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袖套偵探登場

在這世上有些事物即使就擺在眼前，卻絕對進不了身心健全者的眼──視而不見。這張告示就是典型的例子。若是平時的蘇甲純也，就算視網膜與字體的影像結合，內心恐怕還是不會意識到內容吧。也許他只會覺得：怎麼有個怪東西。但是，他肯定在走過的下一秒便立刻忘個精光。偏偏這天早上他停下腳步，一字一句地仔細看了內容──一定是因為睡眠不足而心浮氣躁。

　　市民服務課臨時櫃檯

　　敬告櫃洗市全體市民

　　平日各種意見、需求，皆可前來傾訴

　　個人煩惱也歡迎前來諮詢

　　　　　　　　　　　　　　　　　　　　　　　　　　櫃洗市一般陳訴組

　　這是什麼玩意兒？純也一瞬間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這並非不可能的事。畢竟昨晚喝悶酒結果酩酊大醉。雖然好像有一段時間像暈厥似地打瞌睡，但還是幾乎徹夜未眠的狀態。睡眠不足加上宿醉，現在腦袋一片空白。即使就這麼站著失去意識也不奇怪。

　　他擔心地捏一捏自己的臉頰。很用力。啊，好痛！這表示，自己應該不是做夢。

純也再次環視四周，室內非常寬敞。這裡是純也就讀的櫃洗大學的行政室。窗口櫃檯上方懸掛著總務組、教務組、生活輔導組等各個部門的牌子。純也確認剛才從生活輔導組拿到的在學證明書的信封還在手裡後，他終於找回現實感。

　　上上週，遠在家鄉的父親打電話來，跟純也說必須提交必要的證明文件給公司，吩咐他盡快把在學證明書寄回家。純也不明原由，但他猜八成是關於薪資方面必須申報無收入的扶養家屬吧。純也立刻去學校的行政室申請在學證明，但櫃檯人員表示證明書要過幾天才會好，然後他就徹底忘了這回事。直到今早精疲力竭正想鑽進被窩之際，又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

父親暴跳如雷地說：喂！我明明吩咐過你了，結果到現在還沒收到你的在學證明書。現在到底是怎樣，申報期限馬上就要過了，所以你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給我寄回來。一定要寄限時。話說你最近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念書啊……云云。

　　拜託饒了我吧。純也在心裡猛發牢騷。昨天本來就已是波瀾萬丈的一夜了。畢竟，這是他頭一次看到死屍。不。他這才想到，國中時曾在醫院看著祖父嚥下最後一口氣，但那又是另一回事。昨晚是碰上橫死的屍體，還是認識的男人。這是真真切切、有生以來頭一遭。坐上警車固然是第一次，看到便衣刑警也是頭一回。自己直到剛剛才結束偵訊被放回來，回到自己的住處。好不容易漫長的一夜過去，本以為終於能好好睡覺了。真的，拜託饒了我吧。

　　只是，他當然不可能對著電話如此抱怨。一方面是因為害怕像古人一樣嚴厲的父親，更是因為如果詳細解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他肯定會被莫名其妙地教訓一頓：罵他平時行為不檢點才會被捲入這種詭異的事件等等。

是是是，小的知道了。證明書已經申請了，我馬上就去領回來，待會兒就用限時寄出。

說完並掛斷電話後，已經不可能再舒舒服服睡覺了。他只好鞭策酸軟無力的身體穿上衣服。

　　純也住的是大學旁邊的套房公寓──「溫馨小居」二○二號室。這時他正要下樓梯的腳在瞬間愕然打住。玄關已拉起禁止進入的黃色封鎖線，還有制服員警站崗。那果然不是做夢，是真實發生的事……有種屍體的肌膚觸感重回手心的錯覺。又感到一陣惡寒的純也走到馬路上，倏然仰望溫馨小居的三樓。間室良太郎的房間在三○五號室。那個房間想必也依舊被封鎖吧。

　　即使是這樣的煩悶，在純也現在猶如籠罩迷霧的大腦裡也沒停留太久。他呵欠連連，揉著惺忪睡眼去了學校。時值早上八點鐘。他走進剛開門、連職員都還小貓兩三隻的行政室。他在櫃檯領取在學證明書的同時驀然想到：之前被老爸的氣勢一時唬住，但仔細想想，離此地最近的郵局應該還沒開門吧。失策。早知道應該先睡一小時再出來。媽的。被無力感弄得愈發毛躁的純也，突然瞥見的就是文章一開始提到的那張告示。

　　這是什麼鬼玩意？市民服務課？櫃洗市一般陳訴組？喂喂喂，撇開這個陌生的名稱不談，這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雖然我們這裡的確是國立大學沒錯，但學校的行政員應該是國家公務員吧。相較之下，市府的單位應該屬於市公所，那裡的職員是地方公務員吧。現在為什麼非得特地跑來大學出公差呢？搞錯對象了吧。不過，我其實也不大清楚就是了。

