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　和（一八九四──一九四三）

南國哀歌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這天大的奇變，

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人們所最珍重莫如生命，

未嘗有人敢自看輕，

這一舉會使種族滅亡，

在他們當然早就看明，

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這原因就不容妄測。

雖說他們野蠻無知？

看見鮮紅紅的血，

便忘卻一切歡躍狂喜。

但是這一番啊！

明明和往日出草有異。

在和他們同一境遇，

一樣呻吟於不幸的人們，

那些怕死偷生的一群，

在這次血祭壇上，

意外地竟得生存，

便說這卑怯的生命，

神所厭棄本無價。

但誰敢相信這事實裡面，

就尋不出別的原因？

「一樣是呆命人，

　趕快走下山去！」

　這是什麼語言？

　這有什麼含意？

　這是如何地悲悽！

　這是如何的決意！

是怨是讎？雖則不知，

是妄是愚？何須非議，

舉一族自愿同赴滅亡，

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敢因為蠻性的遺留？

是怎樣生竟不如其死？

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

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

一絲絲涼爽秋風，

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

好久已無聲響的雪，

也自隆隆地替它號令。

兄弟們！來！來！

來和它們一拚！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來！和他們一拚！

兄弟們！

憑這一身！

憑這雙腕！

兄弟們到這樣時候，

還有我們生的樂趣？

生的糧食儘管豐富，

容得我們自由獵取？

已闢農場已築家室，

容得我們耕種居住？

刀鎗是生活上必需的器具，

現在我們有取得的自由無？

勞働總說是神聖之事，

就是牛也只能這樣驅使，

任打任踢也只自忍痛，

看我們現在，比狗還輸！

我們婦女竟是消遣品，

隨他們任意侮辱蹂躪，

那一個兒童不天真可愛，

凶惡的他們忍相虐待，

數一數我們所受痛苦，

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

兄弟們！來！來！

捨此一身和他一拚！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

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

也須為著子孫鬪爭。

‧原載於《台灣新民報》第三六一、三六二號，一九三一年四月二十五日、五月二日出版。

‧本詩選自《賴和先生全集》

鑑評

賴和，原名賴河，字懶雲，常用的筆名還包括甫三、安都生、灰、走街先等。台灣彰化人，清光緒二十年，西元一八九四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生，一九四三年辭世。十歲入公學校，十四歲入小逸堂，拜師黃倬其，學習漢

文，十六歲入台北醫學校，二十一歲畢業，前往嘉義實習，二十三歲回彰化開設「賴和醫院」，第二年遠赴廈門博愛醫院服務，二十六歲返台，其後加入「台灣文化協會」，以其強烈的民族意識，開始他一生全力以赴的社會運動與台灣新文學運動。

黃武忠認為：「賴和不但是台灣新文學的開拓者，也是台灣鄉土文學的先驅。」（見《日據時代台灣新文學作家小傳》三十五頁，一九八○年時報出版公司出版）。更早以前，一九四三年四月《台灣文學》三卷二號的「賴和先生悼念特輯」中，楊守愚就認為「賴懶雲是台灣新文藝園地的開墾者，同時也是養育了台灣小說界以達於成長的褓姆。」（見《賴和先生全集》四二七頁，一九七九年明潭出版社出版）。賴和為台灣新文學「打下第一鋤，撒下第一粒種籽」（楊守愚語），因此，後人尊他為「台灣新文學之父」，他的小說，他的詩，為殖民地的台灣人民所受的屈辱而憤怒發聲，故有「台灣魯迅」之稱。

賴和的新詩比小說還早出現於《台灣民報》，最早的一首是〈覺悟下的犧牲〉，發表於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台灣民報》八十四號，為彰化二林蔗農抗爭事件被捕的同志而寫，為他們「覺悟地提供了犧牲」而歌頌「難能、光榮」！節選的這一首「為哀悼霧社事件而作」的〈南國哀歌〉，發表於一九三一年四月，為前一年的霧社事件給予精神上的鼓舞，林邊認為這是「殖民地被壓迫人民生存意志的根基」，他說：「賴和的弱者的奮鬥意識所以顯得氣勢昂揚，是因為他不只強調了不屈服的意志，而且還鼓舞了反抗的意志。」（《賴和先生全集》四七六頁）。

研究賴和的權威歷史學者林瑞明，在他的「台灣文學與時代精神｜｜賴和研究論集」（一九九三年允晨文化公司）中，強調：「賴和的新詩，正如同他的小說，都是重大事件的反響，亦詩亦史，具體表現了在高壓統治下，台灣的胎痛。」（三四二頁）。這種強悍對抗高壓的精神，也就成為台灣詩的重要象徵！

賴　和（一八九四──一九四三）

南國哀歌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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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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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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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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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說這卑怯的生命，

神所厭棄本無價。

但誰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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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初版序：當繆思清點她的孩子 余光中
導言：新詩的系譜與新詩地圖 蕭 蕭

卷三：台灣篇（一九二三──二○一七）
賴　和（一八九四──一九四三）南國哀歌
張我軍（一九○二──一九五五）亂都之戀
追　風（一九○二──一九六七）詩的模仿
楊守愚（一九○五──一九五九）蕩盪中的一個農村
楊　華（一九○六──一九三六）燕子去了後的秋光、小詩
水蔭萍（一九○八──一九九四）茉莉花
覃子豪（一九一二──一九六三）追求、過黑髮橋、瓶之存在
紀　弦（一九一三──二○一三）阿富羅底之死、一片槐樹葉、狼之獨步
鍾鼎文（一九一四──二○一二）人體素描
吳瀛濤（一九一六──一九七一）空白
彭邦楨（一九一九──二○○三）月之故鄉
周夢蝶（一九二一──二○一四）孤峰頂上、樹、還魂草、九宮鳥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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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喜（一九二一──一九九一）樹的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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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向海（一九七六──）比幸福更頑強、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會死、尊敬夜晚、徵友
林婉瑜（一九七七──）這個下午和你一起、對與錯、愛的24則運算
林德俊（一九七七──）四方形的夢、停‧看‧聽、鷺鷥
楊佳嫻（一九七八──）鎮魂詩、在古典的課室中、守候一張香港來的明信片

跋：為新詩寫史記 張默
附錄：《新詩三百首百年新編》總目錄

百年新編版序：百年系譜．草擬地圖 蕭 蕭
一九九五年初版序：當繆思清點她的孩子 余光中
導言：新詩的系譜與新詩地圖 蕭 蕭

卷三：台灣篇（一九二三──二○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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