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謐的夜間森林裡，聽到了北邊比較高的地方有潺潺的水聲，於是我轉頭注視那個地方，有一道瀑布從丹穴之山邊緣流竄而下，灑到銀灰色的雲層上頭，再度化為水氣擴散開來。

好夢幻的瀑布啊！

我加快腳步沿著一道狹小的石階往那北邊的林間走，這邊種了一小片竹林，穿過竹林，有一處不太高的石峰，有一道清泉流水沿著石峰流到下面淤積成水塘，再由水塘低窪的地方流出丹穴山灑在天空。

突然間，水塘裡傳來鳥的鳴叫，呃，那是鳳凰清麗的叫聲。

我歪著頭看，一隻朱雀將大半身體浸泡在水塘裡頭，正眨著紅色眼睛對我不斷發出聲音。

那種鳳凰語言，我、我哪聽得懂啊？

正猶豫該不該掉頭就走，還是說聲對不起打擾了的時候，那隻朱雀變成人的模樣。

是、是商蓉她媽媽商芷，她一絲不掛－－

滑動光潔無瑕的白皙手臂和大腿，從清澈可見底的水塘另一邊游過來。

「咦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是、是商蓉的媽……伯母，不好意思。」

「你自己出來了啊？」商瑜眨了眨她那雙美麗晶瑩的大眼睛，把食指放在濕潤的嘴唇上，歪著頭對我說：「你們人類都稱呼朋友的媽媽伯母嗎？」

「呃？……是、是啊？」我努力控制自己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去看商蓉她媽媽窈窕動人的裸體。

「我們鳳凰……如果不是直系血親，無論輩分都只是會叫對方的名字哦，因為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

我聽到商瑜在水塘裡划水，用手把水掬起來嘩啦啦地灑下來。

「是、是嗎？」

「你要不要一起下來泡水，很涼快的。」

「呃，啊啊啊啊哇？」

我忍不住轉過去，唔，又看到商瑜她那美艷得彷彿寶石發亮的赤裸身體，胸前的豐滿隆起、纖細的腰和曲線完美的雙腿。

還有因為濕潤彷彿稠鍛的紅色長髮，啊，好漂亮呀！

「怎麼樣？如果雲少一點的話，可以趴在水塘旁邊看到底下的風景呢！」

我倒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真的聽妳的話泡在水塘裡，我會被商蓉還有妳丈夫揍扁的吧！

「不、不用了……這水有點冷。」

「這樣嗎？嗯，因為你是人類吧！所以可能會更喜歡像小朱雀峰那邊的溫泉池。」

「這邊也有溫泉啊……」很難想像離地面不知道幾百、幾千公里的高空也有溫泉這種東西。

「嗯、有呀……也有一些鳳凰喜歡溫度比較高的泉水。小蓉在那個……皇矣學院還愉快嗎？她是奇怪的孩子……會不會常跟你們吵架？」

吵架啊？不只吵架，還打架咧！每天、每天都用格物術跟我打架。

不過我看著把豐滿胸部貼在岩石旁邊，仰起頭看我的商蓉媽媽，只能乖乖搖頭說道：「商蓉對我們都很好。」

「是嗎？小蓉是很好強的孩子，她堅持什麼事情就會一定想辦法做到，就像去你們皇矣學院也是……」

「她為什麼要到人類的學校去呢？」我在水塘邊坐了下來，好奇地詢問商瑜。

「學校嗎？」商瑜歪著頭想了一下，「我們朱雀只有紅色的羽毛，就像我現在紅色的長髮。」

商瑜一邊說一邊把自己濕潤把髮絲用手指捲起來。哎，她這個模樣好像在玩自己頭髮的可愛少女呀！

「小蓉她好朋友周之璃身上卻有五種顏色的羽毛，青色、白色、紅色、紫黑色和黃色。

「有一次小璃和小蓉吵起來，小璃說事實上五種顏色羽毛的鳳凰比較強，你們人類啊－－把五彩鳳凰身上的五種顏色稱為五種德行操守，你知道是什麼嗎？」

商瑜那像剛出生小兔子可愛的紅色眼睛，好奇地注視著我，期待從我口中聽見答案。

我乾澀地苦笑了幾聲，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商瑜呵呵笑了兩聲，她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小蓉就說她要到人類世界去學小璃口中的那些知識……」

「你們不反對嗎？」

「鳳凰有翅膀，每一隻鳳凰都是自由的……而且我和小蓉她爸爸都不覺得會有人類願意教導鳳凰學問，沒想到那個金髮的小女孩……」商瑜趴在水塘旁邊，愉快地用裸露的手肘撐著臉頰，溫柔地說道：「那個叫米亞的小女孩願意傳授人類的知識給小蓉，每次我想到這件事就覺得很有趣呢。」

