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子》,是我畢生不可能再挑戰第二次的作品。」
《白色巨塔》作者山崎豐子賭上作家性命、強烈控訴國家機器的揭弊之作
一個人的選擇,兩個民族的命運。
深入中國三年 採訪一千人 耗時八年
問世30年 無人能望其項背的憤怒之作 忠實呈現中國改革開放前的黑暗與動盪
深究二戰最令人心酸的「戰爭孤兒」議題 ▍獲中國已故總書記胡耀邦強烈支持,寫出中國真實樣貌的小說
如果沒有已故胡耀邦總書記對我這一介日本作家的理解及決斷,是絕對不可能對中國這個祕密主義、封閉國家的國家機關及外國人未開放地區的農村、勞改所進行採訪的。
我從一九八四年開始採訪,然而眼前的障壁既高又險,就在我不得已決心放棄時,得以會見了胡耀邦總書記。我說明我採訪的經緯,總書記鼓勵我說「這是我國官僚主義的缺點。我一定會要底下改進,所以即使得花上十年,妳也應該把它寫出來。不必把中國描寫得多美麗,把中國的缺點和黑暗面全寫出來也沒關係。如果那就是真實樣貌,就能為真正的中日友好做出貢獻」,並答應協助我採訪。
──山崎豐子
《白色巨塔》作者 名列日本戰後十大女作家 社會派小說巨匠
菊池寬獎、每日出版文化獎特別獎、直木獎得主
集畢生大成作品
▍重量榮耀
文藝春秋讀者獎獲獎作品
NHK電視台慶祝開台70周年,斥資 25億日圓改編電視劇
蒙地卡羅電視展「最佳電視作品大獎」
▍名家一致讚譽
歷史學者、政治評論家|胡忠信
作家|胡晴舫
作家|茂呂美耶
評論家|南方朔
媒體人|夏珍
媒體人|張鐵志
作家‧總幹事|黃國華
作家|楊照
──鄭重推薦
山崎豐子是二十世紀日本文豪榜上唯一女性。她以罕見的能量與勇氣,不斷挑選最困難的時代題材,處理社會現實,絕不避重就輕。在《大地之子》小說裡,她勇敢面對日本二戰的爭議以及歷史遺產,直逼日本靈魂的陰暗面,跳脫狹隘的國族偏見,忠實寫下戰爭的殘酷與國家機器對人民的傷害,而當狂風刮起,個體如何求生存,繼續挺立,做出清明的道德抉擇。山崎豐子展現了小說巨匠的高超技藝,以筆尖精密刺繡一幅壯闊大時代畫作,又一本用生命拚出來的巨著,宛如咬破自己指頭,以血成書。──胡晴舫(作家)
這不只是救贖還有理解,在她面前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山崎在嚴厲批判戰爭的同時,還是給了我們尤可信賴的人性,讓我們因為悲嘆而流的淚還是溫暖的。──夏珍(媒體人)
等了幾十年我終於盼到山崎豐子諸多作品中最讓我期待的這本書,但卻也傳來她過世的惡耗,仔細地拜讀這本巨作也算是對山崎豐子的致敬吧!──黃國華(作家‧總幹事)
▍戰爭結束之後,那些餘生背負原罪的人──
國家拋棄他,家人也離開了他,
從戰場生還後,「命運」也將遺棄他嗎?
