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傳 宋　濂

【題　解】本篇選自宋濂《宋文憲公全集》卷二○。作品記述了元末奇才「狂士」王冕富有傳奇色彩的生平事跡，表現了他卓異出群的才華和操守。吳敬梓《儒林外史》以本篇為主要藍本，並揉合一些筆記中所寫的內容，在「楔子」中塑造了一位輕視功名富貴、遠避權豪勢要、恬淡自守的賢人奇士王冕的形象，將其作為統領全書的理想人物。

【作　者】宋濂（西元一三一○～一三八一年），字景濂，號潛溪，世居金華潛溪（今浙江金華），後遷居浦江。少時家貧，讀書刻苦，曾師事浙東大儒吳萊、柳貫、黃溍，學業有成，名震東南。元至正九年（西元一三四九年），徵為翰林院編修，固辭不就，隱居龍門山著書十餘年。至正二十年（西元一三六○年）為朱元璋所徵召，任為江南儒學提舉。入明後，為修纂《元史》的總裁官，曾任禮部主事、太子贊善大夫等職，官至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明初朝廷的禮樂制作，大多經過他的裁定。洪武十年（西元一三七七年）以老病致仕。洪武十三年（西元一三八○年）其長孫宋慎受胡惟庸一案牽連，全家謫徙茂州，途中病死於夔州。著有《宋文憲公全集》五十三卷。宋濂被視為明代「開國文臣之首」，著作宏富，其文學成就主要表現在散文方面。文章內容充實，文辭簡鍊典雅，以傳記小品和記敘性散文最為出色。

王冕者，諸暨1人。七八歲時，父命牧牛隴上2，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聽已，輒3默記。暮歸ㄨㄤˊ;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4，父怒撻之。已而復如初。母曰：「兒痴如此，曷不5ㄊㄧㄥˋ;聽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潛出坐佛膝上，執策6映ㄔㄤˊ;長明燈7讀之，琅琅達旦。佛像多土偶8，獰惡可怖，冕小兒，恬9若不見。安陽韓性10聞而異之，錄為弟子，學遂為通儒11。性卒，門人事冕如事性。

【章　旨】敘述王冕少年時刻苦好讀之事。

【注　釋】1諸暨　縣名。今浙江諸暨。2隴上　田埂上。3輒　就；即。4蹊田　踐踏田地裡的莊稼。5曷不　何不。6策　本指古代寫字用的竹片。此指書籍。7長明燈　用於供佛或敬神而日夜不滅的油燈。8土偶　又稱「土偶人」，泥塑的人像。9恬　安然；滿不在乎。10韓性　字明善，元末會稽人（今浙江紹興），祖籍安陽。博通經史，尤精性理之學，學生眾多。11通儒　指通曉古今、學識淵博的儒者。

【語　譯】王冕，諸暨人。七八歲的時候，父親讓他在田埂上放牛，他卻私自進入學校聽學生們讀書。聽完之後，就能暗暗地記下來。傍晚回家時忘記了牽牛。有人牽牛來責怪他家的牛踐踏了田裡的莊稼，父親氣得用鞭子打他。過後依然如舊。他母親說：「這個孩子迷戀讀書到了如此地步，何不如任憑他去幹自己所想做的事呢？」於是王冕就離開家寄居在佛寺裡讀書。夜裡，悄悄地走出房間，坐在佛像的膝蓋上，拿著書對著供佛敬神用的長明燈讀。書聲琅琅，通宵達旦。佛像都是泥塑的，猙獰可怕，王冕雖然是一個小孩，卻滿不在乎，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一樣。安陽人韓性聽說後感到很奇怪，將王冕收為弟子。王冕刻苦學習，終於成了一個通曉古今、學識淵博的儒者。韓性死了以後，弟子們便以王冕為老師，像對待韓性一樣對待王冕。

時冕父已卒，即迎母入越城1就養。久之，母思還故里。冕買ㄅㄛˊ;白牛駕母ㄐㄩ;車，自被古冠儒服隨ㄐㄩ;車後。鄉里小兒，競遮道訕笑2，冕亦笑。著作郎3李孝光欲薦之為府史4，冕罵曰：「吾有田可耕，有書可讀，肯朝夕抱案5立庭下備奴使哉？」每居小樓上，客至，僮人報，命之登乃登。部使者6行郡7，坐馬上求見，拒之去。去不百武8，冕倚樓ㄔㄤˊ;長嘯9，使者聞之慚。

