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獲菊池寬賞
★曾數度登上螢幕,改編成NHK大河劇、東京電視台開台40週年紀念時代劇等
前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推崇司馬遼太郎《盜國物語》《太閤記》《關原之戰》:讀了後明白了權力鬥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比各種哲學、政治關係書籍都要有趣,收穫更多。
日本國民作家宮部美幸:中學一年級時,就為《盜國物語》改編的大河劇著迷不已,從其中了解複雜的人性與時代背景,打下戰國知識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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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亂,形勢大好。
革新者蝮蛇道三──
機遇到來前,需要耐心等待,做好所有準備是智者之為;
一旦機遇到來,就要緊抓住一氣呵成,才是英雄所為。
以「美濃蝮蛇」名耳後世的齋藤道三,其實更像一隻變色龍。
從號稱妙覺寺「最聰明的法蓮房」還俗之後,道三一生總共換了十三次姓名。彷彿登頂一般,每次改名換姓,他的人生就往上升了一階:從僧侶到入贅的賣油郎,從入贅的賣油郎到油行主人,從油行主人到美濃守護職之弟的總管,再隻手拉下守護職代之以自己的主子。如今「偷家」已經完成,「盜國」就在眼前,這名「篡奪藝術家」還有更宏大的野心:「竊天下」。
作者簡介:
司馬遼太郎(1923-1996)
一九二三年生於大阪,大阪外語學院蒙古語系畢業,本名福田定一,筆名乃「遠不及司馬遷之太郎」之意。
一九六○年以忍者小說《梟之城》獲直木賞,六六年以《龍馬行》、《國盜物語》贏得菊池寬賞,之後幾乎年年受各大獎肯定,並獲頒文化勳章。六一年辭去記者工作,成為專職作家,慣以冷靜、理性的史觀處理故事,鳥瞰式的寫作手法營造出恢宏氣勢。一九九六年病逝後,其「徹底考證」與「百科全書」式的敘述方法仍風靡無數讀者,堪稱日本最受歡迎的大眾文學巨匠。著作已編纂為【司馬遼太郎全集】(全68卷)。
中譯作品有:《鎌倉戰神源義經》《太閤記:天下人豐臣秀吉》《關原之戰》《龍馬行》《新選組血風錄》《幕末:十二則暗殺風雲錄》《最後的將軍:德川慶喜》《宛如飛翔》《豐臣一族》《宮本武藏》《項羽對劉邦:楚漢雙雄爭霸史》(遠流)等。
章節試閱
奈良屋的主人
庄九郎的出眾之處,在於他在成為奈良屋女婿的同時,就已經變成一名商人。就連從小生在商家的萬阿都嘖嘖稱讚。
(簡直就像天生的商人。)
現在的奈良屋庄九郎身上,絲毫找不到法蓮房和尚和牢人(浪人)松波庄九郎的蹤影。
「所謂商人,不管客人有錢沒錢,都要同等對待。」
庄九郎如此教育下人。
庄九郎本人亦是如此。
當時的油商,即便是奈良屋這樣的大商鋪,也兼做零售。
分為店鋪和沿途叫賣的貨郎。貨郎在麻布素襖上套上連身的裙褲,扁擔兩頭挑著油桶,嘴裡喊著:
「賣大油嘍,賣大油嘍!」
在市內和郊外的村鎮行走叫賣。之所以要在「油」前加上大這一敬稱,是由於當時油的專賣權歸大山崎八幡宮所有,對油商來說不是普通的油,而是「神油」。
而庄九郎身為奈良屋的主人,卻時常混在店員中,甚至出門沿途叫賣。
「賣大油嘍,賣大油嘍!」
與貨郎並無二致。
自然十分辛苦。這可不是憑虛榮或一時興起就能幹的活。
當時的油商行業中,京城裡的批發商是旁系,洛南的「山崎」才是日本油商的宗主。
也有貨郎從山崎前來京城叫賣。