一個遭國家拋棄的孤兒 終其一生無法免除的重擔。
「原罪」是他唯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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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棄了自己的祖國竟成為沉重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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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期間,日本政府號召大批農民組成「開拓團」至中國東北開墾荒地。戰敗之後,開拓團卻遭政府放棄,只能自生自滅。當時七歲的松本勝男與妹妹敦子失去了家人,僥倖存活,兩人各自為中國人收養後,就此失聯。
勝男改名為「陸一心」。從小在中國長大的他,認定養父陸德志為唯一父親,即便早就自認為中國人,成長過程中還是擺脫不了「日本鬼子」的蔑稱,文化大革命時期更被冠上日本間諜的罪名。陸一心偶爾會想起離散的父母與妹妹,嘗試了解自己的原生家庭與文化,但是在恐怖的政治氣氛下,只能偷偷地學習日語。當然他忘不了早已失去聯繫的養父母。
遭祖國放棄,現今又飽受鄙視的陸一心,從今以後,在無盡的牢獄生活裡,不知道還要遭受多少凌辱。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收到父親的來信,這讓他的內心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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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因為與生俱來的「身分」而遭流放,
十年後,同樣的「身分」將他推上關鍵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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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中日兩國結束敵對關係,恢復邦交,攜手於上海興建中國第一座現代化鋼鐵廠。歷經勞改多年,回到北京成家立業的陸一心,因熟諳日文而獲派參與建設鋼鐵廠的重要工程。沒想到,竟與學生時代因「身分」問題而離開他的女子重逢。面對昔日的心結,陸一心的身分與權力地位再度受到挑戰!而在赴日參訪考察的旅程中,一首熟悉的歌曲、山頭覆著白雪的富士山,像是在他心中投下一顆回憶之石,激起無限漣漪……
曾經參加東北「開拓團」的松本耕次,日本戰敗後輾轉返回祖國,家人全數死於中國,令他餘生心懷愧疚。中日恢復邦交之後,松本耕次聽聞當年的「戰爭孤兒」陸續回到日本,內心重燃一絲希望。他參加了尋找日本「戰爭孤兒」的活動,才發現他的兒子勝男和女兒敦子可能還活在世上。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次與中國鋼鐵廠建設工程的會議上,即將見到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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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爭不斷、算計無數,沒有根的人生宛若浮萍般飄零,
重返祖國,也是抉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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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與哥哥分離之後,敦子被當成童養媳賣掉、在農村長大,因為身分問題,始終是個「異鄉人」,從未得到國家的認同,也無法享有丈夫與婆婆的平等對待。只有紅色護身符為她尋覓到真正的親人。然而,即使是闊別了三十多年的重逢,也不代表從此能得到幸福……
