃抱怨。「會把我們全都吃掉。」
「有點禮貌,老頭子。」佩茹斯斥責。
老人蹣跚走向傑森。「我們必須宰一大群鹿才能餵飽這個巨人。」他用一根歪扭的拐杖敲了敲傑森。
「友善一點,吉普。」戴羅婭說道,擋在老人和傑森中間。她睜著一雙大眼對傑森微笑。
「妳可別開始肖想跟巨人親嘴。」老人大吼大叫,用拐杖戳了戳戴羅婭的屁股。「我們沒有夠高的梯子。」
佩茹斯、撒烏和伍倫爆出大笑,傑森也忍俊不禁。戴羅婭一臉氣憤。
小前門開啟,兩個小矮人走進屋內。「晚上好,佩茹斯。」其中一人說道,磨搓手掌。
「你們兩個給我滾出去。」佩茹斯怒吼,衝到門口。「我知道鎮裡每個人都想跟我家客人吃飯,但食物不夠吃。去告訴大家。」
垂頭喪氣的兩人退出門外,佩茹斯鎖上屋門。
萊拉站在龐然壁爐前,面朝巨大鍋釜,正在翻攪一鍋放在小堆木炭與灰燼上的料理。「找個位子坐。」她招呼大家。
小矮人圍坐在一張矮桌旁。傑森移開一張椅子,坐在地板上,讓自己跟大家高度相同。
「也許你坐大桌會比較舒服。」佩茹斯建議。
「我沒那麼高。」傑森說道。「再說,這樣我會錯過聊天的內容。」
萊拉端來那鍋料理,戴羅婭走在她旁邊,將燉肉舀進桌上的木碗。他們先為傑森服務,然後繞著圓桌為大家依序盛菜。瑞塔把又黑又硬的麵包捲放入大盤中,每人發一個。矮人婦女最後才為自己盛菜。等她們就座之後,大家開始大快朵頤。
「真好吃。」傑森說道。濃郁的肉湯裡滿是切塊蔬菜。
「最好是好吃。」小老頭兒咕噥。「這些紅蘿蔔是我自己種的,全鎮沒有比這更好吃的了。這讓我有個主意。」他轉向佩茹斯。「不如我們在這大個子身上套個軛具,讓他去犁我的田如何?」
「夠了,老頭子。」佩茹斯說道,轉向傑森。「原諒他。」
老頭子暗自竊笑,渾身亂顫。
「沒問題。」傑森在嚥下滿口燉肉後說道。
吃完燉肉之後,傑森依舊飢腸轆轆,但是仍然假裝酒足飯飽,對這一餐讚不絕口。
「喔,謝謝你。」瑞塔回應。她瞅了佩茹斯一眼。「至少這世界上還有懂禮貌的人。」
「喔,是啊!做得好。」佩茹斯含糊不清地說道。
金黃的光線從西向的窗口千絲萬縷灑落,是夕陽的最後餘光。「這裡距離半島北邊的海岸還有多遠?」傑森問道。
佩茹斯瞇起眼睛。「對那些身高腿長的人來說,不必兩天路程。對吧!老頭子。」
老人輕哼一聲。「他只要跌倒,頭就到半路了。」
「當然,我向你們保證,絕對不會洩漏你們的祕密。」傑森說道
小矮人轉頭互看。
「祕密?」佩茹斯說道。
「就是巨人已經離開這片森林了啊!」傑森說明。
「啊!對喔,那個祕密。」佩茹斯抬頭看向窗戶。「你知道嗎?我們還有另外一個祕密,更大的祕密。瑞塔,去把百葉窗關上。」
瑞塔抓起一根桿子,在屋內四處移動,關上窗板,最後關的那幾扇百葉窗掩住了西向的窗戶。「太陽快下山了。」她說道。
「對啊!」佩茹斯附和。他對傑森眨了眨眼。「準備好來點恐怖的了嗎?」
每一個小矮人都從他們的座位站起,各拿了一張摺放在巨桌底下的粗糙棕色毛毯。當他們開始用毯子裹住自己時一直用詭祕的眼神盯著傑森。傑森站起,退開幾步,他們丕變的態度讓他很擔心,屋裡的氣氛令他不安。他們的行為舉止突然飽含威脅,包在巨毯底下的小矮人似乎正在脫去衣物。
他們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咬緊牙關,握緊拳頭,其中幾個人發出呻吟。
「你們還好嗎?」傑森問道,越來越擔心了。
「你還在就好。」佩茹斯喘氣說道。
他們嬌小的身軀開始膨脹。隨著身體越脹越明顯,他們全都開始嗚咽嚎叫。一開始變化緩慢,隨後迅速增長。幾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現在已經跟常人一般尺寸。佩茹斯和瑞塔已經抽長到比傑森還高,而且持續長大。
傑森暗自希望為時未晚,背上背包,衝向前門。大門底下的那扇小門被人用鑰匙鎖住了,他用肩膀撞門,但小門紋絲不動。一隻大手抓住傑森的肩膀,將他甩向地板。已長到八呎且還繼續擴張的佩茹斯擋在門前,他面容扭曲,不斷嗆咳,彎下比先前更為腫脹的身體。
序曲──預言既出
王子進入廳室。空氣中瀰漫令人作嘔的甜膩薰香,散置各處的蠟燭散發柔和的光輝,讓大半古老雕刻蒙上陰影。為了抵達這座神廟,他付出慘痛的代價。無數好友喪命。家人認定他沒有對家族與淳喜國盡責。但他必須知道答案。
戴著兜帽的輔祭拉動鍊子,從香霧四溢的池子中拉起一塊濕淋淋的厚板。祭司的身體被封在陶土中,只露出臉蛋,光滑濕潤的陶板表面只有臉部突起。她雙眼閉闔。
王子靜候。輔祭固定鍊子,退出室外。在陶板漸漸停止滴水之後,整間廳室靜默無聲。
她眼睛乍開,一層奶白色眼翳遮住了她棕色的瞳仁,讓眼白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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