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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軍師
猛如虎,狡如狐;你使詐我用間,至死方休!
【完結】
卷五:十面埋伏
北漢戰事陷入膠著,南楚趁勢出擊,蜀中康王更挾兵謀反,大雍看似國富民強,實則四面楚歌,江哲要如何以智謀一一化解?魔宗弟子化名而來,枉顧自身安危,誓將江哲一舉擊殺,小順子真能護江哲周全,或是飲恨終生?
勇猛如虎,狡詐如狐,今朝一戰,勝非勝,敗非敗,唯立場相異而已,看當世名將與第一謀士各擅其場,智計百出,戰出最悲壯動人的史詩篇章!
卷六:雁門喋血
雍漢交戰,死傷慘烈,龍庭飛使出奇招,將假意敗走的齊王真正逼入死地,走錯一步便生離死別,江哲該如何應付這突來變故?荊遲臨危受命,率軍與另一方的齊王大軍會合,卻是窒礙難行,關關難攻,壺關之戰更被一箭射殺,昏迷當場,究竟合圍之計能否成功,還是功敗垂成?
戰場情勢瞬變,一步錯,步步錯,江哲真能把握所有變數,在北漢戰事中穩占上風?看各路英傑展露當世風骨,一展才情,締造無數光輝!
卷七:金蟬脫殼
陸雲千里迢迢而來,欲為父雪恥,隱匿身分進入郡王府,於湖邊刺殺愛女,江哲是否會大義滅親,抑或這又是他的一場局?隆盛七年,北漢已安,大雍再揮軍南下,誓統一中原,雍帝卻避開江哲,不聞不問,難道,這對君臣終究逃不過相疑局面?
鐵馬奔,金戈起,雍楚終須一戰,大雍兵士勇往直前,江南豪傑捨身忘死,這場艱苦戰役,就此拉開悲壯序幕……
終卷:青出於藍
好夢由來容易醒,返回雍營的江哲運籌帷幄,談笑間灰飛煙滅,三千里地河山血戰連連,心戰奪襄陽,示警救淮北,不知不覺間,大雍已經占據了上風,可是無數精兵猛將,卻折腰在陸燦身前。盛極而衰,剛則易折,襄陽為餌,陸燦終於陷入江哲苦心營造的陷阱,背水一戰,陸燦猛攻谷城,兩軍鏖戰,琴音退敵,神箭斷恩,遺恨無窮……
作者簡介:
隨波逐流
原名劉雪林。女性,工科出身,現職是電腦程式工作。唯一的愛好就是讀書,從來都覺得最美妙的文章就是流傳至今的詩詞歌賦、史書傳記,不過最愛看的還是各種武俠、歷史、玄幻小說;當網路小說開始流行時,由於看書的速度太快了,當所有的好書都不能滿足她的欲望之後,才開始自己動筆寫起來。最大的痛苦就是為了寫書還要蒐集數倍的資料,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不像江哲那麼聰明逍遙,最大的滿足就是看到讀者們的熱情回應。
章節試閱
[摘文1]
燭影搖紅,帳外冰雪滿天,帳內卻是溫暖如春。我披著長衣坐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地圖,心中躊躇難定,不知道凌端和秋玉飛是否能夠回到北漢?雖然這兩人都是堅毅不拔的性子,我又有意縱放,但是世事無常,若是他們一個也回不去,我可就白費了心思。
燈花綻開,驚醒了我的思緒,突然失笑起來,那邊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就是秋玉飛和凌端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
我在十數日前就已經命令大雍在北漢的密諜,挑動石英和段無敵之間的不合,現在想必石英已經向龍庭飛告發段無敵的罪行了吧?看過有關石英的情報,除了作戰之外,他實在是一個不通世事的人,如果不是龍庭飛的器重和保護,恐怕他不是死在戰場之外,就是被人拋棄在戰場上了,也只有他才會這樣輕易地和龍庭飛另外一個心腹將領段無敵發生紛爭。
突然生出奇想,若是和我的計畫不符,龍庭飛過於相信石英,而秋玉飛和凌端又沒有能夠帶回去不利石英的情報,龍庭飛麾下眾將中最為沉穩端重的段無敵會不會成為犧牲品呢?若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倒是意外的收穫,不過我可不敢這樣奢望。
段無敵作戰可以用嚴謹少誤來形容,這樣一個人,很難將他入罪至死的,我並不貪心,而且留下段無敵也有好處,我不想北漢軍失去戰意,有這樣一個防守出眾的將領,是北漢軍敢於勇猛作戰的一個重要原因。如果最後不如我的預想,讓石英逃過一劫也無妨,這期間已經足以造成將帥之間的隔閡和軍心的動搖。
說句心裡話,占據了兵力的優勢,我的計策不過是盡量減少我軍的損失罷了。憑著齊王的用兵,和相對北漢軍更加不利的局勢,戰勝北漢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只不過如果損失的太多,大雍統一的步伐會放慢很多。更重要的是,如果這仗打個幾年,我可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
【第一百三十五章】有口難辯
英得大將軍寵信,千里奔襲,戰功卓著。榮盛二十四年,英以私仇告發段無敵貪瀆、勾結敵國商旅之罪,其時段無敵所為,乃大將軍默許。英乃得罪。 ——《北漢史‧石英傳》
大將軍府內,龍庭飛負手站在堂上,心中怒火洶洶。這些日子以來,他在訓練士卒、整頓兵甲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監察麾下各將。
在他心中,段無敵、石英最為可疑,這兩人都是他親信大將。
石英擅長作戰,勾心鬥角上卻不擅長。段無敵長於守備,雖然是北漢軍最值得信任的後盾,可是不免少了一些斬將立功的機會,這樣一來,段無敵得到的賞賜和晉升便要少一些。
而且段無敵性子深沉謹慎,龍庭飛本是有些懷疑他的,可是蕭桐監視眾將,卻沒有證據可證明兩人已經和大雍有所勾結。
自從他回到沁州之後,段無敵就忙著四處調整防務,一切的動作龍庭飛都細細留心。
段無敵布下的防衛固若金湯,絕無破綻。石英本是除了打仗之外,一切事情都懶得理會,除了最近迷上一個有名的歌女外,並沒什麼特別。
那個歌女蕭桐細細查過,乃是原晉陽名士蘇鍔之女。蘇氏本來是東晉忠臣,不肯改仕北漢,在先主即位後多有諷刺之語,最後先主一怒之下將蘇氏抄家問罪,蘇鍔最後死於獄中。那是榮盛十年的事情。
青黛則是蘇鍔唯一的愛女,父親死後,家產又盡被抄沒,此女無依無靠,流落風塵。縱然如此,此女性情高傲,清白貞烈,頗為世人敬重。
此女對北漢朝廷確是懷有恨意,這可以從她平日行徑看得出來,她幾乎對北漢權貴豪門從不假以顏色,落落寡合,幸而敬重此女風範之人不少,否則她也不能安然賣藝。
石英喜歡上這個女子,雖然有些不妥,可是只看她這樣行徑就知道她不會投靠大雍,否則絕不會放棄和權貴接近得到情報的機會,所以龍庭飛並未干涉石英和青黛之間的事情。更何況,在龍庭飛看來,石英也未必能夠打動此女芳心。
兩個嫌疑最大的將軍都沒有反跡,龍庭飛本來懷疑自己是否中了敵人離間之計,誰知事情突然爆發,石英竟突然指控段無敵勾結商旅走私,這件事情令龍庭飛頗感棘手。
說句心裡話,段無敵走私雖然隱祕,龍庭飛若是一無所知,也未免太無能了,可是段無敵所為之事,正是龍庭飛不便去做的事情,更何況所得款項全被段無敵用於補充軍餉,所以龍庭飛不僅沒有問罪,反而安排軍需官和段無敵合作,使得那些銀錢悄無聲息地用於糧餉和撫恤。
只不過這件事情,龍庭飛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否則,鎮守一方的大將公然違背律法,就是後主諒解此事,那些諫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龍庭飛麾下眾將,大多都知道一些,只有石英,一來是他性子直率,眾人擔心他會不小心洩漏出去,二來石英不關心這些事情,所以很多人知道的事情,偏偏只有石英懵懵懂懂。
所以石英突然以此發難,鋒芒直指段無敵,令龍庭飛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得已只好下令拘禁段無敵。當然龍庭飛也有一點私心,在內奸未明之前,他也不介意暫時打壓一下段無敵,畢竟若是段無敵謀反,那麼對北漢軍的打擊就太大了。
儘管如此,龍庭飛還是十分憤怒,因為段無敵之事揭露出來,自己很難替他洗刷罪名,這樣一來,不論段無敵是否背叛,龍庭飛都面臨著會少掉一員大將的窘境,因此他對石英十分惱火,不免後悔從前過於寵信石英,縱容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蕭桐走了進來,看著龍庭飛挺直的背影,猶豫地上前道:「將軍,玉飛回來了,他想立刻見你。」
龍庭飛身子一震,這段時間大雍防備森嚴,很難傳出情報,他還不知道秋玉飛行刺之事的結果,但他從蕭桐的語氣中聽出,秋玉飛刺殺並未成功。
龍庭飛嘆了口氣道:「罷了,行刺一個堂堂的監軍,本就是難事,玉飛平安回來就好。讓他進來吧,他是否有什麼緊急的事情要見我?」
蕭桐道:「還是請他向將軍稟明吧,這事關係到我軍大將。玉飛素來和眾將沒什麼糾葛,他的話應該比較公正。」
龍庭飛心中一驚,道:「快讓他進來。」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秋玉飛帶著凌端走入大堂,凌端一望見龍庭飛,神色立刻激昂起來,他用激動敬慕的目光望著龍庭飛,在北漢軍將士心中,龍庭飛就是超越一切的神祈。
他恭恭敬敬地下拜道:「小人凌端叩見大將軍。」
龍庭飛目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是?」
凌端知道龍庭飛不會認得自己,畢竟出現在龍庭飛面前的時候他都是帶著面具的,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想起譚忌,忍不住淚流滿面。
「小人是譚將軍麾下鬼騎近衛。」
龍庭飛驚訝地看了凌端半晌,上前將他攙起,道:「想不到譚將軍還有近衛活著。凌端……你叫凌端,唉,你家將軍的骨灰已經被我派人送回故里安葬,朝廷也有旌表封賞。」
說到後來,龍庭飛語氣中也帶了悲涼,但是他很快就平靜下來,又問道:「你怎麼逃回來的。」
凌端看看秋玉飛,秋玉飛淡淡道:「你將一切事情都向將軍稟明吧。」
凌端點點頭,將所見所聞一一道出,隨後秋玉飛又補充了行刺之日的情景。
龍庭飛聽得眉頭緊鎖,他本是心中有所疑忌,秋玉飛和凌端所說雖然似乎沒什麼特別,可是聽在他和蕭桐耳中,抽絲撥繭之後所顯露的真相卻是令兩人駭然。畢竟比起段無敵來,龍庭飛更相信自己親自提拔的石英,而蕭桐也比較懷疑精明謹慎的段無敵。
對於秋玉飛,他們自然全然信任,但對於凌端卻不能不懷疑。
龍庭飛看看蕭桐,蕭桐會意,咳嗽了一聲道:「凌端,你認為這些事情能夠證明什麼呢?」
凌端茫然道:「小人也不清楚,雖然石將軍一向和我們將軍不合,常常諷刺、為難將軍,可是若說石將軍會生出叛逆之心,小人實在不敢相信。只是若非如此,為什麼李虎他們都被斬首?比起他們,小人追隨譚將軍在澤州殺人如麻,就是要向澤州百姓交待,也應該斬了小人。
江侯爺雖然不是主帥,可是小人見軍中眾將對江侯爺都是十分敬重,他說要將我們兩人留在身邊,就無人敢反對,就連齊王知道之後,也只是警告了我們幾句,讓我們不可忘恩負義。
可是忽然之間,李虎就被強行帶走處斬了,江侯爺也不阻止,我想,若非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恐怕那日我也會被殺了。而且江侯爺寬宏大量,就連李虎險些殺了他都沒有怪罪,如果不是干係重大,小人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
龍庭飛和蕭桐交換了一個眼色,從凌端的話中,他們聽不出來一絲虛假,而且凌端的思緒有些雜亂,不像是事先編好的謊言,這說明凌端並非是投降了雍軍,回來傳遞假情報的。
秋玉飛看出兩人心思,冷冷道:「我遇見凌端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如果不是遇見我,恐怕他沒命回來。」
