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松林小徑中十分涼爽，宋甜根本不用打傘。

出了松林，穿過中線的松林大道，到了萬碧湖畔，日頭這才大了起來。

宋甜忙撐開傘，沿著湖邊小徑往蘭亭苑方向走去。

她正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叫「宋女官」，循著聲音看去，原來是藍冠之。

藍冠之在湖邊大楊樹下坐著釣魚，遠遠見一名女子過來，白紗衫，繡花青比甲，纖腰一束繫了條杏黃紗裙，瞧著跟小仙女似的打著傘走了過來。

定睛一看，發現是宋甜，他忍不住就出聲招呼，見宋甜看過來，忙招了招手。

宋甜走了過去，先跟藍冠之福了福。「見過藍指揮使。」

因為天熱，藍冠之和宋甜一樣，沒有穿官袍，而是穿了件青絲絹道袍，腳上則是涼鞋淨襪，瞧著頗為閒適。他懶洋洋坐在那裡，抬手揖了揖，眼睛明亮，笑容燦爛。「宋女官，我就不和妳行俗禮了！」

宋甜很欣賞他的灑脫不羈，笑著道：「藍大人不必客氣。」

藍冠之見宋甜裙襬微動似是要走，有心留她多說幾句話，便開口問道：「宋女官，明日是休沐日，妳準備做什麼？」

宋甜駐足。「不是說四月二十要出發進京了嗎？我打算回家看看。」

藍冠之這會兒也顧不得釣魚了，沒話找話道：「宋女官家住哪裡？」

「我家就在臥龍街。」宋甜急著回去，笑吟吟屈膝福了福，道：「藍大人，我就不打擾您釣魚了。」

說罷，宋甜轉身離開了。

藍冠之忙道：「不打擾、不打擾！」

宋甜卻似沒聽見一般，徑直往前去了。

這時琴劍和藍冠之的小廝藍六一起走了過來。

藍六手裡提著水桶。「二公子，我把水桶提來了，您釣幾條魚了？」

琴劍則看著宋甜的背影，口中問道：「藍大人，方才和您說話的瞧著像是宋女官？」

藍冠之正在換魚餌，口中道：「可不就是宋女官，我瞧她似乎長高了一些。」

也比先前更好看了。以前看著就是可愛美麗的小妹妹，如今有點少女應有的風韻了。

琴劍掇了張小凳子在一邊坐了下來，似不在意地繼續問：「宋女官和您聊什麼呢？我看她並不是愛搭話的人呀！」

藍冠之瞟了琴劍一眼，道：「沒聊什麼。就是順嘴一問她明日做什麼，她說她要回家探望家人。」

琴劍又閒談了幾句，這才施施然離開了。

松風堂內的小演武場上正熱鬧非凡。

趙臻也不嫌熱，正帶著幾個從宛州各衛挑選出來的年輕侍衛在習練騎射。

一邊大遮陽傘下，棋書正坐在那裡，旁邊楊木八仙桌上放著涼茶、杯盞、手巾等物。

琴劍走過去，和棋書一起看一會兒，見趙臻射完箭筒的箭，騎著馬過來了，忙道：「王爺，天氣這麼熱，您過來喝杯茶吧！」

趙臻從馬上下來，自有侍衛接過馬韁繩，牽走了馬。

琴劍把茶盞奉上，趙臻喝著茶，琴劍便在一邊小聲自言自語。「剛才路上遇到宋女官，她好像是回蘭亭苑了。」

聞言趙臻頓了頓，抬頭往東南邊隔一道牆的摘星樓看了一眼。

摘星樓三樓的窗子和平時下午一樣，雙扉緊閉。

他雖然每日下午都在演武場活動，不過宋甜一直待在藏書樓，這段時間倒是從未見過面。

琴劍自是看到趙臻的動作，繼續道：「明日休沐，聽藍大人說，宋女官要回家探親。」

趙臻揚眉道：「藍冠之怎麼知道宋女官要回家探親？」

琴劍忙道：「小的也不知，小的只是遠遠看見宋女官拿著提盒，在湖邊和藍大人說話，待小的過去時，宋女官已經往蘭亭苑那邊走去了。」

趙臻慢慢把一盞茶全喝了，把空茶盞遞給琴劍，看向還在習練騎射的侍衛們，吩咐棋書。「今日的騎射習練就到此為止，你去傳我的話，讓他們先回去喝茶、吃果子，歇半個時辰，然後換了水靠，去萬碧湖那邊習練水性去。」

棋書答應了一聲，自去安排。

趙臻在一樓沖了澡，換上夏日穿的青紗道袍、淨襪、涼鞋，徑直往樓上去了。

宋甜回到摘星樓，在紫荊的服侍下正用薄荷香胰子淨手洗臉，忽然聽到窗子那邊傳來「啪」的一聲脆響，便匆忙洗好臉，吩咐紫荊。「妳把這些拿下去就不用上來了，我歇一會兒再走。」

