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走進張愛玲的世界,唯有走進她曾駐足過的這座城市。舊家是張愛玲文字的原鄉
上海給了張愛玲許諾,張愛玲用絕世傳奇回報了上海
張愛玲的一生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上海的張愛玲(1920—1952)
關鍵字:顯赫家世、問題少女、背叛家族、香港求學、公寓女作家、瞬間繁華、亂世姻緣、黯然離場。
第二階段為美國的張愛玲(1955—1995)
關鍵字:文藝營閃婚、紐約墮胎、重訪邊城、詞語事件、垃圾事件、人蟲大戰、中秋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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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創作與上海這座大城市是分不開的。上海是她的城,她一生重要的著作都在這邊完成。想要走進張愛玲的世界,唯有走進她曾駐足過的這座城市。
淳子女士憑藉其對上海史的研究專業,與對張愛玲作品透澈的理解與掌握,重現張愛玲創作生涯的華采段落,及其一生的情感座標,張愛玲在上海滯留過的足跡,從她的出生地到離開上海避居香港,之後於1955年輾轉赴美前,共18處地方,全書收錄與張愛玲相關的人地事物的百餘幀照片,充滿了張愛玲的故事與記憶……
因為有淳子女士鍥而不捨地追尋,鉅細靡遺地考證,我們才能從《孽海花》裡,看見張愛玲如何在康樂村的童年時光中,不經意洩漏了戀父情結;從《易經》裡得知她對母親的愛恨矛盾,如何在開納公寓中一發不可收拾;又從《小團圓》裡體會讓她刻骨銘心的胡蘭成,如何在美麗園裡讓她不知所措。
「舊家是張愛玲文字的原鄉。」作者淳子女士一語道盡了「張愛玲式的華麗與蒼涼」──那絕美的文字,所謂何來。
※原書名《她的城.張愛玲地圖》
作者簡介:
淳子
上海女作家,張愛玲研究專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上海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文藝編輯、復旦大學特約研究員、復旦大學海派文化研究社副社長、上海社科院國際文化交流學會理事、原上海東方廣播電台主持人、美國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頓魯治榮譽市長、澳大利亞雪梨旗袍協會榮譽會長等。
出版作品有《花開:張愛玲上海三十年》、《花落:張愛玲美國四十年》、《民國瑣事》(以上皆立緒文化)、《旗袍》、《口紅》、《民國風雅》、《白天睡覺的女人》、《上海閒女》、《上海老房子裡,點點胭脂紅》、《前天》、《與名人約會》、《名人訪談》等共計500萬字。曾獲廣電部優秀編輯獎、中國廣播電視協會金筆獎、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優秀節目獎、上海作家協會優秀作品獎以及省市級、行業協會各類獎項二十多種。
章節試閱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
常德公寓(愛丁頓公寓,Edingburgh House),常德路一九五號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但也是有驚心動魄的。比如宿墨,湮染開來,成為一片。連門上小小的貓眼也是故事。她在這裏成名,在這裏戀愛,在這裏祕密結婚,亦在這裏黯然離婚。
