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道

大堂之內，宋老夫人半靠著椅子，一隻手捧了茶盞，一隻手拿了蓋子，輕輕的在茶盞邊上磕著，清清脆脆的響聲叮咚可聞。

左首坐的是宋大夫人，她穿著一件銀紅色的緞面衣裳，淺黃色披帛挽在袖間，靜靜的坐在那裡，看上去倒也溫婉宜人。

母親，我已經著管事將上個月府內開支算過帳，等會兒就讓人送給母親過目。

宋老夫人早兩日做了決定，讓宋大夫人接手打理中饋，大事請示她，小事由宋大夫人負責。

宋大夫人得了這恩典，感激涕零，當即便在宋老夫人面前說了甜言蜜語，彷彿是在蜜糖罐子裡泡出來的一般，聽得幾個妯娌心裡都犯酸。

雖然早知道這府裡中饋遲早要交給大房打理，可她們總覺得宋大夫人出身小戶人家，如何能配得上這位置。一絲希望就如一線微光，幾人心裡癢癢的，都在暗地裡謀算自己與那位置究竟還有多遠。

這麼些年來，宋家幾位夫人都盡力討好著宋老夫人，可沒想到還是讓宋大夫人占了強，幾人頓時都泄了氣，就連每日的晨昏定省都不愛說話，大堂裡總是死氣沉沉一片。

這帳簿冊子條目太多，我哪有精神頭兒看這些，妳就將進帳出帳的總數報給我知便是。宋老夫人輕輕哼了一聲，道：大致多少進帳我還是心裡有數的。

雖然交了權，可她還是要控制住，兒媳婦只是一個提線木偶罷了。

是。宋大夫人低頭應了一聲，滿肚子不高興。

原以為打理中饋是個肥差，每年府中人情往來、下人的月例、房屋維護、花木打理等等，算起來是極大一筆銀子，自己只需稍微動動手便能蹭到油水，可是萬萬沒想到婆婆很是厲害，逢府中大事都得由她來做主，輪不到自己來揩油，著實可恨。

婆媳兩人各自心思，每人捧了茶盞坐著，一時間無話可說，氣氛有些悶，恰在此時那管事嬤嬤踏步進來，道：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李家的，為何如此慌張？宋老夫人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快道：究竟出了什麼事，就連妳這穩得住的人都走路喘粗氣了？

老夫人，今日我家的聽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李嬤嬤抬手擦了擦額頭，手背上一片汗漬。

這可真是一樁了不得的事，若是傳出去肯定會鬧得沸沸揚揚，聞者無不心驚。

什麼？碧雲庵出事了？聽李嬤嬤說完，宋老夫人大吃了一驚，道：竟會有這樣的事情不成？

老夫人，確實如此。我家隔壁住著一個京兆府的捕頭，他和我當家的說昨晚京兆府派了幾十個捕頭去了城北碧雲庵，將那一干心地歹毒的尼姑全都捉住，現在羈押在京兆府的牢獄中。李嬤嬤說起這事情臉上變色，道：那些尼姑在佛門淨地做下了爛汙之事，強迫在那裡靜修的女子做下花娘的勾噹……

說到此處，李嬤嬤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猶豫的望向宋老夫人。

自家大小姐上個月被送去碧雲庵靜修了。

宋老夫人的臉也漸漸變了顏色，拿著茶盞的手都抖了起來，茶湯濺出了幾點在她的裙裳上。

詩丫頭正在碧雲庵住著哪，若她出了事那可怎麼辦？遠沐伯府小姐們的名聲豈不是全被她毀了？

宋老夫人思及至此，臉色很不好看——她還想籌畫著要通過聯姻來給遠沐伯府掙些好處哪，若是名聲壞了，那便不好找親家了。

母親……宋大夫人雙眉緊蹙，一副擔憂模樣，道：玥詩她……

別再提她了！宋老夫人疾言厲色，宋大夫人被唬得趕緊閉了嘴。

都是妳素日裡容忍她，不知道多方教導她！宋老夫人忿忿的瞪了她一眼，道：我知道妳是怕人說繼母苛待子女，故此才對她如此寬容，可是妳看妳養出個什麼樣來？自己有了未婚夫還與旁人打情罵俏，被人退了婚讓我們宋家矇羞，送到碧雲庵去又……

宋老夫人罵了幾句，忽然覺得心口疼，一隻手按住了心口，一邊呼哧呼哧的喘氣。

母親，媳婦確實是做錯了。宋大夫人低頭，一副恭恭敬敬聽從教誨的模樣。

宋老夫人看了宋大夫人一眼，沉默片刻，方才徐徐開口道：李家的，讓妳男人去找隔壁那捕頭，給他塞點銀子，讓他去弄清楚被捉住的可有姓宋的年輕姑娘。

李嬤嬤疑惑的抬起頭來，姓宋的年輕姑娘，那是在說大小姐吧？可為何老夫人要說得如此拗口？難道是……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大小姐真是命苦，自小沒了娘親，爹也不疼，就連祖母此刻也不願意承認她。

心中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宋老夫人咬牙切齒道：若是她被關押了，那便送飯進去，在飯菜里加點料，要保證她進去便不能出來，莫壞了我遠沐伯府的名聲。