一直猶豫是否尋覓親生父親的陸一心,既感謝賭上性命為自己洗刷冤屈的養父,但也無法忘懷自己的出生根源。一邊是撫養他成人、卻是永遠讓人因「身分認同」而不安的生活環境,另一邊則是斷不了的血緣關係,「日本鬼子」是永遠烙印於心的名號,陸一心一生屈辱和榮耀,都因它而來。
流落異鄉的兩人,一生命運多舛,注定不能安寧。在海闊天空之前,他們必須面對一個重要的抉擇……
▍她的小說,是善惡交織的華麗人間劇場──日本社會派小說巨匠山崎豐子跨世紀回歸
為了理解人,所以她寫小說──
與松本清張、水上勉齊名的社會派小說巨匠山崎豐子,自認寫小說,是為了探究人心。她想知道面對社會或企業等群體壓力,人心將如何因應、如何對抗。山崎豐子說:小說的首要元素,永遠是人。
為了寫小說,她這樣做──
山崎豐子以刑警般鍥而不捨的「徹底取材」,為每一部小說做研究。她採訪手術現場、研讀法律專書、執著於常人無法想像的職業細節、暫居中國東北與蒙古偏僻農村。身負新聞記者的使命感與社會責任,寫的雖是「虛構」的小說,試圖回應的卻是「現實」的社會。
為什麼我們一再重讀山崎豐子?
她是二十世紀日本最風靡人心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也是影視界一再挑戰改編的經典。她善於將角色放入醫療體系、大型商社、傳統企業等不同的群體中,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她的小說讀來仍然宛如手術刀劃開皮膚一般,為我們真實展露出人之所以為「人」,其高貴、貪婪、理想、軟弱的真正面貌。
/山崎豐子跨世紀回歸五部經典/
為了犀利剖切醫療現場黑暗真相,
她寫下二十世紀最風靡人心的經典巨作《白色巨塔》──
山崎豐子最具代表性、最暢銷的經典傑作,曾經六度影像化,分別由各時代最傑出的編導與演員精湛詮釋。小說以兩位不同價值觀的醫師為主角,呈現大學醫院裡矛盾複雜的權力實況,問世近一甲子,仍讓人深感醫療界與學界的深不可測,令人震顫不已。
為了探討二戰後的「戰爭孤兒」,
她寫下耗時八年完成的《大地之子》──
本書獲中國共產黨前任總書記胡耀邦支持,山崎豐子自稱「賭上作家性命」,深入中國三年,親下勞改農村,採訪超過一千位受訪者,耗時八年完成。以現代中國為背景,探討戰後「戰爭孤兒」主題,是後人難以望其項背之作。
為了捕捉家族企業內部鬥爭人心樣貌,
她寫下大阪絢爛商場風格代表作《女系家族》──
出身大阪的山崎豐子是咸認最能捕捉大阪華麗商賈氣氛的作家。本書描寫關西地區以女系發展家族企業的習俗,寫作前,作者事先研讀了一年三個月的相關法律知識,以便將法學理論與法律用語巧妙融入故事。小說中為爭奪家產引發的仇恨與鬥爭,被作者稱為「現代怪談」。
為了描寫大阪船廠商人搏命於商場的情狀,
她寫下一鳴驚人出道作《暖簾》──
《暖簾》以大阪昆布商人為主人翁,是山崎豐子叫好叫座的出道作,甫出版便獲改編為電影、電視劇,這部小說也為她奠定了日後寫家族傳統企業,大型商社小說的重要特色。
為了寫叱吒風雲的商場女英豪,
她寫下改編自吉本興業創辦人吉本勢真實故事的《花暖簾》──
吉本興業素為日本娛樂界第一軍團,本書以吉本興業創始人吉本勢真實故事為藍圖,描寫一位米店千金嫁入船場和服店,從平凡的家庭主婦,經營曲藝場的故事。山崎豐子寫作這部小說後,正式辭去記者工作,成為專職作家。
作者簡介:
山崎豐子やまさき とよこ (1924-2013)
◎與松本清張、水上勉並列日本社會派巨匠
◎以小說打造華麗人間劇場的作家
◎菊池寬獎、每日出版文化獎特別獎、直木獎得主
生於大阪,為昆布商之女,京都女子大學國文科畢,進入《每日新聞》報社擔任記者,深受上司井上靖影響,工作之餘從事寫作。一九五七年以處女作《暖簾》初試啼聲,第二年即以《花暖簾》獲直木獎,之後辭掉工作專事寫作,著有《女人的勳章》等書。
一九六三年話題作《白色巨塔》出版,成為二十世紀文學經典巨著。其後陸續發表《兩個祖國》、《大地之子》、《不沉的太陽》等作品。一九九一年山崎豐子獲頒菊池寬獎,二○○九年再以《命運之人》獲每日出版文化獎特別獎。繼司馬遼太郎之後,山崎豐子的作品填補了歷史教材無能交代的空白。