張愛玲說,公寓是最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據當年公共租界工部局統計,一九三四年,境內公共租界中里弄房屋平均月租為三十七.五元(法幣),公寓、花園住宅房租更高,而同年各業職工月均收入僅十四.○八元。張愛玲和她的姑姑常年租住在公寓裏,雖有被接濟的委屈之感,但依了當時的生活指數,張愛玲寫作的條件仍然算是貴族的。蘇青也羡慕她。
愛丁頓是張愛玲和姑姑住得最中意的公寓(一九三九年在五十一室,一九四二年以後搬到六十五室)。
愛丁頓公寓已經斑駁,依舊鶴立雞群。一如張愛玲的衣服,不是什麼華貴的料子,卻自有一番驚豔在裏面。
法國女作家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曾經帶著她的崇拜者去訪問她出生的房子,尤其是看三樓的陽台。在《閨中淑女》中,波娃寫道:「我就坐在陽台上,我就坐在那裏看大街上往來的行人。」
波娃還帶崇拜者去看她的中學,去看沙特(Jean-Paul Sartre)《詞語》一書中故事發生的房子,這棟房子是母親離婚後,五歲的沙特居住的房子,他一直住到母親再婚。那是他童年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在那裏,沙特萌生了寫作的夢想。而花神和雙叟咖啡館更是沙特與波娃產生思想與著作的主要場所。
愛丁頓公寓與張愛玲的關係,亦是如斯。
在這裏,張愛玲正式開始了公寓作家的生涯,完成了小說〈傾城之戀〉、〈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金鎖記〉、〈封鎖〉、〈心經〉、〈花凋〉,還有,與胡蘭成祕密結婚以及離婚。
六樓六十五室。開了這扇門,一條走廊,一個內藏式的衣帽櫥。因了這條走廊,即便把耳朵貼在門上,亦無法知道裏面的端倪。胡蘭成第一次造訪,按了門鈴,無人應答,亦無從知曉內裏的狀況,便也只能是留了紙條等候發落。
張愛玲和姑姑租的公寓有兩個單元,有各自的臥房與盥洗室。中間依了陽台連接。可以生生相惜,亦可以老死不相往來。
客廳與廚房一壁之隔。餐桌底下,一個腳踏銅鈴,鈴一響,廚娘便從送餐視窗探出頭,等待主人的吩咐。
老作家周瘦鵑說:
「我便如約帶了樣本獨自去那公寓,乘了電梯直上六層樓,由張女士招待到一間潔而精的小客廳,見了她的姑母,又指向兩張照片中一位豐容盛髻的太太給我介紹,說這是她的母親,一向住在新加坡,前年十二月十八日以後,杳無消息,最近有人傳言,說已到了印度去了。這一個茶會中,並無別客,只有她們姑侄倆和我一人,茶是牛酪紅茶,點是甜鹹具備的西點,十分精美,連茶杯和點碟也都是十分精美的。」(〈寫在「紫羅蘭」前頭〉原載一九四三年五月《紫羅蘭》第二期)
為了寫作的營生,有求於別人,各有各的求法,這樣的下午茶,親切而體面,典型的英國社交方式。顯然是姑姑的主張。一樣的求人,清高,不落俗氣。
日後張愛玲在《小團圓》裏寫道:
九莉覺得不必了,但是楚娣似乎對湯孤騖有點好奇,她不便反對,只得寫了張便條去,他隨即打電話來約定時間來吃茶點。
湯孤騖大概還像他當年,瘦長,穿長袍,清瘦的臉,不過頭禿了,戴著個薄黑殼子假髮。
他當然意會到請客是要他捧場,他又並不激賞她的文字。因此大家都沒多少話說。
九莉解釋她母親不在上海,便用下頦略指了指牆上掛的一張大照片,笑道:「這是我母親。」
橢圓雕花金邊鏡框裏,蕊秋頭髮已經燙了,但還是民初的前瀏海,蓬蓬鬆鬆直罩到眉毛上。湯孤騖注視了一下,顯然印象很深。那是他的時代。
「哦,這是老太太,」他說。
