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現場是在足立區神明南二丁目一幢小公寓的其中一戶。那是一幢老舊的公寓，沒有自動門鎖。每一層樓有四戶，每一戶都是兩房兩廳的規格，共五層樓。換句話說，這裡住了二十戶人家。

不，實際上未必如此，因為也有可能一間裡有好幾戶人家同住。

百合根友久站在這二十戶公寓的某一戶門口，那屋裡躺著四具屍體。

「混帳東西，給我閃！」

身後突然有人大吼，百合根嚇得從門口彈向室內。

在隆隆烘亂的腳步聲中，一群人從百合根面前經過，他們有的身穿西裝有的著運動服也有人穿著大衣，每張臉都殺氣騰騰，眼帶血絲，臉色慘黃，泛著油光，個個睡眠不足的樣子。

百合根懾於這群人的氣勢，愣在一旁。

走廊上響傳來更響亮的咆哮：「你們才是混帳！這位可是警部大人吶。」

一回頭，菊川吾郎就站在門口。他是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的部長刑警，剛進屋那群人氣勢壓不倒的老練刑警。

那群人為首的西裝男說：「這不是阿菊嗎？」

菊川傲視著那名男子，西裝男朝縮在門口旁的百合根瞄了一眼。

「警部大人？高考組的？」

「沒錯。」菊川說，「你是忙到連禮貌都忘了？」

西裝男對著百合根說：「真是失禮了。」那語氣可不像是認為自己有什麼失禮。西裝男的年紀大約四十五左右，和菊川相仿，頭髮看來好像已經很久沒上理髮廳，西裝也相當陳舊。

「這位是綾瀨署的塚原，強行犯科（編按：相當於臺灣的刑事組）的部長刑警，和我是警校同學。」

菊川這麼說，百合根點點頭。

從他眼前闖進來的這群人是綾瀨署的員警，機動搜查隊和鑑識人員最先到，其次是百合根和菊川，緊接著轄區綾瀨署的偵查員也抵達了。

「屍體有四具，女性兩人，男性兩人，都是二十歲左右。」菊川說。

「屋裡有炭烤爐，窗戶以膠帶封起來，門上的信箱用毛巾塞住。」百合根接著說。

「在場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有同樣的想法。」

百合根也有同感。是年輕人集體自殺，吸入炭烤爐裡的木炭所產生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是誰報警的？」百合根問菊川。

「住在隔壁的人說是感覺不太對，心裡怪怪的，到陽台收衣服的時候，望向這間的陽台，發現門窗從裡面以膠帶貼住窗縫，於是打了一一〇。從紀錄來看，報警的時間是晚間十一點二十三分。」

「要是更早發現的話，也許他們就不會死了。」

「想這些是沒用的，警部大人。」

菊川似乎發現有人從走廊過來，他放下扶著門框的手，朝那號人物一看，旋即輕輕行了一禮。

從百合根所在之處看不到來者是誰，但他心裡有譜，因為菊川向他使了一個眼色。

果不其然，來者是川那部警視。川那部是檢視官，本來檢視（在命案現場相驗屍體）是由檢察官在醫生的陪同下進行，然而實際上是由警察體系裡的檢視官執行，稱為代行檢視。

檢視官的判斷可說具有絕對的效力，偵查員幾乎不會對檢視官的判斷有所質疑。要擔任檢視官，必須具有警視以上的職級，十年以上的辦案經驗，並且要修滿一定時數的法醫學。

川那部檢視官在門口站定，環視室內，當他注意到百合根時，皺起眉頭。

「又是你？」

「我是奉命前來。」

「奉誰的命？」

「管理官。」

「哪個管理官？」

明知故問，百合根心想。

百合根所隸屬的警視廳科學特搜班（Scientific Taskforce）簡稱為ST，由三枝俊郎管理官統轄，三枝的職級和川那部一樣是警視，而聽說川那部和三枝是死對頭。

「算了，先看狀況再說。」川那部走進屋裡，把轄區的偵查員推開。

綾瀨署的塚原毫不掩飾地將不滿寫在臉上。

看來這個塚原很難相處，百合根心想。

菊川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情，說：「綾瀨署忙得不得了，偵查員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就算增設了竹之塚署，但也是杯水車薪，綾瀨署的同事個個都累癱了，才會這樣殺氣騰騰。」

這件事百合根也聽說過，但他是高考組的，欠缺在轄區派出所值勤的實務經驗，因此知道是知道，但沒有真實感。聽菊川這麼一說，才發現綾瀨署的人真的都是一有機會就要咬人的樣子。

「啊～」只聽到一個突兀的聲音。

ST的成員青山翔難得第一個來到現場。綾瀨署的偵查員都聽到這悠哉的哈欠，所有人不約而同往青山瞪，他們下一瞬間的反應， 不是痴痴地注視著青山的臉，就是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這些百合根早已見怪不怪了。

青山相貌美得驚人，端正的臉龐配上絲絹般柔順的頭髮，每次看到別人對青山的反應，百合根都深感美果然具有力量。青山是心理學專家，在ST負責文書鑑定，從筆跡鑑定到人物側寫無不精通。

