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台北改名凱達格蘭

幾年前，台北發生了一件離奇的刑事案件，萬華的角頭老大「加蚋慶」楊慶順被殺身亡，他的大、小老婆「五粒珠」、「小青蛙」互控對方謀害親夫。「加蚋慶」身家財產數十億，還擁有龐大的賭場利益，竟然死於家庭恩怨，黑色、桃色、金錢全攪和在一塊兒，報刊社會版、八卦雜誌連續數月追蹤報導，社會輿論喧騰一時。

早年萬華的黑道角頭據說多達十幾個，如「芳明館」、「華西街」、「祖師廟口」、「崛江町」、「加蚋仔」、「頭北厝」、「會社尾」、「後菜園」等等。單從「加蚋慶」這個外號，就可以看出楊慶順和加蚋仔的淵源。

楊姓家族算是加蚋仔的大姓、望族，地方上有「加蚋仔楊」的說法。萬華區寶興街上的「楊聖廟」便是楊氏家族的宗祠家廟，據說大畫家楊三郎也是這個家族的派下子弟。楊三郎世居永和頂溪洲，和加蚋仔隔著新店溪，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事實上，是因為河道的變遷，才使得兩地疏遠，早年兩地關係是很密切的。

楊氏家族在大稻埕茶葉輸出最興旺的年代，在加蚋仔的河灘地及永和的溪洲種植大片的香花，供大稻埕製茶業者窨製花茶。永和與加蚋仔都是同安人的勢力範圍，和中和的漳州閩客不對盤，這也是永和始終獨立於中和之外的原因。

在一般人的概念裡，艋舺大道以南，一直到華中橋，都可以算是廣義的加蚋仔。清代加蚋仔和艋舺隔著新店溪主河道(現在的西藏路)分隔兩地，當時加蚋仔庄在行政劃分上屬擺接堡而非大加蚋堡，兩者是不同的地理概念。後來，新店溪主河道轉成現在的路線，西藏路原來的主河道萎縮成一條小溝，日據時代中期，加蚋仔劃入台北市，分為東園町、西園町。

光復後，萬華區也只包含艋舺，加蚋仔另劃為東園區、西園區，兩者在行政區劃上，算是對等的。後來西藏路、三元街被填平，雙園與萬華合併，統稱為萬華區，加蚋仔作為一個獨立的地理、行政區位，逐漸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糢糊了。知道「加蚋慶」的人也未必知道加蚋仔曾是和艋舺對等的地名，搞不好還有人會認為加蚋仔只是艋舺的角頭之一。

加蚋仔這個古老的地名是怎麼來的呢？據說加蚋原來是平埔語「沼澤地」的意思。加蚋仔閩南語的唸法是gala-a，但字典中「蚋」字讀音為「瑞」，不唸作「la」，為什麼閩南人老喜歡將gala-a寫成「加蚋仔」？是因為gala-a是平埔語的關係？還是因為沼澤地多蟲、蠅、蚊、蚋呢？

加蚋仔如果原意是沼澤地的話，這是相當符合當地地理環境的描述，早年此地位於新店溪、大嵙崁溪的交會處，新店溪河道經常變更，形成沼澤地是必然的，以此為命名也是極為自然的事。但也有另一種說法；「仔」在閩南語的習慣用法中，用在名詞之尾，有「小」的意思，例如「查某囡仔」，是小女孩的意思。而「加蚋仔」就是「小」大加蚋堡的意思，大加蚋堡是清代台北行政區劃，相當於現今台北市的主要街區。

「大加蚋」是Ketagana的閩南語音譯。現在一般學術刊物都將Ketagana音譯成「凱達格蘭」。凱達格蘭「洋味」十足，一般人很難將它和「大加蚋」聯想在一塊兒，但兩者確實指的是同一件事。

北部平埔族習慣在地名族群稱呼之前加上Ki或Ke，很像是英文中的The，閩南人大概懶得重複這些前置、定冠詞，便一律將之歇掉，例如Kimassauw成了毛少翁，Kippanas成了峰仔嶼，所以，Ketagana歇掉了ke，就成了「大加蚋」。

大加蚋是閩南人最早對台北盆地的總稱，後來更成了官方正式的地名「大加蚋保」，或「大嘉臘保」。康熙晚年官方發出台北盆地的第一份墾荒告示，便已將台北稱之為「大嘉臘保」。

「大加蚋保」在清代的範圍含蓋極大，後來隨著人口增加，行政區劃細緻化，才逐漸縮小，但其作為地名則始終不變，甚至延用到日據初期。當時即使大加蚋保涵蓋的範圍已經縮小許多，但根據明治三十年(一八九七)台灣總督府出版的《台灣事情一班》上卷的註記，大加蚋保下轄區域，除了城內、大稻埕、艋舺、大龍峒之外，還包括松山、南港，其範圍甚至比台北市一九六八年升格為院轄市之前的轄區還大。

大加蚋保這個沿用了近兩百年的地名也是在明治三十年走入歷史的。一百年後，一九九六年陳水扁當選台北市長，第一項重大市政變更便是將總統府前的介壽路改名為凱達格蘭大道，這是陳水扁在意識形態本土化，落實在具體行政上的第一步，後來各地爭相仿效，台南的西拉雅、高雄的馬卡道、花蓮的知卡宣、台東的馬亨亨，紛紛出籠，凱達格蘭大道算是引領風潮於一時。但回頭看看歷史，大加蚋曾是整個城市的名稱，如今不過在短短的介壽路上「重見天日」，目的還是意識形態上的鬥爭，實在談不上是對歷史的尊重。我常常想，如果能將台北市改名為「凱達格蘭市」或「大加蚋市」，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

如果台北改名凱達格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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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渇望一個屬於自己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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