九莉覺得請他來不但是多餘的,地方也太偪仄,分明是個臥室,就這麼一間房,又不大。一張小圓桌上擠滿了茶具,三人幾乎促膝圍坐,不大像樣。楚娣卻毫不介意,她能屈能伸,看得開。
《小團圓》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二○○九年第一版第134頁
浴室
浴室是女人的另一個閨房。愛丁頓公寓浴室的鑰匙,黃銅的,舊了,泛著一點苔綠,造型比如鶴的脖子,插在鎖孔裏,必得仔細轉動,方可開啟。
四隻腳的大浴盆。熱水已經是沒有了,但是水龍頭還是分出一冷一熱的。冬天裏,點了煤球爐子,在午後的陽光中,差遣傭人燒了熱水倒在浴缸裏。洗了自己,再去洗臉盆洗亞麻手帕。那個年代,洗臉盆前,流行鵝蛋形的梳妝鏡。帕子是貼己的東西,不願意拿給傭人洗的。自己用香皂洗淨了,一方塊一方塊地貼在白色的瓷磚上。乾了,撕下來,前日裏花露水淡淡的綠痕,依舊若隱若現。
見過一張張愛玲穿了睡衣的照片。睡衣樣式和料子的質地,也是祖母箱底的風格,披著,在屋子和浴室之間裏走來走去,玩弄出一點女人的慵懶。
陽台
好像曾經訂立過契約,公寓裏的人彼此是不交往的,即使隔壁翻天覆地,這邊的人還是端坐在桌前吃自己的飯,連頭也不願意抬一下的。開電梯的人如同故事裏的穿針引線者,這一家,那一家,多多少少,他是最知道的了。
那天,我上樓,想找張愛玲的陽台,又怕打攪了別人,站得樓梯的轉彎處,正惶恐猶豫,電梯工人來了。我看著他面善,便說明了來意。正好沒有客人,他就領了我去大街上,把張愛玲的陽台指給我看。
愛丁頓公寓的陽台是義大利風格的,它利用轉角處理了建築的光線變化。張愛玲孤僻,不喜歡應酬,公寓的陽台是她與世界聯繫的最直接的方式。她在陽台上看顯赫的哈同花園的派對,看傭人提了籃子買菜,看封鎖,看電車進場。
上海在一九○八年就有電車了。第一條有軌電車的起點站就在愛丁頓公寓附近的靜安寺路(南京西路)上。
張愛玲將電車軌道比喻成兩條光熒熒的、水裏鑽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
張愛玲與窗外的全上海即是這樣的相望相識,彷彿叫一聲都會來到房裏似的。野眼望夠了,張愛玲回轉身來,和姑姑說閒話。閒話裏,姑姑常會說出經典的句子。比如一次她這樣說:「我簡直一天到晚發出沖淡之氣來。 」
有的時候,聽見賣臭豆腐的人在隔壁弄堂叫賣,張愛玲也會急急地提上鞋子,乘了咯咯吱吱的電梯下來,去買臭豆腐。臭豆腐是用稻草繩穿著的,要沾了辣醬才好吃。辣醬愈多愈好,因為那是免費提供的。這樣的細節,張愛玲曾經寫在她的小說〈十八春〉和〈封鎖〉裏。
後來成為張愛玲姑父的李開第回憶說:我常去那裏看她們。一次,我在公寓門口遇到愛玲,我說,怎麼了,愛玲說,姑姑叫我給你去買臭豆腐。那個時候,張愛玲已經蠻紅了。
張愛玲在〈我看蘇青〉裏寫:
她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黃昏的陽台上,驟然看到遠處的一個高樓,邊緣上附著一大塊胭脂紅,還當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卻是元宵的月亮,紅紅地升起來了。我想道:「這是亂世」。晚烟裏,上海的邊疆微微起伏,雖沒有山也像是有層巒疊嶂。我想起許多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一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身世之感」普通總是自傷、自憐的意思罷,但我想是可以有更廣大的解釋的。將來的平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是我們的了,我們只能各人就近求得自己的平安。
