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過無數封信，這是第一次寫信給妳。

給：我，親愛的自己。

雖不知，多年後的妳在讀這信時，還會不會有我此刻的心情？

但，就像所有青春時的故事一樣，我們總揮霍著美好時光、無畏且驕傲的和迎面而來的世界用力的碰撞……

彷彿，沒有這樣浪漫的虛擲、沒有頭破血流的傷……

便不算真正的年輕一回。

那時曾深信會永遠的、如今都已人事全非。

曾經牢牢記住不忘的、也早都零落的不堪回憶。

然後，就當我們看著青春以一種還來不及細看便已匆促的姿態退場時；

才發現，原來我們什麼都沒留下、也什麼都記不住。

親愛的自己，我相信多年後的妳一定會比此刻的我還要來得堅韌無懼。

因為在經歷過情感上的痛與心碎之後，妳終會成長。

會長成一個現在的我

一心所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那種……心靈毋須依附，便能獨自綻放；

且 擁有鋼鐵般意志的人。

妳可以的，我相信。

身為妳的過去，妳生命中的一個段落；我有絕對的把握去相信明日的妳，

終將能成為我現在所冀望的模樣。

但 親愛的妳，親愛的我自己……

之所以會寫下這封信，是因為怕此刻正讀著信的妳；會像往昔的我那般，

為了康復、為了痊癒、為了重生……任自己的心去乾枯風化也無動於衷。

然後在往後遇見的大小事裡，妳開始像顆堅硬的石，

雖然無堅不摧但也再沒了血肉、沒有了豐沛的情感、沒有了如雨露般晶瑩的眼淚。

自此沒有了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為愛瘋狂、也可以為了心中的信念執著……的那種力量跟情感，

雖然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將妳傷害，但妳卻也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在妳不自知的時候……

我也明白，放手跟遺忘向來都是療傷的良藥；而時間則成了上天給的恩賜……

讓我們用足夠的年歲，來淡忘掉過去的種種，重新建立一個新的人生。

只是，此刻正寫著信的我仍深信，即便因為愛而碰得遍體麟傷，也想告訴妳：

這發生在我們生命裡的每段愛情，之於我們都有著它獨特的意義……

因此我多麼希望，多年後已經堅強獨立的妳，能夠坦然的看待我此刻的心情，

並再次回頭撿拾自己曾這樣深愛的……一個過程。

現在的妳，在戀愛的關係中嗎？ 那個人對妳好嗎？ 是否一樣有顆善良的心跟美麗的靈魂？

而妳還……為他寫信嗎？

還會跟他徹夜不眠的聊著天，也捨不得說要先去睡？

還會挽起袖子試著做他喜愛的料理，只為了滿足他的味蕾？

還是現在的妳，仍舊是單身？

是因為自己已經足以能照顧自己，所以才選擇獨身？

還是依然在感情裡尋尋覓覓，堅持著不肯妥協？

這也是我寫這封信的目的。

因為太瞭解妳、太瞭解自己；所以深知今日的種種會為他日的妳種下什麼樣的果。

深知我們有時在不得不長大的同時，也一併犧牲了那些我們曾視之為美好的特質。

那些熱情、天真、容易感動、簡單的快樂……多希望妳一個都不要放棄、也一個都不要遺忘。

當愛已愛過，痛也痛過之後；親愛的自己……

請記得不要失去了對愛情的信念、以及愛與被愛的能力。

曾經的失敗並不表示妳往後也會一直失敗。

只要我們勇敢面對性格上那不完美的部分，坦然接受那些事過境遷後的遺憾……

我想，一定還是會有專屬於你、屬於我們的幸福，在人生的轉角處等待著的。

愛的故事那麼美好，是過去的妳用全部的心力譜寫的；即便不盡完美，但仍希望這些都可以成為妳將來的紀念。

走過正盛的青春，回頭便看見那年少時的我，一臉青澀的佇立在懵懂又輕狂的歲月裡。

此刻的妳若同樣回望，目光或許會落在正寫著信的我的身上，也許便多少能明白……

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19-May 2010

還很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在我們認識的第二年的秋天……

你，還記得嗎？

也不知為何會突然想起，想起那個遙遠的午後。

腦海中浮現了那一日的畫面；在午後的用餐時間裡，滿室的聲音自身邊流過，談話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但我們坐的那張桌子卻似河中的淺沙洲，有一種自顧自的寧靜與遺世的美好。