這時,奈良屋等京城的油商就會關了店門,讓山崎的貨郎從門前經過。可見京城的油商,對山崎來的人都要畢恭畢敬。
當時京城有小曲這樣形容山崎賣油郎的辛勤:
每晚進京的油販哦,
夜深才能望見山崎的月亮。
就像俳句裡的風景畫。然而,當時的貨郎卻是十分辛勞。
庄九郎也不例外。
「沒必要那麼辛苦吧。」
萬阿雖然很欣慰,卻也心疼庄九郎。
庄九郎卻回答說:
「經商要先學會叫賣。不走這一步,成不了大氣候。」
事實的確如此。庄九郎在沿途叫賣中,發現了貨郎的惡習。
貨郎通常以斗稱油,然後倒入客人的油壺裡。聰明的貨郎會巧妙地在斗中留下最後一滴。如此反覆,中飽私囊。一天下來,也能攢下不少油。
「這可不行。」
庄九郎對此嚴格禁止。凡賣給客人的油,一滴都不許剩。
「奈良屋絕不能騙人。讓客人親自用斗倒到壺裡,客人一定會贊許奈良屋的做法。」
這看似小事,卻在京城內外獲得人們的好評。
同時,庄九郎也保護了貨郎的利益,由店裡補給他們留在斗中相同數量的油。
如此一來,貨郎們更賣力了。往往到了中午就賣光,回到店裡再挑上半擔,接著賣到太陽下山。
店裡的生意益發興旺。
庄九郎向來喜歡鑽研新鮮的玩意。
(光賣多沒意思。要是有表演就更好了。)
之後數日,他一直在倉庫中苦思冥想。終於有一天,他讓杉丸把店員和貨郎都叫到土間來。
「你們大家看看。」
他取出一文永樂通寶。
正中有個正方形的小孔。
庄九郎先在斗中灌滿油,裝作要向壺裡倒的樣子,忽然詭秘地衝著眾人一笑:
「看好了!」
他一手捏著永樂通寶,一手舉著斗從上面開始倒油。通寶下面放著油壺。
「哇!」
眾人不禁譁然。斗中倒出的油變成一根細線,穿過永樂通寶正中的小孔,滴入下面的壺中。
通寶則固定在庄九郎的兩指之間。
「各位鄉親,都來看啊!」
庄九郎依次轉身演示給店員和貨郎看。讓人驚奇的是,庄九郎的雙眼一直盯著「鄉親們」,而無暇顧及手中的斗和永樂通寶。斗裡流出的油卻綻放著七色異彩,準確無誤地流過通寶的小孔中。
堪稱絕技。
「天竺須彌山為斗,補陀落那智之瀑為油,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從佛天降落人間,鑽過永樂善智之孔,化為光明,照亮黑暗的人世間。」
庄九郎開始朗聲吟唱起來,歌詞和音律充滿節奏感。
眾人一時都聽得癡了,只聽見「滴答」一聲,最後一滴油流進了壺裡。
「怎麼樣?」
庄九郎重新注視著眾人:
「這樣就能吸引人了。不用每家都去,在路口叫賣就行了。客人自然會過來。當然事先要聲明一點,」庄九郎繼續道:「只要灑了一滴油就免費贈送。這樣客人肯定更來勁了。」
大家都愣住了。
「都明白了吧。今晚打烊後都一起練習吧。把挨家挨戶叫賣變成路口叫賣就好。」
然而,這個主意很快就碰壁了。
眾人紛紛練習,然而都把油灑到錢幣上,做不到庄九郎的程度。
「當家的,就到此為止吧。」
杉丸哭喪著臉哀求道。演藝不精的話,油都要白白送給客人。
「唉!」
庄九郎也只能苦笑作罷。
總而言之,庄九郎不斷地嘗試新的方法,奈良屋的家業也日漸龐大起來。
萬阿自是十分欣慰。
奈良屋的上門女婿曾在妙覺寺本山出家,還精通各種武藝,原本就足以引以為傲。那時的妙覺寺學徒,其稀奇程度不亞於今天的博士吧。
即使庄九郎什麼也不做,也是奈良屋至高無上的擺設。何況他簡直就像西宮的戎神(譯注:西宮神社供奉的福神,傳說可保佑生意興隆)一樣發揮出生意才能。
(太幸運了。)
萬阿芳心大悅。而且,庄九郎給了她作為女人的巨大滿足。
「萬阿,女人真讓人疼啊!」
夜晚的庄九郎極盡溫存。
「我在寺裡的時候,從小就聽說女人罪孽深重,僧人是萬萬碰不得的。所以只能和小沙彌接觸。現在才知道女人如此美味。一定是釋迦佛祖生怕女人會妨礙修行,才下令禁止的。」
「庄九郎君。」
萬阿忍不住有了醋意。
「美味的,也只有萬阿一個人。」
從萬阿身上開了葷,再到處去嘗別的女人的話,萬阿豈不就成了實驗品?
