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休棄之書

「主子，您看這樣子可以嗎？要不要把側髻梳的更高一點？」秋琪將手中的黃楊木雕花梳放在鏡台上，隨手接過旁邊小丫頭手中的靶鏡，舉至慧安身後左照右晃了下，選好角度把慧安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台的鏡面裡，好讓慧安看清楚。

慧安側了側頭，滿意的撇了眼鏡中女子齊整的垂柳髻，揚了揚唇角，道：「就這樣吧！王爺不喜歡女子髮髻梳的太高。」

「主子頸項白皙纖長，這般梳理髮髻更有垂柳之態，將這女子的柔弱美啊盡數都顯出來了，依奴婢看，這全京城再沒女子更適合這垂柳髻了，王爺若是看見定然歡喜。」冬屏一面說著，一面從鏡台上琳琅滿目的小盒中，找出個巴掌大的掐絲琺琅桃木盒子打開。

秋琪淨了手這才用指尖從盒中挑了黃豆大小的杏色頭膏在手上勻開，輕輕地塗在了慧安的髮髻上，屋中馬上飄散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而慧安的頭髮也頓時變得烏黑發亮，齊整非常。

慧安仔細看了看鏡中美人，這張臉要說艷麗生機那倒是十足，可柔弱美……那還真是不沾邊。

心知冬屏這是說討喜話哄她開心，便也咯咯一笑，抬手戳了下冬屏圓嘟嘟的腮幫：「就妳會哄我開心，改明兒也讓秋琪給妳梳個這垂柳髻讓我也來看看，是不是也將這女子的柔弱美啊給顯得實打實。」

「主子又打趣奴婢！」

「小肥妞，妳要是再沒個節制的吃下去，怕是梳了側髻，那鼓起的腮幫子便能將髮髻頂上天囉！」夏夢打趣著冬屏。

見冬屏伸手打來，腰肢靈動地一閃便躲在了慧安身側，捂嘴咯咯笑了起來。

眾人聞言也都跟著笑了起來，冬屏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笑，羞紅了臉嘟著嘴一臉委屈，倒是令兩個肥嘟嘟的腮幫子更加鼓鼓的，甚是可愛，惹得慧安等人又是一陣笑。

「行了行了，這丫頭是個小心眼的，可別一會子把人逗哭了，還得讓主子我拿體己出來哄人。」

見冬屏已然羞惱，慧安忙止住幾個丫頭的笑鬧，一面說著一面就著靶鏡又照了照髮髻。

見冬屏已將妝奩盒打開，便將目光投了過去，細細在滿匣子的首飾看了個遍，最後視線落在一支樣式精美的鳳頭步搖上。

夏夢即刻便將那支步搖拿起，給慧安插在了頭上，慧安晃了晃頭，步搖上的藍寶石在光影下閃爍出絢麗奪目的流光，讓人眼前一亮。

「聽說這步搖是吐蕃今年新進貢的，一共就兩對，皇后娘娘一賞賜下來便被王爺送到了我們春熙園。主子是秦王府的王妃，是要和王爺白頭到老的，西園的那些小賤人平時蹬鼻子上臉，其實也不過就是我們王爺的玩物罷了，依奴婢看王爺心裡還是最看重主子的……」

夏夢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見冬屏狠狠瞪了過來，對她使了個眼色。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秦王妃癡戀秦王，又極為善嫉，休說是秦王納妾，便是收個房裡人，王妃都要鬧上好幾天。

