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天,這一帶就經常有蟬鳴。尤其是秋天的腳步一接近,蟬的叫聲聽起來就像是在感嘆夏季結束。我和蟬一樣,也是命中註定要拚命珍惜每一天,所以包含朝生暮死的意義,取名為蟬記。
檀野庄三郎因為在一起衝突中砍傷同僚,原本必須切腹自我了結性命,但家老在種種考量下,決定暫時饒他一死,將他遣至向山村去監視戶田秋谷。
戶田原本擔任勘定奉行,七年前被發現和前藩主的側室私通,並且將發現此事的小姓殺害。家臣和側室私通是藩主家之恥,他原本應該要在沒收家祿後切腹,但前藩主卻將他幽禁在向山村,命他將手頭上正在編纂的藩主家譜完成,十年之後再行切腹自殺。
現在距離戶田必須了結性命的日子只剩下三年,家老擔憂戶田會偷偷逃離向山村,並且毀棄已經完成的藩主家譜,於是命令檀野前去向山村貼身監視戶田。檀野到了向山村後,戶田給他看了自己取名為「蟬記」的日記,裡面詳實際記載了這七年他編纂藩主家譜的過程。
檀野在閱覽「蟬記」以及與戶田相處的過程中,漸漸察覺戶田當年可能是被誣陷入罪,這背後埋藏了藩主家族隱晦不為人知的祕密。檀野開始積極想要查明事發真相,藉此阻止戶田受切腹之刑,但這舉措卻可能讓他與戶田一家以及向山村民都失去性命。
【本書特色】
★獲一四六回直木賞
作者簡介:
葉室麟(RIN HAMURO)
日本福岡縣人,西南學院大學文學院外語系法語組畢業,曾任地方新聞記者、廣播主持人。直到他54歲那年,以描寫陶工和繪匠兄弟的江戶時代小說《乾山晚愁》獲得歷史文學賞後,方踏入作家一途。2007年,葉室麟以《銀漢之賦》獲第14回松本清張賞,書中以架空的藩國為背景,大量運用漢詩,讓評審委員宮部美幸盛讚不已,「讓這個故事更有內涵」。
譯者簡介:
貓一匹
不食人間煙火的外星人。
章節試閱
一
春光明媚,群山之間薄霧靉靆,山櫻盛開,花瓣翩翩飄落。或許是因為雨持續下到昨天,從道路俯看,溪流的水量豐沛,而且流速湍急,到處激起白色的水花。
溪邊的樹木在午後鮮明的陽光照射下,綠油油的葉片繁茂生長。其枝椏覆蓋溪面伸展,深綠色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
檀野庄三郎揹著以竹籐編製的箱子往下走向溪流,在到處都是圓石子的岸邊蹲了下來,把手泡在水裡,雙手掬水含入口中,水面映照出庄三郎濃眉鼻挺的容貌。
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下來,溪面光影斑斕,白燦燦地粼粼閃爍。突然間,一個藍色的東西掠過一旁。庄三郎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一隻比麻雀稍微大一些的鳥停在溪邊的樹枝上,或許是在覓食,傾斜著長長的鳥喙,目不轉睛地盯著溪面。原來是隻翠鳥。牠的羽毛表面是綠色的,背部則是美麗的天藍色。
樹枝隨風搖曳,說時遲那時快,翠鳥「吱」地啼叫一聲,同時筆直竄入水中。透明的水中閃現藍色的那一瞬間,翠鳥叼著魚,振翅飛去。
吹拂綠色樹梢而過的微風清爽。
庄三郎以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從腰上取下竹筒汲水;一邊心想著:這裡距離目的地──向山村,還有多遠的路程呢?同時將竹筒掛回腰際。
這時,身邊濺起了水花。他以為是翠鳥,目光轉向溪面,水花又再度濺起。
小物體掠過溪面,彈跳了兩、三次。
是石頭啊?
庄三郎環顧四周,發現一名留著瀏海的少年站在上游的圓木橋上。
從他身上穿著綿質和服跟褪色的褲裙來看,應該是武士之子。
「喂!很危險耶。」
庄三郎對他呼喊道,曬得黝黑的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不怕生的親切笑容。他有一張圓臉,烏黑的眼珠。
「我是在用石頭捕魚。不會丟到人。」
「用石頭捕魚?用小石子丟溪裡的魚嗎?」
少年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你在說笑吧。沒人能用石頭丟中水裡游的魚。」
有人會對魚兒藏匿的岩石投下大石頭,以那股衝擊力道使魚暈過去,然後捕捉,但是庄三郎沒聽過有人用丟小石子的方式捕魚。
庄三郎調侃道,少年指著溪邊的樹。
「最底下的樹枝──」
少年向前弓身,腰桿子一沉,拿著石頭的手高舉過頂,往前奮力一揮。
庄三郎聽見破空之聲,少年先前指著的樹枝旋即應聲折斷,引發水聲,枝頭泡在水裡。
庄三郎不顧下襬會濡濕,進入溪中拿起折斷的樹枝。他看到樹皮剝落,露出白色的樹枝,折斷的部分宛如以刀刃切削般光滑。庄三郎大吃一驚,回頭說道:「真了不起。這樣的話,說不定也能捕魚。」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開心地笑了笑,然後問:「你要去哪裡呢?」
充滿好奇心的眼中,閃爍著活力四射的光芒。
「向山村。」
「既然如此,這裡就是了。」
少年氣勢十足地說。庄三郎環顧四周,民宅稀落,但已經進入了向山村嗎?