「騙人。」
庄九郎不禁笑了出來:
「我雖然不懂,不過世上肯定有更美味的女人。女人會嫉妒,說明女人也有品位高低之分。男人之所以花心,是為了尋找更好的女人。從這些道理上來看,即使像我這種對女人一無所知的人,也知道世上的女人各種各樣。」
庄九郎忽然變得滔滔不絕。原本在自己的知識情感中,女色是一片混沌,眼前突然出現了曙光。
「庄九郎君,剛才的是真心話嗎?」
「當然。」
「討厭。」
萬阿頓時煩惱起來。自己親自教給這個和尚的東西,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您不會離開萬阿的吧?」
「江口的尼姑告訴我,床上的私房話越是真話就越能騙人。謊話才是維持男女之道。不過萬阿,」庄九郎忽又說道:「這些謊話,每晚都從床上晃晃悠悠地升到星空,最後被埋在西天的某個角落。」
他表情嚴肅,接著說:
「如果我有法力能夠升上九天,最先要去看埋這些謊話的墳地。一定有個叫什麼名字的菩薩,神聖地守在那兒吧。」
說完竟自呵呵地笑了。這個想像力豐富的男人,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幅場景,甚至包括菩薩的長相。
「去了那兒,庄九郎君會怎麼樣呢?」
萬阿還是上鉤了。
「我會讓菩薩給我開門。如果他同意,我就會待在裡面把古今中外的房事中的記錄都通讀一遍,肯定比讀萬卷書還要受益。」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想聽你說真話。」
「生生世世,我都不離開萬阿。」
嗖的一聲,似乎有什麼升上了天空。
不過,庄九郎經商的手腕還真是厲害,奈良屋的生意興旺得不得了。
終於有一天,來自大山崎的三百名神人湧入了奈良屋。
「奈良屋的當家在不在?不回答就砸店了!」
神人的代表威脅說。
神人是當時的下層百姓,在八幡宮旗下為山崎油座販油。反過來,這些人就像八幡宮裡養的僧兵,為了利益甚至遠渡他國打鬥。
奈良屋的油太暢銷了。而擁有專賣權的山崎神人的油,在京都卻是屢屢滯銷。
「他們說要砸了店。」
杉丸嚇得臉色發白,急忙向庄九郎報告。
「哦。」
庄九郎也無可奈何。
打著大山崎八幡宮的旗號、掌握商權的神人,肯定是鬥不過的。要想解釋為何連庄九郎都束手無策,就不得不說明還未到自由商業時代的中世的「座」。不過讀者可能會覺得索然無味。總之,那時候,幾乎所有的工商業都不能自由經營,必須得到各地指定的神社或寺院的批准。而中世的神社寺院與其說是宗教性質的存在,倒不如說是擁有領地的武裝國家。它們擁有神聖權和土地支配權,並以此獲得工商業的占有權。奈良的興福寺大乘院等僅一座寺院,就擁有鹽、漆、麴、簾子、席子等十五種物品的工商權,收入相當可觀。之後的庄九郎(齋藤道三)的女婿織田信長廢除這一不合理的制度後,出現了樂市.樂座(自由經濟)。信長不僅是名武將,也是位革命家。而教導信長需要改革經濟制度的,正是道三。
道三自己也率先打破這一制度,然而此時的庄九郎尚不具備這種能力。總之,紫蘇油的專賣權屬於大山崎八幡宮。
直屬神人負責賣油。就算是京都的奈良屋,也只是從八幡宮購買「神人」的權力而已。雖說是富商,在山崎的神人面前也要禮讓三分。他們雖是貨郎,又是下層百姓,但在「神社直屬」這一點上卻比庄九郎位高一等,可以成群結隊前來鬧事。
「杉丸,給點錢打發他們走吧。」
「可是……」
他們不肯。奈良屋生意蒸蒸日上,威脅到他們的生存。
「神人的頭目是誰?」
「長得凶神惡煞那個的就是。赤兵衛正在對付他。」
庄九郎進了奈良屋後,馬上把流落街頭的赤兵衛招來當手下。
「赤兵衛也對付不了嗎?」
「他們好像下定決心要砸了奈良屋呢。」
「有多少人?」
「越來越多,大概三百多人吧。還有人拿著刀、長矛、弓箭呢。」
「真糟糕!」
庄九郎縮緊了肩膀。
換作武士,立刻會召集眾牢人把他們殺光。
(不能那樣做。)
「萬阿,我當商人是不是錯了?」