另一巨著《大地之子》被山崎豐子稱為「賭上作家之命」的作品。她於一九八四年與當時中國共產黨總書記胡耀邦會談後,深入中國東北、內蒙等地三年,為此書實地取材。採訪加上寫作,耗時八年。山崎豐子曾說:「藝人可以退休,藝術家是不能退休的,在寫作時進棺材才是真正的作家。」憑藉著此一信念,二○一三年逝世的她持續不輟地創作直至生命最後一刻。逝世之後,未竟之作《約束之海》於翌年出版。
相關著作:《大地之子(跨世紀回歸‧上)》《大地之子(跨世紀回歸.下)》《大地之子(跨世紀回歸.中)》《白色巨塔(【上】日本社會派小說巨匠山崎豐子跨世紀回歸.直批醫療崩壞之經典巨作.三冊不分售)》《白色巨塔(【下】日本社會派小說巨匠山崎豐子跨世紀回歸.直批醫療崩壞之經典巨作.三冊不分售)》《白色巨塔(【中】日本社會派小說巨匠山崎豐子跨世紀回歸.直批醫療崩壞之經典巨作.三冊不分售)》
譯者簡介:
章蓓蕾
又名立場寬子,政大新聞系畢業。一九八一年起定居日本,現專事翻譯,曾在北京、瀋陽、洛杉磯、曼谷等地長住,譯作有:《金色夜叉》、《明暗》、《三四郎》、《後來的事》、《門》《大地之子》、《冰點》、《續冰點》等五十餘部。
王華懋
專職譯者,譯作包括推理、文學及實用等各種類型。
近期譯作有《我適合當人嗎?》、《金色大人》、《人蟻之家》、《如碆靈祭祀之物》、《最後的情書》、《地球星人》、《滅絕之園》、《通往謀殺與愉悅之路》、《孿生子》、《如幽女怨懟之物》、《被殺了三次的女孩》、《dele刪除》系列、京極堂系列等。
譯稿賜教:huamao.w@gmail.com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小日本鬼子
北京的天空蔚藍清澄,秋陽的光輝映在地面上十分耀眼。
空中不時捲起陣陣黃沙,就連粒粒砂礫都飽含陽光。此時,北京鋼鐵公司的廣場卻是一片陰暗,幾千名工人早已聚集在此,整片廣場就像沒有點亮背景燈光的紙影戲舞台。身穿工作服的群眾裡,有些人蹲在地上,有些人坐在磚塊或木板上,空氣裡瀰漫著恐怖的寧靜,每個人都對即將開場的群眾批鬥大會充滿好奇與恐懼。
一九六六年五月,文化大革命一發不可收拾,幾個月後,距離北京二十五公里之遠的北京鋼鐵公司也被捲入這場政治運動。鋼鐵公司位在北京北方的八達嶺附近,遠處山腹的萬里長城遙遙可望。文化大革命開始沒多久,幾乎是在轉眼間,廠方的實權便已落到造反派手裡。
從此之後,廠裡幾乎每天都開批鬥大會,鋼鐵公司的生產量也明顯地大幅降低。
此刻,製鋼廠工程師陸一心坐在一塊破木板上等待開會,二十七歲的他滿懷警戒地注視著逐漸失控的會場。今天工廠的全體員工又被叫來開會,陸一心頭上戴著中山帽,帽簷下有雙濃眉,從眉毛到鼻梁的部分給人年輕工程師特有的清新與率直的氣質,但那對細長的眼眸正神經質地觀察四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會場裡的群眾愈聚愈多。不一會兒,這座曾被當作足球場的廣場已擠滿人群,一場或許是規模最大的批鬥大會即將開始。
這時,正前方的司令台上出現了幾名造反派幹部。
「各位同志!肅靜!現在開始,由北京鋼鐵公司紅色聯合兵團主持的批鬥大會就要開始了!」
台上喊出開會宣言。設置在會場各個角落的擴音器開始播放〈東方紅〉歌曲的前奏,幾千名群眾隨著音樂齊聲高唱〈東方紅〉。
東方紅,太陽升,
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全體合唱〈東方紅〉是每次批鬥大會不可缺少的儀式。
「把今天接受鬥爭的那群牛鬼蛇神押上來!」
紅色聯合兵團司令老王發出粗獷低沉的叫聲。原本只是一名工人的他現在表現得像是隆重慶典的主角。隨著老王一聲令下,工廠總指揮和他手下五名副指揮,以及各分廠廠長、主任工程師等二十五人被拉到台上,每個人都是雙手被反綁,頭戴三角帽,胸前掛著一塊標明罪狀的黑牌子。
「反革命修正主義份子」、「死不悔改的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鐵杆保皇派」、「裡通外國份子」、「特務」等,各式各樣的罪名大大地寫在黑牌子上,下面標示出罪犯的姓名。有些人的名字上面像即將行刑的囚犯似地被畫個大紅叉,也有些人的名字像死人一樣倒寫在牌上。
「反革命份子!」
「打倒走資派!」
觀眾席裡發出一陣謾罵。陸一心他們工廠的朱工程師主任也愁容滿面地垂頭站在台上。
「哪天也會輪到我像那樣……」
一個膽怯的聲音在一心耳邊響起,說話的人是他的同事唐偉。
「噓!」