原載一九四五年四月上海《天地》第十九期
張愛玲和公寓的陽台,比如法國女人與陽台,是一個包廂,一個瞭望塔。
那天晚上,從商城劇院聽了音樂會出來,突然想去張愛玲家頂層陽台看看。繞了永安公司老闆郭琳爽老宅的圍牆,轉到銅仁路,圍牆斷處,就是愚園東路了。愚園東路短,沒有幾步路,愛丁頓公寓便到了。
天熱,遠遠地,看見開電梯的工人穿一件汗衫,在公寓前的花壇邊納涼。
公寓樓道的燈很勉強地懸在那裏,乳黃色的地磚給出一抹奶油蛋糕的色澤。每一層樓道裏,英國紅色的消防栓和船艙式樣的火警箱子不棄不離地固守在樓梯口。我找到五十一室。張愛玲、母親、姑姑,曾經在這個單元居住。一九四二年,遷居到六十五室。這一層的燈很是敞亮,好像是一個暗示。
六樓很耐人尋味的黑寂。特地在門前站了一會兒,遙想當年胡蘭成遞了片子進去,求見張愛玲的情形。想不下去了,繼續往上走。樓梯陡了起來,也沒有乳黃色的地磚了。摸索地到了頂層。陽台的門是鎖了的,濕的、熱的空氣裏,摸到一把鐵的掛鎖。不上去也罷。這樣的夜,一個人站在樓頂上,會嚇得魂靈出竅的。這樣想著,先就害怕了起來,慌亂地下樓,直覺得樓梯太長,總也走不完似的。
隔了些日子,又去。節約的人家開了房門取涼。兩個女子坐在打蠟地板的客廳裏說話,一個手上搖著扇子。另一家的一位老先生坐在吃飯間裏看報紙,還有一家的小孩子在彈琴,母親在一旁替她唱譜。我這樣地看著,竟是走不開去了,好像張愛玲的世界一式一樣地回了來──
然而一年一度,日常生活的祕密總得公佈一下。夏天家家戶戶都大敞著門,搬一把籐椅坐在風口裏。這邊的人在打電話,對面一家的僕歐一面熨衣裳,一面便將電話上的對白譯成了德文說給他的小主人聽。樓底下有個俄國人在那裏響亮地教日文。二樓的那位女太太和貝多芬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搥十八敲,咬牙切齒打了他一個上午;鋼琴上倚著一輛腳踏車。不知道哪一家在煨牛肉湯,又哪一家泡了焦三仙。
張愛玲〈公寓生活記趣〉原載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上海《天地》第三期
又一日的下午,我逕直到了頂層的陽台。從這方陽台望出去,右前方的哈同花園,只剩下一點點邊緣。隔壁馬路,古舊厚實的圍牆內,原先是地產大王程霖生的產業。
陽台後側有一間不大的水泥房間,是四十年前的法式玻璃,大約以前是給公寓管理人員住的。輕觸生鏽的手把,門開了,一張舊床兀自在那裏。
張愛玲在這個陽台拍了許多照片。和姑姑,和炎櫻。這個陽台上的一些細節,後來被挪用在了小說〈心經〉裏。
深夜,電車進了廠,樓裏的小孩子睡了,張愛玲坐在家裏,百樂門舞廳的音樂傳了來,一個女人尖細的喉嚨唱道:「薔薇薔薇處處開!」
這是一九四二年陳歌辛寫的曲子,原唱是龔秋霞。
偌大的上海,沒有幾家人家點著燈,更顯得夜的空曠。我房間裏倒還沒有熄燈,一長排窗戶,拉上了暗藍的舊絲絨簾子,像文藝濫調裏的「沉沉夜幕」。……大而破的夜晚,給它處處開起薔薇花來,是不能想像的事,然而這女人還是細聲細氣很樂觀地說是開著的。即使不過是綢絹的薔薇,綴在帳頂,燈罩,帽沿,袖口,鞋尖,陽傘上,那幼小的圓滿也有它的可愛可親。
張愛玲〈談音樂〉原載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苦竹》第一期
一個朝代完結了。一種制度陷落了。
張愛玲的一生都是委屈的。
她書裏的人物也是委屈。
葛薇龍,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學生半推半就,走到了上流社會交際花的位置上。
即使沒有喬琪,也會有另一個男人被她拿來做藉口,只因為她早已脫不了這種生活了。