大概是這次回來，你特地帶我離開台北，走訪了你的故鄉。

一個依山濱海的城鎮，在初夏的陽光底下透著翠綠的色澤……我們進到山裡，眼前是一畝畝被山環抱著的油綠稻田；然後驅車往海邊去，海的味道滲在風裡，我在岸邊的石塊上跳著，只為了找躲藏在底下的魚蟹。而你則在不遠處用鏡頭追逐著光影跟海潮……

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還依稀在耳邊。

昨天在機場，收到你傳來的照片。

一張是在開成整片白色花海的田邊，阡陌上有我的身影，如鳥般踟躕。

另一張則是在岩石錯落的海邊，而我在其中低著頭像隻正覓食的鳥。

這是你眼中的我……的樣子嗎？

鳥。像一隻鳥

於是才讓我想起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午後。

在那張如沙洲的餐桌上，我定也像隻鳥，一隻暫停歇息的候鳥。

如我現在一樣，在短暫的一餐飯、一個小旅程後……便拍拍雙翅，啟程往南方飛去。

而我的南方，這個除了工作之外便無其他寄託的城市，竟一待就好幾個年頭……

阿米爾主人，你的照片以及海潮的聲音都讓我想家。

我想念那個擁擠濕黏又炙熱的島嶼。

我想念夜市的小吃和隨叫隨停的計程車。

我想念那個會在我腳邊打轉的毛孩子。

想念那些我曾以為不會再想念的東西……

假期才剛結束，我便已焦慮的盼著下次的回程。

全無心思工作……

這隻鳥，似乎飛累了。

想 家了。



22-May 2010

親愛的阿米爾主人：

現在是清晨五點，天微透著光亮；

我剛醒而你應該才正要睡……

今天一樣是由你的訊息替我迎來早晨，

如同過去大部分的日子那樣……

而我的信呢？

是否也替你揭開了由黃昏開始的一天？

作息顛倒的我們，一個人的白天往往是另一個人的黑夜。

雖然身處的世界不同，可我總能輕易的跟你訴說那些不易對他人吐露的感受……

阿米爾主人，你是什麼時候成為我的主人的？

是因為我每次回去你都會讓我像個小跟班，並撥空帶我去吃吃喝喝，所以我便忍不住把你當成主人看待？ 還是每當我想家或因收假而沮喪時你總笑說日後會罩我，要我再撐一下，於是我才喊你主人的？

這趟回來前，無意間在某本書的書頁中，找到了張過去你寫給我的字條。

上面寫著：

充滿夏日風采的小洋裝讓哈山可以穿得水水的，滑鼠墊可以陪伴哈山努力工作與亂逛的每一天。便條紙讓哈山可以記下所有煩心與開心的大小事。杯墊可以提醒哈山別忘了喝杯茶，休息片刻－－

字條最末雖有屬上日期，但卻沒有留下年份。我隨手拍下，本想傳給你看，但卻一直到寫信的這個時候才又想起……

主人，這是哪一年你寫給哈山的？ 那件有夏日風采的小洋裝是當時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在這些年中間，我有沒有穿著它和你共度過一個午餐或是晚餐的時間？

若不是這突然出現的字條，我幾乎都快忘記我們原來已經……

認識了

那麼久、那麼久……



22-Dec　2011

阿米爾：

看一本書，然後跟著文字經歷一遍那個名叫五月的女子與 她 其後的故事。

雖然那不是我的故事，但在年輕生命裡某段跌得遍體麟傷的時期，是嚼著五月的文字過來的。而不久前的這一段，衝突、爭吵、狂悲、狂喜，在所有情緒全碰撞在一起，混亂得找不到出口的時，我也是用五月的文字在 療傷。

她不是用溫暖療癒的文字給予安慰；而是用力的衝撞、放聲的在心底那塊孤絕之地大喊。那一聲聲吶喊在死寂的空曠裡迴蕩，喊出沒人聽到，但卻只有我瞭解的――孤寂。

我們都長大了。

長大之後再回頭看，會發現人生有很多經歷，不管是多麼痛、多麼的難熬、多麼的忿恨不平，它 終究會過去。終究會在傷口裡結上一個痂、終究會在記憶裡褪去悲傷。然後接受這一切其實也沒那麼殘酷、沒那麼的難以承受。

我從不和你談過去。

談，我的過去。

關於那些年少曾交往過的男孩，在多年後記憶裡的面容早就模糊了印象，甚至連名字都似裝訂缺漏的書頁殘缺不全了。可那些已不復記憶的人，並不是在淡出我的生命之後便與之完全切割分離，而是用另一種隱匿的形式鑲鉗在生命裡面。