陸一心低聲制止他。唐偉雖然跟他一樣身穿工作服,頭戴中山帽,看起來卻沒那麼土氣。唐偉的父親是物理學家,當年周恩來總理號召海外華僑參與祖國建設時,唐偉的父親正是響應號召而從芝加哥回國的。
銅鑼聲響起,群眾齊聲朗誦一段《毛主席語錄》後,王司令重新拿起麥克風發表演說。
「到現在為止,我們已進行過無數場激烈鬥爭,學習偉大的毛澤東思想,揭發內部敵人,但我們必須承認,鬥爭的成果還不夠。今天我們要徹底鬥垮那些牛鬼蛇神,必須將他們斬草除根。」
王司令舉起《毛主席語錄》,提高音量喊道,群眾也一起舉起紅色塑膠封面的《毛主席語錄》不斷揮舞,正面的司令台已事先布置成批鬥台,王司令站在正中央,兩名副司令和十名常務委員等其他造反派幹部分列兩旁,王司令率先發話了。
「現在就從孫希文開始,你親口揭發自己的罪狀吧!」
身為造反派領袖的王司令趾高氣揚地嚷道。不久前,他只是一名工人,在孫副總指揮面前連頭都不敢抬。
第一個被點到名字的孫希文臉色發白,全身不停打哆嗦,聲音沙啞地說:
「我是孫希文,原是北京鋼鐵公司的副總指揮。我犯了嚴重的錯,走上以劉少奇為代表的小資產階級……的反動路線,並以這種路線作為我們單位的指導目標。在偉大的無產階級面前,我是歷史的罪人,各位實踐革命路線的革命群眾對我的批判,我全部接受。」
「夠了!態度要更誠懇一點!」
台下有人喊道。孫希文全身顫抖地跪下來向群眾低頭認罪。掛在胸前的牌子垂到地面,那張蒼白的臉架在寫著「反革命修正主義份子」的大牌子上,看來就像一顆斬首示眾的頭顱,顯得慘不忍睹。群眾看到他那悲慘的模樣,情緒更為亢奮。
「叫他背《毛主席語錄》!」
「對!讓他背!」
王司令對群眾的呼聲做出反應。
「那你背一下《毛主席語錄》的第十頁!」
「是!人民靠我們去組織。中國的反動份子,靠我們組織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毛澤東語錄》第二章階級與階級鬥爭)
孫希文被廣場上的氣氛嚇得結結巴巴幾度中斷,但他還是一字不錯地背完。
「讓他再多背幾段!」
「叫他繼續背其他章節。」群眾嚷道。
「那你就背第兩百七十一頁吧!」
聽到群眾吼聲,王司再度發出命令,孫希文囁嚅著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掛在鼻梁上的眼鏡滑落下來。
「怎麼?毛主席的著作你忘了?」王司令興師問罪似地說。
「不,沒忘!我全都記得。我會背……。什麼叫工作,工作就是鬥爭。哪些地方有困難、有問題,需要我們去解決。我們是為著解決困難去工作、去鬥爭的。愈是困難的地方愈是要去,這才是好同志。」(《毛澤東語錄》第二十一章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孫希文剛背完,王司令露出冷笑,一把壓住孫希文的頭說:
「《毛主席語錄》只有兩百七十頁。你污辱我們偉大指導者毛主席的著作!」
「坐飛機!叫他坐飛機!」
群眾齊聲叫喊。在王司令身邊的幾個造反派立刻把孫希文的兩臂扭向後上方,拚命地向上拉,拉得他的肩胛骨幾乎都要變形了。孫希文的頭被壓向地面,就像在向群眾跪地求饒。那些人又拿出繩索,將他扭在背後的雙手捆住掛上批鬥台的木杆,他整個身體被懸空吊起。
孫希文的身子像飛機般在空中搖來晃去,他痛苦地掙扎,兩腳不斷踢,扭動身軀。原已充滿殺氣的群眾看他吊在空中來回掙扎的模樣,更為興奮。
過了好一會兒,孫希文才被放下來。緊接著,輪到總指揮被拉上台。他沒有戴三角帽,頭髮已被剃成陰陽頭。廣場上頓時響起嘲笑聲,還有人向他投擲石塊。剃陰陽頭就是把腦袋上的頭髮剃一半,留一半,是最嚴重的一種污辱方式。
被剃成陰陽頭的總指揮閉著眼,緊咬住嘴唇,不論王司令問什麼,那些助威的造反派罵什麼,他都沒反應。沉默就是對造反派的無言反抗。王司令憤怒不已,他抓起麥克風,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喊道:
「嗨!為什麼不回答?一上了批鬥台,就被嚇得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了嗎?以前做總指揮的威風哪裡去啦?沉默就表示你承認所有的罪狀,懂嗎?」
總指揮還是沒開口。
「既然如此,那你至少該向毛主席磕三個陰陽頭表示感謝,謝他老人家讓你受審後還有飯吃,謝他饒你一命。」
圍在批鬥台四周的群眾發出一陣爆笑,大家想像著他頂著陰陽頭在台上三磕頭,覺得那模樣簡直滑稽得要命。誰知他卻突然抬起頭。
「我有話說!大家給我聽清楚了!」