冕屢ㄧㄥˋ;應進士舉，不ㄓㄨㄥˋ;中，歎曰：「此童子羞為者，吾何溺是哉！」竟棄去，買舟下東吳10，渡大江，入淮楚11，歷覽名山川。或遇奇才俠客，談古豪傑事，即呼酒共飲，慷慨悲吟。人斥為狂奴。ㄅㄛˋ;北游ㄧㄢ;燕ㄉㄨ;都12，館秘書卿泰不花家。泰不花薦以館職13，冕曰：「公誠愚人哉！不滿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祿仕為？」即日將南轅14。會其友武林盧生死灤陽15，唯兩幼女、一童留ㄧㄢ;燕，倀倀16無所依。冕知之，不遠千里走灤陽，取生ㄧˊ;遺骨，且挈二女還生家。

【章　旨】王冕放棄科舉考試，漫遊大江南北，遠避達官貴人，兩次拒絕別人推薦的官職。好友盧生去世後，他盡心盡力地為朋友料理後事。

【注　釋】1越城　指會稽。因春秋時為越國都城，故稱。2訕笑　譏笑。3著作郎　官職名。三國時魏國開始設置，掌管編修國史、撰擬文稿等。4府史　州府內掌管簿書的官員。5案　此處指官府中的公務文書。6部使者　此處指元代的肅政廉訪使，主管一省的司法刑獄和官吏考核。7行郡　巡察州郡。8武　半步。9嘯　撮口吹出的長而清越的聲音。10東吳　指今江蘇蘇州一帶。11淮楚　指今江蘇淮安、徐州一帶。12燕都　指元代的京城大都，今北京市。13館職　在史館、集賢院等處從事修撰、編校等工作的職務。14南轅　南行。15灤陽　今河北承德。16倀倀　迷茫而無所適從的樣子。

【語　譯】王冕的父親去世後，他就將母親接到紹興贍養。時間長了，母親想回故鄉。王冕買了頭白牛拉著母親所乘的車子，自己戴著古代的帽子，穿著儒者的服裝跟隨在車子後面。鄉下的小孩們都站在路旁譏笑他，王冕自己也笑。著作郎李孝光準備推薦他做府史，王冕罵李孝光說：「我有田可以種，有書可以讀，怎麼肯從早到晚都抱著文書站在庭階下讓別人像奴隸一樣驅使呢？」他常住在小樓上，有客人來，家僮上樓通報。他允許上樓，客人才能上樓。肅政廉訪使巡行州郡路過王冕住處，騎在馬上要見一見王冕，遭到拒絕後只得離開。走了不到五十步，王冕靠在樓上，撮口吹出又長又清越的聲音，肅政廉訪使聽了之後感到十分慚愧。

王冕屢次參加進士考試都沒有考中，歎息道：「這是小孩子都羞於做的事，我為什麼要沉溺其中呢！」於是拋棄舉業，離開家鄉，坐船到了蘇州，又渡過長江，來到淮安、徐州一帶，遊遍了名山大川。有時遇到奇才俠客，一起談論古代豪傑的事情，談著談著，就斟酒共飲，慷慨悲歌，別人罵他為「狂奴」。後來又北遊京城，住在祕書卿泰不花家。泰不花推薦他到史館任職。王冕說：「您真是個不開竅的人！不滿十年，這裡將是狐狸和兔子出沒的地方，官位爵祿還有什麼用呢？」當天就準備南行。剛好他的朋友杭州人盧生死在承德，只有兩個幼女和一個僮僕留在北方，舉目無親，無所依靠。王冕知道後，不遠千里來到承德，帶著盧生的屍骨和兩個小女孩回到了盧生的杭州老家。

