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懷遠（三）

■ 2019年5月

家，越來越近了，眼前就是淮河了。父親彌留中還念叨的那條年年發大水的淮河，如今早已被雄偉的「蚌埠閘」和淮河南北兩岸高大的堤壩鎖住了。下車來和淮河拍一張照片，好歹我們也算是淮河的兒女嘛。

心，越來越怯了，不知現實中的家鄉和夢中的是不是一個樣？離懷遠縣城只有九公里了，離石巷村只有一．三公里了……

「對面隔河對峙的兩座山就是塗山和荊山了。」吳老師指著車窗外的兩座大山說。

我和哥都把頭伸出了窗外。

「東邊是塗山，西邊是荊山」吳老師說，「老人們也稱東山、西山。」

「塗山岩岩，屆彼東國。惟禹之德，配天無極。」柳宗元這首詩應該是對家鄉最高的讚美，既可以由此猜想百年前祖父用「塗山老翁」為自己命名的寓意，也可追思至遠古時期大禹治水和塗山氏女的美麗傳說。

塗山海拔338.7米。那裡的每一塊岩石都記錄了與大禹有關的故事。其中的一塊巨石像一張大床，上面十分醒目的刻著兩個字「台桑」，傳說這就是屈原在《楚辭》中〈天問〉唱的「焉得彼塗山女，而通之于台桑？」說這裡就是大禹和塗氏女新婚合歡的地方，也是大禹的兒子，中華民族第一個帝王啟的出生之地。

據說，今天的年輕人成親那天都要登塗山，在台桑石上躺一躺，抱一抱，以求愛情忠貞，天長地久。吳老師說，塗山頂上至今還有保留下來的漢代禹王宮舊址。真沒有想到，我的家鄉還是一個擁有四千多年歷史文明的古城！

難怪北宋大詩人黃庭堅在此留下千古名句：

塗山絕頂憶神功，亘古情形一覽中。

啟母石迎新月日，防風塚映夕陽紅。

「前面石巷村停一下車。」吳老師對司機小施說，

「對對，石巷村！石巷村是我媽出生的地方！」隆哥大喊。

我趕緊打開棣華表舅的地圖看，哇！塗山腳下就是我們萬家！

隔得太久了，從祖父來懷遠算算應該有一百二十多年了，那還是清朝。從1936年祖父五十三歲病逝於上海後，大伯和我爸扶靈柩回到懷遠，安葬於塗山腳下，至今也有八十三年了。從那時起，萬家子孫便漂泊在外，再也沒有人回來過。此後，歷經數十年的戰亂，解放後又遭遇各種政治運動摧枯拉朽地破壞，開山挖墳、改田築路，絕大部分的歷史古跡早已灰飛煙滅，我祖輩遺跡蕩然無存也是意料中的事。

站在石巷村的土地上拍一張照，在故鄉的土地上像初生嬰兒般第一次印下我們虔誠的腳印；懷著對這片故土聖地的虔誠之心，朝著先輩們生長生活的方向遙拜，表達遠道歸來的子孫們對先輩的無限敬仰。

清晨，隆哥說，昨晚我夢見四眼井了，我媽的四眼井……

隆哥一邊研究著棣華表舅的地圖，一邊說：「四眼井是在外婆家衙後街附近，我媽小時候常在井邊玩耍……」

「四眼井」這個名字，我倒依稀記得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大伯給我父親的一封信上提到過，信裡說「我還記得老家的四眼井，在上西山的必經之路旁。」

對了，我奶奶的父親是當年縣衙門裡管司法的大官，差不多就是現在的警察局長吧，奶奶娘家就住在衙後街。

前來接我們的吳老師笑著說：「不急，看四眼井就在我們今天的活動範圍內。」

我和哥、隆哥誰也沒有見過「四眼井」。大家都想看看令萬家先輩到老，到死也不忘的四眼井到底長什麼樣。

荊塗學校的朱勇鴻老師，懷遠一中的孫樹基老師，早早就在路口等待、迎接我們。

車，在懷遠縣城的一個很窄的巷子裡鑽來鑽去。

「看，衙前街……看，衙後街！」隆哥興奮的指著車窗外的街道名牌。

下車了，我們緊跟著朱老師和孫老師，在一大群人圍著的一個地方停下來，我擠進去一看：

哈哈，四眼井！

你見過嗎？真的有四隻眼睛的井，我反正是從沒見過，可這會它正直瞪瞪的盯著我呢！

井邊有許多人在打水，你爭我搶的喝井水，拍照。我開始以為都是附近的居民，後來一問，才知都是慕名而來的外地遊客。原來，這口歷經百年滄桑的四眼井已經成了當地重點保護文物了，政府在井旁還立了塊牌子。

