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初的京城，凜凜朔風寒徹髓，持續一夜的雪花仍在橫飛，入目皆是白茫一片。

鎮國將軍府凌馨院，林莞婉坐在炕上，披著天青色小襖靠著大迎枕，聽窗外透進來的簌簌落雪聲，愣愣出神。

她居然因為一個噩夢哭得背過氣了。

當時，還有滿堂親朋好友在，她居然哭花臉，還抹了外祖母一身的眼淚。現在想想，外祖母衣襟上好像還有她遺留的道道淚痕。

林莞婉回想著有些慘不忍睹的畫面，臉熱了起來，覺得在她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哭後，再沒臉見人了！

正值荳蔻年華的十三歲，是小姑娘開始愛美注重儀容舉止的時候，被外祖一家嬌縱到肆無忌憚的林莞婉，也不能免了俗套。

她邊回想邊絞著手指，心中嘀咕都怪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她醒來，對著住了近七年的閨房，還分不清虛與幻，這可是她在外祖家住了七年的閨房。

「小姐，奴婢給您淨臉。」

木香清甜的聲音打斷了林莞婉思緒，她恍惚地抬眼望去，木香總帶著憨憨的笑臉落入眼簾。可下刻，棉帕就擋了她的視線，臉被人揉了起來。

「木香、木香，住手！說過不許這樣揉我的臉，一會兒紅印子又要留上許久！」林莞婉發出抗議。怎麼教都教不會的傻丫鬟，洗臉動作一如既往的粗暴。

她皮膚長年用外祖母所製的凝膏，白皙水嫩，彷彿能掐出水來一般，因此也特別嬌氣，稍稍用力便會留下痕跡。

話落，木香的手頓時也縮了回來，果然看到林莞婉臉上紅了幾道，自責又怯怯地道：「小姐，奴婢不用點力，您臉上糊著淚痕擦不掉的。」

能不再提淚痕這茬嗎?!林莞婉心中哀號一聲，不吉的夢帶來的情緒加劇，有種想將腳踹上木香臉上的衝動。

木香被主子驟然變凶狠的目光瞪得直往後退了幾步。

此時，外間傳來簾子打起的聲音，一道修長身影入內，停在隔開裡外的門簾前。「妹妹可是醒了？」

少年清亮的聲音傳進屋，林莞婉強打起精神，放過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笨丫鬟，聲音也變得輕快一些。「醒了，哥哥快些進來。」

林浩祺掀了簾子進來，燒了炕的屋子，比外間更要暖和幾分。小姑娘面色紅潤地坐在炕上，靠著迎枕，一隻手搭在黃花梨喜鵲石榴紋炕桌上，撇著茶沫，嬌俏笑顏比四月盛放的牡丹還明媚豔麗，看得他心都似要化做水，來時的擔憂也全部消散。

上前親暱地擰了擰小姑娘的鼻子，林浩祺才在她右邊坐下來。

「聽聞妳暈了過去，可是嚇著我，好好的怎麼就暈了呢？」

林莞婉捂了鼻子，說話變得嗡聲嗡氣，還帶著埋怨。「我這不沒事了嗎？還有哥哥不許再擰我了，要掐紅的！」話落，林莞婉腦海中閃過夢中的不吉畫面，心頭頓起哀戚，眼睛不受控地酸澀難忍。

那個沈長的夢中，她與哥哥有著許多爭吵，兩人關係漸僵，越漸疏離，再之後……

林莞婉抬眸去看面前玉樹修竹般清逸的少年，眼前的視線慢慢被一片血紅覆蓋，隨即是極度駭人的一幕──

兄長頭身分離的屍首浮在她眼前。

林莞婉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額間細密的汗水也滲了出來，沿著蒼白的臉龐一路往下落。

哥哥……哥哥被斬首了！

眼前的畫面，使她的胸口像被巨石壓著般，呼吸變得沈重堅難起來……不，不單是哥哥，還有爹爹，還有祖父……尚書府一家，夢中的尚書府滿府都死在斬首之中！

畫面不停地重播，林莞婉有著親臨的真實感。

一如在夢中那樣，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撕心裂肺地哭喊著要闖入法場，可一切是那麼徒勞無功。她好似還哭著跪求在誰身邊，但那人沒有理會她……

那是誰?!