紫荊離開之後，宋甜這才拔開窗閂，打開窗子。

她一打開窗子，對面松濤樓三樓虛掩的窗子也打開了，一個清俊少年出現在窗內，微濕的長髮用白玉簪綰著，目若明星，肌膚似雪，唇若塗脂，身上穿著青紗道袍，瞧著頗為清爽，正是趙臻。

宋甜盯著看了又看，道：「你剛才是不是在太陽底下曬了？」

趙臻的肌膚甚是白皙，不過一進入夏天，他略在太陽底下曬兩次，就會漸漸黑起來。

奇怪的是，他每次曬過太陽、出了汗，肌膚都會白得晶瑩，然後第二天再看，就發現他的臉變黑了。不過他黑得快，白得也快，捂個幾日不見太陽，臉就會漸漸白回來。

趙臻不太在意自己這張臉，「嗯」了一聲，道：「是不是我變黑了？變黑也沒什麼，男人黑一點好看。」

「……我覺得你白一些好看。」

趙臻笑了，他笑起來極好看，鳳眼瞇著，圓潤的鼻頭皺皺的，似春風拂過，似碧水盪漾。「我又不是小白臉！」

看著宋甜潔淨清爽的臉，趙臻又道：「對了，妳是不是有事找我？」

宋甜沈溺在他的笑容裡，一時有些失神，聞言忙回道：「是呀！你怎麼知道我找你有事的？」

趙臻耐心解釋道：「妳平日都在藏書樓那邊，白日根本不回這裡，今日突然回來，可不就是找我有事？」

宋甜不禁也笑了，道：「我給你做了幾雙鞋襪，不過怎麼給你呀？」

東西太多了，又是白日，若是扔過去，動靜太大了。

趙臻說了聲「我有法子」，便從窗口消失了。

片刻後，趙臻拿了一根小廝用來掛燈籠的竹竿過來了。

他把竹竿放平，往宋甜這邊的窗口探了過來。

宋甜沒想到趙臻所謂的「我有法子」竟是指這個，覺得甚是有趣，便拿起提盒掛在竹竿上，然後抬起竹竿，提盒就自動滑了過去。

趙臻取下提盒，收了竹竿，知道該走了，卻依舊有些戀戀不捨，想了想，道：「妳今晚要回家嗎？」

宋甜「嗯」了一聲，道：「要出發去京城了，我回去安排一下。」

趙臻沈吟，道：「那我明日去妳家看看去。」

宋甜驚訝。「你……怎麼去？豫王駕臨宋府，這件事可是會轟動宛州城的。」

趙臻抬眼看她，鳳眼流光溢彩，分明是想到有趣的念頭。「妳明日上午在家等著就是。」

宋甜知道他主意多，便笑著道：「我住在深宅之內，我倒是要看看，你明日如何能見到我。」

兩人說完話，宋甜關上窗子，又回藏書樓去了。

一直到天黑透，宋甜才帶著紫荊，乘坐王府的馬車，往臥龍街駛去。

馬車停在宋府二門外。

才十二歲的小廝宋柏守著大門，原本負責守門的小廝宋榆並不在門口。

宋甜也不讓宋柏去通稟。「就你一個人，你還是看著大門吧！」

她扶著紫荊下了馬車，徑直進入二門，見凌霄花棚下掛著燈籠，有一個婆子正在凌霄花棚下納涼，便叫過來吩咐道：「妳去尋二娘，就說我往三娘那裡去了。」

二娘最聰明不過，一定知道她的用意。

婆子答應了一聲，往蘭苑尋二娘張蘭溪去了。

宋甜帶著紫荊，也不打燈籠，繼續往西偏院方向走去。

張蘭溪卸妝完，正要解衣上床歇息，得了消息，心裡卻疑惑道：大姑娘為何回來得這般急，也不事先讓人通稟一聲？

婆子又道：「二娘，大姑娘帶著紫荊，往西偏院去了。」

張蘭溪點了點頭，也不打算妝扮，只讓錦兒提著燈籠領路，快步向西偏院走去。

宋甜到了西偏院的角門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

西偏院裡隱隱傳來男女笑聲。

宋甜抬手從髮髻上取下銀簪子，從門縫裡探進去，輕輕撥弄著門閂，只聽「咔噹」一聲，門閂落了下來。

她輕輕推開角門，帶著紫荊走了進去。

院子裡的葡萄架四周掛著月白薄紗，葡萄架下擺著睡榻，旁邊石桌上放著盞水晶燈，影影綽綽如仙境般。

魏霜兒正在睡榻上與宋榆痴纏，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啪啪啪」的鼓掌聲，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竟不能動彈了。