看看站在我對面的隆哥，只見他使勁地搓揉自己的眼睛，我朝著他大聲喊：

「隆哥，你的四眼井啊！」

「終於回來了！」隆哥抄著懷遠腔大聲回我，完全不在乎旁邊的人都齊刷刷的看著他，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更有些哽咽……

我們兄妹仨輪流從井裡拉上來一桶水，哥哥借旁人的杯子，倒上井水給隆哥，給自己，也給我……

「家鄉的水真甜啊！」這幾乎是我和哥哥笑著，異口同聲發出來的心聲。

這水是真甜，不是我在說臺詞，又涼又清又甜，流進了我們身體裡，浸潤了我們乾涸已久的心田。

眼前的四眼井似乎打開了我們多年的「懷遠」心結。

家鄉的水真甜啊！這是我們兄妹內心此時此刻最真最深的感受。

隆哥一句「終於回來了！」是漂泊在外的萬家子孫們心底最深情的呼喚……

回懷遠（三）

■ 2019年5月

家，越來越近了，眼前就是淮河了。父親彌留中還念叨的那條年年發大水的淮河，如今早已被雄偉的「蚌埠閘」和淮河南北兩岸高大的堤壩鎖住了。下車來和淮河拍一張照片，好歹我們也算是淮河的兒女嘛。

心，越來越怯了，不知現實中的家鄉和夢中的是不是一個樣？離懷遠縣城只有九公里了，離石巷村只有一．三公里了……

「對面隔河對峙的兩座山就是塗山和荊山了。」吳老師指著車窗外的兩座大山說。

我和哥都把頭伸出了窗外。

「東邊是塗山，西邊是荊山」吳老師說，「老人們也稱東山、西山。」

「塗山岩岩，屆彼...

【序】落葉尋根懷遠行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和｢萬里尋根｣都是比喻離開故土再久，最後還是要回歸故里和溯源尋根找到自己的祖籍宗族。這是所有生逢亂世、顛沛流離的苦難，也是普世民族文化和歷史的價值，以記取飲水思源，不可忘記祖先。

萬瑚女士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動亂的大時代，在她上一本暢銷書《小婦人日記》中痛說「革命家史」：｢曾經無數次被人問到：你是哪裡人？這個本該十分簡單的問題，卻總是讓我有些尷尬，不能準確回答。我只知道：父親是安徽懷遠人，母親是福建仙遊人，自己生在四川南充市。四川當地人說我們是福建人；到了福建，福建人說我們是安徽人，對不起，至今我還沒回過安徽，安徽也沒人會認識我，一定說我是四川人。｣同樣，她的表哥我隆哥，更是生於上世紀四十年代抗戰動亂的大時代，我父親是江蘇人，母親是安徽懷遠人，自己生在雲南昆明。解放前五歲時到了臺灣，一住五十年，臺灣人稱我們是｢外省人｣，老來隨了孩子移居海外，又成了｢海外華人！｣

所以我們有著相同血脈，經歷過同樣的世代，有著相同對祖輩的崇敬，和一知半解的認識與陌生的好奇。命運在2016年終於讓我們兩個相隔六十年，從出生就從未能謀面的表兄妹，燦爛地燃起了｢葉落尋根｣念頭。「根」是生命發源的胚胎、是成長茁壯的支撐，所以我們説「生根發芽」。「根」離不開孕育的土壤和原生鄉土，如大漠的胡楊、黃山的蒼松和榕城的大榕樹，都因而得以「根深葉茂，本固枝榮」。但如果因為時勢的變遷，或大時代的動亂，而離鄉背土，飄泊在外，定會水土不服，縱使能入境隨俗，但在他鄉異客，歷盡滄桑之後，除了思親之外就是「歸根」。又如根本就生長在異郷，對自己的根源毫無所知，除了好奇探索，就是割捨不掉的血脈和思念的「尋根」了。

我們有著共同的祖輩，祖父萬君國同，字梓青，前清舉人，安徽省懷遠人，因祖上逃荒棲生於禹王劈山治水之荊塗山下，又號「塗山老人」，成長於這片早在宋代設制「懷遠軍」以抗元的淮北貧瘠郷土上，生根茁壯，繁衍生息，在百多年前窮塞的社會下能融和西化，開創了「含美學堂」和「淮西中學」，後又在蚌埠創建了當地首善的「江淮中學」造福鄉梓。進而教授中國文學於南京和上海滬江大學。育有二子四女，都能分別在上世紀初年，接受高等教育於金陵女大、金陵大學、清華、協和大學、國立上海體專及中央空軍官校，在大時代中分別報效祖國。直到今日繁衍直系後代有孫輩十六人及曾玄孫合計半百之多，且都能學養有成，分居海內外，而緬懷祖先，象徵了｢根｣和生命延續的意義。這次我們後輩｢尋根｣，在荊塗山下，淮水之濱，由鄉人指領找尋到在抗日戰爭初始時祖父因逝｢葉落歸根｣的祖塋，再再感佩到當年祖輩｢生根興學｣的卓見和艱難，也驗證了後繼萬千學子的成就，蔭庇了直到近幾年才脫離貧困的鄉里和｢根深葉茂｣的真諦。