冕既歸越，復大言天下將亂。時海內無事，或斥冕為妄。冕曰：「妄人非ㄜˇ;我，ㄕㄨㄟˊ;誰當為妄哉？」乃ㄒㄧ;攜妻孥隱于九里山1。ㄓㄨㄥˋ;種豆三畝，粟倍之；樹梅花千，桃杏居其半；芋一區，薤2韭各百本3；引水為池，ㄓㄨㄥˇ;種魚千餘頭；結茅廬三間，自題為「梅花屋」。嘗仿《周禮》4著書一卷，坐臥自隨，秘不使人觀。更深人寂，輒挑燈朗諷，既而撫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5事業不ㄋㄢˊ;難致也。」當風日佳時，操觚6賦詩，千百言不休，皆鵬鶱7海怒，讀者毛髮為聳。人至，不為賓主禮，清談竟日不倦。食至則食，ㄉㄨ;都不必辭謝。善畫梅，不減楊補之8，求者肩背ㄒㄧㄤ;相望9。以繒幅短ㄔㄤˊ;長為得米之差，人譏之，冕曰：「吾藉是10以養口體11，豈ㄏㄠˋ;好ㄨㄟˋ;為人家作畫師哉？」未ㄐㄧˇ;幾，汝潁兵起12，一一如冕言。

皇帝取婺州13，將攻越，物色得冕，置幕府14，授以咨議參軍15。一夕以病死。冕狀貌魁偉，美鬚髯，磊落16有大志，不得少試以死，君子惜之。

【章　旨】王冕回到浙江，預言天下將亂，帶著妻子兒女隱居九里山中，並期待遇合「明主」以施展其政治抱負。後被朱元璋任命為咨議參軍，卻不幸因病而亡。

【注　釋】1九里山　位於浙江紹興城外。2薤　多年生草本植物，莖可作蔬菜，也可入藥。3本　棵；株。4周禮　儒家經典之一，為周王室官制和戰國時各國制度的匯編。5伊呂　指伊尹和呂尚。伊尹，商初大臣，曾輔佐商湯滅夏桀。呂尚，即姜尚，周代開國功臣，曾輔佐周武王滅商。6操觚　寫文章。觚，古人寫字用的竹簡。7鵬鶱　大鵬高飛的樣子，比喻奮發有為。8楊補之　即楊無咎。宋代書畫家，擅長於畫梅花。9肩背相望　形容人們相繼而來，接連不斷。10藉是　憑藉這個。11養口體　糊口養身。12汝潁兵起　指元至正十一年（西元一三五一年）劉福通等人在潁州（今安徽阜陽）發動的紅巾起義。起義軍曾攻占汝寧（今河南汝陽）等地。13婺州　元代州名。治所在今浙江金華。14幕府　此處指軍政大吏的府署。15咨議參軍　幕府中參謀軍務、供諮詢顧問的官職。16磊落　豪邁而胸襟坦蕩。

【語　譯】王冕回到越地之後，又大談天下將發生動亂之事。當時天下太平，有人斥責王冕是妄人，王冕回答說：「不明事理的人非議我，真不曉得誰才是不明事理的人呢？」於是帶著妻子兒女隱居在九里山。種三畝地的豆子，種穀子的地又增加一倍；種一千棵梅樹，而桃杏是梅樹的一半；種一塊地的芋，薤和韭菜各種一百株。修鑿池塘，引來清泉，養魚千餘條。造了三間茅屋，自己題名為「梅花屋」。他還曾模仿《周禮》作了一部書，無論是坐著還是睡著，都放在身邊，祕不示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挑燈朗讀背誦，讀完後用手撫摸著書說：「我還沒有到死的時候，遇到英明的君主，靠著這本書不難建立伊尹、呂尚那樣的事業。」每當風和日麗的時候，就賦詩寫文章，寫了許多還揮筆不休，這些詩文都大氣包舉，有如鵬鳥高飛，大海怒吼，讀者無不深受感動，毛髮聳然。有客人來，竟不行賓主之禮，整日清談而不知疲倦。飯來了就吃，也不用推辭致謝。他還善於畫梅花，畫技不亞於宋代的楊補之，求畫者相繼而來，連續不斷。他以所畫梅花換米，根據畫幅的大小定價。有人譏笑他，王冕回答說：「我憑著這個手藝來糊口養家，難道我喜歡給人家作畫師嗎？」不久，汝寧、潁州一帶兵戈頓起，一切都像王冕所說的那樣。

朱元璋攻下了婺州，將要攻打越地。物色人才時發現了王冕，將他招到幕府中，任命他為咨議參軍。可惜王冕在一天夜裡突然因病而逝。王冕的形體容貌魁梧英俊，鬍鬚長得很美，豪邁坦蕩，胸懷大志。他還沒有略為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就與世長辭，君子對此深感惋惜。