每當我騎著車，雙手的最後兩隻手指總會下意識的自然擱在剎車上。在路口等紅燈時，即使號誌變換了，也習慣稍做等待並不會立即踏出步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吃飯的時候便會先從最近的菜開始依序著吃。打保齡球的技術雖還是一樣差強人意，沒什麼值得炫耀的；但是打球的姿勢多年來卻都維持著令人驕傲的標準和優雅。

這些早已不著痕跡融在生活中的小習慣……現在想來才發現，其實都是少時那些男孩們教過我的事。

時間像河，帶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在無數的今日變成昨日，從眼前逝去之後；這條名為時間的河流在河床底下，沖積沉澱著的逐漸形成了現在這個我，逐漸的用一個個小習慣堆砌成眼下的這個生活。

怎麼吃、怎麼活、怎麼穿衣、怎麼走路……

我不知不覺的將他們的習慣變成了自己的；不知不覺的變成了連若干年前的自己都不甚認識的現在的我。

那在多年後，當我頷首斂眉的想起你和現在時，會發現你留下了些什麼無法抹去的東西 深植在我往復的生命中嗎？

以後，我會帶著你的什麼習慣？什麼喜好？是帶著你的角度看這個世界？還是帶著你處事的態度待人？然後用一種復刻你生活的方式，去過屬於我、也只有我的未來嗎？

我不知道像這樣的書寫，能否換來心靈上的自由？

但透過給你寫信，我至少能有條理的把自己跟你的關係好好的重新檢視。

轉眼，一年就這樣結束了。

這三百多個日子，過得超乎我們所能想像的煎熬。

中間已經發生、已經犯錯、已經無可挽回的……早都在心裡還擱著不放前過去了、也落幕了。

阿米爾，當你將來再來看這些我寫給你的信跟文字，你會記得的是我帶給你的傷害？還是那些溫暖幸福？

而我，你的哈山……

又曾經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些什麼？



16-Feb 2012

親愛的阿米爾：

若說過去的我是隱身在馬奎斯筆下的魔幻世界中；那麼接下來的我的人生，也許都將落入如費茲傑羅筆下所架構的虛無世界裡。然後在那個虛無的世界裡，看著青春虛擲、物是人非、美好如幻夢般破碎……看著曾有過的信念凋零崩壞、曾愛過的人已不復記憶。

那次，在你面前把心給徹底傷透之後，隔天醒來的自己，似乎摸索出了竅門，漸漸能像學著你一樣的將心門給緊緊關上。

給出去的愛，收不回來。

昨晚看了電影｢班傑明的奇幻旅程｣，一個人哭倒在沙發上。我的心究竟是發生了什麼質變？為何單靠一個畫面、一句話，就能輕易將它戳破摔碎？

我悲傷的並不是愛情，也不是因為和你分離。而是深刻的體會到凡美好的，終將都有逝去的時候……

無論我們如何用力對著未知的將來大喊、試圖驅離恐懼或任何會帶來敗壞的壞因子。但 變了、散了、過去了、不愛了……該來的依舊都還是來了。想到這，又忍不住心酸。過去每個盼能化為永恆的幸福時刻，最後仍被時間的河流漫過、被新事物推擠至記憶的最角落，逐漸斑駁褪色。

一切都是幻影。一切也都是場甜美的夢境。

這時候竟讀到費茲傑羅。

像在失意落魄時遇見了頻率相同的人，他的小說跟文字給了我慰藉。

我會漸漸康復的。我想……

像出了一場水痘或麻疹，在身體某些隱密的地方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或終身帶著抗體於骨髓血液裡。但這外在，這為外界所認識跟理解的我，終將會看起來是健康、看起來是已痊癒的那般；平靜且好好的生活著。

以前我以為自己一直得不到幸福，是因為沒有遇見｢好｣的人。所以便這樣蹉跎了青春。但後來遇見了這麼好的你，卻依然得不到我要的幸福時，曾一度很沮喪。

可現在我突然明白，所謂的幸福不論是遇上、沒遇上、擁有、沒擁有，都不是取決於我做了些什麼或者必須具備了什麼樣的才能。那些幸福的人們，有人可能也像我一樣任性、像你一樣細膩、可能比我聰明、或比我更不諳世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樣子，而終有一日我們都能用這最真實的樣子，遇見專屬於自己的幸福。只不過這專屬的幸福它什麼時候會出現、會遇見，就半點不由人了。