「我想拜訪住在向山村的戶田秋谷。」
「戶田秋谷是我父親。」
少年一臉困惑地看著庄三郎。
(原來這孩子是戶田秋谷兄的兒子啊。)
庄三郎感到緊張。他總覺得少年一聽到秋谷的名字,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於是扯開嗓門,開朗地說:「那太好了。我叫做檀野庄三郎,奉家老(譯註:江戶時代,協助藩主執行政務的重臣)中根兵右衛門大人之命前來,你能夠帶我到府上嗎?」
少年目不轉瞬地盯著庄三郎,似乎卸下了心防;低頭報上姓名:「我叫做戶田郁太郎。」
兵右衛門告訴過庄三郎,秋谷的妻子叫做織江,還有一雙子女,分別是長女薰,以及十歲的長男郁太郎。
庄三郎在郁太郎的引領之下,渡過圓木橋,意識到他的背影還很纖細,感到一陣痛心。
沿著溪流爬坡,來到了一個開墾雜木林的地方。從那裡開始的一小段路上沿途是一片連綿的田地,也有老百姓的稻草屋零星散布。在田間小路步行一陣後,來到了通往丘陵的小徑。秋谷的家還在前方吧?庄三郎一面以手帕擦拭汗涔涔的脖子,一面跟在郁太郎後頭。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被杉樹林包圍的微暗坡道,沁涼的空氣令臉頰感到舒暢,腳步也變得輕盈。
不久之後,出現了大型的茅草屋頂。門口位於宅邸正面的正中央,南邊和東邊圍著緣廊,紙拉門是關著的。
門口旁邊放著籮筐,裡面裝了款冬苗、刺嫰芽、蕨菜、紫萁等山菜,庭前堆著剛劈好的木柴,宛如一座小山。
這房子看起來不像是武士宅邸,反倒像是名主(譯註:平安後期至中世紀,名田[在以開墾、購買、侵占等方式取得的田地,冠上取得者的名字]的持有者)的家。門口的門開著,從一進門的泥地房間進屋。
郁太郎一進入泥地房間,便高聲告知自己帶客人回來了。不久,一名身材苗條、眉目清秀,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從屋內出來,她八成是薰。或許剛才正在打掃,她一面解開束衣袖的帶子,一面低頭行禮。庄三郎走上前去打招呼。
「我叫做檀野庄三郎,先前擔任奧祐筆(譯註:江戶幕府的官職之一,負責書寫書信的文官)。這次奉家老大人之命,前來協助戶田大人的工作。」
薰以清澈的眼神注視庄三郎,臉上忽然染上一片紅暈,應道:「真不巧,家父外出了。」
「他去哪裡了呢?」
庄三郎偏頭不解。秋谷雖然可以外出,但活動範圍僅在方圓三里內。
或許是察覺到庄三郎詫異的心情,薰連忙說:「家父去拜訪長久寺的慶仙禪師。」
長久寺是位於不遠處的瓦岳南麓的禪寺,而慶仙禪師是藩內知名的僧侶。
「這樣啊。那麼,我可以等他回來嗎?」
庄三郎問道,薰雖遲疑,還是稍微收起白皙的下顎,點了點頭,告訴庄三郎:「我這就去端洗腳水過來。」
薰步下泥地房間,往內側快步而去。庄三郎把箱子放在一旁,在玄關的橫木上坐了下來。
過沒多久,薰端來裝了水的小盆子。庄三郎洗完腳之後,抱著箱子進屋。薰一臉詫異地看了看似沉甸甸的箱子一眼,默默地引領他到面向後院的客廳。
連壁龕都堆著一大堆書籍。秋谷大概是把這個客廳當作書房使用。書桌位於採光窗旁,上頭放著硯臺和筆,紙攏得整整齊齊。過一會兒,薰端著茶過來,悄聲說:「家母今天早上身體不適,在房裡躺著,沒辦法跟您打招呼,真是抱歉。」
說到這個,庄三郎進入這間房子時,總覺得隱隱聞到了藥湯的味道。
郁太郎來到一旁坐下,他似乎打算在秋谷回來之前,陪伴庄三郎。
位於房子北邊的後院只有一小塊連著竹林的建地,但照得到陽光的一部分被當作田地,放養的雞在田地的角落啄食飼料。
雞一面啼叫,一面在田地裡到處走來走去。庄三郎看著眼前的恬靜景象,覺得這個家的男主人遭到幽禁,遲早必須切腹並不真實。
薰點頭致意退下,和郁太郎兩人獨處時,庄三郎隨口說:「府上在養雞啊?」
郁太郎趨身向前,一副那是相當重要的工作似地,卯足全力地解釋:「天氣一暖和起來,雞就很會生蛋,每天早上去看有沒有蛋是我的工作。」
「這樣啊。」
庄三郎面露苦笑,心想:如果秋谷的妻子臥病在床,為了讓母親滋補身子,每天睜大眼睛等著雞下蛋,的確是一件重要的事。
庄三郎總覺得自己稍微窺見了秋谷節省的生活情況,當他喝著茶時,紙拉門上出現了一個影子。
「父親大人,您回來了。」
郁太郎迅速起身,走到緣廊上低頭行禮。庄三郎把頭轉向緣廊,看到那裡站著一個身穿窄袖和服跟工作裙褲、年約四十多歲的男人。
他的額頭寬闊,眉尾上揚,鼻子高挺。在他腮幫子鼓起、氣宇軒昂的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這個人就是曾任郡奉行[譯註:江戶時代,各藩負責掌管農村的職務之一],受到農民敬仰的戶田秋谷嗎?)