「大膽!先磕頭,向人民認錯!」
王司令猛然撲上去把陰陽頭壓下去。
「是你們把黨中央政策施行得太過頭,所以耽誤了生產。我現在還是北京鋼鐵公司的總指揮。從一九五○年以來,本公司年產量高達一百四十萬噸,始終保持首都第一的生產量。雖說革命的目的是要以革命力量推動生產,但你們這群人根本沒有能力管理這間鋼鐵公司。而且黨中央和國務院也還沒有解除我的職務!」
總指揮的胸前掛著「死不悔改的走資派」的牌子,但他抬頭挺胸,眼神銳利。王司令一把揪住他頭上還剩一半的髮絲。
「喂!睜開你那雙狗眼看清現狀吧。工廠已經被我們造反派掌握了,現在權力是在我們手裡,車間也全在我們的掌控下,你們是一群被我們鬥爭的走資派,其中最腐敗的走資派,就是你!」
但總指揮面對威脅,毫不畏懼。
「沒錯!我是走社會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參加革命時,你們還沒出生呢。我從延安入黨以來已有三十多年的黨齡,你們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我參加了偉大毛主席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我也是北京鋼鐵公司造反派代表!就跟你的罪名一樣,你是個死不悔改的走資派!要徹底鬥垮!」
王司令抓起麥克風狂喊口號,十幾個擴音器將他的聲音傳向整個廣場,群眾也發瘋似地一起高喊口號,要求徹底鬥垮總指揮。
王司令和兩位副司令立即抓住總指揮的手臂扭向身後,並用繩索將他吊在批鬥台後方的木杆上。懸在空中的總指揮不斷踢動兩腳,左右搖晃他的陰陽頭,並掙扎著大叫:
「你們才是反革命!你們這是在破壞黨和國家的秩序!」
聽了他的話,台上的王司令發怒大喊:
「對你太客氣了!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王司令說出極度殘酷的字眼。
「徹底鬥垮他!」
「給他用刑!他這是對革命群眾的污辱!」
幾名常委跳下批鬥台,抓起廣場地上的沙子就往懸在半空中的總指揮嘴裡塞。總指揮皺起眉頭,翻著白眼,想把沙子吐出來,幾個人見狀又把沙子重新塞進嘴裡,並拿起木棒朝他踢來踢去的雙腿一頓亂打。突然間,總指揮的身體不動了,廣場上的人群似乎有點吃驚,但王司令卻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還有口氣的話,就拖到牛棚去;要是死了,就裝進麻袋裡拖出去。」
王司令發出命令。那幾個造反派把總指揮放在台上,這時,總指揮嘴裡吐出一些沙子和血,人倒是沒斷氣,但腿骨似乎被打斷了,沒辦法自己站起來,幾名常委一起把他從台上拖下去。
「朱子明,到前面來!」
終於輪到陸一心的上司製鋼廠主任工程師接受批鬥了。高大的主任工程師平時總是穿得很整齊,但現在他的上衣前襟卻是敞開的,一隻腳沒穿鞋子,兩腳都光著,襪子也不知去哪兒了。
「朱子明,報上自己的罪狀吧!」
「牌子上寫的是『反動學術權威』。」
「戴著知識份子的面具,你就別裝了。」
這回輪到副司令代替王司令進行公審。
「你為了妨礙造反派掌管的工廠作業,故意切斷送電線,使工廠的生產陷入停頓,有這回事吧?」
「那天晚上停電的原因說來簡直就像笑話。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有隻貓兒跑進製鋼廠變電所,跳到溫熱的電氣盒上睡覺,但我毫不知情,等我走進去,受驚的貓兒從盒上跳下來,剛好碰到高壓電線而造成停電,那完全是意外。」
「你把停電的原因都怪到貓的身上,所以說,是貓引起的停電,對吧?」
廣場上爆出一陣笑聲,副司令粗野的臉上充滿怒氣。
「你為了破壞生產故意把貓放進變電所的!像你這種作威作福的主任工程師,怎麼可能親自到電氣室去?當時你還帶了誰一起去?」
「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那天晚上製鋼廠的工人都去參加政治學習,人手不夠,所以我才去巡邏。當時我完全沒注意到貓,對於這一點,我願意反省。」
「你為什麼沒去參加政治學習?」
「因為上面規定,有『長』字頭銜的都沒資格參加。」
「那隻貓怎麼了?」
「當然是被電死了。所以我就把牠丟了。」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那貓是從哪裡弄來的?你是故意把貓帶進去的,快點坦白交代!」