她為什麼會求他？

而他為什麼不幫她？

為什麼?!

林莞婉腦子劇烈疼痛起來，那種似要炸裂的疼痛讓她抱住了頭，親眼瞧見親人死亡的絕望痛苦似潮水要將她淹沒。

「婉婉?!」林浩祺也察覺到妹妹的不對勁，驚呼出聲，下了炕忙去扳她用力抓頭髮的手，他發現林莞婉身子抖得非常厲害，手上也是一片冰冷，林浩祺星目中全是焦急，不停低喚著她的小名。

木香進來，瞧見縮成一團在炕上發抖的小姐，嚇得手一軟，沒端住手中茶碗。

啪！瓷器碎裂聲在氣氛緊張的屋中乍響，而這突兀的聲響像驚雷鑽入林莞婉耳中，驟然將陷入驚恐的她拉回了神。

她縮成一團大口喘著氣，緩了好一會兒，眼前的事物才變得清晰，兄長急得鐵青的俊顏也真切出現在眼前，哥哥……還活著，哥哥沒有被斬首！

林莞婉怔怔看著面前的容顏，眼中迅速蒙了層霧氣。

「婉婉，婉婉……妳哪兒不舒服？可是頭疼?!」見妹妹不再死命地拽著頭髮，臉上驚懼之色漸漸消失，林浩祺鬆了口氣，慢慢將她冰冷的雙手從頭頂拉下來，捂在手中。

瞧著眼前正在說話，幫她暖手，溫暖而鮮活的兄長，林莞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往兄長懷裡鑽。

「哥哥，哥哥！婉婉會一直聽你的話，不與哥哥置氣，哥哥不要死！」林莞婉哭得撕心裂肺，哀戚不已。

林浩祺並未在意那不吉利的話，反倒被妹妹的哭聲弄得心抽抽地疼，小姑娘話語中的依賴，更使他一顆心都要軟化成水。

「婉婉最乖了，哥哥會一直陪在婉婉身邊的，婉婉不害怕。」林浩祺低聲哄慰，抬了袖子，輕柔地給哭花臉的妹妹擦拭著。

他來之前便聽到林莞婉夢魘的事，看來她是真作了什麼可怕的夢，嚇得不輕。

林莞婉將壓抑的心情宣洩出來，那模糊的夢也變得清晰一些，夢裡發生的事情都是回到尚書府後──

一切的不好都是在他們回到尚書府後！

林莞婉靠在兄長懷裡，雙拳顫抖著慢慢攥緊。

自她六歲那年娘親去世後，她與兄長便被接到外祖家來。她年歲小，當時還傻傻地問哥哥，為什麼要住在外祖家。哥哥只笑著親暱地擰她鼻子，說是外祖思念他們，要陪外祖一些時日，而一住，便住到了她如今十三歲。

後來她漸漸大了，也聽到了些傳言。

據說繼母小陳氏，她娘親的這個庶妹，在娘親懷著她的時候勾搭上了爹爹。娘親為此事而動了胎氣，在生產時傷了元氣，才會紅顏薄命在她六歲時便辭世了。

之後，小陳氏也不知使了什麼厲害手段，竟讓爹爹不顧將軍府的反對，在娘親去世不過三個月便將她提為繼室，為此，外祖與外祖母便也惱了她爹爹，才將她與哥哥接到將軍府。

在夢中，她是在十三歲這年，外祖母壽辰過後，與兄長回了尚書府，而外祖母壽辰……外祖母的壽辰就在五日後啊，難道一切都是真的？

林莞婉在兄長懷裡又打起了顫，頓時冷汗涔涔！

尚書府滿府被斬首的駭人一幕此時再度浮現，林莞婉驚恐地從兄長懷中猛地抬起頭，直直盯著他，雙手更像是握住救命稻草般攥緊了他的衣袖。「哥哥！我們會在將軍府一直住下去對嗎？對不對，哥哥？我不要回尚書府！」

