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仍然記得自己大婚時的情景。

那日禮樂喧天，賓客滿盈。一直以來暗沉沉的魔宮，被流光與彩焰裝飾得明媚無比。繁花一夕開盡，紅色的花瓣鋪滿了我前行的路。我穿著簇新的禮服，在一群華衣麗影的簇擁下，緩緩走向他的殿堂，從一百三十七個臺階拾級而上，終於停在他的面前。仰頭看時，焰火在他身後乍然盛開。

一派盛世繁華。

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再次站在最後一級臺階之上，仰面望著那座空蕩而暗沉的宮殿，卻早已沒有了那日被希冀充盈滿滿的心境，唯覺荒涼。而荒涼從心底溢了出來，終化成一抹自嘲的笑。

我以為那場婚禮是一個完美絕豔的結局，卻未曾想，一切不過是個開端。

將視線一點一點地上移，透過那扇微敞的門，透過長而幽深的甬道，透過空氣裡細碎密集的塵埃，我看見了他。

他先是疾行，在撞上我的目光時，腳步慢慢減緩，最後停了下來。就這樣站在彼端，隔著大殿，用他一貫的從容與冷傲，回望著我。

我微微一笑，彎下腰去，向他深深地斂衽為禮，而後，轉身。

半敞的大門，在我身後轟然合攏。

猩紅的血漬，順著我赤著的腳尖，一步一步，綿延了整條臺階。

一百三十七級。

我記得這個數字。

第一章 養貓是一件很複雜的事

我有一隻貓，牠叫小愛。

小愛是一隻很漂亮的貓。長長的、雪白的絨毛，摸在手中，柔軟得令人心醉。 我喜歡白天坐在酒吧門口，一面打盹，一面撫摸著同樣在我膝蓋上打盹的牠。

那時候的小愛是最乖的，慵懶地蜷縮在我懷裡，點點陽光灑在牠雪一般的毛皮上，無比聖潔。

不過，我比誰都清楚，這絕對只是表象。

偶而會有遛鳥的老人家經過酒吧門口，小愛會微微抬眼，碧色的眼睛帶著一抹危險，頗具興味地盯著籠子裡嚇得鳥顏失色的小可憐。此時，我便揪揪牠的耳朵。

牠垂下睡意惺忪的眼，翻了個身，重新將頭埋進爪子裡。停了停，又往我的懷裡使勁地鑽了鑽。

這個時候，老人家多半會好奇地湊過來，和聲和氣地問：「喲，好漂亮的貓，什麼品種的？公的還是母的？」

「是波斯貓。」我信口胡謅，「至於是公是母，得看牠當時的心情了……」

老人家愣了愣，隨即哂笑，「小丫頭真會開玩笑。」

我也笑，好像真的為自己的幽默感到得意。

——這個世上，真話總是好笑的。

小愛又朝我懷裡拱了拱，口一張，咬在我放在牠旁邊的手背上，痛得我直吸氣。

第一節 酒吧

我還有一間酒吧。

酒吧不大，也不在鬧區，只是G市沿江酒吧一條街裡最靠裡的一間。門面晦暗，上下兩層，一樓是大廳，晚上會有表演，譬如鋼管舞脫衣舞什麼的。二樓是包廂，可以唱KTV、開生日party。

這裡提供男人、女人、酒和樂子。偶而，我是說偶而，也會提供違禁商品——抱歉，我不是衛道人士，只是商人。既是商人，如果不唯利是圖，那便是對不起自己。

酒吧的名字很普通，在木板上隨便鬼畫符的黑糊糊四個大字：「錦衣夜行」。

錦衣夜行，是我的酒吧。坐落在G市沿江大道一百三十七號，seven－eleven便利商店後面。每晚七點，歡迎光臨。

到了七點鐘，我們會將鐵門捲上去，門窗玻璃擦得纖塵不染。推銷啤酒的辣妹穿著超短裙，窈窕多姿地站在門口迎賓。

剛開門人不多，我還能坐在吧臺上，喝喝白開水、聽聽音樂、看著服務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閒扯。等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客人漸漸多了，雖說我好歹也是個小老闆，卻還是秉持著客戶至上的偉大理念，客串一下雜工。

來到錦衣夜行，本店絕對不會怠慢你。

十二點時，店內益發忙碌，霓虹燈下川流不息的男女如妖魅。見大廳角落還有一個人坐著沒人招呼，我拿著酒單，順道走了過去。

這位客人似乎是第一次來，有點面生。他拿著酒單看了看，目光停在我身上。

「你是兼職的大學生？」他問。

我暗嘆。長了一張欺世盜名的臉，實在很作孽。

「嗯，兼職，不過不是學生了。」我笑吟吟地答道。

「這麼年輕，怎麼就沒上學了？是不是家裡沒錢？」他非常關懷地問了一聲。

「還好，不太缺。」我老實回答。

「……還要這麼辛苦地工作，小妹妹真是勤奮啊！」他正說著，已經有人將他的酒端了上來。他瞧了我一眼，滿滿地倒了一杯威士忌，遞到我面前，「這樣吧，給小妹妹一個賺錢的機會。妳喝一杯酒，我給五百塊小費。」

