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死我活

十六年前，Ｔ市樂華區，老榕街。

距離木棉街不到一公里的歐康納（O'Connor's）老榕店外，兩輛消防車已到場待命。

警方稍早接獲報案，得知國內連鎖速食店龍頭歐康納，位於老榕街上的分店內有瓦斯味，且男廁被人放置疑似定時爆裂物後，便立即派員前往確認。

該店經理在第一時間關閉天然氣開關閥、疏散所有店內客人和員工，並將一樓玻璃門推開通風。趕赴的警員也在店外拉起封鎖線，但封鎖線外，圍觀民眾仍將馬路擠得水洩不通，接到消息趕來的新聞臺ＳＮＧ車一時皆被阻擋在外、不得而入。

刑事局防爆小組很快便抵達現場，在確認大樓結構、店內格局與被分配的任務後，全副防爆衣的值勤組員直赴店內，組長與剩下的組員則在店外調度、下達指令與回報指揮中心。

吳勇輝直接往二樓男廁走，去勘查已知的疑似爆裂物；其他組員則分開搜索店內其他區域是否另有未被發現的爆裂物。

此時距離店經理報案已過二十八分鐘，若店經理沒記錯，炸彈上的倒數計時器只剩不到十八分鐘，他們必須分秒必爭。

儘管吳勇輝已竭盡所能，穿著重達四、五十公斤防爆裝備的他，前進速度仍快不起來。

他一拉開男廁的門，便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

「我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疑似是定時炸彈。」他邊用頭盔內的無線電對講機向組長回報，邊進入男廁。

「收到。一切小心。」防爆車內的組長坐在螢幕前，透過吳勇輝的頭盔攝影機回傳的影像，同步觀察男廁內部，叮囑他道，「狀況不對，立即撤離。」

「收到。」

「滴答、滴答……」

吳勇輝走進男廁隔間，馬桶水箱下放著一個相當於面紙盒體積的壓克力箱，只有箱蓋是透明的，其餘五面皆是灰黑、不透色。箱蓋上黏著一個款式陽春的電子計時器。其螢幕上的黑色數字正不停跳動、倒數著。

首先發現疑似爆裂物的男客人記錯時間，現在只剩不到六分鐘就要歸零！

「滴答、滴答……」

組長看到計時器螢幕上的黑色數字，立即出聲提醒：「小吳，隨時準備撤！」

「收到。」吳勇輝鎮定道，「還有時間，我先確認它是否是炸彈。」

根據防爆小組的經驗：會叫的狗不咬人。真正的爆裂物常藏得隱密，且計時器也不會刻意拉到外面；若疑似爆裂物放在容易讓人發現的位置，且計時器像電影情節一般大剌剌地放在外頭，則恐嚇、惡作劇或吸引注意的成分居多，通常是假炸彈或如同水鴛鴦一般具震懾力，但威力不至於造成重大傷亡。

儘管如此，凡事皆有例外，是以防爆小組上下沒有任何人敢輕忽。

在組長的遠端指示下，吳勇輝先後用Ｘ光偵檢儀和爆藥偵測器掃過壓克力箱，確認內部的確有足以構成炸彈的材料。

「滴答、滴答……」

他忍受著倒數計時聲帶來的煩躁與無形壓力，小心翼翼地將箱蓋連同計時器掀開，觀察箱內物的結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組長便說：「看起來不是，計時器沒有連到雷管。」

