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本神話與建國傳說

第1節 「記紀」神話隱藏的故事

有接觸過日本歷史的人，必然會認識到「記紀」這個詞，意思是《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並列的簡稱。「記」指《古事記》，「紀」即《日本書紀》。

這兩本書是日本最古的歷史書，《古事記》尚且是繼聖德太子撰的《三經義疏》而為第二本古典。這兩本史書都是全部用漢字（萬葉假名）撰寫的，除音訓部分之外，其餘人名、地名均假借漢字的日語讀音而不顧字義，故頗難解讀。

《古事記》與《日本書紀》

《古事記》是天武天皇敕命太安萬侶撰進，於公元712年成書。全書三卷用漢字寫成，文體用和文讀。序文（上表文）以外，上卷為神代卷，中卷從神武天皇（開國首代天皇）到應神天皇（第15代天皇），下卷從仁德天皇（16代）至推古天皇（第33代天皇：593～628）。

上卷神話，以傳說故事的方式記述日本的天地自然、國土以至於諸神如何產生形成，以及國家如何成立的過程。

中卷和下卷為人代，將神武天皇東征，平定大和（奈良地方），開疆闢土，中央以及地方官制的設置，政治機構、國家經營的過程以及天皇系譜等做紀傳體的記述。

《古事記》的敘述以神話和歷史傳說為主。作為文學可以說是敘事文學，收錄頗多傳承故事的歌謠詞章，富於文學性。

《日本書紀》漢文體三十卷，由舍人親王與太安麻侶奉命敕撰，於公元720成年書。書紀是一本編年體的史書，從天地開闢的神話（二卷）到皇室、朝廷的歷史，故事大略與《古事記》同，惟書寫範圍延伸到第七世紀末，多了近百年。

神代的敘述比例較《古事記》少，而對人代的記述較為重視。除神代以外，人代的歷代天皇紀事全部紀年月日，採用干支紀年。

奈良時代（710～793）初成立的《古事記》和《日本書紀》，裡面所記述的神話和傳說，將古代人的心情傳承到今天，可以說是日本文化源泉的書籍。

這裡邊所記述的神話，傳說決非已成過去的東西，時至今日依然繼續還活在日本人的心中。除了大和國家發祥之地的大和，天孫降臨的日向（九州）或是大國主命活躍的出雲（島根縣），以至於在「記紀」裡面登場的眾神、皇族與庶民精彩演出的舞台──日本列島的各地，所纏繞的神話、傳說被不斷地傳承、流傳下來。那些故事的遺跡被用心保存下來，配合傳承舉辦祭禮至今為世人所熟知。

日本神話的特徵

神話（myth）是以神格（神的格式）作為主動者進行的往古事實被傳承的傳說。神話的傳說有其核心的事實，諸如自然現象、文化現象，從未開化的心理狀態做說明敘述的「傳說」。所以神話並非「鬼話」那樣無的放矢式的胡說。

日本的神話，從「記紀」的內容所顯示的，可以看出以下一些特徵。

（一）神人合一思想

古代日本的眾神靈是有「家譜」（世系圖）的。眾神有父神、母神、子神，而且分男神與女神，最浪漫的是兄妹神竟可以成婚生子，很有刺激性。這些都由來於神的富有人性，亦是把人予以擬神化。

神化的核心是有事實存在，祇不過予以擬神化的想像，創造浪漫的想像，非毫不具人性的胡扯式「神話」。

（二）容納異文化的「和」的思想

「記紀」的神話，傳說裡所傳承的古代文化，有許許多多異色異樣的文化要素。裡面有來自南方的海島文化，北中亞（新疆、蒙古）以及滿州（東胡）經由（北）朝鮮進來的騎馬民族的傳說。

由於日本列島位於歐亞大陸東端終站，不拘是陸上或海上的民族「漂流」、遷徙到這裡就停歇下來。南方系海上民族操船航行見海天一色，有「昇天」的想像。北方系的騎馬民族在曠野大草原驅馬馳騁，不能昇天為神，那就認為天神從天而降而有「天孫降臨」的神話。

還有，日本古代，除了接受朝鮮的文化，亦引進中國的文化成就彌生式文化，水稻農耕的文明。而宗教信仰方面，在明治維新（1868）年頒布「神佛分離令」以前，自古以來是「神佛合一」祭拜，絕沒什麼宗教戰爭的反宗教愛人的行為。

