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的友誼,交纏的命運
兩個女子互相啟發
視彼此為可敬對手的成長故事★英國BBC 21世紀迄今最佳百大小說
★《紐約客雜誌》2015年度好書
★芝加哥大學法學院2015年度好書
★柏克萊加州分校推薦給新鮮人的2016年暑期閱讀書單「一讀就入迷。我愛不釋手,無時無刻不想著這本書。」——希拉蕊∙柯林頓
「艾琳娜.斐蘭德以極其不可思議的力量刻劃少女時代與友誼。」——葛妮絲.派特羅
艾琳娜與莉拉出生在二次戰後的那不勒斯貧窮郊區,兩人的友誼從六歲時交換娃娃開始,充滿活力的莉拉有時走在前頭,帶著艾琳娜去冒險;個性內斂的艾琳娜則加倍努力,讓自己永遠可與莉拉匹敵。在重要的時刻相挺,但誰先達標時又不甘落後;這種互相啟發,又視彼此為可敬對手的狀態,是她們六十年友誼的基調。
但兩人六十六歲那年,莉拉突然消失了。莉拉從來沒有出走或改變身分的念頭,也沒想過要自殺。但她曾說過,想要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消失,化為無形,讓人再也找不到她。如今,莉拉要把人生抹除殆盡,且已經付諸行動。艾琳娜決定寫下還留在記憶裡的一切,不讓莉拉消滅人生的痕跡,看看這一次誰是贏家……
【那不勒斯故事】是義大利當今最受推崇的作家艾琳娜.斐蘭德的傑作,以回憶的方式,描述一段長達六十年友誼的四部曲小說。第一集《那不勒斯故事》以二次戰後的那不勒斯為背景:貧窮街區、黑幫橫行、經濟衰退、左翼思想興盛行……斐蘭德述說了一個街坊、一個城市、一個國家的故事,而外在環境的變遷,也反過來改變了兩位主角之間的關係。
這系列更是豐富、深刻、溫暖的成長小說,艾琳娜與莉拉的故事,也可能是每個讀者曾經或正在遭遇的課題,不論男女,都能在其中體會到生命的千般滋味。
作者簡介:
艾琳娜.斐蘭德(Elena Ferrante)
出生於義大利的那不勒斯,行事低調,真實姓名保密到家,也從不在媒體露面,但作品依舊廣受世界各地讀者歡迎。
斐蘭德以女性成長故事著稱。第一部小說作品《不安的愛》(L'amore molesto, 1992)描寫女插畫家返鄉調查母親之死,後來被改編為電影。讓斐蘭德的好文筆更廣為人知的第二本小說作品《放任時期》(I giorni dell'abbandono, 2002),費時十年才發表,敘述單親媽媽如何面對空虛的人生。
從2011年陸續出版的小說【那不勒斯故事】四部曲,帶有自傳色彩,描寫女作家與童年好友的故事,內容廣及十個家族與六十年的生命歷程。這系列自2012年陸續推出英譯本後,讓斐蘭德成為國際市場上的熱門作家,並獲選為《金融時報》2015年度女性、《時代雜誌》2016年百大影響人物;該系列的第四集入圍2016年布克國際獎決選名單。
譯者簡介:
李靜宜
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美國史丹福大學訪問學者。曾任職出版社與外交部。譯有《追風箏的孩子》、《燦爛千陽》、《遠山的回音》、《奇想之年》、《史邁利的人馬》、《完美的間諜》、《末日之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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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那不勒斯故事》擺脫計謀、邏輯與責任,問出最令人不安的問題:我們如何生活,我們如何去愛,我們如何在一個期待女人逆來順受的千瘡百孔的世界活下去。這兩個女孩因著她們的美好,她們的醜惡,她們的奉獻與欺騙,受人愛憐,也惹人厭恨,如同人生,如同我們自己。」——《雪梨論壇晨報》