綾瀨署偵查員還是緊盯著青山的臉，也許說是看呆了比較貼切。

青山帶著一臉睡意環視室內，看不出是否特別在觀察什麼，或只是漫不經心地四處看。

「你還在睡啊？看你好像還沒清醒。」菊川問

「我是早睡晚起。」

「真好命，警察可是二十四小時待命。」

「我又不是警察。」

青山這句話，顯然會刺激綾瀨署的人，百合根捏了一把冷汗，但從他們臉上看不出反感，可能是為青山的美貌失了心魂，他說了什麼都充耳不聞。

接著出現的ST成員，讓這群綾瀨署偵查員的反應更激動。

結城翠以她一向會有的裝扮前來：胸襟大開的上衣搭短得嚇人的裙子，她總是一身暴露，豐胸肥臀，一雙修長又不失圓潤的腿。

翠是ST的物理專家，尤其專精於音聲，即使集綾瀨署偵查員的視線於一身，仍不為所動，她在門外將長髮盤起牢牢固定，接著戴上手套。

「聽說有四具非自然死亡的屍體？」翠望著屍體說。

「對。」百合根回答。

這時候，只見綾瀨署的年輕偵查員竊竊私語咬起耳朵。

糟了，百合根悄悄觀察翠的表情，她果然狠狠瞪著那兩個人。

「只會在那邊說什麼看到我的內褲，我看你們什麼證據也沒找到吧？」

綾瀨署的兩個年輕人一臉驚愕地看翠，一動也不敢動，一旁的其他偵查員也顯得十分驚訝。

也難怪，他們不知道翠是順風耳，她的聽覺異常發達，具有絕對音感，能夠分辨出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響，也能聽見一般人聽不到的音頻。

「在吵什麼？」

赤城左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的聲音低沉響亮，頭髮亂得恰到好處，臉頰和下巴總是冒著鬍碴，大概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吧，今天的鬍碴似乎比平常來得濃，但也使他更多了分慵懶粗曠的男人味。

「喂，不要亂碰我的獵物。」

赤城一開口，這回換鑑識人員一起回頭，只見川那部檢視官緩緩起身，轉過頭來說：「又是你啊。」

赤城回他：「彼此彼此。」

「我有權驗屍，醫生只要陪同即可，你就站在旁邊看吧！」

「醫生？」一名有年紀、一看就知道是資深老手的鑑識人員問。

赤城回答：「沒錯，我是醫生，專攻法醫學。」

「既然這樣，應該看一眼就知道了吧，每一具屍體都跟活著一樣是帶有血色，嘴唇也是紅的。」

「讓我看看屍斑的顏色。」

資深鑑識人員回答：「從這邊看起。」

赤城走向最靠窗的那具男性屍體，本來四散於室內分別在採指紋、拍照的鑑識人員也深感興趣，全都湊了過來。

赤城翻開死者的衣服，看看屍斑便說：

「沒錯，鮮豔的粉紅色，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徵。」

「不要擅自亂碰大體！檢視是我的工作。」川那部說。

赤城完全不理他，又看了其他屍體，不知不覺鑑識人員都聚到他身邊。

「每具屍體的屍斑都是鮮豔的櫻花色，說明了他們是一氧化碳中毒。」赤城說。

「窗縫貼了膠帶，門上的信箱也塞住了。」資深鑑識人員說，「沒有打鬥的痕跡，屍體也沒有傷痕，看來是集體自殺。」

另一個鑑識人員接著：「可是沒有找到遺書，這有點不尋常。」

又有另一個鑑識人員說：「他們搞不好是網友，以前就發生過在自殺網站上認識的網友相約集體自殺的案子，也許是仿效他們。」

還有另一個鑑識人員也表達意見：「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可能會把遺言之類留在那個網站的布告欄上。」

「喂！」川那部不悅地說，「查案是刑警的工作。」

資深鑑識人員朝川那部看了一眼，然後對赤城說：「你說你是法醫學專家是吧？這個狀況你怎麼解讀？」

「一氧化碳中毒，死亡過程應該沒有受什麼苦，就是感到視野侷促，意識不清，最後失去意識，死亡。」

資深鑑識人員點點頭，再次投入工作，其他鑑識人員也散開了。

川那部瞪著赤城，百合根看著這個狀況心裡暗自緊張，黑崎勇治悄然無聲地從他身邊經過。黑崎在ST是第一化學專員，專長是化學事故、瓦斯外洩等方面的鑑定，嗅覺異常發達，能夠分辨微量藥物的味道。他以前的同事都叫他「人肉嗅覺感測器」。所謂的嗅覺感測器，指的是氣相嗅覺感測器，是一種分析成分的機器。