又如白流蘇。初次邂逅范柳原,是她長期壓抑下反抗的開始。「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流蘇心裏是明白的,所以能夠在有聲無聲的謾罵中若無其事的微笑。她愛他麼?他也愛她麼?她不過是為著尋一個歸宿,而他不過是一時隨性的動情。如此自私的兩個男女的較量,模糊的情愛卻因了戰爭得到善終。
結婚以後,范柳原不再對白流蘇說情話了,拿去對別的女人說了。
宿命中,一個小小的圓滿,卻是用無限的淒涼來做底子的。《小團圓》裏的九莉,現實中的張愛玲,都是這樣的。
胡蘭成來,天天來,坐到晚飯時間,張愛玲不敢留飯,因為是與姑姑一起過的。
九莉從來不留人吃飯,因為要她三姑做菜。但是一坐坐到七八點鐘,不留吃晚飯,也成了一件窘事。再加上對楚娣的窘,兩下夾攻實在受不了,她想祕密出門旅行一次,打破這惡性循環。但是她有個老同學到常州去做女教員,在火車站上似乎被日本兵打了個嘴巴子──她始終沒說出口來。總是現在不是旅行的時候,而且也沒這閒錢。
他又回南京去了。初夏再來上海的時候,拎著個箱子到她這裏來,她以為是從車站直接來。大概信上不便說,他來了才告訴她他要到華中去辦報,然後笑著把那隻廉價的中號布紋合板手提箱拖了過來,放平了打開箱蓋,一箱子鈔票。她知道一定來自他辦報的經費,也不看,一笑便關了箱蓋,拖開立在室隅。
連換幾個幣制,加上通貨膨脹,她對幣值完全沒數,但是也知道儘管通貨膨脹,這是一大筆錢。
她把箱子拎去給楚娣看,笑道:「邵之雍拿來給我還二嬸的錢。」其實他並沒有這樣說。但是她這時候也沒想到。
楚娣笑道:「他倒是會弄錢。」
九莉這才覺得有了藉口,不用感到窘了,也可以留他吃飯了。
《小團圓》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二○○九年第一版第145、161頁
胡蘭成鄉下的半路女人來,是來上海墮胎,領到張愛玲那裏要錢做手術。張愛玲拿過胡蘭成的紙條,沒有一點猶豫,很爽快地,從裏間出來,拿了一個金鐲子說:「當掉,換錢。」
留下來吃飯,想添兩個菜的,最後也還是作罷了。
胡蘭成的侄女青芸也懂事,不多言語,只是拿了鐲子走人,亦是沒有一聲「謝謝」的,來了就來了,順理成章的,好像還是夫妻,都覺得應該這樣。
弟弟來看成名的姐姐,到了吃飯的時候,姑姑過來說,我們不留飯,留飯要預約的。
胡蘭成因為和朋友家的姨太太范秀美有染,范秀美有了身孕,胡蘭成依然是差了青芸。
弟弟也就起身走了。
張愛玲心裏一陣悲涼,也只是微笑,無力的微笑。
她成為過街老鼠的時候,胡蘭成逃難歸來,母親也從歐洲回來。
她手上一共攢了四兩黃金,二兩給了胡蘭成,是放在胡蘭成侄女手上的,胡蘭成看見的,也沒有做聲。
她的每一種感情都是千瘡百孔的。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
常德公寓(愛丁頓公寓,Edingburgh House),常德路一九五號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但也是有驚心動魄的。比如宿墨,湮染開來,成為一片。連門上小小的貓眼也是故事。她在這裏成名,在這裏戀愛,在這裏祕密結婚,亦在這裏黯然離婚。
張愛玲說,公寓是最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據當年公共租界工部局統計,一九三四年,境內公共租界中里弄房屋平均月租為三十七.五元(法幣),公寓、花園住宅房租更高,而同年各業職工月均收入僅十四.○八元。張愛玲和她的姑姑常年租住在公寓裏,雖有被接濟的委屈之感,但依了當時的生活指...