「艾琳娜.斐蘭德的《那不勒斯故事》不僅以豐富的意象描繪了那不勒斯的勞工階級,讓我們看見鞋匠、教師、共產黨員、黑幫背景的生意人、拈花惹草的詩人和飽受欺凌的妻子,同時也是對友誼刻劃最深的當代小說。」——美國公共廣播電台,《新鮮空氣》節目
「女人之間的緊張關係與命運轉換是這部故事的生命力。」——《出版週刊》
「我發現自己讀《那不勒斯故事》的時候,完全不想停下來。任何讓我無法繼續看這本書的障礙——我的工作,或地鐵上碰見的熟人——都讓我氣惱……永不饜足的饑渴讓我不斷地讀下去。」——《紐約客》
「艾琳娜.斐蘭德是當代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她文筆熱情洋溢,視野寬廣闊達,目光凌厲深刻……在這幾部勇敢無畏、燦爛奪目、堅毅不懈的小說裡,艾琳娜.斐蘭德探索政治與家務之間的深遠關係。這是描繪我們當今生活的嶄新敘事手法,而且是由女性陳述的出色手法,這正我們所需要的。」——羅珊娜.羅賓森(Roxana Robinson),《紐約時報書評》
「描繪兩名出身那不勒斯勞工階級的女孩的友誼。聰慧且熱情的莉拉與艾琳娜交纏的命運,描寫得生動深刻,扣人心弦。艾琳娜.斐蘭德以極具野心與心理剖析的方式探討女性友誼的複雜糾葛,一翻開書,真實世界就被拋諸腦後。」——《娛樂週刊》
「艾琳娜.斐蘭德的文筆如此豁達,如此自然,但又如此美麗動人,如此讓人臉紅心跳。對細節的描繪,以及忽而快如飛梭,忽而慢如爬行的敘事步調,產生了強烈的心理效果,讓你對人物心情的不安或急迫感同身受。艾琳娜.斐蘭德和其他作家不一樣,不是因為她獨特創新,而是她毫不忸怩,大膽無畏,坦率真誠。」——《圖書論壇》
「艾琳娜.斐蘭德筆下的女性內心對話無人能及,驚人的坦率與不安的直爽匯聚成強大的震撼力。」——《書單雜誌》
「動人,深刻,貼近人心……對權力的檢視饒富意興。」——《洛杉磯時報》
「閱讀艾琳娜.斐蘭德的作品讓我想起小時候閱讀的興奮,頭無法抬起來,眼珠子彷彿從你的臉上跳出來,讓你心想:我不知道書竟然這麼好看!」——伊麗莎白∙史特勞特(Elizabeth Strout),普利茲獎得主
「一部引人入勝、極富原創性的當代史詩,刻劃人類(特別是女性)創意被社會與歷史所遏止的邪惡力量。」——《洛杉磯書評》
「如今已經很難看到作家在作品裡呈現氣味、味覺、感覺和矛盾的熱情。但艾琳娜.斐蘭德似乎有能力做到。沒有作家能像她這麼適合為自己的世代、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時代寫出偉大的義大利小說。」——《宣言報》
「姑且不論躲在《那不勒斯故事》作者所用的筆名艾琳娜.斐蘭德背後的是誰,有兩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她是女性,而且她比任何人都瞭解該如何描繪那不勒斯。她下筆的風格宛如誘人的蜘蛛網,具有豐富的表現力與魔力,足以創造出一整個世界。」——《義大利霍夫頓郵報》
「現有的當代義大利小說裡,最令人驚嘆,也最神祕的一本。艾琳娜.斐蘭德扣人心弦的緊湊故事,刻劃愛的喪失、疏忽的母親與未實現的欲望,揭露了女性的內心世界。」——《時代報》
媒體推薦:「《那不勒斯故事》擺脫計謀、邏輯與責任,問出最令人不安的問題:我們如何生活,我們如何去愛,我們如何在一個期待女人逆來順受的千瘡百孔的世界活下去。這兩個女孩因著她們的美好,她們的醜惡,她們的奉獻與欺騙,受人愛憐,也惹人厭恨,如同人生,如同我們自己。」——《雪梨論壇晨報》
「艾琳娜.斐蘭德的《那不勒斯故事》不僅以豐富的意象描繪了那不勒斯的勞工階級,讓我們看見鞋匠、教師、共產黨員、黑幫背景的生意人、拈花惹草的詩人和飽受欺凌的妻子,同時也是對友誼刻劃最深的當代小說。」——美國公共廣播電台,《新...