龍庭飛和蕭桐知道他的意思,若是凌端背叛了北漢,是絕對不可能落到那種境地的,就是苦肉計也要有個限度。秋玉飛既然說凌端曾經幾乎死去,那麼絕無虛假,如果凌端都可以瞞過秋玉飛的眼睛,秋玉飛也沒有資格做京無極的嫡傳弟子了。
這時,有近衛來稟報,石英已經在外面等候傳見。
龍庭飛心中有些猶豫,原本他招石英前來,是想弄清楚石英為何會突然向段無敵發難,可是現在他心中有了懷疑,反而擔心打草驚蛇。
他看了一眼蕭桐,蕭桐目光一閃道:「還是讓他進來吧,總是要問一問的。師弟,你帶著凌端先退到後面去吧。」
秋玉飛點點頭,不過他淡淡道:「我在路上見過段將軍,大將軍、師兄,段將軍雖然觸犯軍法,但念他也是一片苦心,還請兩位給他一個機會。」
龍庭飛輕輕皺眉,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不過這件事情恐怕不是這麼簡單。石英雖然魯莽,但是這樣的大事居然不向我請示就宣揚出去,我原本以為他是無心,現在卻覺得他是有意。玉飛,我會好好處理的。至於凌端,玉飛你可是有了安排?」
他看得出來,秋玉飛對凌端十分親切,所以特意問了一句。
秋玉飛道:「這小子資質品性我很喜歡,準備帶他回去見見師尊和大師兄,如果大師兄也中意,我想讓他拜在大師兄門下,若是不行,我就勉強收個弟子。」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龍、蕭兩人都是神色一動。
蕭桐上前將凌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笑道:「資質雖然只有中上,但是這孩子倒是堅毅不拔的性子,而且也不是過於剛直不知變通之輩,小小年紀就成了千裡挑一的鬼騎,大師兄應該會中意。好,師弟好眼光。」
秋玉飛微微一笑,叫起凌端,帶著他退到後面去,龍庭飛這才命人傳石英進來。
不多時,石英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石英已逼去身上酒氣,進來後恭恭敬敬行了軍禮,道:「大將軍傳末將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龍庭飛深深地看了石英一眼,道:「石英,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問你,如今段無敵也快被押來了,我且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段無敵做那走私之事的?這樣的大事,你為什麼不事先和我商量,卻在眾將議事的時候當眾說出?幸好段無敵沒有畏罪潛逃,若是有了差池,豈不是你的罪過?」
石英猶豫了一下,道:「是末將的副將石鈞無意中發覺,告訴了末將,末將憤怒之下,也來不及多想就在議事之時說了,這是末將的罪責。」
說到這裡,他面上露出了輕微的慚愧之色。為了報復段無敵,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私下向龍庭飛稟報,他雖然率直,卻不是愚笨,這樣大規模的走私,連自己的屬下都能查得出來,龍庭飛若是一點都不知道才怪,只有這樣做才能迫使龍庭飛斬殺段無敵。
石英心中有數,雖然歷來大將軍對他十分寵信,可是卻更加倚重譚忌和段無敵。再說,若是從前,龍庭飛還可能會嚴懲段無敵,現在兵勢危急,想來大將軍很可能會隱瞞此事。可是段無敵多活一日,青黛就一日沒有歡顏,這些時日,看著她神色越發憔悴,石英已是痛徹心肺。
他神色變化雖微,但是龍庭飛和蕭桐都是有心之人,兩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龍庭飛心中一嘆,道:「你在堂下等候段無敵對質吧。」石英應諾退下。
龍庭飛神色一冷,道:「蕭桐,石英他心中有鬼,你親自去一趟他府上,搜查一下有沒有什麼不應該有的東西。」
蕭桐低聲應諾,轉身出去。龍庭飛心中大恨,一掌拍向桌案,桌上茶杯等物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飛濺,堂下立刻有親衛湧入。
龍庭飛神色平靜下來,道:「你們收拾一下,等到段無敵押到後,你們去了他的枷鎖,將他帶來見我,押送他的兵卒全部帶到後面,不許他們胡亂行走。石鈞是押送的將官吧,也將他一併帶過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段無敵終於被押到了。
龍庭飛見到神色平靜但是形容有些狼狽的段無敵,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論段無敵為了什麼走私,不論是否自己默許,這件事情已經被揭穿。若是說出真相,那麼北漢所面臨的窘境將人盡皆知,只怕軍心不穩。
而且違背國法的罪名也沒有那麼容易在朝野得到諒解,雖然得到國主的信任器重,可是朝中還有許多對他不滿的勢力,龍庭飛知道,到了那時恐怕會被召回問罪。
若是從前,龍庭飛倒不介意被問罪,只要還能領軍作戰,爵位和官職都不重要,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大雍隨時都可能發難,他是一刻都離不開沁州。但國主若是明顯偏袒,恐怕又會失去民心,對他的聲譽也有很大的影響。
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段無敵頂罪,雖然只要一句話,段無敵定然會遵從,就是死也不會牽連,而且實際上他也確實沒有插手此事,可是讓段無敵代他受過,龍庭飛是無論如何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段無敵心中明白龍庭飛所想,上前下拜道:「罪將叩見大將軍,請大將軍按照國法軍規種種處置罪將,無論是何等處罰,罪將都是心甘情願。只是如今國家在用人之際,求大將軍留罪將殘生,讓罪將戰死沙場,而不是死在刑場之上。」
龍庭飛身軀微微震動,良久才上前將段無敵扶起,深深一拜道:「段將軍,這本是庭飛之過,卻讓將軍擔此汙名,庭飛罪莫大焉。」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激動,肅容道:「大將軍何出此言,這都是末將利慾薰心,和大將軍何干。」
龍庭飛明白段無敵的心意,這件事情既然已經由段無敵承擔了罪責,就更不能牽扯到自己身上。
他黯然直起身軀,道:「無敵,你現在一旁等候,如今還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你在旁邊聽著。來人,傳石鈞。」
走進來的石鈞神色十分不安,他頗為精明,自從路上遇到秋玉飛之後,他就不敢再為難段無敵,在最後一段路上,他心中一直打鼓。
石鈞本是石英族弟,少年時候就是好勇鬥狠,乃是鄉里有名的無賴,後來投奔石英之後,因為他心思靈巧,武藝也不差,從一個小卒成了石英的副將。
石英雖然驍勇善戰,可是用人上面卻是有些任人唯親的,不過總算石鈞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便仗著石英信任,用小恩小惠結好軍中勇士,也還勉強算是一呼百應。
前些日子,石英交待他探查段無敵的短處,石鈞實在有些為難,不是因為段無敵威望身分,而是段無敵素來嚴謹,石鈞無從下手,可是石英的命令他不能不遵從。
恰好段無敵麾下有一個將領因為犯了軍法被段無敵降了職,那個將領心存怨念,尋機會滯留在沁州城。石鈞得知之後便和他結識,拉著他去喝酒玩樂。
這個將領對段無敵心存不滿,在石鈞賄賂下便露了一絲口風,說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石鈞得知之後如獲至寶,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石英。
石英也是名將,既然知道這樣的事情,用心之下,果然不久就發現了證據,畢竟段無敵得到軍中高級將領的支持和默許,所以並沒有過分守密,而在石英策劃之下,順利地捉賊拿贓。
整件事情都十分順利,可是石鈞有件事情卻瞞著石英。
在這個過程中,石鈞「查到」了許多線索與情報,可是這些情報實際上不是石鈞自己查到,而是從一些神祕人手上得到的,如果沒有這些情報,石英也不可能這樣順利抓住段無敵的把柄。
可是現在石鈞萬分後悔自己的短見,想當初那些神祕人捧了金銀上門,說是和段無敵勾結走私的商人和他們不和,雙方在生意上面是敵手,所以想幫助石英打擊段無敵,好剷除那些商人的後臺。
這本是一個很合理的緣由,而且他也需要這些情報,石鈞就卻之不恭了。但是路上的事情讓石鈞發覺他的上司可能捅了一個馬蜂窩,若是石英有什麼不妥,他的榮華富貴也就成空了,可就是他再後悔,也是無濟於事。
等到石鈞押著段無敵到了大將軍府,段無敵立刻就被卸了枷鎖請了進去,石鈞和那些軍士反而被看押起來,石鈞更是心中不安,心中盤算著如何應對。沒過多久,石鈞就被傳去問話,他自然沒有法子拒絕,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龍庭飛召見將領的白虎節堂。
一看到面色鐵青、周身怒氣殺機洋溢的龍庭飛,石鈞只覺得幾乎無法呼吸,上前幾步撲通跪倒在地,身軀更是不由得顫抖起來。
龍庭飛見到這種情狀,心中更加懷疑起來,冷冷問道:「石鈞,是你發覺了段無敵走私之事麼?」
石鈞小心翼翼地道:「正是末將。」
龍庭飛恨聲道:「你是如何發現的,莫非你膽敢暗中監視大將?」
石鈞張口欲言,可是卻無法出口,收買段無敵麾下將領和接受商人賄賂都不是可以明言的事情,若是說了出來,不說段無敵有罪沒罪,只怕自己先被推出去斬首了。
想到這裡,石鈞不由得額頭冷汗涔涔,跪在地上,連連叩頭,竟是不敢說話。
龍庭飛大怒道:「這時候了你還不實話實說?若是有半句謊言,我就問你一個欺瞞主帥之罪,將你千刀萬剮!」
石鈞嚇得面色蒼白,連忙將如何從那名將領口中得到線索,又如何從神祕人那裡得到賄賂和情報的事情說了。
龍庭飛勃然大怒,一腳踢出,將石鈞踢飛到一旁。
石鈞口吐鮮血,卻不敢擦拭,爬起來伏倒跪地,連連道:「末將知罪,求大將軍饒命!」
龍庭飛冷冷道:「將他帶下去交給蕭桐嚴刑盤問。」幾個近衛將石鈞拖了下去。
龍庭飛坐回帥位,疲憊地闔上眼睛,仔細地想著石鈞的口供,那些提供情報的人很可疑。
他問段無敵道:「無敵,你可知有什麼人懷恨於你,而且可以得到你們走私的詳細情報?」
段無敵皺眉想了片刻,道:「和末將勾結的商人都是國中大商賈,有資格做這種生意的不過兩三家,末將和他們達成協議,按照一定比例共同合作,除此之外的商人就算眼饞,可是他們沒有這個財力參與,而且也沒有辦法得到出貨的情報。除非是和那些商人交易的東海商人,才可能得知我們出貨的情報,不過他們怎有能力參與到北漢軍務中?」
龍庭飛苦笑片刻,眼中閃過寒光,道:「怎有能力,我們都忘記了那人在東海待了將近三年,恐怕這件事情早就在他掌握當中了。」
段無敵臉色一變,他自然明白龍庭飛所說的「那人」是誰,不過他謹慎地問道:「大將軍,這件事情未必如此,我們合作的商人都特意查過,應該不是大雍的人,而且我們還特意排除了海氏,就是因為海氏和東海太親密了。
那些商人身分並無問題,大多是南楚方面的人,幕後應該是南楚最神祕的天機閣,就算那人手段再高明,他也沒有辦法把手伸得那麼長的。而且我們從南楚得到的情報應該不會有問題,天機閣多年來多次損害大雍的利益,我們曾經懷疑天機閣的後臺是南楚世家,現在我們和南楚同仇敵愾,他們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
龍庭飛對段無敵的判斷頗為信服,可是他仍然認為這次的事情必定有大雍的插手,除了大雍誰還會希望北漢軍方大亂呢?