林莞婉又變得如受驚的小鹿般，而這突來的詢問，使得林浩祺輕拍她背的手僵了僵。眸中光芒閃爍，視線有些躲閃……

難道婉婉聽到了什麼，所以才會作噩夢？她是害怕回到尚書府，害怕面對繼母，所以才變得如此，還說著這些奇怪的話？

他能懂得妹妹的心情，他也想就那麼被外祖護著，可終歸這不是他們的家，而且前兩日父親已來信……

林浩祺目光有些飄忽地掃過少女臉龐，腦海閃過信中父親要他們歸家的內容，發現自己如何都開不了口告知。

少女期盼答案的目光太過灼灼，讓人不忍說出與她願違的話來。

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林浩祺終於還是暗嘆口氣，伸手將妹妹眼角的淚水拭去，哄道：「婉婉想住哪兒便住哪兒。」

一句話，使得林莞婉破涕為笑，臉上的笑容如撥開烏雲透射出來的陽光，燦爛耀眼。

林浩祺看得心中苦笑，思忖還是等胞妹心情放鬆些，再說要回尚書府的事。而這事，怕就是他不提，同樣收到了信的外祖也該會找他們兄妹說話。

他今年已經十五，是他們二房的嫡長子，便是他再不願回尚書府，也是不能。他要繼承林家二房，護好妹妹，這些不是光靠外祖家庇佑便能達到的，一切還得他去努力。何況繼母的兒子也日漸長大，如今已是八歲。再不回去，尚書府的人怕要忘了他們這原配嫡子、嫡女的存在！

林浩祺思緒翻湧，林莞婉卻絲毫不覺，只是滿心歡喜地想著，只要不回尚書府，噩夢中的事肯定不會上演。

暫時哄住了妹妹，林浩祺還是擔心她的身子，著人去請了郎中。林莞婉心情好轉一些，取了瓜子小零嘴一類，坐在炕上等郎中前來，林浩祺便剝好瓜子仁，笑著看她一個個往嘴裡塞。

郎中前來診斷，摸著山羊鬍子說林莞婉只是驚嚇過度，才導致憂慮過甚，情緒不穩，開了安神安眠的方子。

林浩祺在餵妹妹喝完藥後，捏了雪花糖漬的梅子餵到她嘴中，笑看她皺成團的小臉，想起妹妹屋裡有些不經事的丫鬟，便說：「我看妳身邊丫鬟們該立規矩了，主子都病了，個個還那麼散漫。明兒我回了外祖母，讓她派個人來教導教導？」

林莞婉本是一副無所謂模樣，腦海卻突然閃過兄長憤怒又失望的面容，抓著她肩膀大聲地問：「妳居然為了一個丫鬟的話來質問我，妳就沒有想過妳是受了人的挑撥?!」

丫鬟……挑撥……林莞婉眉心突突地跳，眼前又閃過一些夢裡的畫面。

有哭喊著趴在她身上擋落下板子的木香，有嬌笑著與自己說不能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木蓮……林莞婉臉色頓時變得古怪，手指甲摳入了炕桌的石榴紋路內。

恰好這時木蓮得了陳老夫人遣人帶的話，打了簾子要進來稟報，哪知聽見林浩祺這一句，步子不由得頓在那兒。

聽見動靜，林浩祺看過去，見是木蓮站在那兒，想是她聽見了方才的話，索性決定順帶敲打她。

「木蓮，妳過來。」林浩祺臉上笑意一斂，溫潤的面上便露出一股威嚴。

木蓮看著不似平素溫和的林浩祺，想著將將進門時聽到的話，心中咯噔一下。再抬眼去看林莞婉，發現她也正盯著自己瞧，那雙清澈眼眸的探究彷彿能看見自己內心深處，頓時頭皮發麻……