章節試閱
序幕:抹滅一切痕跡
1
這天早上黎諾打電話來。我以為他又是來開口要錢的,所以也準備好要拒絕了。但這不是他打電話來的原因。他媽媽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
「兩個星期前。」
「而你現在才打電話給我?」
我的語氣想必充滿敵意,雖然我並不生氣,也不覺得他得罪了我,只是有點挖苦的意味。他想要解釋,但卻半用方言,半用義大利文,笨嘴笨舌,夾纏不清。他說他原本以為媽媽只是像平常那樣,在那不勒斯到處遊蕩。
「連晚上都不回家?」
「你也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我是知道沒錯。但是兩個星期不見人影難道很正常嗎?」
「是的。你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艾琳娜,她情況越來越不好。她永遠不想睡覺,整天進進出出的,想做什麼就去做。」
反正呢,到最後他開始覺得擔心了。他已經問遍了每一個人,到各家醫院轉了一圈,甚至還去找過警察。什麼結果都沒有,完全沒有他媽媽的蹤影。好一個乖兒子啊。大個子,四十歲,這輩子沒幹過活,就只是個三流的騙子和揮霍無度的浪子。我想都想得出來他能有多用心去找人。才怪。他根本沒腦袋,而且心裡只有他自己。
「她沒來你這裡?」他突然問。
他媽媽?來杜林?他很清楚狀況,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是啊,他很愛旅行,來過我家至少十幾次,每一次都是不請自來。而他媽媽,我衷心歡迎的客人,卻一輩子沒離開過那不勒斯。我回答:
「沒有,她沒在我這裡。」
「你確定?」
「黎諾,拜託,我都說了,她不在這裡。」
「那她會去哪裡?」
他開始哭,我隨他去表演他的絕望。一開始的假哭,到後來好像變成真的了。他哭完了之後,我說:
「拜託,就這麼一次,順她的心意吧:別找她了。」
「你的意思是?」
「就是我說的意思啊。沒用的。學著獨立吧,也別再打電話給我了。」
我掛掉電話。
2
黎諾的媽媽名叫拉菲葉拉.瑟魯羅,但是大家都叫她莉娜。但我不一樣,我從來不喊她的名,也不叫她的姓。對我來說,這六十幾年來,她始終是莉拉。如果我突然叫她拉菲葉拉或莉娜,她一定會以為我們的友誼完蛋了。
起碼有三十年了吧,她有天告訴我她想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而我是唯一瞭解她意思的人。她心裡從來沒有出走或改變身分的念頭,也沒夢想要在其他地方展開新生活。她沒想過要自殺,因為擔心黎諾必須處理她的遺體,被迫料理她的後事。她想的其實是另外一回事。她想要消失;她想要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消失,讓她整個人都化為無形,再也找不著。因為我對她這麼瞭解,或至少我覺得自己瞭解她,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認為她已經找到讓自己消失的方法,在這個世界上連一根頭髮都不留下。
3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檢查電子郵件,檢查郵遞的信件,但是並不抱任何希望。我經常寫信給她,而她幾乎沒回過信:這是她的習慣。她比較喜歡打電話,或趁我回那不勒斯時和我徹夜長談。
我打開抽屜,這裡有我擺各式各樣東西的鐵盒子。但裡面的東西並不多。我丟掉了很多東西,特別是和她有關的東西,她也知道。我發現我沒有她的任何東西,沒有照片,沒有短箋,甚至連一件小禮物都沒有。我很意外。這麼多年來,她沒留給我任何東西?或者更慘的,是我不想保留她的任何東西?真是如此嗎?確實如此。
換我打電話給黎諾。我很不情願這麼做。不管是家裡的電話或行動電話,他都沒接。他到晚上得空的時候才打給我,那語氣我很熟悉,他用的是博取同情的語氣。
「我看見你打電話來了。你有任何消息嗎?」
「沒有。你呢?」
「沒有。」
他東拉西扯地講個不停。他想去找電視臺,上專門尋找失蹤人士的節目,懇求媽媽原諒一切,哀求她回家。