商瑜嘻嘻笑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不過我也會擔心……」

「擔心？會有危險嗎？」

我想我們組成什麼「商蓉橘子汽水拯救米亞小隊」，闖進高美島，又打倒不少殿衛師，更早之前，還因為周公鼎而被殿衛師追捕。

「不是你想像的那種生命危險，是﹃變化﹄的危險。」商瑜輕咬著下唇，美麗的臉蛋浮現擔憂的表情。

「那是什麼？」

「人類很弱小，但也很強大。人類強大的地方在於﹃改變﹄，把森林改變成農村和城市，把樹木改變成屋子和紙或其他的東西……小孩也會改變成老人。」

小孩變化成老人，是時間的關係吧？！

我正想這麼說，不過想到像商瑜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歲月卻還保持著二十歲左右的人類容貌，而且她鳳凰的身軀看起來就跟商芷沒有兩樣，所以鳳凰這個種族大概覺得「人類是非常容易改變的動物」。

「小蓉她爸爸曾經用人類的模樣在裡世界生活過一陣子，知道人類變化很快，也很容易引誘別人改變，如果在改變中發生了錯誤，往更壞的方向變化……那就……」

商瑜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鳳凰是不會犯錯的。」這好像是趙霜兒她爸爸說過的話。

「是嗎……這一句話不完全正確哦。」

「咦？」

「更正確的說法是－－朱雀或五彩鳳凰不會犯錯。」

這還不是一樣，反正你們永遠都是對的啦！

不過商瑜接下來又說：「犯錯了就不再是朱雀或五彩鳳凰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敘述那種情況。」溫婉的商瑜截然拒絕回答。

好吧，我只好看著滿天夜空的星星讓自己冷靜。

為什麼要讓自己冷靜？

因為不管說話的內容和對象為何，就視覺上而言，我是正在跟泡在水塘裡裸體的漂亮大姐姐對話啊！

我可是健全的十六歲少年耶！

「不過今天我晚上看見你們……你們都是小蓉的好朋友吧？雖然有……嗯，奇怪的狼跟人的混合生物，還有不知道該不該歸類為動物的……仲術子，可是我看得出來，你們都是不錯的人類，可以互相影響變得更好的人呀！」

商瑜看著夜空好一會兒，然後向我伸出手來說道：「你有﹃玉﹄吧？我看過小蓉的﹃紅紋鳳凰玉璧﹄。」

「哦，我有！」

我從水藍色制服衣袋裡把那塊玉掏出來，這塊玉是格物師或心性師的證明，也可以作為「傳送」的媒介，藉由這塊「玉」不需要像周穆王或孔子經過千辛萬苦才從現實世界到「裡世界」來。