【賞　析】讀書人為讀書人作傳，往往寄託著作者本人的人格理想和價值觀念。將本文所寫的內容與作者的生平細加對照，就可以發現作者宋濂和他筆下的人物王冕在生活經歷與精神品格方面有許多類似之處。兩人都自幼家貧，又酷好讀書。王冕在放牛時潛入學舍「聽諸生誦書」；宋濂則常向別人借書讀，「手自筆錄，計日以還」。王冕夜中坐佛像膝上，對著長明燈通宵達旦地讀書；宋濂年青時讀書青蘿山中，數年不出書房。兩人都曾得名師指點而學業有成，在元代都辭官不就，隱居山中，期遇明主賢君以施展其經時濟世之才。兩人後來又都曾被朱元璋徵召。可以說，宋濂為這位同鄉所作的小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本人的自況，是他主觀情感的一次抒發和宣洩，因而楮墨之間流貫著一種讚美與痛惜相交織的複雜感情。

作者善於選擇傳神的細節和典型的場面來表現人物性格的各個側面。童年牧牛時潛入學舍聽諸生誦書和夜坐佛膝苦讀，表現了王冕異乎常人的好學精神；拒見「部使者」而倚樓長嘯，表現了他蔑視權貴的孤傲品格；不願受人之薦而任府史、館職，說明他清高脫俗，講究文行出處；遇奇才俠客縱談古今豪傑之事而「呼酒共飲，慷慨悲吟」，不遠千里為亡友收取遺骨，送其幼女還鄉，表現了他的俠氣血性；預言京師十年之後將成為狐兔出沒之處，在「海內無事」時「大言天下將亂」，顯示了他敏銳的政治洞察力；暮年隱居山林仍著書立說，渴求「遇明主」以成就伊呂事業，足見其拯世濟民的遠大志向。這樣一個曠世俊傑，未能少試其才便溘然長逝，無怪乎作者要感慨萬分，痛呼「君子惜之」了。精彩如繪的細節描寫和場面描寫，使人物形象充滿了藝術個性的張力，表現了作者描寫人物的精湛技巧，作品也因此而充滿著靈動之氣。

本篇具有文筆清新俊逸的特點，如作者在描寫王冕的隱居生活時寫道：「種豆三畝，粟倍之；樹梅花千，桃杏居其半；芋一區，薤韭各百本；引水為池，種魚千餘頭；結茅廬三間，自題為『梅花屋』。」以梅、桃、杏等芳香之物暗示主人公人格的清雅高潔，文辭整鍊暢達，詩意盎然，作者的激賞之情也溢於言表。

南宮生傳 高　啟

【題　解】本篇選自《鳧藻集》卷四。小說敘述了自號南宮生的蘇州人宋克的生平事跡和遭遇，對才智之士不能為世所用流露了深沉的感歎。

【作　者】高啟（西元一三三六年～一三七四年），字季迪，號槎軒，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元末隱居吳淞青丘，自號青丘子。年青時即有詩名，與楊基、張羽、徐賁合稱「吳中四傑」。為人孤高耿介，不拘於禮法。洪武初應召入朝，參加編寫《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並教授諸生讀書。洪武三年（西元一三七○年）授戶部右侍郎，因固辭不受而觸怒了朱元璋，被賜金放還，以教書度日。後蘇州知府魏觀重修府治，遷至張士誠故宮舊址，被人誣告「心有異圖」而遭誅，高啟亦因為魏觀作〈上梁文〉而受誅連，慘遭腰斬，年僅三十八歲。高啟詩作豪爽俊逸，並兼擅諸體，能融古鑄今，發抒心靈，是元明兩代最優秀的詩人之一。著有《高太史大全集》。

南宮生，吳1人，偉軀榦，博涉2書傳3。ㄕㄠˋ;少任俠4，喜擊劍走馬，尤善彈5，指飛鳥下之6。家素厚藏7，生用周養賓客，及與ㄕㄠˋ;少年飲博游戲，盡ㄙㄤˋ;喪其資。逮8壯，見天下亂，思自樹功業，乃謝9酒徒，去，學兵，得風后《握奇》10陣法。將ㄅㄛˋ;北走中原，從豪傑計事。會道梗11，周流12無所合13。遂溯大江，游金陵，入金華、ㄍㄨㄟˋ;會稽諸山，搜覽瑰怪14；渡浙江15，泛具區16而歸。家居以氣節聞，衣冠17慕之，爭往迎候，門止ㄐㄩ;車18日數十輛。生亦善交，無貴賤皆傾身19與ㄒㄧㄠ;相接20。