作者序
上海是她的城/淳子
一九二○年九月,她出生在上海蘇州河邊,一棟維多利亞紅磚的大房子裏。祖輩的高貴血液是她傲然於亂世的永遠不曾褪色的底子。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港戰終止了她的大學生涯。
一九四二年一月,蕭紅在香港病逝。三十八歲的丁玲與二十五歲的陳明,在人們的嘲諷和挖苦聲中正式結婚。兩人手牽著手在延安的街頭快樂地散步,心中洋溢著無限的幸福。
那一年,張愛玲與梅蘭芳同船,回到上海。
淪陷的上海,左翼作家潛伏了。有人提醒張愛玲把文章擱置起來。張愛玲謝絕了這些善意,依仗著絕色才情,一夜牡丹,刺啦啦,沒有顧忌的開遍城池。上海,因為張愛玲的橫空出世,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的萬千風情。
大家族,遺老遺少的生活背景,半新半舊的父親和裹著小腳去巴黎學藝的母親,以及悲情城市的華采,這些寫資,如同她家院子裏的蘋果樹,信手一晃,滿地皆是。
上海給了張愛玲許諾,張愛玲用絕世傳奇回報了上海。即使是香港故事,她在寫的時候,亦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以為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文不達意的地方。短短的兩年,她如劃過夜空的星辰,穿越了戰爭和被佔領的城市,在死亡、國族、民族、家族掙扎的夾縫裏,自成一派,與留守的知識分子一起,「維護了上海這座飽受戰亂蹂躪的大都市中的文化生活」(黃心村《亂世書寫》)。
盛名之時,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望著蘇青的背影,如同一個人高高的站在舞臺上。她享受著成功的喜悅。
一九四四年二月,胡蘭成走來,這個聰明的男人能夠在細微處發現張愛玲天地的特別,他最先給了張愛玲很高的評價:「魯迅之後有她。」而這個人卻是一個漢奸。
電影《滾滾紅塵》裏,那個被指涉為張愛玲的林青霞問秦漢:「有沒有殺過人?」
秦漢堅決道:「沒有」。
於是就愛了。
八月,下午茶時間,張愛玲從靜安寺去福州路的文具店買婚帖,她只買了一份,潛意識裏對這個婚姻有一種惘惘的不安穩。
一九九二年二月廿五日,在洛杉磯,張愛玲去文具店買授權書,順便買了遺囑表格。張愛玲寫信給宋淇夫婦,囑託:「還有錢剩下的話,我想(一)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請高手譯,沒出版的出版……」。美國四十年,她寫來寫去,無論中文還是英文,都是上海。她把她的最後,託付給了居住在香港的上海夫婦。
一九九三年五月,我坐在上海常德公寓張愛玲家門前,〈金鎖記〉、〈封鎖〉、〈心經〉、〈年輕的時候〉、〈紅玫瑰與白玫瑰〉、〈色.戒〉等文本,在一米空間裏,在我的心裏,靜靜的上演。此後的日子,張愛玲的文本是地圖,她的兀自燃燒的句子是指南針,我如夸父逐日,無有四季,跟隨她的繡花鞋,在她的城裏,推開了一扇又一扇她居住過的房門,呼吸著她的空氣,拼貼出她的故事發生的場景。
一九九五年七月廿五日,張愛玲依舊遭受著皮膚病的折磨。照射日光浴回來,發現一隻跳蚤,大驚失色,把衣服裝進垃圾袋,開了門,在沉沉的夜色下,尋找鋼絲垃圾簍。高度近視眼,看不分明,跌跌撞撞,走了幾個街區,均不見往日比比皆是的垃圾簍。累了,步履越發的持重起來,不得已,把一團衣服丟擲在一條小街的轉角,然後,如同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慌張的回到公寓,半天,心裏還是惴惴的不安。這一天,她給宋淇夫婦寫了信。信裏說,香港導演王家衛要拍《半生緣》,寄了他作品的錄影帶,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播放。也問候了宋淇夫婦的病痛。
這是她寫給宋淇夫婦的最後一封信。
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張愛玲遺囑執行人林式同家裏的電話響了,拿起聽筒,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張愛玲公寓的經理。那個聲音說,那位中國老太太去世了。
生命太長,也太短。
二○一○年四月,我坐在宋淇家的客廳裏,撫摸著張愛玲的字跡,似夢似幻似隔世。我是用了十七年的時間才來到這裏的。窗外,林子的鳥鳴高亢嘹亮,我仿佛看見夸父棄杖的地方──一片桃花──張愛玲曾經回來過──
上海是她的城/淳子
一九二○年九月,她出生在上海蘇州河邊,一棟維多利亞紅磚的大房子裏。祖輩的高貴血液是她傲然於亂世的永遠不曾褪色的底子。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港戰終止了她的大學生涯。
一九四二年一月,蕭紅在香港病逝。三十八歲的丁玲與二十五歲的陳明,在人們的嘲諷和挖苦聲中正式結婚。兩人手牽著手在延安的街頭快樂地散步,心中洋溢著無限的幸福。
那一年,張愛玲與梅蘭芳同船,回到上海。
淪陷的上海,左翼作家潛伏了。有人提醒張愛玲把文章擱置起來。張愛玲謝絕了這些善意,依仗著絕色才情,一夜牡丹,刺啦啦,沒有顧忌的...