「八百吧！」我眨眼，小心翼翼地提議。

他大笑，「小妹妹很爽快啊！」

「哪裡，賺錢而已。」我依舊純潔無辜地笑，端著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喝完後，我示意旁邊賊笑不已的服務生，「再倒。」

依舊是一口一杯。

那人的笑容，初時還有些興味，到了後面，漸漸有點招架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連著喝了多少酒，只是見他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化著，心中想著，應該把他身上的現金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吧！

念及此，我終於有了收手的打算。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轉進腦海裡，斜邊便有一隻纖纖素手將我的高腳杯輕輕地端了過去，然後，手的主人紅唇微啟，含著杯沿，極優雅地抿了一口，碧色的大眼睛半瞇著，含著萬種風情，乜斜著那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我幫她喝，好不好？」

「他已經沒錢了。」我有點頭疼地看著她，「算了，不要太難為客人。」

說完，我雙手往前一攤，眉眼彎彎，分外天真，笑吟吟地看著男人道：「先生，現在可以打賞我小費了嗎？」

送走了客人，我回到吧台，喝了一大杯白開水，然後去洗手間嘔吐。

酒不醉人，可會讓人的胃很不舒服。

吐完後，低下頭漱口。再抬頭時，發現盥洗室裡又多了一個人。

酒紅色的長鬈髮，鵝蛋臉，如混血兒般的碧色大眼，還有一張任誰都想吻一下的唇。

煙視媚行。所謂美人，當如是也。

「明知道喝酒會吐，幹嘛還要喝？」她靠近一步，貼著我的後背，用低沉的嗓音問道：「妳可別說妳是看上了那些小錢。」

「好幾萬呢！怎麼是小錢？」我嘻嘻地笑了笑，「更何況，還能順便促銷店裡的酒。多好的買賣，幹嘛不賺？」

她又走近了一步，幾乎貼到了我的臉，那隻漂亮的手，已經順勢勾住了我的下巴。

「錦夜，妳該不是還忘不了他吧？」她吹氣如蘭，唇已經咬上了我的耳垂。

我翻了個白眼。

「小愛！」

「嗯？」

眼見她的臉越來越近了，我趕緊往後一閃，手擋在臉前，「我不習慣被女人吻。」

她愣了愣，然後嫵媚地笑了笑，「妳怎麼知道我想吻妳？」

這麼明顯的動作，難道當我是未經人事的純情高中生？

「那——我變成男人吻妳好不好？」

她話音一落，臉部便隱隱地有了變化，本來大而嫵媚的眼，變得細長妖冶，輪廓也變得愈加清晰，唇色淡了下去，極優美地抿了抿。

我的頭益發痛了。

「小愛……」

「怎樣？是不是很帥？」小愛喜滋滋地問道：「現在可以吻妳了嗎？」

「穿裙子的男人很噁心。」我的視線往下，用藐視的目光掃了一下小愛的紅色吊帶裙，「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人妖。」

小愛撇撇嘴，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挪開了，在挪開的同時，又重新變回了女人。

我對著鏡子，擦去她剛留在頰邊的口紅印，嘆息道：「小愛，你該定性了。」

「幹嘛要定性？這樣多好。」小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這個樣子，無論我看上了男人還是女人，都可以很方便地勾搭上啊！」

「何必勾搭？像你這樣的妖孽，無論你是男是女，是人是貓，他們都會被你秒殺的。」我笑著恭維了牠一句，見牠瞇著眼，一副很受用的樣子，頓時將笑容一斂，一個爆栗打在牠頭上，「還混？幹活去！」

沒錯，小愛是一隻貓。更準確地說，是一隻還沒有定性的貓妖。

牠沒有性別，只因為牠還沒愛上過誰。如果有一天，牠愛上了一個人，或者一隻妖，牠才會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色。

小愛是我的貓。而我，不是妖，也不是人。

楔子

我仍然記得自己大婚時的情景。

那日禮樂喧天，賓客滿盈。一直以來暗沉沉的魔宮，被流光與彩焰裝飾得明媚無比。繁花一夕開盡，紅色的花瓣鋪滿了我前行的路。我穿著簇新的禮服，在一群華衣麗影的簇擁下，緩緩走向他的殿堂，從一百三十七個臺階拾級而上，終於停在他的面前。仰頭看時，焰火在他身後乍然盛開。

一派盛世繁華。

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再次站在最後一級臺階之上，仰面望著那座空蕩而暗沉的宮殿，卻早已沒有了那日被希冀充盈滿滿的心境，唯覺荒涼。而荒涼從心底溢了出來，終化成一抹自嘲的笑。

我以為那場婚禮是一個完美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