【章　旨】南宮生文武雙全、任俠尚義，渴望建功立業於亂世，然而四處奔走卻無所遇合。

【注　釋】1吳　古地名。今江蘇蘇州一帶。2博涉　廣泛閱覽。3書傳　此處泛指經、史、子、集等各類書籍。書，經書。傳，解釋經書的文字。4任俠　憑藉權威、勇猛或財力等手段扶助弱小，救援他人。5善彈　擅長於使用彈弓。6指飛鳥下之　指著天上的飛鳥一彈弓就能將其射落下來。7厚藏　富有貲財。8逮　及至；到了。9謝　謝絕；辭去。10風后握奇　風后所寫的兵書《握奇》。風后，傳說中黃帝時代的軍事家。《握奇》，託名風后寫的兵書。11道梗　道路阻塞不通。12周流　四處奔走。13無所合　無所遇合；沒有遇到彼此投合者，這裡指得到賞識。14瑰怪　瑰奇壯麗的景物。15浙江　指錢塘江。16具區　指太湖。17衣冠　士大夫。18止車　停車。19傾身　身體向前傾，形容對人謙恭誠懇。20接　結交。

【語　譯】南宮生，蘇州人，身材魁梧，博覽經史子集。年青時任俠而見義勇為，喜歡擊劍馳馬，尤其擅長使彈弓，能指著天上的飛鳥一彈弓就將牠擊落下來。家中向來有貲財，他以此救濟朋友，廣交賓客，又和年青人一起飲酒賭博，很快就把家中的錢花光了。到了壯年的時候，他看到天下大亂，很想做一番救國救民之事以建功立業。於是謝絕了那些酒肉朋友，離開他們，去學習研究兵法，學會了風后《握奇經》中的布陣之法。他準備北上中原，與英雄豪傑們一起計議大事。不巧道路阻塞不通，他到處奔走仍未找到賞識他的人。於是就沿著長江溯流而上，遊覽了金陵，又到了金華、會稽等地的名山，飽覽了奇異壯麗的山川景色；然後渡過錢塘江，乘舟經過太湖回到家鄉蘇州。他在家鄉以注重氣節聞名，當地的士大夫十分仰慕他，爭著邀請他到自己家中作客，門前每天都停著幾十輛車子。南宮生自己也善於結交朋友，無論貴賤親疏，他都謙恭而又誠懇地與他們交往。

王冕傳 宋　濂

【題　解】本篇選自宋濂《宋文憲公全集》卷二○。作品記述了元末奇才「狂士」王冕富有傳奇色彩的生平事跡，表現了他卓異出群的才華和操守。吳敬梓《儒林外史》以本篇為主要藍本，並揉合一些筆記中所寫的內容，在「楔子」中塑造了一位輕視功名富貴、遠避權豪勢要、恬淡自守的賢人奇士王冕的形象，將其作為統領全書的理想人物。

【作　者】宋濂（西元一三一○～一三八一年），字景濂，號潛溪，世居金華潛溪（今浙江金華），後遷居浦江。少時家貧，讀書刻苦，曾師事浙東大儒吳萊、柳貫、黃溍，學業有成，名震東南。元至正九年...

導　讀（節錄）

一

傳奇是唐代興起的一種小說體裁，其名稱得之於晚唐裴鉶的傳奇小說集《傳奇》。所謂「傳奇」，就是傳述奇聞異事的意思，同以往略述故事梗概的筆記體小說相比，唐代傳奇具有敘事詳盡、想像飛騰、情致婉曲、文采華茂等特徵，它是我國古代文言小說高度成熟的標誌。

宋代傳奇小說有其自身獨具的特色，也產生了一些較好的作品，但總體來看，多數作品過於平淡質實，想像力和創造性明顯不足，傳奇創作呈現了一種衰頹的趨勢，這與宋代理學盛行、文人思想拘謹內向的文化背景有一定的聯繫。傳奇小說這種衰頹的趨勢直至明初方被扭轉過來。