我耐住性子聽他講完,然後問他:「你找過她的衣櫥嗎?」
「要找什麼?」
這麼簡單明瞭的事情當然是不會出現在他腦袋裡的。
「去看就是了。」
他去找了,發現衣櫃裡什麼都沒有,媽媽的衣服,不論冬夏,全都不見了,只剩下舊衣架。我要他搜尋整個屋子。她的鞋子,不見了;僅有的幾本書,不見了;所有的照片,不見了;收藏的電影,不見了;她的電腦失蹤了,包括舊式磁片和其他的一切,一切和她這個早在一九六○年代就使用打洞卡開始操作電腦的電子巫師身分有關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告訴他:
「不管花多少時間都沒關係,但是只要找任何屬於她的東西,就算只是一根髮夾,馬上打電話給我。」
他隔天打電話給我,非常激動。
「什麼都沒有。」
「完全沒有?」
「沒有。連我們兩個人的合照,她都把她的部分剪掉,甚至連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的照片都不放過。」
「你仔細找過了?」
「到處都找過了。」
「包括地窖?」
「我說了,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裝她文件的盒子也不見了:我不知道,出生證明,電話帳單,收據。這是什麼意思?有人把所有的東西都偷走了?他們到底是要找什麼東西?他們想從我媽和我身上拿到什麼?」
我叫他放心,冷靜下來。不太可能有人想找什麼,特別是從他身上。
「我可以來和你住一段時間嗎?」
「不行。」
「拜託,我睡不著。」
「這是你的問題,黎諾,我不知道怎麼處理。」
我掛掉電話,他再打來,我沒接。我在書桌前坐下。
這是莉拉的典型作風,我想。
她把「痕跡」的概念擴大到不成比例的程度。她不只希望自己消失,在六十六歲的此時,她還要把她拋下的整個人生完全抹除殆盡。
我真的很生氣。
看看這一次是誰會贏,我對自己說。我打開電腦,開始寫——寫下我們故事的所有細節,所有還留在我記憶裡的一切。
童年
1
莉拉出現在我生命裡是一年級的時候。我馬上對她印象深刻,因為她很壞。在班上,我們每個人都有點不乖,但只有在導師奧麗維洛沒看見的時候才耍花招。可是莉拉不同,她隨時隨地都很壞。有一次,她把吸墨紙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泡進墨水裡,然後用筆撈起來,丟到同學身上。我的頭髮被砸中兩次,白色的衣領也被丟中一次。老師一如既往扯開喉嚨,用我們很害怕的那種像針般又尖又長的聲音叫她去黑板後面罰站。莉拉理都不理,甚至一點也不怕,還是不停丟著浸滿墨水的紙片。奧麗維洛老師在我們眼中是個很老的胖女人,雖然她當年頂多四十出頭。她從桌子後面走過來,想狠狠修理一下莉拉,卻不知道絆到什麼東西,一個踉蹌,失去平衡然後跌倒,臉撞上桌角,躺在地板上,像是死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我並不記得。我只記得老師那一團黑黑的,一動也不動的身體,以及莉拉盯著她看的嚴肅表情。
我記得太多這類的意外了。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裡,大人小孩都經常受傷,傷口會流血,化膿,有時候還會死掉。賣蔬菜水果的阿珊塔太太有個女兒踩到釘子,得破傷風死了。斯帕努羅太太的么兒因為格魯布性喉頭炎而死掉。我的一個表哥二十歲的時候死了,因為那天早上出門搬瓦礫的時候被砸了,當天晚上就耳朵嘴巴冒血而死。我外公是從建築工地的鷹架上跌下來摔死的。佩盧索先生的父親少了一條胳臂,因為一不小心被車床給軋到了。佩盧索先生的太太姬塞琵娜,她姐姐得了結核病,二十二歲就死了。阿基里閣下的大兒子——我從沒見過他,卻好像記得他——上戰場打仗,死了兩次;先是在太平洋淹死,然後又被鯊魚給吃了。梅契歐瑞全家人在大轟炸的時候驚恐尖叫,抱在一起死掉了。老葛羅琳達太太死掉,因為吸進瓦斯而不是空氣。我們上一年級的時候,四年級的吉安尼諾有天看見一顆炸彈,伸手去摸,就被炸死了。和我們一起在院子裡玩的盧吉娜(也不算是玩伴啦,我們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得斑疹性傷寒死了。我們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充滿會要人命的辭彙:格魯布性喉頭炎、斑疹性傷寒、瓦斯、戰爭、瓦礫、工作、轟炸、炸彈、結核病、感染。就因為這些辭彙和那些年的經驗,讓我終此一生都懷著許多的恐懼。
