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爆炸聲與震盪之後，整個小刑峰已經傾斜到了九十度角。

　　大殿上的瓦片嘩啦啦墜落深淵，驚叫聲此起彼伏，除了少數一些人外，多數都向崖邊滾落而去。

　　所幸天光寺的外側圍牆還算堅固，並沒有因為傾斜而坍塌，所以那些人沒有一路滾落下去，而是或落入殿內，或摔落圍牆。

　　方天畫咬牙。

　　他的計算根本就是錯誤的！

　　上層的炸藥只不過是障眼法，在它們的下層才是重頭戲。

　　如果說原本埋在寺中的炸藥量是一的話，那麼埋在上層的炸藥就是三，而埋在它下層的則是十！

　　十倍的量！無論他做什麼結果都沒有什麼區別，他埋下的那些只不過爭取了一些緩衝，沒有讓小刑峰直接被炸入深淵，而是造成了如今的傾斜，給大家留下了一些逃跑的時間。

　　被這驚天之變驚呆的武林人士紛紛醒過神來，連滾帶爬地就要往寺外跑，甚至做好了起跳的準備，只需要幾個起落就可以逃脫。

　　「站住──！」

　　一聲怒吼，如同炸雷般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是方天畫。

　　他並沒有什麼獅子吼的神功，但是他有在部隊二十多年訓練出來的用氣方式。

　　那麼長時間以來，他幾乎每天都在向幾十人、幾百人、幾千人喊口令，在沒有麥克風的情況下，他知道如何保證讓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並且保證自己不會因為那一喊就破了嗓，以至於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個身體自然沒有經歷過長久的訓練，但是他並沒有放鬆，每天都會在長跑之後找個空曠的地方喊口令，一直喊到自己頭暈汗出，再也堅持不住為止。這是鍛鍊肺活量的好機會，更是他懷念「過去」的一種方式。

　　他這一聲的確非常驚人，因為還沒有人聽說過除了天光寺的和尚之外，還有誰學會了「天光獅子吼」。

　　不過也有人注意到，他這一聲雖然震耳，卻沒有內力的加持，可見這並非獅子吼，卻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功夫，在沒有使用內力的情況下，讓聲音傳遍整個天光寺，傳遍這上千人的耳膜。

　　方天畫這驚人一聲之後竟覺得下腹丹田位置隱隱作痛，想起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即便他自己不太常用內力，但這段時間以來畢竟是有內力加護，在這一吼聲中還是不由自主地使用了已受傷的氣海。

　　左右看看，明心之前不知怎地被人撞到或者自個兒沒站穩，這會已經挪到了遙遠的地方。

　　方天畫推開柳晉雲，衝著一臉不知所措的明心做了三個手勢。

　　他做的手勢是：安撫群眾情緒，有序撤離，立刻。

　　明心立刻就明白了。

　　如今小刑峰正處於搖搖欲墜的當兒，這上千名武林人士小心點，有序撤離也就罷了。但如果不然，這麼多人同時使出輕功，在起跳的那一瞬間，他們的腳下該造成多麼巨大的壓力？說不定立馬全玩完。

　　明心跳上圍牆，同樣使出了部隊喊口令的用氣技術，但因有內力無意幫忙，他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邊，卻又不像永清那般令人感到震耳。

　　「所有人！聽我指揮！為了大家的安全，從現在開始不准使用輕功！不准大步跑跳！現在從你所在的地方慢慢向寺門口移動！記住！不要慌張，不要到處尋找你的親友，管好你自己！立刻從你所在的地方慢慢向寺廟門口前進！不要著急！請排成長列，向山下行動！

　　「天光寺的同志……師兄弟們！不必著急撤離，這是我們的寺廟！由我們殿後，讓人民……讓這些俗人先走！請維持好撤離秩序！不要緊張！每個人都能逃出去！我以國……我以天光寺方丈名義保證！

　　「如果本門派有不能移動的人員，方便的話請小心帶著他們離開，如果不方便，請立即告訴就近的天光寺工作人員……」

　　天光寺的和尚們不愧是國寺成員，從老到小沒有一個人對明心的命令產生質疑，都順勢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慌不亂，站如磐松，隨時引導武林人士們離開。