宋濂、高啟都是明初執文壇牛耳的人物，同被列入「明初三大家」。他們雖無意於作傳奇小說，但宋濂的〈王冕傳〉、〈秦士錄〉、〈杜環小傳〉，高啟的〈南宮生傳〉、〈書縛鷄者事〉等人物傳記，著力描繪了一些具有卓異特行的人物，展示他們超群蓋世的才藝、狂傲不羈的個性或豪俠仗義的品格，在寫奇人時以奇氣灌注其中，體現了元明之際崇揚個性的時代精神和呼喚英豪的社會心理，這對後代的傳奇小說創作是有啟迪作用的。

瞿佑的《剪燈新話》是文言小說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書中所記多為「好事者」提供的「近事」，「遠不出百年，近祇在數載」，這就扭轉了宋代傳奇小說假託歷史、迴避時事的偏向；《新話》追摹唐人傳奇的風韻情致，所記多為婚戀故事和靈異故事，「涉于語怪，近于誨淫」，追奇述異，著意虛構，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宋代傳奇小說崇實尚質的町畦，從而開創了明代傳奇小說創作的新格局。

《新話》靈異類作品大多通過譎詭幻怪的故事，表達元末明初的社會心理和文人們複雜而痛切的現實感受。如〈太虛司法傳〉寫恃才傲物的書生馮大異在荒野之中先後被群屍、夜叉和無頭惡鬼圍攻追打，躲進佛像腹中，又險一點兒成了佛像的點心。大異失足墜入鬼谷，鬼王對他濫施酷刑，時而把他拉成三丈長的「長竿怪」，時而將他壓成一尺高的「蟛蜞怪」，最後眾鬼又讓他變成獸角鳥嘴、朱髮碧眼的怪物。小說中陰森恐怖的描寫透射著元末的黑暗與險惡，馮大異所受到的種種折磨和摧殘，則喻示著亂世百姓所經受的深重災難，篇末馮大異天庭訴訟獲勝、群鬼夷滅無遺、鬼谷陷為巨澤的描寫，折射著久亂思治、渴望有正義的力量來鏟除邪惡的社會心理。〈申陽洞記〉中的猴妖搶占他人地盤，擄掠良家美女，則象徵著元末軍閥混戰、生靈塗炭的社會狀況。在李德逢這個憑藉著智慧和勇武除妖滅怪的人物身上，也寄託了人民對見義勇為、除暴安良的英雄人物的企盼和崇拜之情。

最能反映元明之際文士心態和命運的，當屬〈華亭逢故人記〉。元末松江士人全某、賈某豪放不羈，抱負非凡，企望在風雲開闔的年代乘時而動，立身揚名，自信「袖中一把龍泉劍，撐住東南半壁天」。兩人為起兵支援張士誠的錢鶴皋出謀劃策，兵敗後投水自殺。他們的鬼魂與故人相遇，縱論古代謀求功名富貴之人的種種不同的結局。其中有兵敗被殺前為貪圖富貴而喪身感到後悔的劉黑闥，有不願投降稱臣而寧可自盡的田橫，有反隋有功但因為嫌官小而叛唐遭殺的李密，有功高蓋主而卒受誅夷的韓信、劉文靜，也有失敗後遁入空門而全身的駱賓王、黃巢。「貧賤長思富貴，富貴復履危機」之語，深刻揭示了富貴與危機的關係，對士人的尷尬處境和兩難心理作了準確的概括。「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則反映了某些士人為攫取名利而不顧道義、不擇手段的人生態度。作者對韓信、劉文靜等開國名臣功成受戮深有感慨，這在朱元璋大開殺戒的明初，顯然有深意存焉。

瞿佑在元明鼎革之際的社會大動亂中飽受流離顛沛之苦，入明後又切身體驗到獨裁專制和政治高壓政策的嚴酷可懼。潦倒落拓，滿腹窮愁，於是藉小說來馳騁才思，哀窮悼屈，為抱才遭困的寒士鳴不平。〈修文舍人傳〉中的震澤書生夏顏，「博學多聞，性氣英邁」，卻過著「日不暇給」的生活，最後因窮愁困苦而客死他鄉，他傾注畢生心血寫下的文章也無錢刊印，遭盜賊偷竊和蟲鼠毀傷，十不存一。〈永州野廟記〉中的寒儒畢應祥路過永州野廟時，因無錢設奠敬獻，便遭到妖蟒追殺，幾陷死地，這實際上是貪官酷吏壓榨和迫害文士的隱喻。在〈令狐生冥夢錄〉中，剛直之士令狐生寫詩諷刺冥府受財曲法，觸怒了冥府，被加上「敢為狂辭，誣我官府」的罪名打入「犁舌獄」，這實際上是明初文字獄的寫照。