不是誰不夠好。也不是誰做得不夠。





13-Dec 2012

親愛的阿米爾：

在北美洲，每隔17年會出現蟬大批羽化的現象。這以質數單位為生命週期的蟬，總是在同一個時間成群的從黑暗地底破土而出，過牠們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夏天。

另外，在同一塊土地上，則有另一個品種的蟬是以質數13年為一個生命的週期；用著不同的時間裡，做著相同的演化。這兩種蟬，雖然彼此近似，但因為羽化的週期並不相同，所以在他們有限的生命裡，幾乎是不可能相遇。

可微妙的是每隔221年，同樣以質數為生命週期的這兩種蟬；卻有機會能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空間裡相遇。

我和你，無論過去或是未來，本都應該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各自都像是質數一樣格格不入的無法被其他相鄰的數質整除。面對那些和我們看來應當是同個世界的人，仍舊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及無法言喻的違和感受。

但是，你和我，這兩個質數，卻在對方的身上，

找到彼此靈魂和生命可以相互共鳴的地方。

或許這便是我為什麼一直依戀著你、遲遲不捨把你手放開的原因。

我知道現階段的你，已經放下了和我的這段感情，回到你的世界裡，繼續當起那孤獨的質數。

親愛的，我們有多少的年歲，可以再去尋找下個能與自己相知相容的質數？

我們有多少的機會，可以再找到能如此貼近彼此身體跟心靈的伴侶？

我們還有多少的221年，可以在一個燦爛的夏季，和彼此熱切的相戀？

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你，知道嗎？





5-Jan 2013

親愛的阿米爾：



在回家的途中，讀著馬奎斯的《愛在瘟疫蔓延時》。



其實之前便已看過原著改編的電影，找來小說後卻也只看了開頭而已。

原因是因為簡體翻譯的小說，讀起來每個字都像殘缺的病人，

實在很難把書中的情緒帶到心裡去。

但是今天又重新的接續著看了下去，然後在這樣的一個微妙的時空裡，

被深刻的感動。



那個剛從西班牙殖民中獨立的哥倫比亞，有著南美炙熱的天氣、漫天的黃沙、混濁的氣味、還有帶著加泰隆尼亞風格的豪宅，以及那曾經的繁華、和看不見盡頭的生命與遲緩又艱難的愛情，傾刻全掙脫了殘缺的簡體文字，並且化成鮮明的影像，跑進了腦海裡。



那個瞬間，在我的眼前，

我彷彿看到身處的這個城市 與哥倫比亞那個城市

影像淺淺重疊。



城市的紋理或許不盡相同，

但愛情的脈絡卻有著相似的痕跡。



我突然懂得，

為何當時我的無法理解馬奎斯他所要訴說的――那種愛情。



沒愛你之前，愛情是用我以為的樣貌存在。

而我以為的愛情，也沒多大不同於世俗的愛情。

但，我卻從沒想過，那通用於世俗的、或許未必是真正適合我的。



大概是因為一直沒看清這一點吧，

所以，才會在感情的這條路上跌撞。

直到愛上你，又經歷過這些風雨之後；我才真的明白：

愛就像在心底最幽暗處的燭光，無論外在世界經歷了什麼風雨和波折，那個燭光仍會一直在那裡，且不因時空推移而有所改變。

費茲傑羅在浮華與名利中起伏卻仍深愛的妻子賽兒妲，達利絢爛瘋狂的一生也只鍾情於加拉。

而本書裡的主角為了愛情，竟也苦守了半個世紀。



真的愛上了一個人，那種愛就如同霍爾移動城堡裡的那個不滅的火種，

終究會指引方向、終究會給予力量、終究會……

一直在心底溫暖著。





我愛你。

真切且深刻的愛著。

寫過無數封信，這是第一次寫信給妳。

給：我，親愛的自己。

雖不知，多年後的妳在讀這信時，還會不會有我此刻的心情？

但，就像所有青春時的故事一樣，我們總揮霍著美好時光、無畏且驕傲的和迎面而來的世界用力的碰撞……

彷彿，沒有這樣浪漫的虛擲、沒有頭破血流的傷……

便不算真正的年輕一回。

那時曾深信會永遠的、如今都已人事全非。

曾經牢牢記住不忘的、也早都零落的不堪回憶。

然後，就當我們看著青春以一種還來不及細看便已匆促的姿態退場時；

才發現，原來我們什麼都沒留下、也什麼都記不住。

親愛的自己，我相信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