想了一想,他說道:「你也說海氏和東海親密非常,根據碧公主所說,海氏和江哲也有勾結,走私的貨物都要通過濱州,海氏在那裡一手遮天,恐怕蛛絲馬跡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若是有心,也未必不能收集這些情報,唉。」
這次段無敵也默然,龍庭飛的判斷很有道理,貨物的進出果然是瞞不過海氏的耳目,莫非江哲早就在濱州布下了棋子?
段無敵心中突然生出荒謬的想法,莫非江哲隱居東海,支持東海姜家和海氏將濱州發展成為遠揚貿易的中心,也有引誘自己走私的用意?如今若是斷了這條路線,只怕我北漢立刻陷入物資不足的困境。
想到這裡,段無敵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卻不敢將他的想法說出來,只能安慰自己道,江哲就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想得這麼深遠,東海之事尚是姜家做主,他不可能如臂使指的。
這時,蕭桐面色凝重地進來了,他遞上一個錦盒,打開盒子,裡面裝著兩封書信。龍庭飛接過一看,頓時覺得萬念俱灰。
兩封書信都沒有抬頭和落款。
第一封書信上面寫著:「君之舊部,皆已滅口,君手下容情之恩已報。龍氏澤州慘敗,君豈不悟,若待大軍北進之際,君悔已遲。若棄暗投明,可許以侯爵之位,將軍深思之。」
第二封書信上面寫著:「君知時勢,順天而行,乃幸事也,請先除段無敵,以表誠心,我將暗助將軍行事。」
龍庭飛沉痛地道:「可問過他的親衛了麼,可是有人栽贓?」
蕭桐苦澀地道:「屬下仔細盤問,無人知道石英如何和大雍聯繫,但是這錦盒放在石英寢室的櫃子裡面,而櫃子只有石英有鑰匙。有人留意到石英每晚睡前都會拿出錦盒,查看裡面的信件。若是有人栽贓,至少昨夜之前那些書信不會在裡面。」
龍庭飛手撫額頭不語,神色冰冷陰鬱,過了片刻,道:「傳石英來見我。」
當石英走入堂上的時候,龍庭飛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憤怒,將錦盒和兩封書信摔在石英面上。
石英眼光一閃,看到書信,面上通紅,道:「末將的私人書信怎會在大將軍手上?」
心中存了萬一之念的龍庭飛澈底失望了,他冷冷道:「那麼,你是承認這兩封信是你的了?」
石英臉上一紅,道:「正是末將所有。」
龍庭飛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之意,道:「我對你素來器重,你就這樣報答我麼?你可對得起王上和三軍將士。」
石英心中迷惑,心道,青黛親書給我的詩詞有什麼關礙?他下意識地拿起書信看去,一看之下,他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龍庭飛冷冷道:「原本我還相信你截殺齊王不成是意外,想你向無敵發難是為了看不慣這種貪枉之事,可是如今你要如何解釋,北漢何曾虧負於你,你要叛國投敵?」
石英心中急切,想要解釋,可是越是焦急卻是越發難以分辯,拿著那兩封書信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傷勢本就沒有全好,急切之下,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摘文2]
【第一五六章】沙場重逢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五日,齊王李顯兵至沁源,與龍庭飛對峙,北漢軍十萬,雍軍四萬,然北漢軍多新軍,龍庭飛隱忍不出戰。
三月二十九日,龍庭飛列陣出,兩軍決於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李顯將一個北漢軍挑落馬下,把馬槊交到左手,右手手腕已經有些發麻了,然後在親衛簇擁下返回中軍。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率親衛衝陣了,這樣痛快淋漓的殺戮讓李顯渾身都覺得爽快,雖然雍軍在人數上少一些,可北漢軍也只是出動了六、七萬,而且新軍老軍混雜,所以縱使已經戰了半日,雍軍還是沒有露出什麼敗相,但想要取勝卻是困難。
龍庭飛和李顯有相同的愛好,李顯不過衝陣三次,龍庭飛已經衝陣五次了,而且常常帶著那些新軍殺入雍軍在轉戰中露出的空隙。經過幾次的磨練,那些新軍作戰逐漸熟稔起來,讓李顯感覺到壓力越來越大,是不是暫時後退呢?
李顯一邊想著,一邊傳下軍令,指揮雍軍攻向敵軍的破綻,兩軍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騎,棋逢對手,都是陷入了苦戰之中。
龍庭飛神色凝重地望著對面的敵軍,雍軍可真是不好對付,四萬雍軍,集結成三座騎陣,互相支援,常常是一支衝刺,另外兩支壓陣支援。雍軍甲堅兵利,一次次撕開北漢軍的防線,收割足夠的性命之後便退去。
北漢軍由於去年澤州的慘敗,無法有效地衝破雍軍的戰陣,所以龍庭飛索性散開戰陣,用輕騎兵在雍軍陣外游弋,再用弓箭壓制雍軍的活動範圍,調動精兵阻撓雍軍衝破北漢軍軍陣的可能。
就這樣雙方陷入僵局,雍軍無法破陣,北漢軍也無法澈底壓制雍軍,李顯和龍庭飛心中都明白,這樣下去,就是一方獲勝也不過是一個慘勝。可兩人在臨戰指揮下水準相差不多,這種軍力基本相等的情況下,誰都沒有辦法速勝,只能在生命的消耗中相持,誰犯的錯誤越少,誰就是勝利者。
若是從前,李顯和龍庭飛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謀求避戰,可今日兩人心中都有盤算,所以誰也不肯停手,而且兩軍纏戰半日,雙方都是苦戰最酣的時候,這種情況更是誰也不敢冒著降低氣勢的危險退兵。
李顯皺緊了眉頭,感到不對勁,龍庭飛的用兵他領教過,什麼時候他會在這種結局不明朗的情況下陷入這樣的苦戰?若沒有七、八分以上的勝算,龍庭飛不會大舉出動。死裡求生是他常做的事情,不過現在也很少做了,畢竟他已經擁有可以和龍庭飛對陣的自信了,龍庭飛這樣做定是有陰謀。
這時蘇青策馬靠近,高聲稟報道:「殿下,荊將軍已在二十里之外,前鋒和我軍斥候接觸過了。」
李顯心中大喜,在北漢境內,龍庭飛的消息一定比他靈通,龍庭飛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荊遲將到的情報,所以想在荊遲到來之前消滅我軍。
心中計議已定,李顯開始改變策略,盡量集中兵力,收縮防線的結果就是北漢軍的戰線扯得更長,攻擊也更加猛烈,彷彿海潮無休無止地沖激著高聳的礁石。
李顯也指揮著軍隊死力纏住龍庭飛,絕對不能讓北漢軍輕易撤退,只要纏住北漢軍一段時間,就可以內外夾擊,大破敵軍。
二十里之外,荊遲帶著鐵騎正在向戰場奔去,一路上勢如破竹,但還是有不少北漢軍民奮起抵抗,雖然被他一一殲滅,可是雍軍也受了些損傷,就連荊遲也受了些輕傷。
荊遲少年時,正值中原大亂,民不聊生,荊遲又是天生的狠辣性子,不願在鄉里受人欺辱,索性做了強盜,最慣的就是殺人盈野。後來大雍逐漸強盛起來,荊遲雖然性子粗豪,也知道做強盜不是了局,便投了雍軍,因為武藝高強,不到半年就成了軍中有數的勇士。
後來得到雍王重用,輾轉成了雍王的心腹愛將,過去的事情自然無人提起了。李贄軍紀嚴明,最不喜歡殺俘屠城之事,荊遲畏懼軍法,所以也拘束住了野性。可前些日子他獨自領軍,本就壓力極大,再加上北漢人的頑強抵抗,越發觸怒了這位強盜將軍,索性大開殺戒。
本來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快要和齊王會師,荊遲卻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有些煩惱,最後還是橫下心來,若能勝了北漢軍,想來不會將他斬首以正軍規吧?