宋榆渾身打顫，也僵在了那裡。

宋甜掀開薄紗走了進來，笑吟吟扯了薄被，把魏霜兒和宋榆遮上，這才道：「三娘好興致！」

她從荷包裡掏出兩粒褐色小藥丸。「三娘先服下這藥丸，咱們再說話。」

魏霜兒反應了過來。「我若是不服呢？」

宋甜幽幽道：「二娘正往這邊趕來，應該到角門外了吧？若是三娘乖乖服了，我倒是可以去攔住二娘。」

魏霜兒心知若是張蘭溪來了，此事便要鬧大，自己在宋府的處境就尷尬起來，當下道：「給我吧！」

她含在舌下先不嚥就是。

宋甜卻不信她，直接把藥丸塞進魏霜兒口中，又端起一邊盛酒的銀壺，對準魏霜兒的嘴直接灌了下去。魏霜兒猝不及防，差點被嗆住，那粒藥丸就被酒液給沖了下肚。

宋甜笑容燦爛，聲音低低。「我的三娘，我家可是祖傳的招牌『毒藥宋』，這藥妳服下去，今夜就會瀉肚，以後每月十五，妳尋我要解藥就是。」

說罷，她不再理會魏霜兒和宋榆，帶著紫荊揚長而去。

魏霜兒恨恨坐在那裡，見宋榆猶在顫抖，抬腳就把宋榆踹了下去。「沒用的東西！」

宋榆光著身子跌落在磚地上，顧不得疼，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宋甜在角門外截住了張蘭溪，笑容可愛。「二娘，我看完三娘了，正要去看二娘呢，您正好陪我用些宵夜。」

她說著話，挽著張蘭溪的胳膊，帶著張蘭溪離開了。

張蘭溪發現宋甜自從做了豫王府的女官，就變得與先前不同了。

以前的宋甜沈默安靜，雖然生得好看，卻不聲不響、不爭不搶，如一株硃砂梅靜靜地在牆角開放。

如今的宋甜話雖依舊不多，卻愛笑了，而且說話做事很有主見。

譬如現在，張蘭溪明明心裡很想去西偏院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不由自主被宋甜有說有笑給帶走了。

到了蘭苑，張蘭溪招待宋甜在明間喝茶。

夜已經深了，錦兒也不叫醒小丫鬟綺兒，自己張羅了幾樣果碟送上來，又奉上了宋甜愛喝的清茶。

張蘭溪起身，把一碟雪白的酥油鮑螺送到了宋甜面前，道：「這是我親手揀的，總共沒做幾個，妳嚐嚐吧！」

宋甜笑盈盈道：「我得先用香胰子淨手。」

她的指頭捏過毒藥丸子，得好好洗洗。細細洗完手，宋甜才拈了一個酥油鮑螺吃了，只覺如甘露灑心，入口即化，甜美異常，便又吃了一個。

張蘭溪又奉上清茶。「我家人都愛用果仁泡茶，只妳愛喝清茶，這是我兄弟從渝州帶回來的蒙頂甘露，妳嚐嚐。」

她的兄弟張頌行走豫州、楚州和渝州做行商，常常帶些當地特產回來。

這上好的蒙頂甘露，是前幾日她兄弟從渝州回來，帶給她的渝州特產，張蘭溪十分珍愛，收了起來，極少拿出來請人品嚐。

宋甜端起茶盞嚐了一口，茶味甚好。

她覺得手中茶盞觸感似乎與普通茶盞不同，就著一邊的白紗罩燈去看，發現是上好的哥窯冰裂紋茶盞，心中頗為感慨。

前世的她，哪裡曾吃過張蘭溪親手揀的酥油鮑螺？嚐過張蘭溪珍藏的蒙頂甘露？用過張蘭溪收藏的哥窯冰裂紋茶盞？

不過時移世易罷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17上市的【文創風】983《小女官大主意》2。

第二十一章

松林小徑中十分涼爽，宋甜根本不用打傘。

出了松林，穿過中線的松林大道，到了萬碧湖畔，日頭這才大了起來。

宋甜忙撐開傘，沿著湖邊小徑往蘭亭苑方向走去。

她正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叫「宋女官」，循著聲音看去，原來是藍冠之。

藍冠之在湖邊大楊樹下坐著釣魚，遠遠見一名女子過來，白紗衫，繡花青比甲，纖腰一束繫了條杏黃紗裙，瞧著跟小仙女似的打著傘走了過來。

定睛一看，發現是宋甜，他忍不住就出聲招呼，見宋甜看過來，忙招了招手。

宋甜走了過去，先跟藍冠之福了福。「見過藍指揮使。」

因為天熱，藍冠之和宋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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