副司令一聲令下,前排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喵喵喵」慘烈貓叫聲。原來坐在前排的造反派已抓來一隻活貓,把銳利的鐵棒插進貓兒的肛門,連棒帶貓一起投向台上的朱主任工程師。
插在鐵棒上的貓兒不斷「喵喵」地發出臨終前的慘叫,不一會兒,貓便斷了氣。
製鋼廠的群眾都不忍直視眼前這幅殘忍的畫面。陸一心身邊的唐偉嚇得牙齒不斷打顫。
副司令看出群眾的恐懼已被喚起,便轉頭向朱主任工程師說:
「你也是個死不悔改的走資派!現在,為了讓你早日向革命大眾低頭悔改,我們要把你胸前的黑牌子改成鋼製的。」
說完,一幫人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鋼牌,並用白油漆在牌上胡亂寫了歪斜顛倒的「」三個大字。這種寫法表示犯人的姓名和身體已被四分五裂,等於是將他處以中國古代五牛分屍的極刑。
朱子明的脖上掛著鋼牌,整個身子都趴在批鬥台上。
公開批鬥的活動繼續進行,批鬥的手段也愈來愈殘忍,被揪上批鬥台的人就像被送上私刑的刑場,有些人被鬥得站不起身,有些人需要別人撐住背後,還有些人陷入哭天喊地的精神錯亂狀態。
好不容易,漫長而無止境的批鬥大會終於鬥完最後第二十五名對象,台下的群眾以為這下總算獲得解脫而站起身來,不料王司令又發出粗野的吼聲:
「各位同志!今天的批鬥大會還沒解散!為什麼呢?因為還有比剛才批鬥過的反革命份子、走資派更惡劣的一個反革命份子藏在我們當中。今天若不揪出這傢伙,不讓他在大家面前現形,今天的鬥爭就不結束!」
廣場上一陣騷動。
「安靜!大家伸手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自己有沒有違反毛主席的偉大思想?如果有,請你誠實地站出來!對於自動坦白的罪人,我們都將本著寬大的態度處理。」
群眾都彼此打量著。這些人雖都是工人,但被別人這麼一看,全都像落到毒蛇面前的青蛙,瞬間鴉雀無聲。陸一心和唐偉等其他同事也只敢緊盯著前排觀眾的背後。
短短幾分鐘的暫停令人感覺漫長得像是永遠。
「原想本著毛主席寬大為懷的心胸給你幾分鐘寬限,還不站出來嗎?那我們就要把那傢伙揪出來啦!」
廣場上安靜得幾乎能聽到每個人心臟的跳動,群眾都陷入極端的恐懼。
「那傢伙是個會說外國話的外國特務!」
王司令的聲音沉重得像要墜進腹中,唐偉的肩膀為之一震。
「他是個用假名字冒充中國人的外國人!」
群眾都帶著驚愕的眼神彼此看來看去。
「那傢伙是日本侵略主義留下的狗雜種,日本鬼子!」
陸一心呆住了,全身血液倒流,腳底一陣搖晃,他轉頭望向身邊的唐偉,心中升起恐懼。
「製鋼廠的陸一心,站出來!」
周圍的同事都避難似地連忙向後退,陸一心想向誰求救,但喉頭灼熱得像火燒似地,乾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四、五名造反派上前來抓住陸一心,把他拖上台去。
王司令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陸一心。
「嗯,原來如此,裝得可真像,幾乎看不出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陸一心頭上的中山帽被掀掉了。垂在額頭的髮絲雖然有點長,但他那雙細長的雙眼,充滿彈性的淺黑皮膚卻跟周圍的中國人沒什麼兩樣。
「為什麼不老實站出來?」
「我是日本人生的,但我從小都被當成中國人撫養長大,我用自己對黨和國家的忠誠發誓,我不是什麼外國人,就是一個中國人。」說完,他那雙哆嗦個不停的膝蓋這才停止發抖。
「是嗎?你是哪年哪月入的黨?把自己的黨歷報上來!」
陸一心答不出話來。每個中國人都有一份檔案,裡面記載著那個人一生的事蹟。他的檔案裡寫著他是日本人,所以直到現在,他的入黨申請始終被打回票。
「報出你的日本名字!」
「我不知道。」
「你的日本親生父母呢?」
「不知道。我的父母在長春鄉下的范家屯,除了他們,我沒有其他的父母。」
這是從他發自內心的吶喊。
「你當了工程師,這幾年主要負責那些工作?」
「我參加了中國第一座氧氣頂吹轉爐的開發任務。」
「你把這項工程的祕密都向日本一一報告了吧?你老實交代,是用什麼方式洩漏給他們的?」
陸一心的兩臂被人從背後扭向後上方,他愈掙扎,手臂便被扭得愈緊,他覺得血液直衝腦門,差點要失去知覺。