所以他雖然知道北漢軍兵力不弱,也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根據斥候的回報,判斷著如何進軍才好。前面探查軍情的斥候飛馬奔來,三言兩語說明白軍情,又遞上親手繪製的草圖。
荊遲令大軍緩行,自己停在路邊,一邊在馬鞍上看著斥候繪製的草圖,一邊低聲嘟囔。
他此刻形容實在有些狼狽,散髮披肩,頭盔早就不知何時丟落,一身戰袍破爛不堪,上面沾著斑斑點點的痕跡,有的是黃色的泥水,有的是紅色的血跡,讓身邊的眾將和親衛暗暗好笑,卻不敢多言。
一路上荊遲的霸道和殺氣,讓這些戎馬生涯多年的驕兵悍將,心中戒懼忌憚得很。
以前荊遲跟在雍王身邊時,自然是不會流露出強烈的草莽氣息。而在齊王麾下,荊遲心中一直存有戒心,更不會流露出破綻授人以柄。只有在今次獨立領軍,又一路殺伐之後,荊遲隱藏在粗豪表面下的真容才被眾人熟知,故此都是多了幾分畏懼,對著荊遲都是畢恭畢敬,更別說像從前一樣開玩笑了。
要知道幾日前,荊遲就親手斬了十幾個醉心殺掠,忘記整軍時間的軍中悍卒。這種種變化,早就讓眾人見識了荊遲一直被壓制住的霸道狠辣,所以任憑荊遲在那裡專心研究地圖而不及時出兵支援齊王,也沒有人敢多問一句。
胡亂搔了搔一頭亂髮,荊遲終於抬頭道:「好了,現在北漢軍已經被齊王殿下纏住了,現在出兵最好,一定可以把北漢軍陣攪得稀爛,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狠打落水狗了。傳我令,從敵軍東側直插中軍,跟著老子的旗號,走。」說罷一聲大喝,策馬奔下山梁。
他心中暗想,如今北漢軍不知道他們到了才奇怪,不過想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脫身吧?老子一路上但凡遇到北漢軍的探子都殺得乾乾淨淨,你就是得到情報也未必可以掌握老子發動的時間,不過就連撤軍都撤不走,也真是無能,若非知道不可能有援軍,老子可不敢全軍出動。
傳罷命令,荊遲一馬當先奔去,眾將都是精神大振,各自返回本陣,在行軍中整頓軍馬,雍軍鐵騎都是百戰餘生的精兵,縱然在行進間佇列也是絲毫不亂,馬蹄聲更是井然有序,千軍萬馬倒像是一人一騎一般。
荊遲搶先衝上一個斜坡,下面幾十里平原,正是齊王和龍庭飛兩軍酣戰之處,不遠處就是沁源城,和春潮洶湧的沁水。一揮手,一個親衛拿起號角,吹動起來,然後雍軍軍陣各處號角齊鳴,聲音如同劃破長空的迅雷,連綿高亢。
荊遲振臂大呼道:「隨我來!」一把從親衛手中奪過一面將旗,左手高高舉起,策馬躍下山坡。
身後將士不待他再次發令,也隨之衝下,一道渾似黑水一般的洪流直插入北漢軍東側戰陣。
那軍旗杆頂乃是鋒利的槍頭,荊遲揮旗一挑,將一個北漢軍士刺倒,雍軍鐵騎如同鋼刀一般,將北漢軍東側右翼劃破。
就在雍軍入陣的剎那,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他厲聲道:「無敵阻截齊王主力,我親自對付雍軍援軍。」然後又低聲道:「無敵只需支援兩個時辰即可。」帶著親衛迎向從右翼猛攻向中軍的荊遲。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了悟,接過指揮權,接下了齊王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北漢軍右翼以新軍居多,荊遲選了這裡切入,也是因為得到斥候回報,對於富有經驗的斥候來說,新軍老軍一看便知,而對荊遲來說,雖然是內外夾攻,但是畢竟兩軍數量相差不大,想要取勝自然只有從敵軍最弱處動手。
情況似乎十分順利,北漢軍右翼居然輕而易舉地被荊遲擊穿。荊遲心中大惑,左顧右盼間,眼前紅光迸現,一支身穿紅色戰袍的北漢軍擋在了前面。荊遲心中一驚,但是此刻已是有進無退,荊遲一咬牙,將旗丟給身後的親衛,馬槊一指,直向北漢軍帥旗攻去。
不過瞬息之間,雍軍荊遲部已經和北漢軍最強大的武力碰撞在一起,北漢軍右翼則開始用弓箭射擊荊遲部的中後部,而龍庭飛挺身而出,強行止住了雍軍的前進。
戰場上一片混戰,兩軍交纏在一起,鮮血滲透了大地,匯入了沁水,那嗚咽的血紅色河水向下游流淌,帶走無數人的性命和一切。
齊王和荊遲都知道勝負在此一舉,若給北漢軍重整旗鼓,只怕就是曠日持久的苦戰,所以兩人都是盡展所能。
雍軍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猛攻,但是龍庭飛屹立不退,遏制了荊遲的攻勢,段無敵則是透過嚴密的防守,將齊王主力壓制住,眼看著戰局又進入僵局,雖然李顯和荊遲漸漸占了上風,畢竟更善於突襲獵殺的北漢軍在大規模騎戰上少些優勢。
可是荊遲和李顯心中都湧起強烈的不安,只是隔著重重阻隔,兩人無法溝通,更是不敢輕易退去,若是己方先退,只怕所有的壓力集中在另外一方上面,就有大敗之虞。
雖然雍軍似乎漸漸控制戰局,一心苦守的北漢軍士氣則是逐漸消退,兩人卻是一臉的苦澀和疑惑。
荊遲兩次三番帶著精兵猛攻龍庭飛親衛,有一次荊遲甚至親自衝入北漢軍陣,更是和龍庭飛親自交手,可是龍庭飛的畫戟舞動起來如同黑豹出林,流暢敏捷中帶著濃厚的殺機,荊遲反而被他擊退,不得不犧牲了十數親衛逃回本陣。
李顯心中越發不安,無意中抬頭,突然看見空中兩隻蒼鷹反復盤旋,心中一凜,高聲道:「端木,給我射殺那些蒼鷹!」
他的聲音變得尖利凶狠,擔任李顯親衛的端木秋如今已經熟悉了軍旅生涯,聽到李顯傳令,摘下銀弓,引弓成滿月,三支鷹翎箭如同流虹一般劃過長空,一隻蒼鷹哀鳴墜落,另一隻蒼鷹卻是一箭擦過翅膀,搖搖欲墜地向遠處飛去,弓弦再響,一支鷹翎箭透過蒼鷹身軀。
李顯心中沒有絲毫愉悅,到底龍庭飛準備了什麼殺手鐗?
突然之間,李顯腦海中靈光一閃,他苦笑連連,此刻他才明白為何江哲會說此次必然大敗。
他怎會忘記北漢存亡之秋,區區約定怎能抵得過骨肉之親、夫妻之情?
幾乎是立刻之間,李顯下令吹動撤軍的號角。
心中也有了不妥感覺的荊遲也是立刻收縮陣線,準備搶先衝出北漢軍的包圍。
幾乎是那兩頭蒼鷹殞落的瞬間,一處隱蔽的山谷之內,身穿深綠色甲胄、外罩金鳳織錦大氅的林碧負手而立,望著哀鳴滑落的愛鷹,鳳目中露出一絲冰寒之色。
她冷冷道:「眾軍聽令,出發!」
那些原本閒散坐在地上、倚在馬鞍前,看上去和氣懶散的軍士,幾乎在頃刻之間褪去了偽裝,立刻上馬整理兵器,變成了殺氣凜凜的戰士。
林碧翻身上了戰馬,也不招呼一聲,便策馬衝出了山谷。絲毫不用她吩咐,二十多名男女親衛如影隨形一般策馬跟上,將林碧護在當中。而那些原本看上去散漫混亂的代州騎士更是絲毫沒有猶豫,雖然從衣甲上面看不出他們的軍職高低,可是他們自然而然地按照次序策馬跟上,似乎外表鬆散、實際上嚴密的騎兵戰陣就是代州軍的特色之一。
這個山谷中聚集了一萬五千代州軍,和北漢軍主力不同,代州軍穿的是各色各樣的皮甲,看上去似乎十分混亂,這是因為代州軍幾乎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往往一副上好的甲胄流傳數代,就連兵器馬匹也往往是自備,這是代州軍獨一無二的傳統。
東晉文弱,即使在中興之時,朝廷也無能抵禦蠻人,而林氏為了保護鄉土,便私自招募鄉勇禦敵,代州不論男女,為了抵禦蠻人都是苦練騎射,所以代州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人。
至於自備兵器馬匹,乃是因為代州人雖然深受蠻人侵掠,卻也被蠻人的習性所染。在那裡,若是家中稍有資財,生了一個男孩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一塊精鐵,然後每年錘煉一次,等到這個男孩子成人,就將這塊精鐵鑄成兵器,百煉精鋼鑄成的兵器自然是得心應手。
在男孩子稍微長大的時候,就會選一匹小馬駒讓他親自餵養照看,這樣等到男孩子長大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匹心靈相通的愛馬。
即使後來代州軍成了名正言順的官兵,這種習性也沒有改變,所以雖然代州軍看上去有些像烏合之眾,可是只有和他們對過戰的人才知道代州軍的可怕之處。
因為常年和蠻人作戰,幾乎每一個代州軍士都有單槍匹馬被蠻人追殺的經歷,所以他們的戰力絕對是出類拔萃。而一旦他們組成騎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代州軍是靠著血緣和地域組織起來的勁旅,所以一旦上了戰場,這些騎兵的作戰默契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為了親人的安危,他們作戰悍不畏死,這樣一支騎兵可以說是天下無雙,只是將近百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過出境作戰的例子,所以除了蠻人和曾經和代州軍苦戰過的北漢軍,無人真正知曉代州軍的可怕之處。
這一次北漢王室動之以情,終於說服了代州出兵,而林碧在代州軍心目中是下一任統帥的不二人選,也是看在龍庭飛乃是林碧未婚夫婿的分上,代州軍才會同意到沁源助陣。
就在李顯和荊遲心有默契地想要退兵,卻被龍庭飛率北漢軍苦苦纏住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號角聲,那號角聲和雍軍、北漢軍常常使用的曲調皆不相同,充滿了蒼涼和野性,令人一聽之下就覺得心膽俱寒。
而且在李顯、荊遲的耳中,可以聽得出來那號角聲快速前進,幾乎是風馳電掣。能夠以這樣的速度、保持騎兵衝鋒的陣形,兩人都自認沒有這樣的本事,不由得心中更是憂慮。
那號角聲從西北方向逼來,卻在即將接近戰場的時候突然轉了方向,向李顯後陣繞去。李顯心中大驚,連聲催促麾下將士變陣,加強後面的防禦。
可是幾乎就在李顯的將令傳遞到全軍的時候,努力變換陣勢的雍軍遭到了重擊。
代州軍的戰馬雖然看上去毛色混亂,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是上好的戰馬,畢竟在戰場上想要保住性命,馬匹的精良是必要的條件,而且代州接近蠻地,雖然年年交戰,閒時的互市卻不會錯過,代州人有更好的途徑獲得蠻人的良馬。
所以林碧帶著代州軍幾乎是沒有任何遲滯地衝入了雍軍後陣,然後就是雨點似的箭矢落下,準確而無情的消滅著後方的雍軍。
若論騎射之術,中原沒有軍隊可以勝過代州軍,為了和蠻人作戰,代州不論男女,都是自幼學習射箭,就是一個小女孩,也可以輕而易舉百步穿楊。
在戰場上,騎馬射箭有三種境界,最平常的就是「騎射」,要求可以在戰馬上可以坐穩射箭,要求百米靶十中五,七十米靶十中七,五十米靶十中九。當然不要說代州軍,就是雍軍和北漢軍的精兵在「騎射」上也可以做到百米靶十中八九。
第二種境界就是「奔射」,要求騎士在高速奔跑的戰馬上能全方位射擊,並且命中率最起碼要達到騎射的要求。還有一項要求是,在戰馬奔騰的一起一伏中,騎士必須抓住這瞬間各射出一箭。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騎兵,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精兵,就是雍軍和北漢軍中也只有三成軍隊可以完全達到這樣的目標。
第三種境界就是「飛射」,要求在任何狀態下都可以射中固定的靶子,這已經不是普通騎兵能掌握的技術,能夠有這種本領的騎士,通常是軍中有數的神箭手或者出色的騎兵將領。而代州軍可怕之處就在於幾乎所有人都能夠達到「奔射」的程度,還有一成左右可以達到「飛射」的境界,這樣的水準,就是以騎射為謀生技能的蠻人也不過如此。
眼睜睜看著代州軍在雍軍後陣中縱橫來去,近處用馬刀,遠處用弓箭,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後面的防線。李顯只覺得心中劇震,此刻他已經明白敗局已成,若是換了別人,不免不服或者頹喪,可李顯不知道在龍庭飛手下吃過多少次虧,吃敗仗早已成了習慣,此刻想也不想發出將令,帶著雍軍向北漢新軍的方向衝去。