（三）神話人性化，事實想像化

日本古代的神話內容並非毫無事實根據的虛構，言之無物的東西。神話裡頭的角色都是有名的「人性化的神」。眾神都是有頭有面有身體，被擬人化了。祂們有人性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不模糊。既可以說是神的人性化，亦可以說是把人賦以神性的擬神化。

「記紀」的神話傳述日本列島的誕生，國家的成立過程，「國之讓渡」、「天孫降臨」以及「神武東征」的開疆闢土。然後有「神功皇后」的遠征新羅以至於大和朝廷的成立。

這些都是歷史上的事實，神話傳述的手法是把這些歷史事實，假託神祗的形態予以想像化。亦就是說，日本古代的神話，在「記紀」裡所傳述的是實際故事的神話化、想像化，充滿了浪漫的色彩，頗具人情味和人性的情調。

第2節 創生國土的神代

日本古代史的「神代」，即神話時代指神武天皇即位以前的時代。不過戰後，科學的歷史研究，對神武天皇於紀元（西曆）前660年建國已經予以否定。惟「神武東征」傳承神話則仍予保留。

高天原眾神祇誕生

《古事記》的開頭這麼寫的：「天地初發之時，於高天原成神名。」接著列舉了許多天神地祇的名稱。「天之御中主神」為首的三神是萬物生育的「造化三神」。其次列的「五柱之神」都是「獨身神」，他們的名字亮相後就「隱身（消失）」了。然後再列出五組十位男女「雙神」則留在地上。其中，老么伊邪那岐神和其妹伊耶那美神兩位則奉命把漂浮不定的國土給固定下來，意即奉命生日本列島，生出日本國土。

《古事記》記載：「於是天神諸命以詔伊邪那岐命、伊耶那美命二柱神修理因成是多陀用弊流之國。」按，「多陀用弊流」讀成意為泛浮不固定。亦即，這兩位兄妹神奉命營造日本國土（生國）。

兄妹神結婚生下日本列島

伊邪那岐神和妹妹伊耶那美神接下天神的詔命，拿著天神所賜的「天沼矛」，下凡站在「天浮橋」上，把巨大的矛向下攪動潮水，把矛抽上後矛尖的水滴累積成為島嶼。

這個島叫「淤能碁呂」（Onokoro）島（據說是現在大阪灣東南和歌山縣西北角的友之島）。於是兄妹兩神乃天降到島上，並在島上建立天之御柱和「八尋殿」營造他們結婚的「香巢」洞房。兄妹兩人即着手準備生國土，生出來的就是日本列島。這就是「生國（土）的神話」，古事記對這兩位兄妹神如何成婚、媾合的前前後後的對話與過程描述得很「大膽」而頗饒引人「興趣」。

兄妹媾合的羅曼蒂克想像

伊邪那岐神和妹神，兄妹兩人的婚約真夠具體。兩人圍繞着「御柱」，男向左，命女向右迴轉，互相招呼對方的一問一答的會話夠赤裸裸的。

哥哥問妹妹：「你的身體長得怎麼樣？」妹神回說：「我的身體長的十分好，不過有一處沒生長好。」（原文：「不成合處」指女陰）。

伊邪那岐隨即說：「我的身體長得很好，不過有一個地方「長過頭」（原文：「成餘處一處」，意指男根）了。這樣啦，用我這長過頭的部分插進去塞住你那沒長好的部分（原文：「刺塞汝身不成合處」），來生產國土，怎麼樣？好嗎？」（原文：「以為生成國土，生奈何」）。伊耶那美回說「好呀！」就這樣，兩人的盟約成立，成了夫妻。

這些毫無顧忌、直接了當的一問一答，是《古事記》實際的記述。至於塑造淤能碁呂島的那些從天沼矛頭垂滴下來的「津液」便是精液的象徵。兩兄妹（夫妻）神「交膚搭肉」之後，陸續地生下了四國、九州、本州以及八個島嶼。這樣，今日的日本（國土）原型的「大八島國」於焉誕生。

這之後，夫婦神又生下了許許多多的山之神，海之神等守護日本的神祗。妹神伊耶那美於生產許多子神後，在生火神時被火焰燒了重傷，不久即因此死去。

古事記是天皇敕撰的史書（官史），更非一般小說。這樣的官史文獻，居然會又敢做這般連小說也不會的「坦白」的記述。一方面，從內容上更可看出日本的神是如何的具備人性，神不過是人的化身罷了。