「是因為你淨做些破壞老規矩的事。」
「不是賺錢了嗎?」
「最後還不是這樣,連老本都要搭進去。」
「做生意這麼不自由。」
庄九郎雙目炯炯。
(還是要當武將。奪得天下,沒收寺院的這種特權,開設樂市.樂座,世間就該繁榮昌盛了。)
「先不管他們。」
「不過,馬上就要天黑了。」
天已經黑了。
神人們在奈良屋的四周點起篝火,每人手裡都舉著火把。
「要放火了啊!」
有人喊道。絕不是恐嚇。有幾家富商就被神人放火打劫了。他們手裡有制裁權。
「那我出去一趟。」
庄九郎刀也沒帶就出了土牆。
言語謙虛:
「我就是奈良屋庄九郎。哪一位是首領?」
「是俺!」
只見一名凶神惡煞的大漢,手裡拄著一根長矛。
「您是?」
「山崎的神人,名叫宿河原。」
「好,如您所願,奈良屋從今晚關門。」
「什麼?」
神人反而大吃一驚。
庄九郎卻命令赤兵衛牽了馬過來。
回過神來時,庄九郎已經策馬而去。
奈良屋的消失
月亮剛好出來了。
街道泛著白光。
庄九郎左手舉著火把,獨自向南疾馳。
一邊喊著「閃開、閃開」,一邊縱馬向前。
─—轉眼經過了紅梅殿的廢墟、時下正流行的一向宗道場以及院廳的廢墟等,上了竹田街道。在八條的十字路口上撞死一條狗,出了九條,快到東寺的山門口時,眼看就要撞上躺在路邊的一群乞丐,庄九郎大喊:
「別動,不然撞上了。」
同時揮動手裡的韁繩跨馬飛躍過去,對面是羅生門的舊址。
「那是什麼東西?」
乞丐們望著那股颶風一般的馬上的身影,尚未回過神來,庄九郎已經出了西國街道。
「一定是見鬼了!」
「嚇死人了!」
眾乞丐議論不休。
庄九郎仍向前疾馳。
不久,前方的天空下,天王山的輪廓在月色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山腳下亮燈的地方就是山崎的街道。
左邊是淀川的潺潺流水。
(還挺熱鬧的。)
庄九郎出生在附近,比起虛榮的帝都京城,更喜歡山崎這樣的商業城市。
住家大概有三千戶左右。
雖是深夜,從難波北上的船隻正在裝卸貨物,四處點著篝火,人們舉著火把前後走動,好似戰場。
(不愧是山崎。)
庄九郎在路口處翻身下馬。深夜的街道上仍有商人、搬運工行走交織,無法騎馬通過。
(這就是全日本最熱鬧的地方吧。)
庄九郎心想。
山崎的繁華從中世末期一直持續到戰國中期。庄九郎的時代正趕上全盛時期的尾聲。後來發明了菜籽油後,紫蘇油的繁盛地區便日漸蕭條,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已化作一望無際的竹林。
當時山崎市的中心山崎八幡宮所在地,如今由於國鐵東海道線的建設而被分成幾塊,估計當時的占地面積在一萬坪左右吧。
鳥居的兩側,分佈了一百三十家神官(譯注:神社的神職人員,當時是世襲制)的住宅。街道盡頭則是大大小小的妓院。
庄九郎叩響了神官津田大炊家的大門。
「我是京都奈良屋的人,有急事相告。」
聲音響徹整條街道。門衛從窗戶伸出頭喊道:
「已經夜深了。明早再說。」
庄九郎立即掏出一只錢袋扔進窗內。果然立馬見效。
「什麼事?」
小門開了一條縫。
「松永多左衛門事務官大人在嗎?」
庄九郎閃身進了門,門衛揉著惺忪的睡眼說:
「早睡了。什麼事明天再說。」
「求你了!」
庄九郎低聲下氣道。
「蠢貨,現在去叫醒他要挨駡的。」
「去叫醒他!」
「不行!」
「守門的!」
庄九郎忽然嚴詞厲色起來,一把抓住門衛的胳膊擰到身後。
「嗚─—」,門衛疼得叫喚起來。
「拿了錢還不聽話,看我不折斷你的胳膊。」
「別、別!」
「去不去?」
庄九郎脹紅了臉,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守門的,你去打聽一下,我是一般的商人嗎?」
「你要幹什麼?」
門衛痛苦地掙扎著。
「你好像不怕嘛!」
庄九郎臉上浮起冷笑,門衛不禁感到恐懼,慌忙道:
「馬上,這就去通報。」
「這就對了。」
庄九郎又扔給他一些賞錢。
很快,庄九郎就被領到事務官(雜掌)松永多左衛門的面前。