這時候荊遲已穿越阻礙,和李顯會師,李顯一見到荊遲,也不容他反對,厲聲道:「荊將軍,你為先鋒,率軍衝陣,向安澤方向敗退,本王親自斷後。」說罷帶著親衛軍閃在一旁,讓後面的雍軍通過。
荊遲略一猶豫,就策馬衝在了前面,他也是深知李顯的脾氣,知道這個時候若是爭著斷後,只怕會被李顯一刀砍了,若想李顯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儘快衝破重圍。
大雍軍隊主攻的方向都是北漢軍的新軍,對著凶神惡煞的荊遲,北漢新軍不由得有些怯然,荊遲幾乎是沒有費多少力氣就衝破重圍,向安澤方向退去。而李顯帶著親衛軍斷後,幾乎是承擔了代州軍的全部壓力。明明數量遠遠不及雍軍和北漢軍,可代州軍的攻擊如火如荼,幾乎讓李顯忽視了龍庭飛正在從兩側猛烈攻擊雍軍的兩肋。
坦白說,雍軍和北漢軍交手多年,彼此對於對方的戰術都很熟悉,所以應對北漢軍的攻擊,雖然雍軍損失不小,倒也是應對的十分順手。
而代州軍卻不同了,只見他們交錯著射箭,準確而有效地消滅著落後的雍軍,絲毫不顯得急躁,始終緊緊黏在後面,從容自若而又冷酷無情的獵殺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李顯雖然親自斷後,卻仍然只能勉強擋著代州軍的攻擊。
李顯心中焦急非常,若是不能迅速和敵軍脫離,雍軍恐怕要慘敗潰散了。他心一橫,策馬揚鞭向代州軍前鋒衝去,他身邊的近衛迅速跟上,而緊緊跟著李顯的一隊近衛都拿著皮盾替李顯遮擋箭雨,端木秋則緊跟在李顯身側,引弓待發。
代州軍稍微停滯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雍軍為何反而迎頭衝上,可是幾乎瞬間,代州軍陣放緩了速度,前鋒形成了一個半圓,彷彿要將反攻而來的這支大雍勁旅圍住,箭矢更加密集,想要盡可能地消滅這支敵軍。雖然李顯近衛執盾相護,仍然有不少赤衣騎士墜馬殞命。
這時候,端木秋一聲厲喝,弓弦迭響,每聲輕響都有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射入代州軍陣,端木秋號稱銀弓,箭術自然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是以騎射見長的代州軍也罕有人能及,一時之間,不少衝鋒在前的代州軍勇士已有人中箭墜馬。
代州軍絕對不會和敵人爭一時之鋒芒,所以他們又放緩了一些速度,就在這時,李顯已經衝入了代州軍前鋒,馬槊橫掃,鮮血迸現,即使是個人戰力極強的代州軍勇士,也是有所不敵。一時之間,代州軍的攻勢被強行遏制了,雖然只是暫時,代州軍的反攻將更加悍勇,可是戰場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線之間,任何遲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代州軍的主將林碧動了。
剛將一名代州軍士刺落馬下,李顯耳中傳來清脆的鑾鈴聲,隨後看到雪亮的槍尖刺向自己的咽喉。
那一槍突如其來,槍上的紅纓被勁風激盪,直立得宛如鋼針,李顯手中的馬槊向上格擋,銀槍頃刻間化成千百條幻影,李顯只覺得馬槊沒有碰到絲毫阻礙,一種力道落空的無力感從心中湧起,然後便覺得雙手虎口劇痛,馬槊被一個強勁的力道向上挑起,如虛似幻卻帶著無窮殺機的槍尖從兩臂之間刺向李顯的胸口。
銀槍帶出的勁風帶著無堅不摧的威勢,若被這一槍刺中,雖然有甲胄的保護恐怕也會重傷。不過李顯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虎將,他將手中的馬槊向前拋出,身子在馬上扭轉,槍尖擦過他的左肋,兩馬錯鐙之際,李顯長身而起,右手抓住從空中墜落的馬槊,順勢刺向敵人。
銀槍毫不示弱自架住了馬槊,瞬息之間,撞擊數次,卻是平分秋色,李顯忍不住抬頭望去,那人也正向他往來,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有些愕然。
戰場上主將交鋒乃是罕見之事,兩人交手之前,竟是都沒有想到會遇到彼此。
林碧目光閃動,對面的敵人面甲並沒有放下,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雍軍主帥李顯,和上次相見不同,那時的李顯危險而壓抑,彷彿隨時都會擇人而齧的獵豹。如今的李顯神色堅毅果決,雖然是戰敗之際,卻沒有一絲灰心沮喪,那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讓林碧也不由得心折,那一身火色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更襯出李顯的英勇彪悍。
李顯看著對面的敵人,銀槍黑馬,深綠色甲胄,雖然面甲沒有掀起,看不到容顏,但那雙隔著面甲仍然湛然幽冷的鳳目,以及婀娜矯健的英姿,再加上身後繡著織錦鳳凰的大氅,都顯露了對方的身分。
他無聲地道:「嘉平公主。」
幾乎是同時,兩人想起了東海波濤之上彼此對飲的情景,當時曾有生死無恨之語,雖然有知己之感,可惜雙方卻是敵人。李顯和林碧都是心志堅毅之人,幾乎是一失神之後,又都立刻清醒過來,銀槍和馬槊分開,兩馬錯身而過,幾乎是同時強行策馬回身,一聲清鳴,馬槊和銀槍再次交鋒。
這時,兩人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兩人分隔開來。
李顯仰首長嘯,這番衝殺,已經暫時抑止了代州軍的攻勢,達到目的之後,李顯立刻向雍軍後陣追去,在雍軍將領的接應下,飛也似地逃去。
或許是逃得多了,雖然馬速極快,戰陣卻是絲毫不亂。
林碧悵然低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然後高聲道:「隨我追,就是追到冀氏,也要取了李顯性命。」
代州軍聞言也隨之高呼道:「殺了李顯,殺了李顯。」代州鐵騎逕自向雍軍追去。
龍庭飛心中暗暗計算,方才一戰,雖然已經大勝,可雍軍主力仍然存在,而且若是李顯不死,這一戰也不能說是大獲全勝。
於是他也揚聲道:「諸君,公主帶著代州軍前來助陣,我們豈可落在人後,殺。」
北漢軍將士轟然應諾,也向雍軍追殺而去。
[摘文3]
【第一五七章】戰事如棋
兩軍對峙,未分勝負,雍將荊遲千里奔襲,猛攻北漢軍後軍,龍庭飛率親衛迎之,荊遲不能勝。
戰正酣,嘉平公主率代州軍攻齊王後軍,代州軍驍勇善戰,齊王不敵,乃竭力突圍。王親自斷後,全軍而退。
是役也,齊王部折萬五,荊遲部折九千,龍庭飛軍折萬人,代州軍幾無所損,遺屍遍野,沁水盡血染。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十里之外,沁源與安澤之間的群山中,一處修整過的山梁上,千餘雍軍在倚山而建的寨壘中嚴陣以待。寨壘最高處,一個青衣書生和一個青袍儒將正在對弈。一枚黑色的圍棋子輕輕落在一片白子的邊緣,將白色的大龍困在其中。
宣松微笑著看向愁眉苦臉的監軍大人,若論弈棋,這位監軍大人可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啊,但也只有在下棋的的時候,這位江大人才會流露出一些孩子氣吧。
不過宣松心思也不在棋上,這次齊王兵鋒直指沁源,監軍大人卻說服殿下將所有步兵留下,整修道路,修建工事,從冀氏到安澤、沁源之間的群山,布下了多重防線。若是問他為何耗費兵力防守,他卻只道「未慮勝,先慮敗」,眾人只覺得監軍大人過於謹慎,但是念及前些日子的敗陣,再說齊王已經同意,也就無人反對。
宣松心中最是迷糊,原本和龍庭飛對峙最需大將,江哲卻是將自己留在此處,前幾日還令他安排防線,這幾日防線初成,索性就拉著他下棋,像是無所事事一般。可宣松卻無法像江哲這樣輕鬆,但他生性深沉,縱然焦急萬分,也不能讓這位監軍大人交出底細,索性在棋盤上將他殺得七零八落。
我看看一敗塗地的棋盤,心裡盤算著是否讓小順子傳音給我,然後大勝個幾盤,可是想來想去,棋風不同,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終於還是作罷。這時候一騎絕塵而來,馬上是一個少年騎士,正是前幾日才趕來的赤驥。我讓他留心前方的軍情,現在他快馬趕來,想必是設想中的變化已經出現了。
我微笑著丟下棋子,赤驥下馬走到近前,躬身道:「公子,前方軍報傳來,荊遲將軍已經和齊王殿下會師,若是苦戰下去,我軍或會慘勝。不過我們果然發現了代州軍的蹤跡。」
我揮手讓赤驥退到一邊,看向皺眉苦思的宣松,道:「宣將軍可知道天下最強的騎兵是哪一支?」
宣松苦笑道:「這個也不好說,我大雍鐵騎和北漢驍騎似乎相差不多,南楚、蜀國就不必提了,除非是塞外蠻人的騎兵,可以說得上是天下最強。」
我對小順子道:「撤去棋盤,將地圖拿來。」
小順子上前將棋盤收好,交給赤驥拿了下去,將一張地圖放到了方桌上,輕輕鋪開。
我指著上面一個明顯的標誌道:「天下騎兵最強的就是代州軍,不論是奔襲還是衝鋒,天下少有能夠敵得過。這些年來,蠻人年年鎩羽,都是因為代州軍越來越強大,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知代州軍為什麼能夠安然無恙?」
宣松皺眉道:「北漢國主和代州林氏乃是姻親,林氏既無反心,北漢國主怎會加害?」
我搖頭道:「雖然也有這個緣故,但是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緣故,就是代州軍有最大的缺陷,這個缺陷注定林氏不可能以代州軍為根基成就霸業,所以不論是東晉後期,還是北漢立國,最後都默許了林氏割據代州。」
宣松正容道:「願聞其詳。」
我笑道:「其實宣將軍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夠充分罷了。代州軍兵力雖強,但是卻十分排外,代州軍以血緣和忠義維繫,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絕不可能在代州軍取得高位,而且代州軍只對守家衛土感興趣,所以不論是蠻人侵掠還是北漢軍進攻,代州軍都會誓死反抗。
若想讓代州軍出境攻擊,大半將士敬謝不敏。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代州便是最好的朋友,這就是北漢國主竭力結好代州林氏,又許諾不調用代州軍的緣故,正因代州軍本就不可能被輕易調動。
所以北漢雖然擁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將代州軍當成北漢的戰力,只因代州軍不出境,已是人們心中的固有印象。」
宣松皺緊了眉頭,他聽不出江哲說這番話的原因。
我嘆了口氣道:「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漢的國主,自從代州降服之後,不僅恪守諾言,絕不調用代州軍,還對代州百般結好,幾次代州有了災情,他都動用國庫賑濟,且每年賞賜代州軍的金帛都十分豐盛。
十幾年前,中原多家勢力混戰,數次侵入北漢,甚至兵鋒直指晉陽城,北漢國主都沒有調動代州軍,因為那時候中原還沒有平定,只要守住晉陽,入侵的勢力必定沒有後力,不得不退走。到了今日,北漢生死存亡之際,厚積薄發,代州和北漢朝廷的關係已經到了最密切的時候,所以才可能說服代州軍出兵相助北漢軍圍殲我軍。」
聽到此處,宣松已經是面色鐵青,他沉重地道:「代州軍雖然強大,但是畢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麼作用。」
我指向地圖上面的雁門,道:「代州軍不會傾巢而出,只因蠻人南下的時間快要到了,這一次蠻人雖然因為雪災受到很大的打擊,侵掠定然會更加凶狠,也許後力不足,但初時的攻擊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兩萬五千的代州軍最多只有一萬五千人能南下,而能夠擔任主將的只有嘉平公主。