《新話》中有不少作品通過文士在幽冥世界的奇遇來彰揚文士的才學和品格，反襯陽世的吏治腐敗和賢愚倒置。在〈水宮慶會錄〉中，潮州士人余善文為南海龍王廣利新建的靈德殿作〈上梁文〉而被奉為上賓，得以與四海龍王平起平坐。東海龍王的隨從輕賤斯文、藐視「白衣」、反對讓余善文與龍王共席，遭到了廣利等龍王的呵斥。事後余善文還得到了一大筆「潤筆之資」。瞿佑將本篇置於《剪燈新話》全書之首，大有為寒士吐氣揚眉的意思。〈令狐生冥夢錄〉中的令狐生，在冥王殿受審時據理力爭，拉斷殿檻也不肯入獄。他藉寫供狀之機吐冤泄憤，揭露冥府的媚富欺貧和不明不公，連冥王也不得不承認他「持論頗正」，將他放還。像令狐生這樣傲骨嶙峋、富有抗爭精神的文士，在文言小說中還不甚多見。〈修文舍人傳〉中的夏顏在陽世坎坷困頓，死後在陰間卻受到重用，擔任修文舍人之職，「頗極清要」。夏顏的鬼魂與故人相見，極力稱讚冥間的清廉公正，用人「必當其才，必稱其職」，「黜陟必明，賞罰必公」，「非若人間可以賄賂而通，可以門第而進，可以外貌而濫充，可以虛名而躐取也」。該篇借陰諷陽，用冥司反襯人間官場，對當時社會在取士用人方面的種種弊端惡習作了深入骨髓的鞭撻，作者憤世嫉邪的情緒也傾瀉而出。《新話》被視為「邪說異端」而橫遭禁毀，這恐怕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新話》中婚戀類的作品較多地反映了市民階層的世俗願望，這是彰揚個性的人文主義思潮在小說中的反映。元末是一個思想控制相對鬆弛的時期，特別是蘇州、杭州一帶，由於手工業和商業的迅速發展，市民意識顯得較為活躍。個體的世俗情感和欲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承認和肯定。元末著名詩人楊維楨，個性狂狷放達，他用詩寫世俗享樂生活，表現了一種反禮教、非道德的傾向。當時有人攻擊他是「以淫詞譎語裂仁義，反名實，濁亂先聖之道」的「文妖」（王彝《王徵士集‧文妖》）。瞿佑少年時代就與楊維楨多有接觸，曾當場和楊維楨的〈香奩八 〉，並按楊的要求，以「鞋杯」為題填〈沁園春〉詞一曲，深得楊的賞識，被楊譽為瞿家的「千里駒」。瞿佑受楊維楨的影響，是十分自然的事。在《剪燈新話》的婚戀故事中，雖然也有一些勸善懲惡的道德說教，但表現得更多的是市民的思想意識和道德觀念。如〈聯芳樓記〉中蘇州富商之女薛蘭英、薛蕙英在小樓上窺見年青的商人鄭生在船上洗澡，便投下一對荔枝表達愛慕之情。夜晚，二女又用竹兜將鄭生吊上樓去私會，二女一男，「盡繾綣之意」。薛商知道後也並沒有加以訓斥和制止，而是順水推舟地將兩個女兒嫁給了鄭生。〈渭塘奇遇記〉中的酒店店主女兒見到來店飲酒的王生年少英俊，頓生愛心，「頻於幕下窺之，或出半面，或露全體，去而復來，終莫能捨」。「非禮莫視，非禮莫動」的戒律對她似乎不起作用。在〈秋香亭記〉中，商生與表妹楊采采自幼相愛，後遭逢戰亂而天各一方。亂平之後，商生在金陵找到采采，采采已嫁給一個開彩帛鋪的王某為妻。采采寄詩給商生，詩末有「安得神靈如倩女，芳魂容易到君邊」之句，希望自己能像〈離魂記〉中的張倩女那樣靈魂出走，飛到意中人身邊。作者在所作的〈滿庭芳〉詞和篇末的議論中，連用唐傳奇〈崑崙奴〉和〈無雙傳〉中的典故，盼望能有磨勒、古押衙那樣具有奇謀神術的俠義之士出現，將有夫之婦采采從她丈夫那裡奪過來，讓她與商生結為眷屬。這充分體現了新興市民重情不重禮的婚戀觀，明顯帶有離經叛道的思想特徵。〈金鳳釵記〉、〈滕穆醉遊聚景園記〉、〈綠衣人傳〉等寫人鬼相戀的作品，則通過淒美幽怨的故事表現了男女主人公之間生死不渝的真摯愛情，宣揚情具有超越生死的巨大力量，其異端傾向非常突出。