「我也判斷不是。」吳勇輝鬆了一口氣，便直接將計時器開關關閉。

然而吳勇輝和遠端的組長隨即發現，「滴答、滴答」的聲音還在持續！

「怎麼會這樣？」吳勇輝一臉訝然。

「外殼上的計時器應該是假的。」組長猜測道，「我們還有近四分鐘的時間，小心檢查一下內部。」

「滴答、滴答……」

吳勇輝靜下心檢查，赫然發現箱底還有夾層，掀開夾板才發現另一個隱藏的薄型計時器和一個小型遙控器！

這個計時器的引信透過夾板上打的小洞，與上方的雷管底部相連。

吳勇輝腦袋瞬間一片空白，錯愕道：「怎麼會這樣？剛才Ｘ光機沒掃到啊！」

「可能夾板是鉛板材質。」組長又說，「等等！我看那個計時器下面有張紙條，快拿起來看上面寫什麼。」

紙條上的字大多是歹徒從報紙上剪下、拼貼的，少數是簽字筆手寫而成。

此時計時器還有三分四十五秒，吳勇輝認為時間充裕便依言將紙條放在攝影機能拍到的位置，開始閱讀。

店外，防爆車上的組長和組員都同步從螢幕上看到紙條寫著──

恭喜您識破外殼上的假計時器！

如此簡單的伎倆不會耗費您太多時間吧？

當您看到這張紙條時，想必也已經發現裡頭真正的計時器了。

我向您保證，內部這顆炸彈是貨真價實的喔！

我在稍早前同時啟動了分布在全國的數顆炸彈。

每顆炸彈設計都是一樣的。只要按下按鈕，您眼前的計時器就會暫停倒數，但會馬上引爆其他顆炸彈。

要是在計時器歸零前沒人按下按鈕，所有炸彈會在歸零瞬間同時引爆。

尊敬的警察大人，現在選擇權在您手上：

您死還是別人死，由您決定。

吳勇輝一讀完紙條，計時器竟忽然變成只剩十秒！

「撤！撤！撤！」他立即扭頭步出廁所，口氣急促道，「我們都被耍了！其他人可能會先──」

「砰！」

一聲轟天巨響，伴隨著高熱強光，歐康納連同附近的商店、住戶倏地燒成一團火球，整排玻璃門窗瞬間朝外炸裂！

圍觀群眾尖叫聲此起彼落，因躲避不及而被噴濺的玻璃碎片刺傷、割傷者不計其數。

爆炸衝擊波一過，帶著燒焦味的黑色濃煙隨之升騰、瀰漫四周，擔心會有下一波爆炸的附近居民和民眾陷入恐慌，紛紛推擠著朝外四散，現場很快亂成一團。

防爆車上的組長回神後，立即跳下車就要往店裡衝，被消防隊帶隊官攔住，「你不要命了啊！火場溫度有多高，你知道嗎？」

同時四道高壓水柱朝著熊熊燃燒的店面和住戶沖灌、滅火，頃刻間激起陣陣白煙。

防爆小組組長忍不住咒罵了句髒話，冷靜下來立即回報勤務指揮中心，請求中央災難應變中心即刻成立緊急應變小組並展開全國緊急救援行動。

待火場降溫，消防隊帶隊官判斷可入場救援，立即率領隊員分組進大樓搶救。

外頭的防爆小組成員全都抱著忐忑的心引頸等待，一看到消防員從濃煙中出現，便立刻衝上去察看。

由於歐康納裡的防爆小組組員都身穿極為厚重的防爆衣，他們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都先請消防員協助脫下防爆衣，再由消防員協助逃出。所以組員們一出店門，防爆小組便能立即辨識成員身分。

組員們雖皆受傷，但因防爆衣的保護，大多沒有生命危險，與其他傷者陸續被救護車緊急送醫。

然而，進店裡的消防隊帶隊官突然用無線電呼叫：「兩位隊員抬擔架入場支援！」

聞言的所有防爆小組皆是一臉駭然，擔心拆彈的吳勇輝的安危。組長見現場救護車全都駛離，立即再次呼叫支援。

片刻後，消防隊帶隊官與兩位隊員一同用擔架抬出身穿防爆衣的吳勇輝，將他連同擔架擱在一旁空地上。

組長見吳勇輝的雙手被炸飛，防爆衣袖口血肉模糊，立即衝上前將他的防爆頭盔拆下，向不省人事的他喊道：「小吳！小吳！」他轉身大喊，「救護車！救護車呢？怎麼還沒來？」

消防員擔心離爆炸中心太近的吳勇輝，頸椎、脊椎可能已因衝擊波撞斷，因而與一旁待命的防爆小組組員小心翼翼地將超過四十公斤的防爆衣從他背後脫下，並用急救箱裡的繃帶將他手腕處進行加壓止血。

組長低頭對小吳說：「小吳、小吳，你有沒有聽到？你撐著點！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吳勇輝仍緊閉著雙眼，沒有任何反應。消防隊帶隊官探不到他的呼吸和脈搏，便請組長為他做心肺復甦，自己則與消防員返回大樓其他樓層繼續搶救。