不過最近兩次，我們都沒有用「玉」來傳送，而是偷偷摸摸地從地下走私的渠道到現實世界去。

「是﹃白色無紋玉珪﹄呀？很特別的一塊玉。」商瑜接過我手上的玉，仔細端詳並且輕輕撫摸，她無瑕的漂亮臉蛋上出現了差異的表情，「唔，這玉……」

「這玉怎樣？」

因為一般時候不能隨意離開天遊山及其周遭區域，等到真的離開了天遊山……又每次都是被周公殿通緝，所以這塊白色玉珪最重要的「空間移動」功能，我根本沒有使用過幾次。

米亞導師在接下「尋劍任務」離開學院之前，曾說過回學校後要教我「養玉」的修養功夫，商蓉他們都已經會了。

現在米亞導師芳蹤不知何處？

這塊玉珪，我自然沒有好好欣賞過幾次……

「嗯哼，沒什麼……只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認識的……是我的錯覺吧——」

商蓉她老媽微微歪著頭，扯下了自己幾莖紅色的髮絲，將髮絲穿過玉珪鏤刻的孔洞，再將髮絲打了結綁起來。

「阿禮呀！你和小璃很像，希望你也能像小璃一樣當我家小蓉的好朋友，能夠一直堅持對的方向而不會改變，這幾根羽毛是我商瑜的祝禱。」

商蓉她媽媽對我甜甜微笑，把綁上髮絲的「玉」還給我。

我，我哪裡跟那個周之璃很像了啊？！我才不要像女孩子哩！

不，即使是長得像周之璃的原型，五彩鳳凰也不可能，我更不想要長得像鳳凰。

而且妳把「頭髮」稱為「羽毛」耶！

但我沒有提出抗議，只是呆呆地接過「玉」。

一轉眼，水塘中的美少女模樣的鳳凰又變成了朱雀，拍打著浸濕的火紅翅膀戲水。

啊，裸體的漂亮大姐姐不見了。

不過看來，商瑜不知道她裸體對於正值青春期的我有多大的殺傷力，她只是單純想變成人類模樣方便跟我說話而已。

現在她又想玩水不想跟我說話了……

我恭恭敬敬地向商瑜道了謝。

會變化成少女模樣的鳳凰在洗澡的地方，我還是早點離開比較不會流口水－－我是說，比較安全、比較安全啦……

我沿著石階往下方的竹林走，銀色璀璨的星光像把修長的竹子灑上一層銀粉似的，偶爾可以聽到很遠的地方有鳳凰的鳴叫。

也有好幾隻在天上展開翅膀橫越到另一個飄浮小島的鳳凰，牠們紅色的羽毛同樣沾上了銀光，好美啊！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所經歷過最夢幻的夜晚。

真的……跟商蓉她媽媽……那個裸體的漂亮大姐姐沒什麼關係。

呃－－說不定有一點點關係啦！

這時，有兩隻小鳳凰從我身邊像在空氣中游泳似地安靜掠過天空往上方的石階飛行。

牠們該不會也是要去上面的水塘玩水的？

走出了竹林以後，這才發現另一個木頭砌成的小徑，通往另一個可以眺望遠方的台地，我回頭看了一眼商蓉她家那個地方，橘紅色水晶燈柱像星海一樣在黑夜裡放光。

唔，不會迷路了，就安心地往那稍微高起的台地走，有個人影坐在橫出懸空的梧桐樹枝上，那樹幹歪斜地以接近水平的角度岔出這附近的台地，好、好危險。

才這麼想，就立刻覺得自己是笨蛋。

我們一行人是這座山四百年來唯一造訪的人類，吼星在睡覺，仲術子和趙霜兒在看書……

那個坐在樹枝上，搖晃著雙腳的少女……嗯，長髮少女絕對不是人類嘛！

就算她摔下去了，也可以立刻變成鳳凰飛走才對。

那少女有一頭淡青色夾雜著紅色、粉紅色、白色和深藍色的的長髮。

如果從髮色和她身上那件套彩繽紛的衣裙來看，她應該是和商蓉不同品種的五彩鳳凰，在這裡的鳳凰即使化為人形，似乎也習慣以自己羽毛的顏色作為穿著的服飾顏色基調。

商蓉好像只是喜歡吃東西……和打架，對服飾的穿著沒有很深的要求，即使之前在表世界買新衣服，也買接近學校制服的藍色、白色而已。

不，她對幫趙霜兒打扮很有興趣，還有對「兔耳朵」有莫名的堅持，她經常變化的那隻粉紅色不知名小動物也有長長的兔耳朵呢！

一陣風從山谷，應該說從下方雲層捲了上來，把那少女的彩色長髮吹亂了。

少女左手撐著梧桐樹幹，側過臉避開迎風的方向，右手輕撥弄整理了彷彿沾上銀粉的光亮長髮。

她注意到我了。

「咦……是阿禮啊？」

唔哇，妳也叫我阿禮。

這少女就是商蓉的朋友周之璃，她瞇起了淡青色的眼珠遠遠凝視我。

「呃，妳、妳好！」

「剛剛小蓉才剛走，過來坐啊！」

「過去坐？」

我不是鳳凰，我也不會飛……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坐那麼危險的地方？

不過周之璃的眼神讓我不容逃避，為了人類的尊嚴，我很笨拙地爬上那棵梧桐樹，戰戰兢兢地移動屁股，在那根橫出土丘的梧桐樹枝上坐下來。

「小蓉剛剛談了你們很多事，好多奇怪的事啊！」

周之璃皺起了清秀的眉，她講話非常平緩溫和，不像商蓉說話音調起伏很大，經常就像在生氣的模樣。

「奇怪的事？」

「像喝起來有橘子味道的氣泡泉水，把製作武器的鐵塊鋪在地上讓交通工具通行……還有你家住了很多陌生人，陌生人還把你趕出家門，所以你很會爬牆、爬樹，小蓉和那個戴兔耳朵的……霜兒都曾去過表世界監視你……」