　　如有接到求救的，立刻就分出幾個人向求救地點奔去，然後快速帶著受傷或中毒的人離去。

　　小刑峰依然在慢慢傾斜，彷彿下一刻就會落入深淵，然而或許是老天慈悲，這個所謂的「下一刻」卻被無限延長，彷彿永遠也到不了似的，無限接近卻仍未到達。

　　可能是和尚們的以身作則，也可能是明心鎮靜堅決的語氣，之前一片大亂的武林人士迅速地遵循了他的命令，一個個排成長隊，有攙有扶，互幫互助，飛快而有序地離開寺廟。

　　方天畫站在寺門口維持秩序，不斷地喊著：「下山後不要從交通要道走！請從別的路線分開離去！發生這種事情，山下很可能有埋伏！當心被人一網打盡！下山後不要從交通要道走……」

　　柳晉雲站在方天畫身後，注視著他與明心忙碌的身影。

　　這兩個人竟然如此和諧，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配合默契，如臂使指，行動迅速，組織有力，將這場原本看起來必然要造成一場嚴重後果的混亂消弭於無形。

　　甚至，他們不需要進行語言上的交流，只是做了幾個簡單的手勢，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但是在此之前，他從未聽說過明心和「嬌娥」之間有過什麼交集。

　　方天畫所說「很久以前就認識」，那純粹是無稽之談，明心自從出生就被永清撿回來，這麼多年來從未離開過天光寺的勢力範圍；而「嬌娥」連安陽的地界都從未踏入過，又怎可能認識明心？

　　這裡面，必然是有什麼事情是自己還沒有查探到的。

　　當然，這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究竟是從何處而來？又知道些什麼自己從未想過要知道的重要東西？

　　柳晉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神采。

　　方天畫……從他遇見他的那一刻起，柳晉雲就沒有打算放過這個少年。

　　不是因為他那一身武功，不是他神祕的身分，而是睥睨天下，卻又毫不浮誇的矛盾眼神。

　　是對自尊無比看重，到你覺得他可以誓死保衛自尊時，他又將一切踩到腳下的詭異性格。

　　是可以挺直了腰杆和明知比自己強上太多太多的人毫不客氣地大打出手，卻又可以在知道必敗結果的同時瞬間扔掉臉皮，毫不臉紅地轉身逃走的雙重勇氣。

　　他是一個奇妙的矛盾體。

　　兩種極端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又如此地和諧統一。

　　他的外表實在太過年輕而美麗，內心卻又如此地成熟而猥瑣，有時表現得如同不通人事的稚兒，有時又彷彿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他知道很多他本不應知道的東西，又對他原本應該瞭解的事情一竅不通。

　　就好像……他的身體裡，裝的並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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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那真是非常正確的猜測，為什麼他之前沒有想到呢？

　　方天畫說的對。

　　他不是嬌娥。

　　他從來就不是嬌娥。

　　嬌娥也從來都不可能是他。

　　他早就該知道這一點。

　　方天畫就是方天畫。

　　鋒芒畢露而內斂深藏，獨一無二的方天畫。

　　金風細雨樓的護衛悄然走到柳晉雲的身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柳晉雲搖了搖頭，又低聲說了幾句。

　　方天畫回頭時，目光掠過柳晉雲認真的臉龐。柳晉雲對他微微一笑，嘴唇一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說話，但是周圍環境實在太過嘈雜，方天畫聽不見，這會兒也沒有興趣知道什麼，又轉過去繼續自己的工作了。

　　柳晉雲的目光轉向了那名護衛，沉聲低語道：「你們先走，我要和他一起走。」

　　那護衛急得青筋都要出來了：「但是胡總管說……」

　　柳晉雲冷冷地看他一眼。

　　那護衛咽下了後面的話，拱手抱拳，隨著人流離開。

　　　　　　　　　　　　　　