導　讀（節錄）

一

傳奇是唐代興起的一種小說體裁，其名稱得之於晚唐裴鉶的傳奇小說集《傳奇》。所謂「傳奇」，就是傳述奇聞異事的意思，同以往略述故事梗概的筆記體小說相比，唐代傳奇具有敘事詳盡、想像飛騰、情致婉曲、文采華茂等特徵，它是我國古代文言小說高度成熟的標誌。

宋代傳奇小說有其自身獨具的特色，也產生了一些較好的作品，但總體來看，多數作品過於平淡質實，想像力和創造性明顯不足，傳奇創作呈現了一種衰頹的趨勢，這與宋代理學盛行、文人思想拘謹內向的文化背景有一定的聯繫。傳奇小說這種衰頹的趨勢直至明初方被扭...

刊印古籍今注新譯叢書緣起

導　讀
王冕傳 宋濂 一
南宮生傳 高啓 一○
三山福地志 瞿佑 一九
金鳳釵記 瞿佑 三六
令狐生冥夢錄 瞿佑 五二
渭塘奇遇記 瞿佑 六五
申陽洞記 瞿佑 八一
愛卿傳 瞿佑 九四
翠翠傳 瞿佑 一一三
太虛司法傳 瞿佑 一三七
修文舍人傳 瞿佑 一五○
綠衣人傳 瞿佑 一六三
長安夜行錄 李昌祺 一七七
聽經猿記 李昌祺 一九六
鸞鸞傳 李昌祺 二二○
鳳尾草記 李昌祺 二四五
瓊奴傳 李昌祺 二六一
胡媚娘傳 李昌祺 二八一
芙蓉屏記 李昌祺 二九五
秋千會記 李昌祺 三一四
心堅金石傳 陶輔 三二七
中山狼傳 馬中錫 三三八
東游記異 董玘 三五八
招提琴精記 釣鴛湖客 三六六
洞簫記 陸粲 三七四
娟娟傳 楊儀 三九○
遼陽海神傳 蔡羽 四○八
劉堯舉 佚名 四四一
桂遷夢感錄 邵景詹 四五○
姚公子傳 邵景詹 四七五
貞烈墓記 邵景詹 四九一
負情儂傳 宋懋澄 五○一
劉東山 宋懋澄 五二三
珠衫 宋懋澄 五三四
周廷章 馮夢龍 五五一
沈小霞妾 馮夢龍 五六六
唐寅 周復俊 五七一
小青傳 戔戔居士 五八二

刊印古籍今注新譯叢書緣起

導　讀
王冕傳 宋濂 一
南宮生傳 高啓 一○
三山福地志 瞿佑 一九
金鳳釵記 瞿佑 三六
令狐生冥夢錄 瞿佑 五二
渭塘奇遇記 瞿佑 六五
申陽洞記 瞿佑 八一
愛卿傳 瞿佑 九四
翠翠傳 瞿佑 一一三
太虛司法傳 瞿佑 一三七
修文舍人傳 瞿佑 一五○
綠衣人傳 瞿佑 一六三
長安夜行錄 李昌祺 一七七
聽經猿記 李昌祺 一九六
鸞鸞傳 李昌祺 二二○
鳳尾草記 李昌祺 二四五
瓊奴傳 李昌祺 二六一
胡媚娘傳 李昌祺 二八一
芙蓉屏記 李昌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