「什麼事?」
多左衛門很不高興地問道。由於一向收受庄九郎豐厚的賄賂,也不好隨便打發他。
「實在是有急事相求,懇請讓我見大人(神官津田大炊)一面。」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您先收下這個。」
庄九郎取出一只裝滿沙金的小袋,放在多左衛門的膝蓋上。
「請收下,這樣您就不會不高興了吧?」
「嗯。」
多左衛門把小袋放入懷中,問道:
「你找宮司大人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
庄九郎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更大的裝著沙金的皮袋,獻上前去。
「我想獻上這個。」
「哦?」
多左衛門露出貪婪的目光。
「虧你總想著。不過今天太晚了,等到明早吧!」
「再等奈良屋就完了。」
「完了?」
「如果您覺得完了也沒關係,那我等到什麼時候都行。多左衛門大人,怎麼樣?」
「怎麼回事?」
多左衛門只好妥協。庄九郎的眼光實在嚇人。
「詳細情況要等到參見了宮司大人再說。您幫我通報便可。」
「你不告訴我詳情,我沒辦法通報。」
「那多左衛門大人私自扣下我要進貢給宮司大人的錢,如果讓宮司大人知道了,您可受不了啊!」
「你、你敢威脅我?」
「不敢。庄九郎找宮司大人的確有急事。等到明天早上,奈良屋可能就要關門了。」
「那你快告訴我,為什麼要關門?」
「參見了宮司大人才能說。」
庄九郎不為所動。
(也不知道京城的店裡怎麼樣了。)
平安無事嗎?
不可能吧。
(來了那麼多神人鬧事。估計不是放火,就是砸了鋪子了。)
庄九郎期盼著奈良屋被砸。
(奈良屋最好今晚就關門。)
庄九郎在心裡祈禱。
實際上,庄九郎心裡盼著神人砸了奈良屋的鋪子,並為了拖延時間,故意和多左衛門進行無用的對話。
「不如這樣吧,多左衛門大人。」
庄九郎心生一計:
「就聽您的,今晚就不勉強覲見了。等明天宮司大人醒了再說。條件是您要把這袋沙金交給大人。」
「這還差不多。」
有黃金到手,就算半夜叫醒津田大炊,應該也不會生氣吧。人之常情嘛。
「庄九郎君,你聽好了。我現在就拿著它去見大人。」
多左衛門站起身來。
包圍了京都奈良屋的神人一看主人庄九郎溜了,便「嘩」地一下闖入店裡。
也算是一種司法行為吧。
前面已經數次提到,大山崎八幡宮擁有油的專賣權。同時,八幡宮也擁有保護這一專賣權的司法權,而擠在店裡的這些神人,則有權行使此一司法權。正如叡山延曆寺和奈良興福寺等寺院,養了不少僧兵來保護寺院的領地和宗教權一樣。
因此,神人們堂而皇之地作為「員警軍」衝向奈良屋,無論打砸還是放火,都是正當的員警行為。
身逢亂世。
「大家等等,老爺馬上就回來了。」
赤兵衛拚命抵擋,卻被刀柄絆住腿摔倒在地。
裡面的杉丸急忙護著萬阿逃進土窖中,蓋上床板,藏在地下室裡不敢出聲。
「杉丸,老爺去哪兒了?」
「您放心吧,老爺騎馬去了大山崎八幡宮,求宮司大人阻止神人的暴動。」
確實如此。
庄九郎打著「請求」的旗號,在事務官的家中平靜地等待天亮。他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
同時,神人闖進奈良屋砸壞了油桶,搶走了值錢的器具,很快又從神壇上取下蓋有八幡宮印章的證書,扔到院裡的火堆裡。
「噗哧」一聲,瞬間化為灰燼。
由此,奈良屋從大山崎八幡宮獲得的紫蘇油專賣權也灰飛煙滅了。
奈良屋已經不再是油商。
「就到這裡吧。」
神人準備動身回山崎時,已過了丑時。
第一聲雞鳴時,身在八幡宮的庄九郎正在漱口,第二聲雞鳴時,赤兵衛慌慌張張地趕到雜掌家裡。
「不得了了,庄九郎大人。」
臉色蒼白的赤兵衛正要彙報,卻被庄九郎用扇子輕輕制止了。
「奈良屋關門了是嗎?」
「是,是啊!」
「慢慢說。等等,說給我一個人聽,不如在多左衛門大人面前說。」