天照大御神姊弟的傳說

「天照大御神」是日本的太陽神，是將太陽神格化的女神。「海」與「天」的讀音亦同，所以也寫成「海照大御神」，是照遍島國之海的神。

一方面，亦可解作「祭祀太陽的女性（巫女）」。她的地位之重要，因為既是日本皇室（天皇家）的祖神，又是日本國民的總氏神。

話說伊邪那岐的美麗妻子死去之後悲痛欲絕，想盡辦法去「黃泉國」要把妻子救活過來。可是他失敗了，在黃泉國入口處看到妻子不堪入目的腐朽醜狀立即逃出來。但又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污穢的存心，因此做了清洗淨化身心。

伊邪那岐洗淨身心之後生出了「三貴子」：天照大御神、月讀命和須佐之男命。他把世界委任三貴子，委任天照統治高天原，月讀命統治夜間，須佐之男命支配海原。唯獨須佐不從，而前往高天原會見姊姊天照。兩神按照「誓約」，從須佐的劍生出三女神（祀奉於宗像大社，2017年被聯合國的UNESCO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從天照的勾玉生了五個男神。

這之後，天照大神在高天原鬧了一場躲進「天之岩屋」的鬧劇。其實那是一場「日蝕」騷動。然則須佐卻認為姊姊的自閉天之岩屋的騷動事件是自己的責任，乃引責「下凡」前往出雲國（島根）。

出雲這地方在彌生時代初期早已引進大陸的文化，而且有「須佐」的地名，須佐原本是這個地方傳說的英雄。後來崇拜太陽的大和朝廷侵入出雲地方的過程中，須佐乃成為跟天照大御神對峙的男神，而被放進《古事記》中，在歷經滄桑之後再度以英雄身份重返鄉里。

第3節從國神到天神

日本的神話很多是依據歷史事實的基礎所撰述的，神話的故事是事實的影射或想像化。須佐之男命思念已故母親（伊耶那美神葬在出雲）輾轉來到出雲，成為君臨出雲國之神。以後的神話是他的子孫以大國主神為中心展開進入「歷史」的時代。

大國主神營造出雲國

閱讀《古事記》不難察覺，出雲和大和屬於不同的文化圈。古代圍繞出雲地方的傳說或遺物的推手究竟是來自何方的哪種人？

西曆紀元前後，長江下游流域以及華南沿海的航海民們，攜帶了農耕文化和青銅器來到北九州移住。福岡附近的宗像大社（祭祀海神、伊邪那岐神的女兒神）以及出雲地方的出雲大社，日本海東南沿海，北陸地方形成一大貿易、文化圈。這跟大和地方的北方系騎馬民族文化圈性質不同。

神祇的傳說漸漸接近人的時代了，神話與歷史的联結就要開始了。

大國主神在經歷了許多苦難與考驗之後，得到暫時統治出雲的須佐之男命的肯定，繼為出雲國之王，營造這個地域，成為第一位「地上」的統治者。

被認為跟天照大御神同等之神的大國主神，是居住在有水源的山的「水之神」，亦即開墾土地者的守護神、農耕之神。他歷訪各地（戰爭、教化），使各地豪族服屬，並娶了他們的女性，生下了好多子女，形成一大勢力，亦即地域豪族的大联合。

「讓國」與「天孫降臨」

出雲地方由於大國主神「建國」而繁榮發展起來。在高天原的天照大御神看到這種情形，下決心認為該統治這個地方的不是「國之神」的大國主神，而是「天之神」的自己的子孫。因而派遣兒子到出雲國去要求「讓國」。

其實，在出雲「建國」的過程，高天原方面的神曾經有來協助，並且當初亦曾經承諾過天孫要統治地上。因此「讓國」的交涉雖然發生過紛爭和抗爭，最後在答應給大國主神蓋建與天孫同等高大的豪華的宮殿（這就是出雲大社）的條件下成立了。

於是，高天原派遣天孫（天照大御神的嫡孫）邇邇藝命，與眾多隨從之神浩浩蕩蕩下降到九州東南的日向國的高千穗峰。這邇邇藝的曾孫正是日本的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

天孫降臨後，古事記的重要記述是邇邇藝命的兒子們的鬥爭。其中末子成為天孫（代表大和朝廷），長子成了隼人的祖先，隼人在第七、八世紀時才在朝廷擔任藝能樂舞職務。

可以這麼說，日本的神話至此乃是國神的出雲神話和高天原的大和神話的結合，然後是日向神話繼承了高天原神話。日向神話的前提重頭戲是所謂的神武（天皇）東征。

從這些神話的記述，告訴我們，古代的日本人創造出國土的行為是生出國來的「生國」，而營造治理好國土叫做「建國」。

生國（日本列島）的伊邪那岐命（跟妹神成為夫妻），指令剛出生的長女天照大御神（日本的皇祖神）統治高天原。而她的弟弟須佐之男命則歷盡劫難去出雲地方「建國」，尤其是後繼者的「出雲國之王」大國主神，則是開拓農地開始從事水稻農耕的遠祖之神格化。