目錄
作者序 上海是她的城╱淳子
最後的小客廳──吳凱聲私宅,江蘇路二八五弄廿八號
一個墓穴。父親,繼母,弟弟,都死在這裡,死在舊上海大律師吳凱聲家的客廳裡。死了,都死了。比如榮寧二府,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好不乾淨。乾淨是乾淨了,悲涼卻是揮之不去的。
在《孽海花》裡尋找家族的軌跡──康樂村,延安中路七四○弄十號
隔壁,船王嚴同春家的巨型海派大宅門。紅色磚牆,如同蘇格蘭花呢,有一種溫暖在裡面。父親的書房和下午的陽光。在《孽海花》裡尋找家族的軌跡,戀父情結像梅毒一樣,靜靜地滋長,蔓延。
沒有聲音的花季──聖瑪利亞女中,長寧路一一八七號
沒有聲音的花季。最自卑的是穿繼母的舊衣服,最痛恨的是有才華的女生忽然嫁了人,最常用的口頭語是:「我忘了呀!」最喜歡的食物是叉燒炒飯。最喜歡的人物是溫莎公爵。
父親要結婚了──白爾登公寓,陝西南路二一三號
法租界最著名的地段。與逸園跑狗場一牆之隔,陽臺上,可以看見逸園夜總會的燈火和女人手腕上的鑽石。
那時,母親和姑姑還很富有,俄國司機,法國廚子,歐洲車子。在這裡,她看盡上海的繁華與奢靡,也聽到了一生中最壞的一個消息:父親要結婚了。
張愛玲命運被改寫的序曲──陳偉達飯店,淮海中路九九三號
歐洲現代派風格的酒店公寓,坐落在充滿異國情調以及白俄國羅宋湯的氣息中,是張愛玲命運被改寫的序曲,或者說是楔子。
老宅,李鴻章給女兒的陪嫁──張家大宅,康定東路八十七號
舊的家。這是一個會得鬧鬼的房子,原本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裡面種了許多的樹木和花草。寂寥的夜裡,草木糾纏在一起,在暗的地方生發出一片無可名狀的模糊和曖昧。好象狐仙居住的場所,天一亮就不見了。張愛玲出生在這裡。1938年,因為與繼母的一次口角,徹底顛覆了張愛玲的命運。
母親的氣息──開納公寓,武定西路一三七五號
命運的一個界碑。院子裡有一口井,跳下去,是中國老式女人的宿命;夜晚,張愛玲在袒露的屋頂陽臺上徘徊,被母親也被自己折磨著。
一夜綻放的薔薇──聖約翰大學,萬航渡路一五七五號
稍縱即逝的舞臺。從香港回來,這樣的人家,自然是選擇聖約翰大學。開口問父親要錢,給是給的,但是要看臉色,要聽繼母的閒話,苦痛著,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子堅定,竟就是退學,改寫了貴族婦女的身分,自食其力,做起了公寓裡的作家。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常德公寓(愛丁頓公寓),常德路一九五號
公寓作家的華采段落。但也是有驚心動魄的。比如宿墨,湮染開來,成為一片。連門上小小的貓眼也是故事。她在這裡成名,這裡戀愛,在這裡祕密結婚,亦在這裡黯然離婚。
命運未能給她的「小團圓」──溫州城裡竇婦橋,浙江省溫州市
亂世不了情。胡蘭成逃到這裡。危難中,一樣地偷閒偷香。張愛玲輾轉來探望,竟只能以表妹相稱。大冷的天氣裡,坐在柴房泥地的小凳子上,看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依靠在一起,原來,連小小的團圓也是不能夠的。
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美麗園,延安西路三七九弄廿八號