庄九郎叫來了多左衛門。
赤兵衛剛從現場趕來,話語裡帶著真實的興奮感和恐懼。
講完一遍後,庄九郎緩緩地抬眼望向多左衛門:
「您都聽到了吧,昨天您要是去通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奈良屋被這裡的神人砸了,都是您的責任。您打算怎麼辦?不會不承認吧?」
「這,這……」
多左衛門大驚失色,他做夢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庄九郎,你說該怎麼辦?」
「我正想問您呢。神人的暴行就像天災,我們商人是沒辦法的。只有宮司大人能管住他們。但您不去通報,所以到了這個地步。等於是您把奈良屋毀了。」
「庄九郎─—」
多左衛門早已嚇得面無人色。
庄九郎朗聲笑道:
「雜掌大人,不要隨便叫人的名字。奈良屋庄九郎現在雖是個不帶刀的商人,以前可是個武士,耍刀弄槍的本事比數錢還厲害。要不我現在就報仇給您看?」
說著拔出刀來,多左衛門嚇得臉色煞白。
「別,別衝動,我們可是特殊的關係。」
「是嗎?給了您不少錢呢!」
「真倒楣。」多左衛門有點洩氣:
「怎麼辦才好?」
「重新發一張許可證。」
「但,但是……」
這絕對不行。神人的身分再卑微,神社已經給予他們員警權,奈良屋的「經營權」已經被剝奪,神社也不能擅自將其恢復。
「多左衛門大人。」
庄九郎笑得詭異:
「您動動腦筋。奈良屋雖沒了,庄九郎還活著呢!」
「什麼意思?」
「從現在開始,奈良屋的店名作廢,用我老家山崎的地名,改名為山崎屋庄九郎。給山崎屋庄九郎蓋印章,八幡宮不會不願意吧?」
「就是就是。」
多左衛門恍然大悟。
「我馬上就稟告宮司大人,並說服神社裡的其他官員。需要幾天時間,您先回京城等著好消息吧。」
「那不行,我不能走,今天之內一定要拿到許可證。」
「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您從我的角度想想。我是奈良屋的上門女婿,女婿把店開砸了,有什麼臉面回到媳婦身邊?多左衛門大人還是不肯嗎?」
「不,不是。」
「多左衛門大人,奈良屋還有一些錢,可以幫您打點。百十來戶的官員和神人的頭目那裡,我會多給錢的。」
「這樣可能有希望。我馬上去參見大人,你就在此等候。」
「好!」
庄九郎毫不客氣。
當天果然取得了經營權。庄九郎卻在山崎逗留了三天。
最高興的要數奈良屋的管家杉丸了,他由於擔心一直在八幡宮裡等候。
「老爺,奈良屋的店鋪就不用關門了。當家的一定高興得不得了。」
「你趕緊回去報信吧。」
「知道了。」
杉丸立刻出了街道直奔京城。
庄九郎又停留了幾日,重金酬謝宮司、官員和神人的頭目們,在一個晴朗的早晨,騎馬回京了。
右邊是男山,左邊是天王山,中間是一望無際的蘆葦,淀川的水流淌而下。
(山崎屋庄九郎。)
奈良屋消失了,庄九郎得以自立了。
(我不再是入贅的女婿了。)
庄九郎的自尊心,已無法忍耐入贅這一現實。
終於解脫了。
(由此可見──)
寥寥數日裡庄九郎的智慧,為日後「齋藤道三」盜國打下了基礎。
庄九郎春風得意馬蹄疾。
奈良屋的主人
庄九郎的出眾之處,在於他在成為奈良屋女婿的同時,就已經變成一名商人。就連從小生在商家的萬阿都嘖嘖稱讚。
(簡直就像天生的商人。)
現在的奈良屋庄九郎身上,絲毫找不到法蓮房和尚和牢人(浪人)松波庄九郎的蹤影。
「所謂商人,不管客人有錢沒錢,都要同等對待。」
庄九郎如此教育下人。
庄九郎本人亦是如此。
當時的油商,即便是奈良屋這樣的大商鋪,也兼做零售。
分為店鋪和沿途叫賣的貨郎。貨郎在麻布素襖上套上連身的裙褲,扁擔兩頭挑著油桶,嘴裡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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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日本歷史作家 洪維揚