她既是北漢公主,又是代州軍心目中的統帥,更是北漢軍主將龍庭飛的未婚妻,只有她才能夠和龍庭飛配合殲滅我軍。我早已料定,代州軍必然出戰,若不出戰,那麼龍庭飛種種布置無從解釋。」
宣松騰地站了起來,道:「監軍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軍會出兵,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萬鐵騎,加上荊將軍最多不過七萬,北漢軍原本已經有十萬軍隊,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軍,殿下豈不是敗局已成,大人坐視此事發生,是為何故?」
我淡淡地看了宣松一眼,繼續道:「宣將軍可知道敵我兩軍所求者何?」
宣松強忍心中憤怒,道:「自然是戰勝敵軍,我軍與北漢軍已是誓不兩立,北漢軍若敗,就是亡國之危,我軍若敗,數年之內無力北窺。」
我搖頭道:「宣將軍所說並不完全,北漢軍想要取勝,但他們不想要一場慘勝。大雍勢強,北漢國力不足,我們若是敗了,不需數年就可以東山再起,北漢軍就是慘勝,二十年之內恐怕也無力南下,如今天下爭霸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北漢若是國力驟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別人來攻,所以北漢國主和龍庭飛想要的是一場大勝,而且還要損失越少越好。
所以我軍在安澤敗後繼續北上,就是踏入了龍庭飛預定的戰場,他要在沁源殲滅我軍主力,最好是將齊王殿下俘虜或者殺死,這樣大雍傷筋動骨,北漢國力無損,他們便可眼看著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纏戰之中,自己可以休養生息,等到大雍國疲民弱,北漢軍就可以南下西進,攻取大雍領土。」
宣松聽得連連點頭,道:「所以龍庭飛才會調動代州軍,只因他手上的十萬鐵騎不能穩勝我軍。」
我說道:「不僅如此,荊將軍行蹤龍庭飛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後備軍力,全軍攻擊齊王殿下,誘使荊將軍不顧長途跋涉之後軍隊疲憊,立刻加入戰局。」
宣松問道:「若是荊將軍猜透龍庭飛誘使他攻擊呢?」
我搖頭道:「先不論荊遲是否能夠看穿龍庭飛的心思,若是荊將軍不進攻,齊王殿下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就是兩軍會師,也不能穩操勝券,所以荊將軍一定會攻擊。再說晉陽軍不能輕動,而且步兵居多,荊將軍也想不到會有一支強力的騎兵做為北漢軍後援。所以這個陷阱荊將軍一定會踏進去。」
宣松眼中閃過迷茫,道:「末將不明白,既然監軍大人早知如此,為何不改弦易轍,穩步作戰?」
我笑道:「這就要說到我軍的作戰目的。我軍兵力強大,若是強攻北漢,雖然不免損兵折將,但是北漢終究是不敵我軍。代州軍雖然驍勇,可一來不能久離代州,二來畢竟只有萬餘人,所以我軍如果穩步作戰,不是大勝也是慘勝,這都無關緊要。
可是北漢和蜀國、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國,就很容易安撫,雖然會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復國,但是若不能得到強大力量的支持,他們翻不起什麼大浪。楚人暗弱,一旦亡國,只要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多半不敢反抗。
唯有北漢,國主尚稱賢明,軍民上下一心,若是我軍貪求速勝,只顧奪城拔寨,就是我軍攻下了晉陽城,控制了北漢王室,也不能壓制各地興起的義軍。
所以皇上不擔心我們落敗,若是敗了再戰就好,若是不能全勝才是麻煩。若是敵軍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據守,這會成為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們沒有那多麼時間,就是北漢軍主力潰散了,只要留下一兩、成的餘孽,那麼將來我們面對的就是所有北漢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漢軍就是火種。而且若是有龍庭飛之類的人物逃生,別說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們也難以征服北漢。
所以我軍要勝,就必須要將北漢軍一網打盡,還要將北漢軍的首腦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敵人誘到我們的戰場。可是龍庭飛、林碧和北漢將軍們不是蠢人,若想讓他們入彀,就必須有足夠的犧牲。所以齊王殿下必然會在沁源戰敗,然後才可以敗退誘敵。而北漢軍為了取得滿意的戰果,一定會緊追不捨,只有這樣,我軍的目標才會實現。」
宣松聽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殿下已知其中關鍵了麼?只可憐我軍慘死的勇士。」
我嘆息道:「齊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並不完全,整個作戰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盤,我以殿下將會戰敗相激,殿下作戰之時,必然奮勇無比,這樣才會讓龍庭飛中計。但是到了將敗之時,殿下久經戰陣,又是勝不驕敗不餒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夠盡量保全實力撤退。
宣將軍,一局棋若沒有兩個國手對弈,總是難得精彩。北漢這一局棋,正因敵手高明,才會中我計算,若不是龍庭飛知道必須擒殺了齊王才算功德圓滿,又怎會被誘入我們準備好的戰場?這一迷局,北漢就是再有聰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幾人能夠超然物外?」
宣松至此已是心悅誠服,道:「請監軍大人示下,末將應該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圖上的一點道:「敵軍追擊,必然是凶猛無比,我軍敗退,也要做得十分嚴密,宣將軍只需用出手段來,接應齊王和荊將軍退到此處,就是大功一件。將軍需要記得,敵軍主將乃是非凡之人,將軍敗退之時越是盡心盡力,敵軍越不會想到我軍還有後手。」
看到我所指之處,宣松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漢軍水淹安澤之後,道路被毀,我連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為了接應我軍,一來是為了減輕傷亡,二來我們的準備越充分,北漢軍就會以為我們求勝之心越強烈,就更不會想到我軍敗退會有什麼別的意圖。」
這時候,小順子遞過我的大氅,我接過披上,道:「既然宣將軍已經知道局勢,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無才,經不住戰陣之苦,就先到後面等著諸位。齊王殿下身邊有法正大師和法忍大師率各派高手保護,宣將軍不必憂心,縱然是有些危險,他們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監軍大人將臨陣脫逃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過既然知道齊王應該不會有生命之險,還是讓宣松鬆了一口氣。如今這裡江哲官職最高,他要先走也無人能夠阻攔,或許這就是江哲強行留下自己的緣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脫身之後率軍接應齊王吧。
我當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過為了不再領略逃跑的痛苦經歷,我是寧可臨陣脫逃了。看小順子和赤驥以及那些神情不滿的虎賁衛,他們多半肯定都想上陣殺敵。
向準備好的馬車走去,我忍不住抬頭看看蒼穹,再過小半個時辰應該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時分,齊王就可以敗退到第一道防線,不過這幾百里的敗退路程並不好走,但這一點我就無能為力了。行軍作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如今種種布局已經如我所料,若是我軍仍然落敗,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
不過我卻也不必憂心,北漢國力軍力擺在那裡,最多我們勝得辛苦些,留下的後患多些,難道還能讓他們翻天麼?
想到龍庭飛,看他行軍布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卻是我的對手。
忍不住低聲道:「剪其羽翼,斷其枝葉,縛其手腳,困其意志,此謂四面絕網,縱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脫我掌握?」
不知怎麼,難言的疲倦湧了上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仔細安排種種布局,唯恐有些什麼事情改變了大局,如今總算是乾坤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受我控制,我幾乎是昏昏沉沉地上了馬車。
臨上車前,我突然回頭,對宣松道:「吩咐蘇青,一定要盡全力截殺北漢軍密諜,絕對不能讓北漢軍發現我軍的布局。北漢軍中段凌霄已經不可能親自出手,秋玉飛也被拘留東海,剩下的人蘇青應該可以應付,就是有些不能應付,齊王身邊的高手也可襄助。切記,絕對不能讓他們識破!」
宣松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將遵命。大人身體不適,還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頭,看見小順子、赤驥、呼延壽等人眼中都是閃過憂慮之色,我笑道:「怎麼了,都是大驚小怪的模樣?」
小順子突然一聲輕嘆,將一粒藥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覺得身心漸漸鬆懈下來,甜美的夢境向我襲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宣松心驚地道:「大人面色為何如此蒼白,是舊病復發麼?」
小順子冷冷道:「公子為了此戰,殫精竭慮將近半載,如今諸事已經盡在算中,一鬆懈下來,不免有些倦怠。宣將軍,此戰勝敗,你關係重大,若是因為你的緣故讓公子功敗垂成,我定不會饒你。」說罷抱著江哲進入車廂,赤驥憂心地望了車廂一眼,坐上車夫的位置,揮起了馬鞭。
望著遠去的馬車,宣松心中一陣愧疚,方才他還在腹誹江哲臨陣脫逃,卻全然沒有想到令敵我雙方按照他的布局行動,需要耗費江哲多少心思。
他斷然道:「立刻出發,我們去接應齊王殿下!」
自有親衛奉上甲胄馬匹,宣松換了衣甲,策馬揚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遠方的戰場上,李顯幾乎是一邊斷後壓陣,一邊低聲暗罵。自己怎麼會如此之蠢?當初想來想去,居然沒有想起代州軍!林碧會來助陣,他倒是想過,可代州軍會來一半以上,出乎他的意料,畢竟代州軍不出境,乃是人們心中的常識,誰都知道北方蠻人蠢蠢欲動,誰會想到林碧如此大膽,帶了大半軍力南下呢?