你也可能因為看似正常的東西而死掉。比方說,如果你渾身是汗,沒先將手洗乾淨,就從水龍頭捧涼水喝,很可能會死掉:你身上會起紅疹,開始咳嗽,無法呼吸。你可能因為吃黑莓沒吐籽而死掉。你可能因為嚼美國口香糖,不小心吞下肚而死掉。你可能因為撞到太陽穴而死掉。太陽穴是格外脆弱的地方,我們向來都很小心的,被石頭丟中就可能死掉,但是丟石頭又是司空見慣的事。放學的時候,賣蔬菜水果的阿珊塔那個不知是叫恩佐還是恩祖席歐的兒子,總會領著院子裡的一幫男生,朝我們丟石頭。他們很不高興,因為我們比他們聰明。石頭飛來的時候,我們都快快跑開,但是莉拉不這麼做,她還是保持正常的步伐,有時候甚至停下來。莉拉很厲害,超會觀察石頭飛來的軌道,那種輕鬆閃避的姿態,如果是在今天,我就知道要形容為「優雅」。她有個哥哥,說不定她是從他那裡學來的,我不知道,我沒有哥哥,只有弟弟,從他們身上我什麼也學不到。但是,只要一發現她落後了,我就會停下來等她,儘管我很害怕。
即便是在當時,我就已經不知為什麼,無法拋下她了。我和她不太熟,我們從沒講過話,雖然我們不管在課堂或課外,都不時較勁。很難以解釋的,我總覺得如果拋下她,和其他人一起跑掉,我身上的某個東西就會留她身邊,而她永遠不會還給我。
起先我躲在牆角後面,探頭看看莉拉來了沒。然後,既然她不肯讓步,我也只好勉強自己加入她的陣營。我遞石頭給她,自己也丟幾個。但我其實沒什麼把握,我這輩子做很多事都沒什麼把握。我總是覺得,我的行為好像和我自己有點脫節。但是莉拉不同,她從年齡還很小的時候——我沒辦法精確地說是在六、七歲,或是我們一起爬上阿基里閣下家樓梯的八歲快九歲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絕對堅定的個性。不管手裡握著的是三色筆的筆桿還是石頭,或漆黑樓梯的欄杆,接下來要做什麼——把筆精準地戳進課桌木頭裡,丟墨水彈,把那些男生趕出院子,爬上阿基里閣下家的樓梯——她都半點也不猶豫。
那幫男生從鐵道的路堤發動攻擊,武器就是鐵軌路基的石頭。帶頭的恩佐是個很可怕的小孩,一頭金髮剪得短短的,眼睛顏色很淡。他起碼比我們大三歲,但是留級一年。他丟的是個頭小,但邊緣尖利的石頭,而且丟得非常之準。但是莉拉總是等著他的石頭飛過來,再好好表現她的閃躲技術,這讓他更生氣,丟石頭丟得更凶狠。有一次我們擊中他的右小腿,我之所以說「我們」,因為是我把一塊邊緣尖銳的扁平石塊交給莉拉的。這塊石頭像刀片一樣劃過恩佐的皮膚,留下一道紅色傷口,立刻冒出血來。恩佐看著自己受傷的腿。我清清楚楚看見: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住一塊石頭,準備要丟,他的手臂已經舉了起來,卻停住了,非常迷惑似的。他麾下的那些男生也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腿上的血。然而莉拉沒對自己的戰果表現出絲毫的滿意之情,彎腰撿起另一塊石頭。我拉著她的手肘,這是我們第一次的肢體接觸,猝不及防,膽戰心驚的接觸。我覺得那幫人會更火大,所以想要徹退。但是來不及了。恩佐雖然小腿流血,卻從恍惚的狀態醒過來,丟出手中的石頭。那塊石頭擊中她的頭,打得她從我身邊晃開。一秒鐘之後,她倒在人行道上,額頭有一道傷口。
2
奧麗維洛老師從課桌跌下來撞到頭那天,如同我之前說的,我以為她死掉了,在工作的時候死掉,就像我祖父和玫利娜的丈夫一樣。在我看來,莉拉也會因為自己招來的嚴厲懲罰而難逃一死。結果呢,經過一段我也說不上來多久的時間——不知是短是長——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她們就只是消失了,老師和學生,兩人消失了好幾天,從我們的記憶裡消失了。
接著,一切都出人意表。奧麗維洛老師回到學校來,活得好好的,開始關心莉拉。我們以為她會懲罰莉拉,因為這是很自然的事。但她沒有,反而表揚莉拉。