戰國梟雄齋藤道三
戰國時代的大梟雄齋藤道三給予後人反覆無常、毫無信用的形象,儘管當時人給他取了「蝮蛇」的外號,但後人對他的認識多半侷限於他是織田信長的岳父。也因為如此,齋藤道三雖從賣油郎躍升美濃一國太守,卻很少受到小說家的青睞。距今約半世紀前,歷史小說泰斗司馬遼太郎以齋藤道三傳奇的生涯為背景,寫下分為「齋藤道三篇」和「織田信長篇」兩部的名作《盜國物語》。
依現在的考證大致上可以確定竊取美濃的是道三父子,而非道三個人獨力完成,然而這並非作者的疏忽,而是在半世紀前這種說法尚未被學術界接受。儘管如此,絲毫無損本書的內容,在司馬遼太郎筆下,道三是個極為現實功利的人,對他事業有利的人、事、物無不加以利用。從他在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佛像前祈求的對話便可看出端倪:
你認識我吧。我從小在寺裡長大,小沙彌時喚作峰丸,那可是光彩照人的美少年哦。長大剃度後起名為法蓮房。本尊啊,我為你奉花、獻閼伽、誦讀《法華經》,可出了不少力。你要是感恩的話就報答我吧。給我力量。
供奉佛祖原本是虔誠的信仰所致,但在齋藤道三眼裡卻成為必須為他取得奈良屋寡婦的歡心提供助力。
道三不以娶奈良屋的寡婦、成為奈良屋庄九郎而滿足,他先是把奈良屋變為山崎屋,然後以賣油商的身分進入美濃,其最終目的為終結土岐氏在美濃的統治,而由自己取而代之成為美濃的主人。道三之所以選擇美濃,憑藉的是與常在寺住持日護上人幼時在京都的同窗之誼,而日護上人是美濃守護代齋藤氏的家老長井利隆的胞弟,透過這層關係等於為道三在美濃的立足開啟一條康莊大道。道三若因此而對日護上人、長井利隆甚或是土岐賴藝(或土岐政賴)感恩戴德而竭盡心智,那道三終其一生只是土岐氏的家臣,道三的野心不僅止於成為土岐氏家臣,他盜國的過程成為本書前半部的重心所在。
據作者的統計,齋藤道三一生共用過十三個名字,「每改一次,身分都有所提高。……每次改名時,他的處境都面目一新,也就是說不斷地踩著台階向上攀登。……」《盜國物語》前兩冊其實也是在向讀者介紹齋藤道三改名的經過,盜國前的道三可視為革命家,盜國後則為武將。不管是革命家的道三或是武將的道三,表現都同樣出色,作者以約略同時期義大利半島佛羅倫斯的政治家馬基維利(Niccolo Machiavelli)的名言「只有力量才能維繫世上的和平,……有能力的人才能勝任君主的位置,能力是統治者唯一需要的道德。」道三可說完全符合馬基維利理想君王必備的條件,因而他最終得以驅逐土岐政賴.賴藝兄弟,擊敗政敵長井藤左衛門利安、揖斐五郎光親.鷲巢六郎光敦.土岐八郎賴香完成盜國的事業。
然而,道三也不是沒有缺點。書中透過道三盜國後的死敵織田信秀(信長之父)照映出道三的缺點:進貢朝廷是一種不期待實際利益的犧牲,而齋藤道三做不到這一點,他也只能是美濃一國的國主而已。讀者在讀完「齋藤道三篇」上下冊的內容後應能自行判斷有沒有道理。
天下布武織田信長
《盜國物語》後兩冊舞台移轉至尾張,主人公改為道三的女婿織田信長以及道三的外甥明智光秀,前兩冊的主人公齋藤道三淪為配角,儘管道三的戲份已不如前,作者還是花了相當的篇幅敘述道三人生的謝幕。道三在死前曾說:「我這一生閱人無數,然而胸懷大志之人,不過是我的尾張女婿信長和我的外甥光秀兩人而已。決不能讓光秀在這場無謂的爭鬥中送了命。……周遊天下,豐富見聞,好繼承我的遺志。」
齋藤道三在長良川斃命後,故事的主軸一分為二,一為努力進攻美濃稻葉山城以實現丈人齋藤道三遺言的織田信長,一為遊走於畿內各有力大名間、為復興室町幕府而奔走的明智光秀。司馬遼太郎除描寫長良川之役以後到信長護送足利義昭上洛為止,十二年間(一五五六〜六八)兩人的努力奮鬥過程外,也描寫兩人的出身背景及這段期間的遭遇以及因遭遇而磨練出的性格。光秀出身美濃守護土岐氏的分支明智氏,道三盜國後明智氏成為其最堅強的盟友,隨著道三在長良川之役敗死,明智氏城毀族滅,光秀一人離開美濃在畿內一帶流浪、歷練,同時也增廣自己的見聞和教養。