而慧安也最不喜身邊人提起秦王李雲昶的其他女人，似乎不提便能逃避一些問題。

可偏偏秦王又是個慣好憐香惜玉的，愛美人，更愛柔軟而楚楚可憐的美人。

夏夢作為慧安身邊貼身服侍的大丫頭，自是深知慧安的淒苦和無奈，她自知失言，忙偷眼去看慧安，卻見慧安正神情恍惚的盯著鏡子，唇角似是帶著些苦澀的笑。

夏夢頓時嚇得臉色便發白了，急的眼睛都有些泛紅，正不知所措，卻見慧安突然燦爛一笑站了起來，彷彿剛剛那一瞬間的淒苦神情是她的錯覺。

「好了，快把那件銀紅撒白玉蘭花的白綾披風拿來，二姑娘應該已經進了二門了，我們快去迎迎，我有整整二個月沒見到二妹了。」

秋琪給慧安披上披風，慧安對著床角一人高的檀木雕花座的穿衣鏡輕盈地轉了一個圈，露出一個絢爛的笑容，抬步便向外走，一面不忘回頭對春原交代著。

「妳留在院子裡，看著廚上仔細溫好醒酒湯，今兒宮中酒宴王爺定然是要喝多的，若王爺來了院子可別耽擱了。還有王爺最喜吃的白乳鳳爪湯，仔細著火候別熬過頭了。」

見春原點頭應是，慧安這才款步出了屋。身後三個丫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才忙簇擁著裝扮一新的慧安出屋而去。

待眾人腳步聲遠去，春原才重重的嘆了口氣，心道王妃當真苦了，每日都會交代廚上做好王爺喜歡的膳食，每聽到王爺在外有應酬，就不厭其煩的親自下廚為王爺準備醒酒湯，可天知道，王爺已經半年沒有進過這正房了。

慧安剛出春熙院，便見孫府二姑娘的乳母杜嬤嬤匆忙地迎面走來，看見慧安杜嬤嬤腳步一頓，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來，尚未讓人細查便又換上了恭敬的笑。

「嬤嬤來了，我們王妃正要去迎二姑娘，二姑娘可是已經進了二門？」

「大姑娘莫急，我們姑娘可也等不及要見大姑娘，可姑娘剛入府恰好遇著王爺回府，王爺邀了姑娘去風荷園賞花，這會子怕是在觀荷亭了，王爺吩咐奴婢來請大姑娘去。」

杜嬤嬤話語剛落，慧安等人便是一愣。

秦王不喜王妃這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慧安一入王府便成了不受寵的棄妃，秦王大婚兩個月都沒和慧安圓房，這在府中也不算什麼秘事。

大婚半年以來慧安見秦王的面一隻手都數的清，今日王爺竟然這麼給慧安面子，邀了慧安娘家妹妹觀花，這可是一年來頭一遭。

三個丫鬟一愣之下皆露出了欣喜的笑，慧安更是侷促地拉了拉衣襟，眼眶微紅地看向夏夢。

「妳們快幫我看看，頭髮是不是亂了？還有這石榴紅的裙子是不是太艷了？我要不要……」

「主子這樣就很好了，王爺見了定然眼前一亮。」

「我們快走吧！天這麼熱，別讓王爺和二妹妹久等了。夏夢和冬屏去準備些冰鎮的水果，還有王爺最愛的梅湯涼茶，再整治些二姑娘愛吃的點心送到院子裡。對了！昨兒我們不是從院子裡摘了些夏筍，配著杏仁一起涼拌了，王爺入夏胃口不好許會喜歡。」

慧安吩咐完這才重新提步，急匆匆地向觀荷亭走。

秦王府所謂的觀荷亭建在一片碧水湖心，是一間木製的小閣樓，夏日在亭中納涼賞荷最是便利風雅。

慧安走至曲橋入口，便見閣中輕紗微飄起，隱約能看到裡面人影晃動。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自己日夜盼望的夫君，慧安的心便怦怦跳了起來，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他了。

上次見他還是在花園，她因為一個舞女大吃飛醋，使得他厭棄拂袖而去，他今日這般，想來是已經消氣了吧？

懷著忐忑的心，慧安提裙步上曲橋，卻見一個身著綠緞褙子的窈窕女子迎了過來，正是孫府二小姐的貼身大丫頭喜梅。

喜梅攔住慧安幾人，笑著道：「王妃，我們姑娘讓我來迎您，說是今兒難得的王爺也在，便一家人好好賞賞荷說說話，就不讓丫頭們跟著了吧！您看是不是請秋琪姐姐和幾位姐姐在此稍候？」