這個新的階段是從莉拉的媽媽,瑟魯羅太太被叫到學校來的那天開始的。有天早上,工友敲敲門,說瑟魯羅太太來了。倫吉雅.瑟魯羅走了進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讓人認不出來。她就像我們街坊大部分的婦人一樣,平日裡總是邋邋遢遢,穿著拖鞋和寒酸的舊衣服,但這天卻穿上正式的黑色洋裝,提著閃亮的黑色皮包,踩著讓她腫脹的雙腳飽受折磨的低跟皮鞋。她把兩個紙袋交給老師,一個裝著香腸,一個裝著咖啡。
老師高高興興收下禮物,看著低頭瞪課桌的莉拉,對她,也對全班說出了讓我極為不解的話。當時我們才剛開始學字母和1到10的數字。我是班上最聰明的學生,認得所有的字母,也知道怎麼數1、2、3、4到10,而且我寫的字常常得到讚美,甚至還得到老師親手縫的三色帽花。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儘管莉拉害老師跌倒送醫,但是奧麗維洛老師卻說她是我們班上最優秀的學生。沒錯,她是調皮搗蛋。沒錯,她老是往我們身上丟浸滿墨水的吸墨紙。沒錯,若不是這女生這麼搞怪,身為老師的她就不會跌倒,傷到臉頰。沒錯,她是常常不得不處罰莉拉,拿木頭教鞭打她,或罰她跪在黑板後面的硬地板上。但是,身為老師,身為一個人,有個讓她喜悅萬分的事實,她幾天前不小心發現的驚人事實。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彷彿言語還不足以形容,或者是她希望讓莉拉的母親和我們知道,這偉大的功蹟永遠難以用言語道盡。她拿起粉筆,在黑板寫了一個字(我其實不記得是什麼字,因為當時我還不識字,所以現在這字是我隨便亂掰的):「日」。然後她問莉拉:
「瑟魯羅,黑板上是什麼字?」
全班好奇地陷入沉默。莉拉要笑不笑,露出一臉怪相,身體往旁邊一歪,靠到顯然很火大的同桌同學身上。然後,鬱鬱唸道:
「日。」
倫吉雅.瑟魯羅看著老師,表情很遲疑,近乎恐懼。老師起初不懂,為什麼她自己的熱情沒有映照在這位媽媽眼睛裡。接著,她揣測,說不定倫吉雅自己並不識字,或者並不確定寫在黑板上的字就是「日」。老師皺起眉頭,半是為釐清瑟魯羅太太的情況,半是為表揚我們的這位同學,所以對莉拉說:
「很好,黑板上這個字的確是『日』。」
接著,她要求莉拉:
「過來,瑟魯羅,到黑板這邊來。」
莉拉很不情願地走到黑板前面,老師把粉筆交給她。
「寫,」她對莉拉說:「『粉筆』。」
莉拉用顫抖的手,非常專心地寫,一個個字母高高低低的,寫出:「chak」。
奧麗維洛老師添上一個「l」,瑟魯羅太太看見老師修正這個字,很絕望地對女兒說:
「你寫錯了。」
「不,不,不,莉拉是需要練習沒錯,但是她已經會認字了。她已經會寫字了。是誰教她的?」
瑟魯羅太太垂下眼睛,說:「不是我。」
「但是在你家,或你家的那棟樓裡,有沒有人可能教她?」
倫吉雅不太肯定地搖搖頭。
於是老師轉頭看莉拉,用非常真心讚賞的語氣,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問她:「誰教你認字和寫字的,瑟魯羅?」
瑟魯羅,這個黑髮黑眼,黑罩衫領口有條紅緞帶,年僅六歲的小女生回答說:「我自己。」
序幕:抹滅一切痕跡
1
這天早上黎諾打電話來。我以為他又是來開口要錢的,所以也準備好要拒絕了。但這不是他打電話來的原因。他媽媽不見了。
「什麼時候不見的?」
「兩個星期前。」
「而你現在才打電話給我?」
我的語氣想必充滿敵意,雖然我並不生氣,也不覺得他得罪了我,只是有點挖苦的意味。他想要解釋,但卻半用方言,半用義大利文,笨嘴笨舌,夾纏不清。他說他原本以為媽媽只是像平常那樣,在那不勒斯到處遊蕩。
「連晚上都不回家?」
「你也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我是知道沒錯。但是兩個星期不見人影難道很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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