她在這裡遇見胡蘭成。她只住了一夜,暗的燈影下,撞見「閣樓瘋女人」,付出的是一生的劫難和孤獨。即便如此,她也無話可說。只好由了胡蘭成去說。終於有一日,她拚盡了畢生的力氣,寫出自傳體小說《小團圓》,一顆炸彈,所有人,傷痕累累。
人生蒼茫的一段日子──重華公寓,南京西路一○八一弄八號
人生蒼茫的一段日子。命運像耗子,在暗的洞穴裡咬齧,顫抖。母親回來,想和她相依為命,她拒絕了。她與母親牽手,裡面有一種淒厲的刺痛。一部《易經》,糾結在親情的折磨裡。
在上海的最後證據──長江公寓(卡爾登公寓),黃河路六十五號
在上海的最後的證據。她是坐船走的。開船的時刻到了,慣常的汽笛,整個城都可以聽到,即便沒有什麼可思念的人,聽了也會落下淚來。沒有送別者,沒有。她戚然而決絕地離去。從此上海,是她愈來愈稀薄和不可觸摸的影子。
〈金鎖記〉裏曹七巧的家──威海路五九八號
寫不盡的家族故事。因為有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個親戚,張愛玲寫出了自己家族裡的《紅樓夢》,並且比曹雪芹更徹底與淒涼地表現了人性中的冷峻和不堪。
〈傾城之戀〉的舞臺──香港淺水灣
中國版的帝國大廈,一群上海人在那裡進進出出,戰爭讓他們變得極度單純,只要活著,只要快樂。沒有內疚,也沒有前途。那一切,全是傳奇故事的內核。
蘇青的家以及煤球爐──自忠路二四四弄七號
蘇青住的地方現在是「新天地」邊上的一塊綠地,也種了楊柳。有風的日子裡,柳枝飄啊飄,有思念在裡面的。
擇鄰處,繼母的家──常德路七七一-七八一弄
擇鄰處,典型的上海石庫門建築,取「孟母遷,擇鄰處」的意思,有中國儒家的意味在裡面。
擇鄰處是張愛玲的繼母孫用蕃娘家的住處。
虹橋路上的別墅和《半生緣》──上海市虹橋路
虹橋路一九○一年築建,為租界越界築路之一。張愛玲說,有人發了財,就到虹橋路上買地蓋別墅。
青花瓷是在哪裏摔碎的?
戀父情結影響了張愛玲的一生。戀父情結,不能昇華,只能轉移和宣洩。張愛玲的方式是書寫。她不知道,喜歡上文字的女人,遲早要被會玩文字的男人把身體拐走的。只一個下午,她就無可救藥地愛上胡蘭成,再一次跌入戀父情結的陷阱,無處打撈。
附錄1 邪氣好的胭脂 ╱宋以朗
附錄2 淡淡胭脂裏的震動╱沈嘉祿
作者序 上海是她的城╱淳子
最後的小客廳──吳凱聲私宅,江蘇路二八五弄廿八號
一個墓穴。父親,繼母,弟弟,都死在這裡,死在舊上海大律師吳凱聲家的客廳裡。死了,都死了。比如榮寧二府,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好不乾淨。乾淨是乾淨了,悲涼卻是揮之不去的。
在《孽海花》裡尋找家族的軌跡──康樂村,延安中路七四○弄十號
隔壁,船王嚴同春家的巨型海派大宅門。紅色磚牆,如同蘇格蘭花呢,有一種溫暖在裡面。父親的書房和下午的陽光。在《孽海花》裡尋找家族的軌跡,戀父情結像梅毒一樣,靜靜地滋長,蔓延。
沒有聲音的花季─...
商品資料
出版社:立緒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日期:2017-09-30ISBN/ISSN:9789863600923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裝訂方式:平裝頁數:304頁開數:17x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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