然而，不管組長怎麼努力，吳勇輝還是闔著眼，靜靜躺在擔架上。

「小吳！小吳，快醒來！」組長按壓著他的胸腔，大聲喚道。

「血止不住……」試圖為他止血的組員看著他的雙腕血如泉湧，邊說邊紅了眼眶。

「醒來啊！吳──勇──輝──」組長吼道，「你不是一直講你……」他忍不住哽咽道，「你兒子生日就快到了嗎……」



第一章　索命連環

時隔十六年，歐康納老榕店再次傳出爆炸消息，吳則翰一時難以置信，立即打回警局詢問。

「這個爆炸消息是真的嗎？」

接聽的值班警員沉默了兩秒才答：「是真的……」

吳則翰一改平時溫文儒雅的談吐，大聲怒問：「為什麼沒通知我？」

「呃……我沒有權限回答這個問題──」

他話還沒說完，吳則翰便掛上電話，轉身走出「一家」飲料店，直奔停在路邊的白色Honda。一上車，發動引擎，便踩油門、揚長而去。

「姐，阿翰哥還好嗎？我們是不是應該關心一下？」露露擔心問道。

唐霜嘆了口氣，說：「不是現在。他現在需要的是一些時間和空間。如果他需要幫忙，自然會來找我。」

她摸摸露露的頭說：「雖然現在什麼都還不確定，但妳最近還是少出門逛街、看電影吧，免得爸媽擔心。」

露露嘟嘴，不同意道：「哪有那麼嚴重？大不了不吃歐康納嘛。」她突然杏眼一亮，「對了，當年放炸彈的壞人後來到底有沒有被抓到？我對那時的爆炸案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只記得阿翰哥的爸爸被炸死了。」

「妳沒印象很正常，那個時候妳還沒上小學。」唐霜想了一下，「對，妳那個時候是唸幼稚園大班，我跟阿翰是唸五年級。」

「妳快跟我說說當年的事啊！」露露拉著唐霜的手，催促道，「要從頭開始說喔。」

＊　＊　＊

民國九十一年，也就是唐霜與吳則翰小學五年級下學期那年，曾經發生轟動全國的「歐康納連環爆炸案」。

同一時間爆炸的歐康納共有五間，都分布在不同縣市。在爆炸前，這五間中有三間在男廁隔間裡發現爆裂物，但只有Ｔ市的老榕店來得及發現紙條。

老榕店在案發後，其左右店面與樓上住家不只被焚毀，連牆體結構也受到嚴重損壞，甚至有居民也因突如其來的爆炸命喪火場。

這場爆炸威力前所未見、超過所有人的預期。專案小組的調查報告指出，此次災難規模之所以如此巨大，關鍵在於老榕店內的瓦斯外洩。

歹徒放置的ＤＮＴ炸彈威力本就非同小可，引爆時造成的氣爆威力比相同重量的ＴＮＴ炸彈還大上數倍！

雖然店經理在發現炸彈的第一時間已先關閉一樓廚房的天然氣氣閥，但仍可能因管線破裂等其他原因而導致天然氣持續外洩。而現場已徹底炸毀，天然氣外洩的原因事後也無法釐清。

爆炸前進入店內的三名防爆小組組員因穿著近乎密閉的防爆頭盔與防爆衣，所以聞不到店內的瓦斯味，不知天然氣仍在外洩。

另外，天然氣比空氣輕，是以二樓濃度實際上比一樓還高。根據法醫判斷，衝擊波使距離爆炸中心最近的吳勇輝猛烈撞擊廁所外的桌椅，導致其頸椎骨折，當場死亡，被消防員救出時，早已回天乏術。

＊　＊　＊

露露聽到這裡，不解地問唐霜：「吳叔叔不是有穿防爆衣嗎？為什麼頸骨會骨折？雙手還被炸斷？」

唐霜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防爆衣最初的設計，是為了保拆彈員的全屍。」

「什麼！」露露一臉駭然。

「為了活動方便，頭盔和防爆衣是分開穿的，頸骨就在兩者交接處，雖然有護領，但受到的保護不如軀幹。還有，防爆衣設計也沒有涵蓋手腳，是另外穿防火手套和防爆靴。防火手套的防護力是最弱，在實務操作上，拆彈員也很少戴。」

「為什麼？那手掌不就完全暴露在外面了？」露露又是一驚。

「拆彈是高度精密作業，過於堅實的手套會降低手指靈敏度。」唐霜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過就算戴了，依當時的情況，結果也會是一樣的。」

她話剛說完，露露眼角餘光便瞥到櫃檯外有人，她看清後甜喊：「子擎！」

唐霜順著露露的目光轉身，看到他正神色凝重地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紅線，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既惋惜又憤慨吳勇輝因公殉職。

「子擎。」唐霜也跟著打招呼，「你早上沒課嗎？」

子擎聽到唐霜的聲音才抬頭，但是他沒有回答，只是迎向她的視線，神情嚴肅地問：「炸彈為什麼會提前爆炸？」

唐霜雙眉一揚，有些意外。

露露則倒抽一口氣，問他：「你都聽到了？」

「嗯。」他承認，「我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吳則翰開車離開。」他複述剛才的問題，「炸彈為什麼會提前爆炸？」