她說的是「橘子汽水」和「火車」吧？

還有什麼爬牆、爬樹啊？商蓉到底怎麼說我的……

「人類是很危險的動物。像商之熵遇到的那個人……像把你趕出家門、把大門鎖起來的那個胖子。」

「商之熵啊？」

「你不知道商之熵嗎？」

「我知道，我們是搭那列梧桐列車到這裡來的。」

「嗯，所以我很擔心小蓉，你可以幫我勸小蓉乖乖回到這裡嗎？」周之璃用清澈晶瑩如寶石的眼睛望著我，不過她的眼神可真充滿了威嚴感啊！

呃，商蓉這傢伙是我們的伙伴耶！而且她很厲害，如果少了她，我可就煩惱了。

不！不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少了商蓉，我想我或吼星知道了米亞導師需要我們以後，我們同樣也會組成什麼「拯救小隊」，雖然會更危險、辛苦一些，但本來有些事情就應該勇敢去做。

而商蓉她可以自由選擇她想做什麼，因為朋友啦！伙伴之類的，並不是羈絆對方的字眼，而是對彼此的信任。

「如果給你我的羽毛，你能幫幫我嗎？」

「不行啦，商蓉她想做什麼是她的決定，﹃鳳凰有翅膀，每一隻鳳凰都是自由的﹄……」後面這句話是商蓉她媽媽說的，還有就算我拼死勸諫商蓉大人，那傢伙也只會痛扁我一頓！

「小蓉她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什麼？」

「應該這樣說嗎……變得……越來越像人類？……我真擔心她。」

像人類有什麼不好？人類、人類有很多缺點我也知道啊，可是……

「你大概覺得像人類有什麼不好，對吧？」周之璃怎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她認真地說道：「人類會犯錯。」

「人類即使犯了各種錯誤，也會努力尋求對的道路。」這是米亞導師說過的話。我是好學生，有做筆記的。

「是嗎？你能夠保證自己永遠會尋求正確的路嗎？」

周之璃站了起來，輕巧地站在梧桐樹橫出的樹枝上。

「我希望可以。」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因為想要保證自己永遠不會變，似乎是相當困難的事。

人真的可能永遠不會變嗎？永遠都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嗎？

像孔子、孟子、顏淵或子路那些傢伙……那些聖人們大概可以做得到。

不過平凡如我的話……

「希望阿禮你可以、小蓉她也可以堅持現在的自己呀！如果改變的話，就等於殺死了現在的自己，就像商之熵被人類改變了那樣……」

「當然、當然一定會努力不犯錯。」

「很好……不然的話，我要跟小蓉說，你看見她媽媽的裸體！」

什、什什什什麼？她發現了嗎？

只見周之璃她俏麗的臉上依然露出了對朋友關切的表情，她擺一擺頭就這樣往虛無的空中跳下去。

唔哇，差點忘記她是鳳凰了。

她直接墜落到快接近銀灰色的雲層間，才變化成鳳凰，拖著美麗絢爛的五彩尾翼繞過南邊在夜色下彷彿浸泡在深藍色湖水底下的梧桐森林，消失在森林的另外一端。

商蓉似乎很多年沒回到丹穴之山，也很多年沒見到她的家人和朋友周之璃，但她跟周之璃的友誼好像還是非常深刻呢！

因為周之璃看起來的確非常擔心商蓉，她們該不會每天在網路上視訊聊天……

當然不會有這種事，商蓉那傢伙在皇矣學院時，每天晚上都跑到我們房間來搗蛋和玩遊戲戰鬥卡，託商蓉的福，我把戰鬥卡上一大堆人名背下來了……周敦頤、邵雍、張載、陳亮、葉適……

兩個人相隔很久還能夠保持這樣的情誼，可真讓我羨慕啊。

我想起了那個跟我交往沒兩個禮拜的女孩子，還有她送我的保溫杯，唔，我還沒有對那個「金屬材質的保溫杯」使用過格物術呢。

為什麼相對鳳凰來說，人類的思想、感情變化會這麼快呢？

誒，我想徵求解答，請來電09XXXXX……唔，我會去辦手機啦！真的會……等我下次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

在靜謐的夜間森林裡，聽到了北邊比較高的地方有潺潺的水聲，於是我轉頭注視那個地方，有一道瀑布從丹穴之山邊緣流竄而下，灑到銀灰色的雲層上頭，再度化為水氣擴散開來。

好夢幻的瀑布啊！

我加快腳步沿著一道狹小的石階往那北邊的林間走，這邊種了一小片竹林，穿過竹林，有一處不太高的石峰，有一道清泉流水沿著石峰流到下面淤積成水塘，再由水塘低窪的地方流出丹穴山灑在天空。

突然間，水塘裡傳來鳥的鳴叫，呃，那是鳳凰清麗的叫聲。

我歪著頭看，一隻朱雀將大半身體浸泡在水塘裡頭，正眨著紅色眼睛對我不斷發出聲音。

那種鳳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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