不過他罵最多的還是江哲,全盤的安排李顯還真的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沒底,不知後面的安排是否妥當,不由得後悔當初被江哲三言兩語激得只想和北漢軍拚個你死我活,沒有詳細追問。
這時候,荊遲已經從前軍轉來,前面自有雍軍宿將開路,他也跑到後面襄助齊王斷後,策馬奔到齊王身邊。
荊遲有些沮喪地道:「殿下,咱們妄稱英雄,竟然被一個女子打得落花流水,這下可怎麼辦,回去之後怎麼見人啊?」
李顯也懶得和他解說,反正到時候荊遲自然就知道,努努嘴道:「別愣著,代州軍又上來了。」
只見遠處煙塵滾滾,凝而不散,代州軍逼近雍軍後陣,卻不衝鋒,只是游弋往來,不時用弓箭獵殺落後的雍軍騎兵,偶爾還有膽子大的勇士衝入雍軍軍陣,廝殺一番再退去,攪得雍軍不安寧。李顯眼中寒光一閃,提著馬槊親自到了陣後,有了他壓陣,雍軍膽氣立壯,也開始凌厲的反擊。
兩軍就這樣糾纏不休,卻沒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時,雍軍前鋒已進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線。
兩山對峙的山谷開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兩邊是可以容得下駿馬奔馳的崎嶇山道。寒水幽鳴,兩側怪石嶙峋,這一帶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堅硬,難以穿鑿,無法修建固定寨壘。
兩側懸崖峭壁,距離沁水足有數十丈的高度,雖然臨水,卻是取水困難,難攻可也難守,所以當初北漢軍沒有在這裡固守。與其在這狹窄之處消耗實力,不如在平坦之處更可以發揮騎兵的實力。
不過如今防守此地的是雍軍,雍軍的步兵用來防守臨時搭建的工事最好不過,雖然因為種種限制,不可能長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處守個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漢軍的進攻速度。
而這一點也正是龍庭飛擔憂的,他不希望當自己苦心孤詣地攻破雍軍防線之後,卻遇到雍軍大量的援軍。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從兵敗消息傳到澤州,澤州集結兵力到發援軍,至少也需要半月時間,這是事先有所預備的情況,但是也不無可能。
因此龍庭飛帶著北漢軍主力匆匆趕來,和林碧匯合,若是不能將李顯留在此處,就需要加速攻擊,一定要在十日之內將雍軍迫到安澤,這樣才有可能完成全殲雍軍的目標。
一個青衫儒將站在一側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嚴陣以待的雍軍用弓弩壓陣,接應雍軍騎兵入谷,井然有序,全無一絲紊亂。這時候北漢軍業已覺察到時間緊迫,他們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若非李顯和荊遲兩人親自殿後阻截,只怕雍軍後陣早被攻破了。
血紅的夕陽在天際欲沉還止,晚霞好似豔麗的血花一般淒豔,兩軍竭盡所能地苦戰著,全然不顧犧牲,無數勇士的生命譜寫成最壯麗的戰火畫卷。
雍軍已有三分之一進入山谷,就在這時,沁水上游出現了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順著湍流的河水飛速衝下。船上的水軍都是執盾攜弩,顯然是準備利用沁水進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斷雍軍的後路。
遠遠望見水軍的旗幟,北漢軍都是聲威大震,攻擊也越發得心應手。雍軍雖然有些不安,可畢竟是百戰雄獅,初時還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許多,對北漢軍的抵抗也不免鬆懈了一些。
就在為首的三艘戰船將要接近谷口的時候,那在山峰上指揮的青衫將領揮動旗幟,那三艘戰船船首似乎撞在了什麼阻礙之上,前行無力,船身不由得被水流沖得傾斜一側,不過片刻,三艘戰船就將河道堵住大半,戰船上面的北漢水軍畢竟不是久經水戰的楚人,不禁混亂起來。這時候,谷口的雍軍軍陣中推出幾十架弩機和投石車,箭矢和巨石如同雨點一般襲去。
北漢水軍中軍傳出號令,那些水軍奮勇還擊,但是船隻不能移動,船身傾斜也讓北漢軍無力反抗。過了片刻,水軍傳出撤軍的號令,那三艘戰船上面的水軍紛紛跳水或者乘坐小船退走。
龍庭飛劍眉深蹙,不多時有斥候回報道:「將軍,雍軍在河面上安了攔江鐵索,方才水軍衝鋒之時,雍軍用鉸鏈將鐵索拉起,擋住我軍戰船。」
雍軍緩緩進入山谷,龍庭飛目視雍軍大旗消失在視線中,不由恨聲道:「雍軍手段果然高明,在退路上花了這麼多心思,想不到數日之間,竟連攔江鐵索也打造了出來。可惜,否則若是我水軍阻住山口,雍軍休想逃走。」
段無敵在一旁勸解道:「將軍不必憂心,雖然不如我們預計,可從另一方面而言,雍軍也是後援無力,否則他們何妨將我們放過山去,在安澤以逸待勞,大破我軍。現在他們守得嚴密,正說明實力不強,想利用地利消耗我軍實力。
這一帶我們比他們更熟悉,只要儘快攻破他們的防線,利用我軍擅於衝鋒追獵的長處,一定可以將雍軍消滅。李顯生性頑強,絕不會棄軍而逃,我們還有機會將他留下。」
龍庭飛眼中閃過絕決道:「若不能擒殺李顯,我們雖勝猶敗。傳我將令,放火箭毀去堵路戰船,鐵索可以用火燒熔,讓水軍去做,就是將三十里山川化成火海,我也要讓雍軍沒有容身之處。我從前令你準備黑油和硝石,只需將黑油傾倒在沁水上,一把火就可以逼退山谷中的雍軍。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可能做到?」
段無敵心中一凜,這黑油乃是古怪之物,不沉於水,易燃,火勢經久不息,只是燃燒之後黑煙繚繞,被黑油滲透的土地寸草不生,龍庭飛此舉雖然狠毒,可這三十里荒山和沁水下游,必然受損嚴重,只是如今卻也顧不得了。
他躬身道:「將軍放心,末將必不辱命。」
[摘文4]
【第一六三章】生離死別
北漢軍被困於野,苦戰十數日,欲突圍,皆為雍軍死戰而阻,然雍軍急切間亦不能破北漢軍陣。
四月十八日,北漢軍糧盡,乃殺馬為食,天明之際,分兵突圍,戰乃定。
——《資治通鑒‧雍紀三》
什麼是英雄陌路?什麼是絕境?龍庭飛輕輕嘆了一口氣,多年征戰,從未有過如此險惡的境況。
可是他驚訝地發現,他的心緒竟然沒有絲毫波動。從察覺他們被雍軍圍困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晰地聽到自己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斷裂的聲音。
他真的太疲倦了,這些年來,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支撐著北漢的大局,對面的敵人源源不絕,且堅韌不拔,勝不驕,敗不餒,硬生生地磨去了他的稜角和鬥志。倚為臂膀的心腹將領死的死,叛的叛,如今他已是孑然一身,更是親手將締結鴛盟的愛侶拉入了絕境,他的道路怕是走到了盡頭。
龍庭飛心中明白,這一次不會再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雍軍的伏兵加上已經重整旗鼓的齊王鐵騎,四十餘萬大軍將十萬北漢軍困住在荒野,雙方戰力沒有絕對的差異,不付出慘重的犧牲,北漢軍絕對無法突圍。沁州地勢狹窄,想要突圍只能向冀氏和澤州兩個方向才有可能,但若是向澤州方向突圍,龍庭飛等人自知怕是沒有機會重回北漢。
敵方占據了強勢,己方的選擇又極為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十幾天來,龍庭飛和林碧親自策畫了數次突圍,可惜因為企圖全軍而出,每次突圍都被雍軍所阻,空留下無數戰士的血肉。沁水嗚咽,血流成河,在雍軍越來越縮緊的包圍圈中,就連泥土都被鮮血浸透。
席地坐在簡陋的營帳裡,火把昏暗的光芒映照在龍庭飛消瘦憔悴的面容上,比起從前的英姿勃發,如今的他神情中帶著漠然和寂寥,唯有那雙略帶碧色的雙眼仍然閃著光芒。只是有心人可以看出,那光芒和從前睥睨天下的傲氣不同,而今充滿了對世情的明悟和莫名的悲愴。
帳外傳來腳步聲,龍庭飛沒有抬頭,仍然看著蕭桐親自繪製的簡圖,上面記錄著軍中斥候捨生忘死探察來的雍軍布防圖。直到有人走進營帳,站在他身前,火光將來人的身影拖得很長,陰影擋住了面前地圖,龍庭飛這才微微皺眉。
抬起頭,明滅的火光映射到他眼瞳深處,也將來人的身影映射到他眼中——一身深綠色甲胄,織錦金鳳的大氅,正是林碧。
林碧也憔悴了許多,明豔的容貌多了風霜之色,衣袍上血跡斑斑,本是金枝玉葉的身分,如今卻是血染戰袍。
龍庭飛心中一陣悲涼,他淡淡道:「碧公主可有什麼事情?」
林碧輕輕搖頭,坐在龍庭飛對面,將螓首埋在雙手之中,良久才道:「方才雍軍用弓箭射來書信到我營中。」
龍庭飛淡淡道:「想必是勸降吧,這些日子我營中也接了不少這樣的書信,若非我多方設法鼓舞士氣,只怕我軍難免軍心大亂。」
林碧眼中閃過寒芒,道:「不是勸降,是告訴我軍,蠻人入侵代州,我二哥林澄邇率軍出擊,不幸中了蠻軍詭計,二哥拚死殺出血路,身背十餘箭死在雁門關外,家父舊病復發,軍中群龍無首。」
龍庭飛只覺得心頭劇震,好狠毒的心計,不論這信中說得是真是假,代州軍軍心必然動搖。他軟弱地道:「這或許是敵人詭計。」
林碧淡淡一笑,笑容卻滿是悲慟的意味,她寒聲道:「我也希望是敵人陰謀,可就算是陰謀,也已經得逞,如今我營中將士人心惶惶,就是我三哥澄山、四弟澄淵也是戰意全失,何況這消息恐怕是真的。信是齊王李顯特意寫給我的,和其他的信不同,上面將代州之事說得很是詳細,他不會用假言來騙我。」說罷,林碧將一封書信遞給龍庭飛。
龍庭飛接過書信,一目十行地閱讀了一遍,上面果然將代州軍情寫得十分清楚詳細,若是連林碧都覺得沒有破綻,那麼很可能是真的。
他頹然放下書信,道:「妳可是有了決定?若是代州軍想要投降,我不會怪妳。」
林碧霍然而起,寒聲道:「代州軍從未做過背信棄義之事,今次出兵乃是公議所決,豈會臨陣生變?自我代州軍建立以來,只有同歸於盡,無屈膝投敵,即使昔日歸順北漢,也沒有說過一個降字!」
龍庭飛的神情變得肅然,也起身道:「我早料到公主心志堅定,方才不過是試探之語。我乃是統兵大將,軍心最是要緊,還請碧妹恕罪。」
林碧神情有些和緩,道:「但是事已至此,我們也需有所應對,必須下定決心不計犧牲地突圍了,若是再耽擱,只怕我也不能控制軍心了。」
龍庭飛眼中閃過冰寒的光芒,道:「我也正想邀妳過來商議突圍之事。這些日子多次廝殺,碧妹應該清楚,雍軍絕不會放過我,每當我率軍衝陣的時候,雍軍都是不顧犧牲阻擋我軍,若是代州軍獨自衝陣,雍軍則以誘敵深入之策應對,若非碧妹果決,只怕早已陷入敵軍圍困。
由此可見,雍軍的目標主要在於龍某和沁州軍主力,對代州軍卻是留有餘地。所以我精心策畫了新的突圍計畫,需要碧妹妳全力協助。」
林碧沒有言語,龍庭飛所說她又何嘗看不出來,但是代州軍縱然再英勇,也只有一萬五千人,縱然雍軍有所容情,想要趁機衝破雍軍軍陣也不可能。
緩緩抬頭,她的語氣淡然而明悟,說道:「你是要我代州軍掩護沁州軍突圍。」
龍庭飛淡淡一笑,道:「代州軍一軍之力,想要掩護沁州軍突圍也是不可能之事,雍軍只需五萬精兵,就可以阻擋代州軍衝陣。若是我趁機帶主力突圍,雍軍必然全力圍堵,如果力有不殆,就算是放了代州軍出去,雍軍也不會讓我軍有突圍的可能。碧妹應該明白,對於北漢的忠心,我軍遠勝貴軍,所以雍軍才會以沁州軍為主要目標。」
林碧沒有說話,她靜靜聽著,等待龍庭飛的說明。龍庭飛繼續說道:「所以我決定這次突圍分為三波,妳率代州軍第一波衝陣,從東北方向突圍,雍軍必然採用從前的做法,竭力將代州軍誘入包圍,將妳我兩軍分開。我率兩萬精騎,多張旗幟,從正北方向衝陣,雍軍自竭盡所能阻擋我。之後鹿氏兄弟率我軍主力從西北突圍,其間分兵至沁水,毀去雍軍阻擋河面的強弩投石機,助水軍出困。」
林碧心中一寒,道:「你是要以自己為餌,引誘雍軍主力圍攻,好讓沁州主力突圍?」
龍庭飛肅容道:「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沁州軍主力。龍某作戰不力,連累三軍將士,若是再惜命偷生,還有何顏面去見王上?雍軍四面合圍,北面兵力最多只有十餘萬,但一旦我軍與之苦戰,其餘三面便從後攻擊,令我們始終不能突圍。這一次我親自衝陣,誘使敵軍主力全力困我,再憑鹿氏兄弟的勇猛,突圍的機會很高。而當雍軍誤以為代州軍乃是為了掩護我突圍,對碧妹的圍困必然減弱,代州軍突圍的機會也很大,以龍某一人性命和兩萬親衛軍的犧牲,換取我軍主力突圍,這值得。不過碧妹率先突圍,損失也必然慘重,所以我要先和妳商量。」
看著龍庭飛說及生死時的漠然神情,林碧嬌軀搖搖欲墜,眼前這人乃是自己的未婚夫婿,無奈家國危亡,兩人各自都是帶兵的大將,因此聚少離多,每次見面除了軍務就是軍務,幾乎很少談及私情,可林碧早已將他視為終身伴侶,如今卻要中道分離,讓她如何能夠承受?