唐霜看向他，眼神轉冷地說：「因為還有隱藏的一間，在Ｈ市。明明也發現爆裂物，卻沒有爆炸。」

「什麼！」露露驚道，「所以總共有六間被放炸彈？」

「對，而且Ｈ市那間的炸彈放置位置、引爆機制、火藥構造與老榕店的一模一樣。根據中央災難應變中心成立的專案小組的事後分析，雖然歹徒實際放置的炸彈數與紙條上寫的不同，但這六間的炸彈配置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每顆炸彈的夾層裡都有那張挑戰人性的紙條。」

「幹！」子擎激動地捶櫃檯，「是Ｈ市那間引爆的，對不對？為了自保，犧牲了別人的性命！」

唐霜搖頭，露出難得的困惑表情，回他道：「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但是根據專案小組事後調查，五間分店的炸彈之所以同時提前引爆，並不是Ｈ市那間的拆彈員按下按鈕，而是他正要將炸彈放進防爆箱時沒拿好，不小心將它摔到地上，裡頭的遙控器按扭因碰撞而意外引爆其他店的炸彈。」

「這麼巧？」露露不太信。

「當時那位拆彈員的防爆頭盔攝影機沒有拍到手，所以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炸彈是怎麼摔到地上的，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有動機作案。」唐霜停下來想了一會，又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後來因職務疏失受到一些懲處。」

「什麼懲處？」單純的子擎說，「說不定他真的是不小心的。該不會因為這件案子坐牢吧？」

「不知道。」唐霜說，「細節要問阿翰。」

「還有一點我不懂。」露露問唐霜，「為什麼偏偏選在歐康納？放炸彈的壞人是不是在那邊打工過啊？還是說，他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像是全國第二大的速食店塔克炸雞？如果大家想吃速食又不敢去歐康納，塔克炸雞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好黑暗啊。」子擎一臉詫異，他很難想像給人甜美可愛、單純無害印象的露露想得到這點，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露露臉頰一紅，窘道：「我是唸企管的嘛，難免凡事都往利害關係想啊。」

唐霜摸摸露露的頭，對她說：「不只妳這麼想，我、阿翰、當年的媒體記者也曾經這麼猜測，就連負責這宗連環爆炸案的專案小組也曾經往這個方向調查過，但最後的結果顯示以上皆非。」

「那歹徒為什麼要這麼做？」想不通的子擎再次氣得捶櫃檯。

他的舉動令唐霜有些不悅，但她還是回答：「警方推測是恐嚇取財。」

「那壞人呢？到底有沒有抓到啦？」露露追問。

「不算有。後來歐康納總公司收到歹徒勒索兩千萬的恐嚇信。專案小組循線逮到一批在全國歐康納分店放置第二波炸彈的歹徒，但事後發現抓到的都只是車手，他們放的也都是假炸彈，對應的刑責也輕。而他們背後的主謀最後成功拿到了兩千萬，全身而退。」

「可惡！」子擎又怒地捶櫃檯。

唐霜冷眼瞪他，警告道：「你再捶一次試試看。」

子擎瞬間消了氣，趕緊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姐姐。」露露輕扯唐霜的衣角，「那歐康納呢？就這樣損失了兩千萬？」

唐霜給子擎一記白眼，向露露說：「不只，當時歐康納擔心受到第三波炸彈攻擊，宣布全面暫停營業，生意大受影響，不少分店後來都倒閉了。總之，根據專案小組的調查結果，『歐康納連環爆炸案』是有組織性、分工明確的集團作案，警方與主嫌中間隔著層層白手套，很難逮到他。」

「妳呢？」露露忽然問唐霜，「妳覺得那個Ｈ市的拆彈員是故意的嗎？」

唐霜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心中補了一句：但是阿翰一直都覺得他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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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死我活

十六年前，Ｔ市樂華區，老榕街。

距離木棉街不到一公里的歐康納（O'Connor's）老榕店外，兩輛消防車已到場待命。

警方稍早接獲報案，得知國內連鎖速食店龍頭歐康納，位於老榕街上的分店內有瓦斯味，且男廁被人放置疑似定時爆裂物後，便立即派員前往確認。

該店經理在第一時間關閉天然氣開關閥、疏散所有店內客人和員工，並將一樓玻璃門推開通風。趕赴的警員也在店外拉起封鎖線，但封鎖線外，圍觀民眾仍將馬路擠得水洩不通，接到消息趕來的新聞臺ＳＮＧ車一時皆被阻擋在外、不得而入。

刑事局防爆小組很快便抵達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