秋谷原本是羽根藩擔任勘定奉行(譯註:江戶幕府的職稱,負責幕府直轄地的稅收、金錢/穀物的出納)的柳井與市的四男,後來成為馬廻役(譯註:在主君、大將騎的馬周圍護衛的騎馬武士)戶田惣五郎的養子。名為光德、順右衛門;號秋谷。
據說他從年輕時就文武雙全,修練眼心流劍術、制剛流柔術、以心流拔刀術,尤其是寶藏院流十文字槍術,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此外,聽說他對於和歌、漢文書籍的造詣也很深。
二十七歲時被提拔為郡奉行,擔任了五年的時間。那段期間,他勤懇地巡察領地,四處觀察田地,從青苗的顏色深淺,推測老百姓的工作情況;給予勤奮者獎賞,斥責怠惰者。
有一次,秋谷在巡察時看到一塊田地長滿雜草,他無法視而不見地直接經過,於是把長槍插在田間小路上,和隨從一起進入田地,親自拔草。
據說原本偷懶的農民,也因此深受感動,發奮耕種出結實累累的稻穗。秋谷宛如對家人諄諄教誨般地對待農民,因此人人心悅誠服。
此外,秋谷鼓勵農民生產作為榻榻米表面的草蓆。
人稱豊後地區的七島草蓆為「豊後的綠蓆」。
相傳鄰藩──府內藩城邑的橋本五郎左衛門這名商人,在薩摩(譯註:舊國名,相當於如今的鹿兒島縣西部)發現堅固耐用的草蓆,於是前往它的產地琉球時,船隻遇難漂流至七島(吐噶喇列島),發現燈心草的青苗帶了回來,據說這就是七島草蓆的由來。
七島草席比起一般燈心草製成的榻榻米表面,雖然觸感較為粗糙,但是堅固耐用,所以許多老百姓開始當作榻榻米表面使用。
羽根藩在秋谷的鼓勵之下,也開始製作「綠蓆」,後來聲名遠播至江戶(譯註:以如今東京都千代田區為主的地區)、大坂等地,不僅改善了藩的財政,也使農民的生活更好過了。
庄三郎重新注視秋谷的臉。
儘管濃眉深鎖,眉間顯得有些嚴厲,但是眉目清秀,表情中有一股看不出他置身於逆境中的開朗。
「有客人啊──」
秋谷柔聲地對郁太郎說,郁太郎一點頭,庄三郎來到緣廊說明:「我名叫檀野庄三郎,奉家老大人之命,前來協助戶田大人。」
庄三郎從懷裡取出書信。
秋谷瞄了庄三郎手中的書信一眼,不發一語,拍去腳上的泥沙,步上緣廊,進入客廳;坐下之後從庄三郎手中接過書信,輕輕地攤開。秋谷看了書信好一陣子之後說:「這上頭寫到,你在城內引發爭端,因為家老法外開恩,你才免於一死,是嗎?」
秋谷將雙眼皮的沉穩眼神轉向庄三郎。
「正是。」
庄三郎老實地點了點頭,語調終究不免稍微變得尖銳了。
一
春光明媚,群山之間薄霧靉靆,山櫻盛開,花瓣翩翩飄落。或許是因為雨持續下到昨天,從道路俯看,溪流的水量豐沛,而且流速湍急,到處激起白色的水花。
溪邊的樹木在午後鮮明的陽光照射下,綠油油的葉片繁茂生長。其枝椏覆蓋溪面伸展,深綠色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
檀野庄三郎揹著以竹籐編製的箱子往下走向溪流,在到處都是圓石子的岸邊蹲了下來,把手泡在水裡,雙手掬水含入口中,水面映照出庄三郎濃眉鼻挺的容貌。
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下來,溪面光影斑斕,白燦燦地粼粼閃爍。突然間,一個藍色的東西掠過一旁。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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