至於信長雖出身尾張守護代的家臣,但在父祖輩以來的擴張下已擁有尾張半國的實力,信長又是信秀正室所生,這樣的出身幾乎篤定他未來就是半個尾張的繼承人。信長到桶狹間之役結束為止――或許比不上光秀――他的人生也是充滿諸多的磨練和苦難,不過必須說的是兩人的精力和磨練是不同層次和方面的。光秀幼年時受到道三的賞識,將他栽培成熟稔公家和武家的文化禮儀,能吟詠連歌、能與堂上公卿周旋;在武略方面嫻熟各家兵書、是日本最早駕馭鐵砲這種新式兵器的能手之一。而信長自幼就顯現出與眾不同的特質,他對正襟危坐的世俗禮節不感興趣,倒是熱衷於游泳、鷹狩、奇裝異服等旁人眼中的細枝末節,然而這些所謂的異常行為在日後桶狹間奇襲時幾乎都派上用場。
光秀盡得道三的才學,但是其仕途卻異常坎坷,在朝倉家被閒置不用、受盡冷嘲熱諷,與劉皇叔寄身劉表時發出的髀肉之嘆如出一轍。光秀年過四十為擁立一乘院覺慶(後來的足利義昭)為將軍而與信長有所接觸,光秀遇到信長後他畢生才學才總算有發揮之處,信長用人不拘門第,只要身懷才能便能得到信長的破格提拔。不過也因為信長能充分利用並無限發掘家臣的才能,光秀長年追隨信長做出這樣的總結:「……想要跟上信長的節拍很難,他的想法太讓人無法捉摸了,他的行動往往也缺乏常識。」
也因為光秀長年追隨信長之故,他和信長在價值觀上的差異也愈來愈明顯,光秀甘願深入奈良興福寺一乘院救出為三好三人眾監視的覺慶、在越前朝倉家忍受不被重視的歲月、多次往返奔走於京都和岐阜,光秀說「自己生來就習慣於尊崇一切傳統的權威」,他的目的無非希望憑一己之力振興已搖搖欲墜的室町幕府。至於信長則是視禮法、視神佛、視一切傳統如無物,在父親的葬禮上他都可以抓起一把香粉丟擲出去,這樣的信長又怎麼會為了恢復傳統的秩序去扶持、振興幕府呢?價值觀南轅北轍的兩人暗藏巨大的矛盾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後來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作者藉旁觀者明智左馬助以及齋藤利三之眼道出光秀叛變後作為上的缺陷,似乎呼應了道三的成功法則:機遇到來之前,需要耐心等待,做好所有準備才是智者之為。然而,一旦機遇到來,就要緊緊抓住一氣呵成,才是英雄所為。做為武將光秀具備器量和才幹,然而還需要相當程度的運氣,光秀欠缺運氣,最後終究無法成就英雄大業,也因此將天下人的繼承者拱手讓給同樣為信長器重的羽柴秀吉!
行文至此,讀者是否已經迫不急待要閱讀正文了呢?《盜國物語》讓您從不同角度來了解齋藤道三、織田信長、明智光秀這三人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以及他們馳騁的歷史舞台,不容讀者錯過!
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日本歷史作家 洪維揚
戰國梟雄齋藤道三
戰國時代的大梟雄齋藤道三給予後人反覆無常、毫無信用的形象,儘管當時人給他取了「蝮蛇」的外號,但後人對他的認識多半侷限於他是織田信長的岳父。也因為如此,齋藤道三雖從賣油郎躍升美濃一國太守,卻很少受到小說家的青睞。距今約半世紀前,歷史小說泰斗司馬遼太郎以齋藤道三傳奇的生涯為背景,寫下分為「齋藤道三篇」和「織田信長篇」兩部的名作《盜國物語》。
依現在的考證大致上可以確定竊取美濃的是道三父子,而非道三個人獨力完成,然而這並非作者的疏忽,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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