慧安一愣，總覺著有哪裡不對勁，可她隨即又覺得是自己多想，再加上馬上就要見到癡戀的夫君和喜愛的妹妹，這種喜悅和快樂立刻沖淡了不安。

她回頭對著秋琪幾人擺手，吩咐道：「妳們在此等候，不必跟著伺候了。」

說罷慧安便有些急切地朝觀荷亭走，她越是走得近，心頭便不知為何越慌，腳步也越快，待行至觀荷亭前卻又驟然停下了腳步。

她用手摀住慌亂跳動的心口，這才擠出一個似安撫自己的笑容，耳邊夏蟬聒噪的鳴叫聲，不知為何聽在她耳裡竟是更加突兀了起來，慧安猛然甩了甩頭，自嘲一笑，重新掛上笑容向亭中而去。

只她才走了兩步便聽裡面突然響起一聲女子的輕笑，嬌滴滴的嫵媚，慧安步伐驟然被這聲音阻斷，僵在原地，還尚未理清微亂的心神，一聲聲曖昧的嬌喘清晰地入耳，再不若方纔那聲嬌笑飄忽，聲聲如雷鳴般轟隆隆擊打著耳膜，慧安臉色即刻蒼白了起來。

慧安瞪大了血紅的眼睛，顫抖著腿往前邁了一步，頓了下，似是不能忍受這種折磨，幾個大步上前一揮手，急切甚至是瘋狂地扯動了遮擋視線的帳幔。

入目，一對半裸男女正動作激烈地糾纏著。

男子將女子推坐在欄杆上，女子的背正抵在朱紅的柱子上，昂著頭，雪白的脖頸優美地後仰著，烏黑的髮嫵媚散落，遮著早已赤裸的胸，線條優美的手臂和小腿自男人的肩背顯露出來，整個人半掛在男人的身上承歡，並隨著男人的動作發出一聲比之先前更為淫靡的叫聲。

女子在慧安揮開幔帳時已目不轉睛地盯了過來，目光如一道利箭，似箭在弦上早已等待她多時，迎著慧安蒼白的面容，她嬌美而笑，笑意到達眼中卻是冰冷的譏誚和鄙夷。

男人背對著慧安，早已察覺了外面的動靜，他汗濕錦衫，卻未曾停下動作，兀自又劇烈地動了兩下，一把扯住女子的髮髻這才低吼一聲釋放了出來，隨即才眉目舒展回過頭來……

慧安只覺得身在噩夢中，渾渾噩噩地迎著女子充滿譏諷的眼。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方纔還在期待早些見到的妹妹，是那個曾無數次拉著她的手說著「姐，我好喜歡妳」的孫府二小姐，孫心慈。

而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那個正抱著妹妹使勁宣洩著男人慾望的，那是她苦苦癡戀的人，是她此生托付的良人，是她費盡心機所嫁的夫君，秦王李雲昶。

慧安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腦中一片空白，身體虛晃了兩下這才扶著橋欄勉強站住，頭頂上白花花的陽光照射著她僵硬的身軀，也似在睜大了眼譏諷著她的愚蠢。

而亭子中李雲昶驀然停下動作轉過頭來，他俊美的面孔頓時在陽光下暴露無遺，一雙帶著慍怒的目光也和慧安對了個正著。

眉如墨畫，面如冠玉，一雙眸子黑的似要滴出水來，嵌在完美俊逸的臉上，那長又溫潤的眉宇間，此刻還帶著些激情的飛揚，略顯凌亂的髮，有幾縷自髮帶裡掉了下來覆在光潔的額頭，垂到了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衣領也有些散開，露出了一小片肌膚，起伏的肌理性感而魅惑。