這一刻,她不再是代州軍民景仰的「公主將軍」,只是一個將要失去愛侶的苦命女子。
強忍清淚,林碧低聲道:「你這般慷慨赴死,那麼我呢?你可還記得你我大婚之期,就在年末。」
龍庭飛神色一變,眉宇間流露黯然。這次他要求代州軍出兵,林遠霆額外提了一個要求,就是他和林碧的婚事不能再拖,國主已做主訂了日期,雍軍若退,今年年末兩人便大婚。當日龍庭飛心中欣喜,若能退去雍軍,他也有面目迎親,只是如今看來,兩人竟然是有緣無分,再無結縭可能。
龍庭飛狠下心腸,道:「碧妹,非是庭飛負約,只是為了家國社稷,庭飛不敢貪生。」
林碧掩面踉蹌而退,倚在營帳壁上,身軀微微顫抖,雖然沒有哭泣出聲,可是那強自抑制的嗚咽聲卻更令人心碎腸斷。龍庭飛縱然是心如鐵石也是無法消受,他大步上前將林碧攬入懷中,林碧螓首埋在他胸前,細碎的哭泣聲迴盪在營帳之中,他感覺到胸前戰袍上一陣溫熱,心知乃是林碧珠淚滲透衣衫,心中劇痛之下,緊緊抱住林碧嬌軀。
這時,火把燃盡熄滅,帳內一片黑暗,狹小的空間裡只有兩人的呼吸聲和林碧低低的啜泣聲。黑暗之中,在人前從來是神采飛揚的一代名將,也是黯然淚落。
良久,林碧輕輕掙脫龍庭飛的雙臂,輕聲道:「既然已經決定,我這就回去安排。」
龍庭飛沒有說話,他聽著林碧挑開簾幕出帳,又聞其遠去足音,握緊了雙拳,寒聲道:「大丈夫在世,上不能全社稷,以報君父之恩,下不能護妻子,至令其血染戰袍,尚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忽而,耳邊傳來細弱的歌聲,不多時,那歌聲越來越響,已經可以聽得十分清晰,龍庭飛仔細傾聽,歌聲卻是從代州軍軍營中傳出來的。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首戰歌乃是代州軍最愛唱的曲子,代州軍和蠻人作戰,多在秋高馬肥之際,執干戈以護鄉梓,據雁門而抗胡騎,此時唱來雖然與時地不合,卻讓代州軍重新激起戰意。
歌聲初時喑啞艱澀,想必是代州軍多日血戰,早已是口乾唇裂之故,但是唱到後來卻是越來越響亮,初時只有百餘人在唱,後來附和的人越來越多,最後除了代州軍,沁州軍也開始隨之高歌,如同千江萬流匯入大海一般,歌聲彙聚成氣勢磅礡的洪流,多日來士氣漸弱的北漢軍在歌聲中重新凝聚成無堅不摧的勁旅。
龍庭飛面上淒然之色一掃而空,緩緩將周身甲胄束好,戰袍如火,俊面如冰。決戰之期,就在明日,哪裡還有兒女情長的時間。
走出帳外,龍庭飛放眼望去,漆黑的蒼穹下星星點點的篝火,空氣中滿是血腥的氣味,除了遍野的歌聲之外,還能夠隱隱約約聽見軍士忍痛呻吟的聲音。
一邊仔細盤算著突圍之策的成敗幾率,一邊聽著眾軍蒼涼豪邁的歌聲,猶有寒意的春夜透著冷寂肅殺,龍庭飛心中空明非常,他知道必是林碧令代州軍吟唱耳熟能詳的軍歌來激勵士氣,心中感佩非常,更是希望明日林碧能夠突圍而出。
他心中明白,林碧所面臨的危險只比自己低一些,最大的可能,明日兩人都會死在亂軍之中。
這時,蕭桐走到近前,不過十數日之間,他已經是形容消瘦,神色憔悴,除了辛苦刺探敵軍虛實軍情之外,他心中愧疚非常。自從今次雍軍攻沁州以來,他屢次鎩羽,手下密諜死傷無數,此次中伏未能即時發覺敵軍動向也是原因之一,蕭桐無數次痛恨自己無能失職,以至有今日之危局,內外煎迫之下,才令蕭桐形容減損如此。
他走到龍庭飛身側,忐忑不安地道:「將軍,方才屬下見到公主,說您已經決定突圍了。」
龍庭飛淡淡道:「不錯,你輔佐鹿氏兄弟做最後突圍,詳細安排待會兒軍議的時候我會說明。」
蕭桐道:「將軍,您是我軍主帥,如何能自蹈險地,誘敵之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不妨從軍中選擇身材相近之人,穿上您的衣甲做誘餌,再讓代州軍擔任突圍主力,將軍有很大機會可以趁機突圍。」
龍庭飛淡淡道:「我是三軍主帥,若不當先,如何能夠激勵將士赴死?至於讓代州軍充做犧牲,此事再也休提。代州軍本不需出兵,如今卻因相助我軍而陷於死地,我們若是做出忘恩負義之事,還有什麼顏面去見代州父老?」
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是一字字猶如鋼刀刻在岩石之上,蕭桐聽罷,知道其心已決,竟然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他知道龍庭飛所言句句皆真,也只有他親自出馬,才能誘使雍軍主力出動。
暗暗嘆息,蕭桐下拜道:「請將軍允許屬下隨您突圍。」
龍庭飛望了蕭桐一眼,道:「你這又是何苦呢,今次你雖然屢次遭遇挫折,但那是因為敵軍斥候總哨確實厲害。我北漢軍中若論諜探,以你為最佳,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我們早就成了聾子、瞎子。你也不要過分愧疚,這次戰敗不關你的事,是我根本沒想到敵軍會使用誘敵入彀之計,廟算已然輸了一籌,才有今日之敗。
蕭桐,這次你須聽我命令,隨鹿氏兄弟突圍。他們三兄弟軍略平平,我很是憂心,你在我身邊多年,耳濡目染也有些長進,有你相隨,才能保證他們可以順利突圍。」
蕭桐默然,良久頓首道:「屬下遵命。」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戴罪立功,留得有用之身,全力相助鹿氏兄弟突圍,就是以死相謝,也須等到日後風平浪靜之時。
龍庭飛見他已答應隨雍軍主力突圍,欣然道:「好了,看天色已經快三更了,你吩咐下去,三更造飯,五更突圍,先讓各軍主將來見我。」
蕭桐心中一跳,道:「將軍,我軍糧已盡,因為將軍一直在帳中思索軍機,所以屬下沒有稟報。」
龍庭飛冷冷一笑,這樣事關軍機的大事卻不稟報,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在軍中威望甚隆,早有軍士密報於他沁州軍諸軍將領私下密議之事,若非如此,也不會斷然決定明晨突圍。
原本責怪侃蕭桐幾句,但看到蕭桐惴惴不安的神情,想到明日就是死別之期,他也不願過分斥責,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將受傷的戰馬和多餘的戰馬全部殺了,讓眾軍食用。」
在龍庭飛清冷淡然的目光下,蕭桐只覺得出了一身冷汗,喏喏退下。
事實上,晚餐之後,各營都已糧盡,眾將私下商議,明日必須突圍,只有犧牲一部分人衝陣,才有可能突圍成功。而沁州軍和代州軍之間畢竟感情淡漠,所以他們都想迫使龍庭飛同意犧牲代州軍,以保證沁州軍主力可以突圍,可擔心龍庭飛不肯,才想以軍中無糧相迫,卻想不到龍庭飛竟會痛下決心,犧牲自己,為沁州軍主力和代州軍爭取突圍的機會。
一匹匹受傷或者完好的戰馬長聲嘶鳴,銅鈴大的眼睛透出不相信的神情。長刀砍落馬頸,鮮血泉湧,當戰馬沉重的身軀傾倒塵埃,揮刀砍死戰馬的北漢軍軍士突然丟下長刀,撲在馬屍之上痛哭起來,幾個軍士將他扯起拉到一邊,他們眼中卻也是淚水滾滾。
對於身為騎兵的軍士來說,戰馬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為了養好戰馬、和戰馬建立默契,他們幾乎是戰馬吃睡在一起,殺死戰馬是多麼不可理解的事情,一般來說,只有當一匹戰馬重傷到無法挽救的地步才會將牠殺死,吃馬肉更是不被允許。可如今他們卻要殺死大批的戰馬,這些戰馬有的受了輕傷,有的甚至完好無損,只是失去了乘坐的主人,對於要突圍的北漢軍來說,只需保留足夠的戰馬就可以,剩下的戰馬只能殺死食用。
馬肉割取下來,除了讓眾軍飽食一頓準備突圍之外,剩餘的全部製成乾糧,畢竟突圍作戰的時間並不確定會有多久。整個軍營裡面充滿了慘烈的氣氛,親手殺死心愛的戰馬的刺激,讓所有北漢軍的眼睛都變得通紅,眼裡全是烈焰、是悲慟。
吃過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餐的戰飯,北漢軍開始整軍。望著雖然屢遭挫折,但仍然整齊有序的大營,龍庭飛策馬立在營前,他身後是各軍將領,已經都打理完畢,只等著將令就要出發。
龍庭飛神色寧靜,彷彿不是去赴死,只是去赴一場好友的邀宴。耳邊傳來熟悉的馬蹄聲和清脆的鑾鈴聲,龍庭飛劍眉一軒,微笑轉頭,果然是林碧在代州軍親衛的簇擁下策馬過來。
林碧來到龍庭飛馬前,想要說些什麼,卻發覺無話可說,彷彿所有的言語都在昨夜說盡,她近乎放肆地凝望著龍庭飛清瘦英俊的面容,不知不覺間,一滴珠淚垂落。
龍庭飛一眼便看到林碧有些微紅腫的鳳目,想伸出手安慰於她,卻終於沒有這麼做,只是在馬上行禮道:「今次突圍,需仗碧妹武勇,庭飛感激不盡。社稷危亡,碧妹乃是公主之尊,還需殫精竭慮,為王上分憂。」
林碧側過臉去,良久才用比較平靜的聲音道:「將軍保重,突圍雖然危險,但將軍神武,若是蒼天見佑,或者我們還可相見。」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將近黎明,碧妹乃是第一波衝陣之人,還請準備出發。」
林碧策馬奔離,高聲道:「林碧遵命,將軍珍重。」
當戰馬轉向代州軍軍陣的時候,林碧藉機回頭望去,雖然距離已經很遠,可林碧卻一眼便看見龍庭飛淺碧色的雙瞳,那深沉如海的幽深眼瞳蘊含著悲慟和祝福,她從未見過那雙眼睛裡流露出這麼多情感。而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那種種深情卻突然消失無蹤,林碧身軀一顫,若非她身邊的女親衛適時地扶了她一把,她幾乎要墜落馬下。
她還沒有從那雙淺碧色的眼瞳中掙脫出來,便已看到了代州軍獵獵的軍旗,林碧心頭一震,頃刻間拋卻了所有雜念,摘下銀槍,振臂長嘯,清亮如同鳳鳴九天的嘯聲在天空中迴盪,代州軍將士大為振奮,也隨同高聲長嘯,排山倒海的呼嘯聲震碎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黑暗。
[摘文1]
燭影搖紅,帳外冰雪滿天,帳內卻是溫暖如春。我披著長衣坐在桌案前看著案上的地圖,心中躊躇難定,不知道凌端和秋玉飛是否能夠回到北漢?雖然這兩人都是堅毅不拔的性子,我又有意縱放,但是世事無常,若是他們一個也回不去,我可就白費了心思。
燈花綻開,驚醒了我的思緒,突然失笑起來,那邊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就是秋玉飛和凌端都回不去,最多就是效果差些。
我在十數日前就已經命令大雍在北漢的密諜,挑動石英和段無敵之間的不合,現在想必石英已經向龍庭飛告發段無敵的罪行了吧?看過有關石英的情報,除了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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