　　安排所有人離去之後，方天畫又指揮著天光寺和尚們分批離去，讓明心帶著被排到最後的幾批和尚，去寺內的犄角旮旯裡找一找有沒有漏網之魚。

　　正如方天畫所料，這些武林人士畢竟不是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還是有幾個莫名其妙的人被漏掉了。

　　比如大佛香案下有一個昏迷的老者，比如坍塌的柴房下埋著一個昏迷的女子，還有一位中年男子掛在圍牆外側小刑峰頂的懸崖上失去了意識。和尚們將這些人一一救起，或背或抬，飛速向寺門口奔去。

　　方天畫眼看著明心斷後向自己狂奔而來，而此時，小刑峰已經傾斜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角度。

　　方天畫大叫道：「快！快！用輕功！用輕功！」

　　和尚們抬著人以輕功從寺門上方滑行離去，踏上寺外樹尖，如履平地，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落在最後的明心看起來卻有些奇怪，沒有用輕功──這個或許是因為他也還不會使用那身內力──不說，甚至都不如從前的奔跑迅速。

　　他跑過來的動作看起來滯澀而歪斜，方天畫仔細看看就明白了，那分明就是一肩一腿受了傷所致。

　　方天畫就要跑過去扶他，卻見明心表情忽地一變，衝他大叫了一聲什麼，拼命揮動著那隻沒有受傷的手。

　　整個小刑峰卻在這個時候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方天畫只覺得腳下一空，頭頂上轟然罩下了一個黑影。

　　方天畫知道看了也沒用，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只見那巨大的寺門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然後從磚牆上帶著隆隆的巨響脫離，牌匾和山石磚土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來。

　　而腳下的小刑峰終於落入懸崖，他腳下空空，整個人懸在那兒，腳下是空蕩蕩的風聲，連想要逃跑都無路可走。

　　他無可奈何，只得伸手去保護腦袋，暗道吾命休矣。

　　嗯，也不知下一輩子會穿越成個什麼樣子，希望別再是小弱雞了，蒼天啊，看在老子死得這麼壯烈的分上，下次就給老子一個健美先生的肉體吧……

　　就在方天畫切切實實地閉眼等死之時，忽地背後一熱，全身一震，一人合身撞來，帶著他硬生生地在空中跳出七八米去，避開了坍塌的建築。

　　緊接著，那人緊抱著方天畫的腰身，在絕無可能的境地下懸空回轉，不斷踏上懸空掉落的磚瓦。

　　小刑峰太過巨大，掉落時的速度似乎也比想像中慢了一些。他們就踏著這些零碎在空中奔跑，那人的銀色袍服就在空中旋轉，避開不斷掉落的「暗器」，卻又保證他們隨時都有落腳的地方。

　　即便沒有上帝視角，方天畫也知道這景象有多麼驚人而壯美。

　　崩塌的世界、毀滅的文明，如同世界末日的景象，卻有一銀衣俠客踏風而來，穿越那片天塌地陷，在每一個危急的時刻將他護在身前。

　　方天畫知道身後的是誰，之前他以為他已經走了，畢竟他揭穿了他的陰謀──這個不需要語言，基本上對視幾個眼神，他們倆各自的心裡就有數了──他沒有想到他居然還留在自己身邊，不僅陪他到最後，還救了他的性命。

　　巨大的爆炸聲與震盪之後，整個小刑峰已經傾斜到了九十度角。

　　大殿上的瓦片嘩啦啦墜落深淵，驚叫聲此起彼伏，除了少數一些人外，多數都向崖邊滾落而去。

　　所幸天光寺的外側圍牆還算堅固，並沒有因為傾斜而坍塌，所以那些人沒有一路滾落下去，而是或落入殿內，或摔落圍牆。

　　方天畫咬牙。

　　他的計算根本就是錯誤的！

　　上層的炸藥只不過是障眼法，在它們的下層才是重頭戲。

　　如果說原本埋在寺中的炸藥量是一的話，那麼埋在上層的炸藥就是三，而埋在它下層的則是十！

　　十倍的量！無論他做什麼結果都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