他看到亭外的慧安眸中閃過一絲意外，眉頭微微一蹙，接著又舒展了開來，瞬間那面上神情已沒了一絲異樣，恢復了平日的清淡無波。

這般的美景看在慧安眼中卻是異樣的可怕，這是她心儀的夫君，便是這張面孔讓她第一眼看到便深深地戀上了，癡迷成狂。

哪怕成為全京城的笑柄也要死纏著他，哪怕被他厭棄也要費盡心思成為他的妻，哪怕他數月不曾踏入正房，也在幻想著有一日終會得到他的心……

卻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原來她一直都沉浸在自我編織的美夢中，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罷了。

女子似此刻才反應過來，驚呼一聲，慌亂地去拉起褪去的衣衫，顫抖著喊了一聲：「大姐姐……」

慧安無法將視線從李雲昶的面上移開，似乎視覺也已隨著僵硬的身體而失去了掌控。

待得這一聲帶著些許得意的女聲傳來，慧安才如夢初醒，卻又不知為何，竟再也無法迎視李雲昶的目光。

一陣鑽心的痛和無比的難堪，讓驕傲的她幾乎不能站立。

心中酸澀，眼眶卻乾澀地發漲發疼，慧安狠狠咬唇轉身便跑，跑了幾步卻聞身後傳來孫心慈嬌柔的聲音。

「姐姐，我們……我喜歡王爺……今日實在都是因為小慈情難自禁，妳可千萬不要責怪王爺啊！」

慧安腳步一亂，沒想到慌亂中左腳踩在了右腳上，右腳繡鞋被她踉蹌一帶竟自腳上掉落，慧安不管不顧，提起裙角便光著一隻腳向遠處瘋了一般地飛奔，心裡只有一個聲音：離開這裡！

跑出曲橋，夏夢幾人正端著點心往曲橋上來，慧安腳步不停直撞得幾個丫頭驚呼一聲，待回過神時慧安已衝出了曲橋，繞過假山，消失不見。

「主子？」

丫頭們不知發生什麼事，對視一眼匆忙丟下手中物件飛追而去，在旁的杜嬤嬤與喜梅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笑了起來。

「姑娘這回終於是得償所願了。」

「大姑娘這麼些年都踩在姑娘頭上，同樣是嫡出，我們姑娘有那點不如她沈慧安？哼！夫人雖是繼室，但那也是她沈慧安的嫡母，憑什麼就得一直看著她的眼色過日子，沒有這樣的道理！」

慧安慌不擇路地奔出花園，一路飛奔著左突右闖，驚得王府中眾奴婢紛紛側顧，卻無一人敢上前詢問阻攔。

慧安跑到雙腿發軟這才一屁股跌坐在路邊一塊平石上，腦中轟鳴直響，迎著白花花的太陽，她大口地喘著粗氣，半晌腦中才恢復了神思。

可笑的是，慧安發現她首先想到的是，她又在他的面前再次出醜了，如此毫無閨秀之態的狂奔，他怕是更加不屑於她了吧？

這個念頭一落，慧安面前又閃過方纔那諷刺的一幕，接著她便自嘲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由低低的壓抑漸漸地越來越大，最後慧安抑制不住雙手壓著肚子放聲大笑了起來，幾乎笑得岔氣。

「喲！這不是姐姐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姐姐有什麼開心事笑成這般，也說來給我們姐妹聽聽，讓我們也沾沾喜氣可好？」

第一章 休棄之書

「主子，您看這樣子可以嗎？要不要把側髻梳的更高一點？」秋琪將手中的黃楊木雕花梳放在鏡台上，隨手接過旁邊小丫頭手中的靶鏡，舉至慧安身後左照右晃了下，選好角度把慧安腦後的髮式反射到鏡台的鏡面裡，好讓慧安看清楚。

慧安側了側頭，滿意的撇了眼鏡中女子齊整的垂柳髻，揚了揚唇角，道：「就這樣吧！王爺不喜歡女子髮髻梳的太高。」

「主子頸項白皙纖長，這般梳理髮髻更有垂柳之態，將這女子的柔弱美啊盡數都顯出來了，依奴婢看，這全京城再沒女子更適合這垂柳髻了，王爺若是看見定然歡喜。」冬屏一面說著，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