當然，鼻子再怎麼靈，也不可能與真正的嗅覺感測器相比，但就像香水調香師，或是香道大師，他們能分辨微量香料，顯然人類的嗅覺也不能小覷。

黑崎除了異常發達的嗅覺外，還擁有另一項專長，就是精通好幾門古武道。他沉默寡言，極少說話，身材高大，行動卻像貓一般靈巧，幾乎令人感覺不出他的動靜。

最後到場的ST成員是山吹才藏，他身穿作務衣（編按：僧侶日常工作時所著的衣服）。

綾瀨署的塚原說：「誰啊？誰叫和尚來的？」

對百合根來說，這種反應已經司空見慣了，每當山吹出現在命案現場，一定會有人說這種話。山吹是ST的第二化學專員，藥學專家，家裡是曹洞宗寺院，他本身也具有僧籍，是貨真價實的僧人。

菊川對塚原說：「他也是ST的人。」

「ST的人？」

偵查員全都訝異地看著山吹。

山吹看了現場的狀況後說：「真令人痛心。」接著走近四具屍體：「先讓我為他們誦個經吧。」

山吹開始唸起般若心經，偵查員和鑑識人員也停下手邊的工作，神情肅穆，這也是一貫的反應，山吹經常在偵查現場誦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偵查員表示過異議，就連川那部也低頭聽他誦經。百合根聽說過，愈是經驗豐富的偵查員，就愈相信鬼神之說，他們對山吹在現場誦經持正面的態度，也許就是因為深信有鬼神。

般若心經一唸完，就好像解除了錄影機的暫停般，所有偵查員和鑑識人員又動了起來。

綾瀨署的偵查員依川那部的臉色行事；赤城傍若無人，自顧自檢視屍體；翠雙手交叉架在胸前，看著赤城做事；青山照樣漫無目的地環顧室內。

赤城叫黑崎：「有沒有什麼藥物的味道？」

黑崎靠近屍體，過了一會兒，他來到赤城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

赤城說：「酒精和耐妥眠？耐妥眠不是安眠藥嗎？」

「怎麼了？」資深鑑識人員問赤城。

「屍體有微量酒精味，還有這四個人的汗中帶有服用過耐妥眠的人特有的味道。」

「什麼意思？」

「死者很有可能在死前曾服用安眠藥。」

鑑識人員面面相覷。

「這是自殺，任誰來看都很明顯。」川那部檢視官站起來說道。

百合根也覺得這不是一般自殺，是年輕人集體自殺，看來媒體又要大肆炒作了。

「不解剖嗎？」赤城問川那部。

川那部皺起眉頭，彷彿光是和赤城交談就令他感到不快。

「沒那個必要。」

「至少要做藥物檢測。」

「藥物檢測？為什麼？」

「為了慎重起見，死者可能服用了安眠藥。」

「就算是，也不能否認是自殺，他們是燒了碳，全體服用安眠藥。」

「是嗎？」

「你想找我碴？」

「我只是不想出錯。」

「意思就是說我的判斷有誤？」

川那部顯然在賭氣。百合根認為原因在於開口的人是赤城，假如是由別的人開口，想必川那部也不會為了一個藥物檢測這樣刁難。

百合根正想打圓場時，青山開口了：「看起來的確像自殺，不過這間房子是怎麼搞的？」

川那部看著青山：「什麼意思？」

偵查員也將視線落在青山身上，百合根也看著青山。

「這裡沒有人生活的樣子，既沒有廚餘，也沒有舊報紙和雜誌之類的，太乾淨了。」

綾瀨署的塚原說：「這一點我也覺得奇怪。」

青山說：「還有，那些貼窗縫的膠帶，也貼得太亂了吧？看起來好像急著貼上去似的。膠帶上驗出指紋嗎？」

負責採指紋的鑑識人員回答：「沒有，沒有驗出指紋。」

「這不太自然吧？」

菊川若有所思地說：「的確是有點怪。」

綾瀨署的塚原說：「這麼說，就不能完全否決他殺這條線了。」

川那部不作聲，再次環視室內，他一定是在青山提出之後才開始注意到這些事實。

百合根對川那部說：「就算是自殺，也不是單純的自殺。一旦變成集體自殺，事情就不簡單，為慎重起見還是將屍體送去解剖吧？」

川那部思索著，可能是在想要更改一度說出口的結論真是恥辱。他就是這麼愛面子。

終於，川那部開口：「好吧，的確是不單純，但自殺就是自殺。」

他一說完，便摘下手套，走向門口。

事發現場是在足立區神明南二丁目一幢小公寓的其中一戶。那是一幢老舊的公寓，沒有自動門鎖。每一層樓有四戶，每一戶都是兩房兩廳的規格，共五層樓。換句話說，這裡住了二十戶人家。

不，實際上未必如此，因為也有可能一間裡有好幾戶人家同住。

百合根友久站在這二十戶公寓的某一戶門口，那屋裡躺著四具屍體。

「混帳東西，給我閃！」

身後突然有人大吼，百合根嚇得從門口彈向室內。

在隆隆烘亂的腳步聲中，一群人從百合根面前經過，他們有的身穿西裝有的著運動服也有人穿著大衣，每張臉都殺氣騰騰，眼帶血絲，臉色慘黃，泛著油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