進去不能出來？李嬤嬤身子一抖，沒想到老夫人竟然這般狠心，大小姐再不濟，那也是她嫡親的孫女兒啊，怎麼能下此狠手呢？

她低頭站在那裡，額頭上汗涔涔一片，脖子裡全是水，快要將她的肩窩濕透。

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宋老夫人見李嬤嬤沒動靜，不耐煩的催促道：多花幾兩銀子都沒事，最要緊的是要做得無聲無息，千萬莫要被旁人知曉。

是。李嬤嬤抖了一下身子，彎腰躬身退了出去，一雙腳有如踩在棉花堆裡，一腳深，一腳淺。

母親。宋大夫人一臉的同情與惋惜，道：玥詩雖然落到了碧雲庵，可不一定就做了那樣的事情，更何況她今年才十七歲，就這樣……

妳知道什麼？若是讓京兆府將她送回來，那我們宋家女眷在京城以後便再也抬不起頭來，妳難道想讓茗丫頭她們都老死府中嫁不出去嗎？只有她死了才能保全宋家的名聲。妳莫要婦人之仁，只管當作這事沒發生便是。

宋老夫人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只覺得嗓子依舊乾澀，怎麼都潤濕不成。

宋大夫人不再說話，大堂裡又是一片沉默。

宋老夫人半閉著眼睛，心中暗自合計。

原本想著到時候給詩丫頭尋一門有錢的商戶人家嫁了，看看能不能多收些聘禮，現在看來哪怕是商戶人家都會看不上她了，留著她不但對宋家沒好處，反而是個累贅。做事一定要果決，不能延誤時機，不能拖泥帶水，還好這是昨晚發生的事情，今日趕著將她給處置了，送些銀子封住那捕頭的口，千萬不能讓這消息流傳出去。

死了一個詩丫頭，保住府裡其餘孫女的婚事，這買賣合算。

宋老夫人將茶盞放到桌子上，捏緊了手腕上繞著的那串檀香佛珠，一粒一粒的撥了過去。

若是她死了那倒也不是一件壞事……宋老夫人心裡忽然閃過一道光，猛的輕鬆了幾分。

宋大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一雙眼睛盯住青石水磨地面上一個小小黑點不放，望著望著，彷彿那黑點變得越來越大，差不多要占了半塊地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李嬤嬤又回來了。

老夫人，昨晚碧雲庵捉到的人裡面沒有姓宋的。

聽得出來，李嬤嬤全身輕鬆。

沒有？宋老夫人睜開了眼，道：那她去了哪裡？

我家那鄰居說，昨晚他們將和這案件相關的人全部捉拿了，居士寮房那邊根據尼姑口供捉了十餘人，但確實沒有……李嬤嬤看了看宋老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老夫人，大小姐沒出事真是老天保佑，咱們派人去尋她回府來吧。

大小姐昨晚肯定受了驚嚇，真是可憐人哪。

尋她回來？宋老夫人輕輕哼了一聲，道：她自己還不會回來？

沉默了好半晌的宋大夫人在一旁低聲道：就怕她做了那事，不敢再回來見熟悉的人呢。

宋老夫人兩條眉毛慢慢豎了起來，道：做了那事？那便死在外面吧，若是她不要臉竟敢回來，我這邊別的不說，懸樑的白綾還是有的。

聽著宋老夫人這般斬釘截鐵，李嬤嬤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大小姐在府裡的時候雖說不討喜，可也沒做什麼傷損旁人的事情，為何老夫人就這般痛恨她呢？

唉，畢竟親娘不在，有誰會貼心貼意替大小姐著想？現兒只能乞求大小姐平安無事便好。

碧雲庵東窗事發，京城無不譁然。

佛門淨地竟然出了這樣的醃臢事情，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審案的那日，民眾聚集在京兆府，裡三層外三層，只將那塊前坪堵得水泄不通。

更有大相國寺的住持方丈，帶著一干高僧前來聽審，還有一些在家居士也趕了過來，公堂上放著的椅子上坐了個滿滿登登，沒有一張是空的。

因著京兆府的捕頭那晚搜捕得力，將相關的人悉數捉拿，人證物證皆在，京兆府尹審案甚是順利。

先是將靜心和她的幾個得力弟子提堂過審，幾人嗒然不語，京兆府尹見她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丟下籤子命人上刑，拶子才用上，妙真便吃不住痛，開始嘶叫著要招供。

第一章 上道

大堂之內，宋老夫人半靠著椅子，一隻手捧了茶盞，一隻手拿了蓋子，輕輕的在茶盞邊上磕著，清清脆脆的響聲叮咚可聞。

左首坐的是宋大夫人，她穿著一件銀紅色的緞面衣裳，淺黃色披帛挽在袖間，靜靜的坐在那裡，看上去倒也溫婉宜人。

母親，我已經著管事將上個月府內開支算過帳，等會兒就讓人送給母親過目。

宋老夫人早兩日做了決定，讓宋大夫人接手打理中饋，大事請示她，小事由宋大夫人負責。

宋大夫人得了這恩典，感激涕零，當即便在宋老夫人面前說了甜言蜜語，彷彿是在蜜糖罐子裡泡出來的一般，聽得幾個妯娌心裡都犯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