　　純也朝著張貼那張奇妙告示的櫃檯後面探頭瞧。只見一名身材瘦長如鉛筆的男子，正端坐在貌似折疊式的簡易桌子前。男子猶如昔日罹患肺病的文藝青年般尖銳的風貌，配上圓框銀邊眼鏡，看不出是年輕還是年老。他看似隨意剪齊的頭髮好像有點花白，但基本上年齡不詳。彷彿生怕一笑就會被對方趁虛而入似地板著臉，還有那條深色的領帶，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公務員正經八百的印象；但是，他放在桌上的雙臂戴著長治手肘的黑色袖套，又給人一種過度正經，甚至帶點戲謔的感覺。

　　袖套男所在的不是正規的辦公空間，而是與生活輔導組鄰接的簡易會客室。這裡通常是就業輔導組與各家企業人事部面談時，用來接待外賓的地方。今天似乎變成了市民服務課的臨時櫃檯。前面也提過了，若是平日的純也，縱使看到如此怪異的景像，頂多只是覺得有個奇怪的活動，一定不會思索就直接走過去。但是，今天那句「個人煩惱也歡迎前來諮詢」的文案，令他怦然心動。

　　「那個……」他先確定沒有被任何熟人看見後，才戰戰兢兢地走近一般陳訴組的櫃檯。「不好意思，真的連個人煩惱也接受諮詢嗎？」

　　袖套男冷漠地看著純也。笑也不笑地指著櫃檯角落。純也一看之下，那裡擺著類似表格的東西，是「諮詢者姓名一覽表」，上有空格縱向排列，看樣子好像是等候名單，末尾注明「輪到時會叫名字，請耐心等候」。

　　「嗯……那個……」

　　「寫上你的名字。」對著困惑的純也，袖套男用毫不客氣的語氣做出指示。

純也聽從他的指示，用夾在檔案夾裡的原子筆，在第一個空格填寫自己的姓名；其中有一欄是報名時間，於是他填上早上八點。

　　「這樣可以了嗎？」

　　「輪到你時會叫你的名字。」袖套男紋風不動地坐著。「請你坐在那邊排隊等候。」

　　對方下巴一努，純也跟著轉身一看：行政室的角落並列排放了三張折疊鐵椅。

喂喂喂，什麼狗屁排不排隊啊？不用再次環視四周，純也也知道櫃檯附近只有他而已。更何況，在「諮詢者姓名一覽表」填寫姓名的分明也只有我一人。看這樣子，我該不會是被怪胎纏上了？

純也暗自考慮是否該直接轉身走人，但他終究被袖套男理所當然的態度壓制，最終仍是在鐵椅上坐了下來。

　　應該不會有事吧？大概。純也這麼告訴自己。來歷不明的妄想人是要在大學校區內，還是在行政室的櫃檯內如此公然闖入，這絕不可能。是實上，其他學校職員好像也沒特別在意這邊的動靜。

　　袖套男終於緩緩站起，朝櫃檯上的等候名單一瞥。「蘇甲同學，請進。」他喊道，態度依然很不客氣，但純也開始覺得這和一般定義下的冷漠好像有點不同。簡而言之，他的表情與聲音都毫無特徵。此人到底擁有什麼想法與價值觀呢？也許該說，打從一開始就難以想像他的背景。光看他對手續上的形式如此執著，就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太機械化還是過於世俗。純也有種預感：即使事後要回想這位袖套男的樣子，恐怕也相當困難。

　　純也繞過Ｌ型的櫃檯走進簡易會客室。這也是他上大學以來第一次走進櫃檯裡面。在袖套男的邀請下，純也在長椅落座。

　　「說吧，你有什麼問題？」

　　袖套男的詢問口氣，彷彿是說無論是一般市民的需求或意見，或者是個人煩惱，總之什麼都可以商量。

　　「嗯，那個，該說是有點為難嗎。」他差點禁不住誘惑把筑摩地葉子的事拿出來商量，但還是在最後關頭打住。「有件事很莫名其妙，讓我很困惑。」

　　「是私人煩惱嗎？」

　　「嚴格說來不算是。現在警方正在偵查當中。」

　　「是什麼刑案嗎？」

　　「是刑案沒錯啦，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從頭說起吧，事情的開始是，昨晚我撞見一個熟人死掉──」

壹、 袖套偵探登場

在這世上有些事物即使就擺在眼前，卻絕對進不了身心健全者的眼──視而不見。這張告示就是典型的例子。若是平時的蘇甲純也，就算視網膜與字體的影像結合，內心恐怕還是不會意識到內容吧。也許他只會覺得：怎麼有個怪東西。但是，他肯定在走過的下一秒便立刻忘個精光。偏偏這天早上他停下腳步，一字一句地仔細看了內容──一定是因為睡眠不足而心浮氣躁。

　　市民服務課臨時櫃檯

　　敬告櫃洗市全體市民

　　平日各種意見、需求，皆可前來傾訴

　　個人煩惱也歡迎前來諮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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