一張張斑駁的照片、一頁頁遺留的手稿、一句句耳邊的話語，真叫我們魂縈夢繫多年不能忘懷。直到在動亂後的八十年代後期，作者瑚的父親終於在斷絶音訊四十年後和相隔萬里外的大哥通了音訊，怹一無言語，只錄音自唱了一首兒時在家一齊唱過的美國民謠史蒂芬．佛斯特（Stephen Foster）的歌曲 "Old Folks at Home"（故鄉的親人"Swanee River"，李叔同也曾將之填詞翻唱，歌名：〈夢〉），寄與了怹的無奈和無限的思念鄉愁。2010年我又因尋找先母遺留翻譯出版於1936年賽珍珠女士的諾貝爾獎名著《母親》（The Mother），並重新出版發行，引起了蚌埠二中吳星星老師和瑚表妹的連繫，進而天時地利人和，更加速了「尋根」的成行。

至於這次的「懷遠尋根」之旅，作者萬瑚女士有她文情動人的新作《懷遠小婦人》，讀來溫馨感人，興奮歡樂也不勝唏噓！尤其與她的上本暢銷姊妹作《小婦人日記2018》相互呼應，筆者認為必須合併一讀以能窺全貌。讀者若失之前著，除鄭重推薦外，願提供珍藏絶版《小婦人日記》數十冊，以饗大眾，只須與作者萬瑚女士連絡並酌附郵資即可。

是為序

夏尚澄 02∕06∕2020

《The Mother母親2010》賽珍珠1938年諾貝爾文學獎翻譯者

《萬瑚小婦人日記2018》編輯

【序】落葉尋根懷遠行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和｢萬里尋根｣都是比喻離開故土再久，最後還是要回歸故里和溯源尋根找到自己的祖籍宗族。這是所有生逢亂世、顛沛流離的苦難，也是普世民族文化和歷史的價值，以記取飲水思源，不可忘記祖先。

萬瑚女士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動亂的大時代，在她上一本暢銷書《小婦人日記》中痛說「革命家史」：｢曾經無數次被人問到：你是哪裡人？這個本該十分簡單的問題，卻總是讓我有些尷尬，不能準確回答。我只知道：父親是安徽懷遠人，母親是福建仙遊人，自己生在四川南充市。四川當地人說我們是福建人；到了福建...

序《落葉尋根懷遠行》夏尚澄 ∕007

第一部：夢裡不知身是客∕011
01、回懷遠（一）∕012
02、回懷遠（二）∕017
03、回懷遠（三）∕023
04、回懷遠（四）∕030
05、回懷遠（五）∕039
06、回懷遠（六）∕046
07、回懷遠（七）∕052
08、相見時難別亦難∕059
09、遺漏了的一段重要空白∕081
10、憶虎哥∕091
11、對鏡難辨右與左∕113
12、記憶中的「父親碎片」∕119
13、外甥朝舅∕126

第二部：此情可待成追憶∕135
14、對話《芳華》∕136
15、「清明」無雨，心有淚∕143
17、懷念「慢」∕148
18、視死如歸∕156
19、一張照片引起的回憶∕161
20、致：三連八排∕168
21、漫漫回家路（一）∕178
22、漫漫回家路（二）∕183
23、童言趣事∕189
24、在那遙遠的地方∕197
27、東瀛，中國人的恨愛情仇 ∕208

第三部：庚子日記∕233
28、前言∕234
29、2020庚子日記∕239
30、2020庚子日記後記∕298

序《落葉尋根懷遠行》夏尚澄 ∕007

第一部：夢裡不知身是客∕011
01、回懷遠（一）∕012
02、回懷遠（二）∕017
03、回懷遠（三）∕023
04、回懷遠（四）∕030
05、回懷遠（五）∕039
06、回懷遠（六）∕046
07、回懷遠（七）∕052
08、相見時難別亦難∕059
09、遺漏了的一段重要空白∕081
10、憶虎哥∕091
11、對鏡難辨右與左∕113
12、記憶中的「父親碎片」∕119
13、外甥朝舅∕126

第二部：此情可待成追憶∕135
14、對話《芳華》∕136
15、「清明」無雨，心有淚∕143
17、懷念「慢」∕148
18、視死如歸∕156
19、一張照片引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