木蓮忐忑不安地上前，林浩祺眸光銳利，緩緩道：「妳是奶娘的姪女，奶娘犯事被趕出了尚書府，我們心疼妳無依，可妳該守的本分還是要守。小姐年紀小，妳又年長兩歲，凡事都要多替小姐打算著。若是妳做不到，我亦不怪妳，我讓外祖母給妳許配一門好親事，也算是不負往前奶娘對我們的照顧。」

長篇話下來，意思再明顯不過，木蓮再這般不盡心，便是打發了。

木蓮臉色頓時發白，直直跪了下去。

她沒有想到林浩祺居然一點臉也沒給留。

平時她去回報小姐的消息，林浩祺都是溫和笑著說聲辛苦，有時目光還會在她臉上停留一會兒。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林浩祺又不喜用丫鬟，她相信自己努力努力，能在他心中占點位置，能給他為妾就是好的出路。可今兒說話不留情的林浩祺，讓她知曉她根本走不進他的心去。她的仗仰變得岌岌可危，更是怕極林浩祺說到做到！

木蓮心思一轉，忙頭磕地表忠心，並賭誓定會照顧好林莞婉，否則便叫她不得好死。

咚咚的磕頭聲帶著毒誓，林浩祺臉色緩了些，心道這個丫鬟確實算伶俐和有些心機的。若她真能認清自己身分，該是能為單純的林莞婉起些助力，就待來日再多考察她的心性。

達到目的，林浩祺又再告誡了木蓮幾句，便讓她退了下去。

木蓮起來時已經淚眼婆娑，她低著頭不敢再朝座上的兄妹投去一個眼神，怕洩漏了眼中的委屈、不甘。

「怎麼臉色這般難看，是怪哥哥多事了？」屋內只剩下兄妹倆，林浩祺此時才發覺妹妹神色不對，誤以為她惱他管著她的丫鬟了。

林莞婉眨了眨眼，將腦海裡不愉快的畫面揮散，唇邊揚起一抹俏生生的笑。「不，哥哥想得很周到，是我平時太縱容了，我以後也會留心的。」

兄長是待她最好的人，定不會害她，她絕對不能像在夢裡那樣，傷了兄長的心。

有些令人意外的回答，林浩祺微微一怔，旋即也笑了起來，語氣欣慰而歡喜。「我們婉婉長大了，也是心裡有主意的人了。」

林莞婉聞言，笑容更燦爛幾分，襯得精緻的小臉如明珠生暈，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出落得越發好的妹妹，林浩祺歡喜又失落。小姑娘長大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便會越來越少，他也該努力成為妹妹以後在娘家的依仗，以後在夫家才不致被小覷。

都在默默為對方思慮的兄妹，心頭都被對方溫暖著。

因著陳老夫人擔心風雪大，地滑，也怕兄妹倆著了涼，讓他們晚間別再到上房請安，兄妹倆便在林莞婉的屋中用了晚飯。

林浩祺待到戌時二刻，才回了一牆之隔的自己院子。

林莞婉沐浴後便睏意來襲，許是藥的效用，她當夜睡得極沈。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19上市的【文創風】561《犀利傲妻》1。

第一章

二月初的京城，凜凜朔風寒徹髓，持續一夜的雪花仍在橫飛，入目皆是白茫一片。

鎮國將軍府凌馨院，林莞婉坐在炕上，披著天青色小襖靠著大迎枕，聽窗外透進來的簌簌落雪聲，愣愣出神。

她居然因為一個噩夢哭得背過氣了。

當時，還有滿堂親朋好友在，她居然哭花臉，還抹了外祖母一身的眼淚。現在想想，外祖母衣襟上好像還有她遺留的道道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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