從歷史的觀點來看，「讓國」和「天孫降臨」的故事這些神話，其實是大和朝廷對出雲的侵略戰爭勝利，完成大和朝廷的國家統一神話式的記述。

第六章 日本神話與建國傳說

第1節 「記紀」神話隱藏的故事

有接觸過日本歷史的人，必然會認識到「記紀」這個詞，意思是《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並列的簡稱。「記」指《古事記》，「紀」即《日本書紀》。

這兩本書是日本最古的歷史書，《古事記》尚且是繼聖德太子撰的《三經義疏》而為第二本古典。這兩本史書都是全部用漢字（萬葉假名）撰寫的，除音訓部分之外，其餘人名、地名均假借漢字的日語讀音而不顧字義，故頗難解讀。

《古事記》與《日本書紀》

《古事記》是天武天皇敕命太安萬侶撰進，於公元712年成書。全書三卷用漢字寫成，...

日本列島處於歐亞大陸東端的海上，東北亞遠東的終站。日本列島周圍環海，是個典型的海洋國家。這種開放性的環境，所謂「海闊天空」，對住民個性的影響多屬正面的，就是進取直爽，開朗樂觀。

日本列島完全被套落在潤濕地適於人類的溫帶地域。列島南北縱走綿延三千公里，從亞寒帶經過溫帶再跨過亞熱帶的風土，極富於多樣性與變化。氣溫與降水量乾濕度是生物適存的重要自然風土。日本文化背後有這樣的風土在支撐，日本列島可以說是地球上的一處樂園。

列島中本州的南半（水戶以南），四國全部和九州的北半，全部東西平行的走勢，都涵蓋在北緯33度至35度之間（台北是25度，恆春是22度）。這個地帶是標準的溫帶地域，北邊不受日本海寒冬的影響，南邊卻受惠於太平洋黑潮的潤澤。東京是這個地帶中最理想地區之一。

筆者僑居東京逾半世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分明，春暖人間後花開花謝，絢麗櫻花開滿天。初夏梅雨潤澤紫陽花，沒忘玫瑰競豔時。盛夏晚了蟬聲苦唱，秋涼楓葉丹。桂花飄香菊殘猶有傲霜枝，山茶花趕來頂細雪，驀然又見臘梅迎新春。大自然的過客熙來攘往，歲月總是這麼匆匆。

本書主旨是旁觀立足於日本列島這個自然風土的舞台上的演員（日本民族）如何調適人文風土，營造歷史，創生文化。易言之，透視日本的歷史，同時鑑賞日本的文化，從而掌握日本歷史的脈動（形），潛入日本文化的深層（心）。

日本列島處於歐亞大陸東端的海上，東北亞遠東的終站。日本列島周圍環海，是個典型的海洋國家。這種開放性的環境，所謂「海闊天空」，對住民個性的影響多屬正面的，就是進取直爽，開朗樂觀。

日本列島完全被套落在潤濕地適於人類的溫帶地域。列島南北縱走綿延三千公里，從亞寒帶經過溫帶再跨過亞熱帶的風土，極富於多樣性與變化。氣溫與降水量乾濕度是生物適存的重要自然風土。日本文化背後有這樣的風土在支撐，日本列島可以說是地球上的一處樂園。

列島中本州的南半（水戶以南），四國全部和九州的北半，全部東西平行的走勢，都涵蓋在北...

第一章　日本的版圖與風土
第二章　日本民族從何處來
第三章　日本的語言與文字
第四章　日本的神話與建國傳說
第五章　律令國家的形成
第六章　文化綻放：從奈良到京都
第七章　權力轉移：天皇、幕府與戰國群雄
第八章　邁向近代國家：幕末與維新
第九章　文化融合與變貌：日本之「道」
第十章　日本文學史概觀

第一章　日本的版圖與風土
第二章　日本民族從何處來
第三章　日本的語言與文字
第四章　日本的神話與建國傳說
第五章　律令國家的形成
第六章　文化綻放：從奈良到京都
第七章　權力轉移：天皇、幕府與戰國群雄
第八章　邁向近代國家：幕末與維新
第九章　文化融合與變貌：日本之「道」
第十章　日本文學史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