「各位同志!日本帝國主義的雜種比反革命份子更罪大惡極,我們要在這裡批鬥!」王司令向大家宣布。
「狗雜種!絕不原諒日本帝國主義的雜種!」
「打倒太陽旗!把他的頭髮剃成膏藥旗。」
四面八方傳來近似發狂的吼聲。「膏藥旗」是指塗著圓形膏藥的四方布塊,也是對太陽旗最鄙視的稱呼。
「好!給他行刑,膏藥旗刑!」
王司令一聲大喊,站在左右的幾名常委上前來摁住陸一心的頭,三兩下就用剪刀把他剪成了光頭。又用紅色油漆在他頭頂塗了一個圓形太陽標誌,塗完,大夥兒又一起向他頭上的太陽旗吐口水。
「我再重述一遍陸一心的罪狀:一、隱瞞自己是日本侵略主義餘孽的事實;二、故意破壞國家生產設備的破壞生產罪;三、海外關係,也就是說他私通日本,我們已掌握能證明他間諜行為的資料。」
王司令報出的罪狀裡,姑且不提第一條,但第二和第三條卻毫無事實根據,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其中的故意破壞生產罪更是重罪,若不立即澄清罪嫌,一心甚至可能被判處死刑。
「沒有,絕對沒有!」
一心搖著那剃成膏藥旗的頭,使出全身力量大喊。
「民族仇恨不可忘!絕不原諒小日本鬼子!」
「向日本侵略主義施行的三光政策報仇!」
「對!就是那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殺了我們的親兄弟!」
廣場上掀起一片嗜血和復仇的吼叫,無數小石子和木塊向台上飛來。
陸一心的兩臂仍被造反派反扭在身後,王司令扯下他的工作服衣領,把一根粗大的鐵絲繞在他脖子上。
「換下牌子,給他吊磚塊!」
王司令說完,台下的群眾抽出一塊墊在屁股下面的磚塊遞上來。
「一、隱瞞自己是日本侵略主義餘孽之罪。」
鐵絲的一端層層繞著磚塊吊在一心的脖子上。每個磚塊都重達二點五公斤。
「二、故意破壞國家生產設備的破壞生產罪。」
第二個磚塊又被吊上去,一心的頭被磚塊的重量往下拉。
「三、從事間諜行為,企圖推翻無產階級專政之罪。」
吊上第三個磚塊時,鐵絲深深嵌進一心脖子上的肌肉。
「再給你加一條罪名,你耗費人民血汗在大學接受劉少奇的修正主義教育。」
磚塊又增到第四塊,陸一心的身體向前倒,王司令扳著他的肩膀企圖把他拉起來,但身上吊著十公斤磚塊的陸一心很難撐起身子。
震耳欲聾的鑼鼓聲響起,群眾一起高喊:
「小日本鬼子!」
「侵略者的雜種應該處死!」
一心逐漸失去意識,但群眾的叫罵聲不斷傳進他的耳裡,王司令接連踢他幾腳,令他站起來,但一心無法動彈。
朦朧中,他聽見熟悉的歌聲,全場的群眾正在合唱頌揚毛主席的〈大海航行靠舵手〉。
「今天多虧大家積極參與,北京鋼鐵公司的批鬥大會現在宣布勝利結束!」
王司令的聲音從廣場的擴音器裡傳來,倒在批鬥台上的陸一心也聽到群眾像退潮般離開廣場。
夕陽西下,廣場上頓時變得寒冷,滿地散落著磚塊、石子、報紙、紙屑、木片等,看來就像戰場的遺跡。今天被告犯人在加入陸一心後,變成了二十六人,全體被告都半走半爬地拖著兩腿送進幾間叫做牛棚的隔離室。
陸一心被關進的那間牛棚是由電氣動力車間的工人休息室改造的,三夾板隔成的房間裡只關了陸一心一個人。
室內有個可供三、四人合睡的木板大床,床上的棉被已被撤去,他在床上坐下來,剛被鐵絲箍緊的脖上,以及手腳的關節都隱隱作痛。
咳!咳!三夾板牆的隔壁傳來幾聲咳嗽。他側耳傾聽,感覺隔壁似乎關了三、四個人。那些人在低聲交談,聽他們談話內容,好像是前幾次鬥爭時被關進來的。幾個人都很氣憤告密者向造反派舉發自己,同時也很擔心,因為他們已被關在這裡好幾天,跟家人和工作單位都完全隔絕了。
就算跟外界隔絕,若能像隔壁那樣,跟好幾個人關在一起,倒也不算什麼,一心想。他對自己單獨關在這裡感到焦慮。難道因為自己體內流著日本人的血就要受這種歧視嗎?想到這兒,他不禁咒罵自己的血統。
第一章 小日本鬼子
北京的天空蔚藍清澄,秋陽的光輝映在地面上十分耀眼。
空中不時捲起陣陣黃沙,就連粒粒砂礫都飽含陽光。此時,北京鋼鐵公司的廣場卻是一片陰暗,幾千名工人早已聚集在此,整片廣場就像沒有點亮背景燈光的紙影戲舞台。身穿工作服的群眾裡,有些人蹲在地上,有些人坐在磚塊或木板上,空氣裡瀰漫著恐怖的寧靜,每個人都對即將開場的群眾批鬥大會充滿好奇與恐懼。
一九六六年五月,文化大革命一發不可收拾,幾個月後,距離北京二十五公里之遠的北京鋼鐵公司也被捲入這場政治運動。鋼鐵公司位在北京北方的八達嶺附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