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們死後才能摸得到星星。

We take death to reach a star.

──文森．梵谷 Vincent van Gogh

主後2019年，1月的第31天，發生了一件大事。但若你沒注意到，也構不成無可饒恕的滔天大罪。這天的頭條新聞包括：野火肆虐澳洲塔斯馬尼亞州；73歲的法國帆船手范登．希德（Jean-Luc Van Den Heede）在無任何現代科技的輔助之下，獨自駕駛帆船環遊世界獲得冠軍；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研究員公開發表精通UNO疊疊樂的機器人（說到這裡，總算是聽到你的驚呼聲了）。然而，所謂的大事，其實是指氣象史創下新紀錄—「地獄」被冰凍了—事實上，地獄鎮（Hell）的氣溫急凍到−26°C，這是百年多來從未經歷過的酷寒溫度。地獄鎮隸屬於美國密西根州利文斯頓郡（Livingston County, Michigan）的非建制區，計有約80位居民，該鎮的口號就是「下地獄吧（Go to Hell）！」這天，極地渦旋來襲，重創房屋，不單單只是造成生活不便，其擾人的程度，差不多就跟全國新聞媒體大肆拿該鎮鎮名來開諷刺玩笑一樣惹人心煩。

我們人類打從出現在這世界上，就一直對死後世界的模樣好奇不已。而我開始萌生想要撰寫這本書的念頭，大約是從2011年開始的，那時我人在倫敦一間專門賣珍本書的小書店地下室，瞥見了一疊相互摺疊的粗紙。那疊粗紙嚴重泛黃斑駁不說，皺褶處還帶著幾分陰森感，不過把整張粗紙打開之後，卻讓我大開眼界。紙上畫作的名稱是《天國的地圖與道路指引》（La carte du royaume des cieux, avec le chemin pour y aller），詳細描繪了天堂、滌罪所（purgatory）、地獄的壯觀景象，推測這應是1650年巴黎街頭張貼的勸世大型畫作。

此幅畫的繪製過程想必相當費工，創作者將那不可見的世界裡，我們無從知曉的空間樣貌，藉由確實的線條和精密估算過的空間比例，出色地捕捉到了這雄大主題的精髓所在。我著迷地細細欣賞這幅畫，越是沉浸其中，就越能領會它的傑出之處；不光是由於它的形式罕見—這種街頭張貼用的海報很容易就會被隨意丟棄，能留到今日真的非常稀奇—更因為這幅畫的「地圖」主題。打開世界地圖，除了能找到前面提到的利文斯頓郡地獄鎮，還可看到天堂（Heaven）、樂園（Paradise）⋯⋯等各種以另一個世界為命名靈感的地名。那麼，有多

少地圖能指引我們前往這些靈感來源的所在位置呢？

想要撰寫這本書的念頭點燃了我的熱忱，自此開始，我便在世界各地尋找與死後世界有關的各類作品，年代貫穿古今，找尋了各種敘述性和繪製塗刷的資料。我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這個死亡系列的收藏才逐漸成形，從世界各處蒐集來的文獻資料中，有圖書館館藏資料，有私人收藏，還有在商店裡幸運挖到的寶貝。舉個在法國的例子，我在布列塔尼（Brittany）一帶的古董店裡，挖到一個讓我下巴差點掉下來的珍寶，這是一幅16世紀繪製在羊皮紙上的畫作，以獨特的斜角對切方式，呈現拜火教的天堂與地獄。另有一次，我去拜訪一位波蘭商人，結果找到了據傳是18世紀晚期，以輕浮嬉笑的反基督為主題的肖像創作。還有一次，我在馬德里找到一封象形文字的書信，內容竟是惡魔寫的信！實在相當有趣。諸如此類的境遇，我還有很多很多。

我也四處拜訪歐洲城鎮，找到許多繪製在教堂牆壁上的大型濕壁畫（fresco），以及文藝復興時期的偉大作品，內容有描述天堂的，也有講述地獄的畫作。我還去了中世紀的「死亡壁畫」（doom murals）朝聖，全是些深藏在英國全國各地教會的畫作，像是在倫敦南方的薩里郡查爾頓村（Chaldon, Surrey），就有一幅5.2公尺寬的巨型畫作。而本書正是我這麼多年來，尋尋覓覓的結晶與成果。

這是一本關於另一個世界的圖冊，指引讀者一窺這「未曾被發掘的國度，且沒有旅行家能從這國度歸來」（出自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第3幕第1場寫的台詞）。在這個國度裡，有城鎮、有群山、有宮殿、有地底世界、有苦虐牢房、有飲血廊廳、有惡魔議會、有金色田野，還有流滿鮮血的河川，以及整片火海的湖泊，全加在一起，就成了世界各地宗教與文化裡的死後世界。這些地方究竟長成什麼模樣？在這裡，我們又會遇見誰？

幾百年以來，許多專家學者、藝術家、製圖專家都著手回應了這類棘手難解的問題，但有點知識背景的人都曉得，人類是找不出答案的。在此，本書詳細紀錄了各種相關的資料文獻，將無法繪製的東西描繪出來，將難以描述的東西呈現出來，為的就是要探尋那無法探索的領域。在此先說清楚了，這不是一本講述世界宗教歷史的書，也沒有要探究為何會這樣那樣的類似問題，更沒有要討論各種的為什麼，而是專注於探討在何處的一本書。期望讀者可以抱持著普世觀的精神，一起洞悉歷史上攸關死亡的各種想像，而長久以來，這也一直是個讓人感到坐立難安的議題。

目前有關死後世界的具體描述，全都出自於非常古老且受到尊崇的文獻，像是猶太教和基督教共有的《聖經》、伊斯蘭教的《可蘭經》（The Qur’an）和《聖訓》（Hadiths），以及其他只有內行人才曉得的資料，像是末日啟示證詞（apocalyptic testimonies）、屬天啟示（divine revelations）等，甚至還有非教徒的其他多元觀點。本書除了探討相關典籍文獻，也會附上相關創作，作品全都是藝術家和製圖家在所屬的年代，受到此類文獻描述啟發所繪製而成的作品。

此外，本書也可做為死後世界探險員的田野手冊，因為書中會紀錄各種天上的動植物，以及在各個地方見到的一切、聞到的氣味、聽到的聲響，還有不同宗教地理環境中會出現的各種惡魔與神明形象。

其中每當遇到有人把在地球上使用的度量衡，實際套用在那些難以描述的地方時，總會讓我覺得十分有趣，而時間就是最常見的一種。像是許多中世紀基督教的月曆上，便把2月13日這天標示為地獄創建日。印度教中，整個宇宙所存在的時間只是梵天（Brahma）在一天之中做的一場白日夢而已，但對我們來說，這場白日夢可是延續了340億年之久；當梵天的一天接近黃昏，宇宙就會隨之黯淡消失，接著隔日，梵天會展開新的一天，又會再做一場新的白日夢。這讓人想起艾什爾（Ash’ari）的神學觀點，也就是阿拉（Allah）從未停止毀滅與再造宇宙，部分穆斯林哲學家也贊同此看法（絕妙的是，這個論點竟然近似於現代的量子場論，該理論認為，我們的存在其實在每一秒鐘，都被不斷地消滅與再造）。

另一個時常引來智者爭論的話題，就是天堂與地獄裡的住民。神學家湯瑪斯．伯納特（Thomas Burnet）的推論指出，天堂裡有政府機關，且還有國家之分，所以即便在「天上」，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義大利人也都還是分開的。另有許多學者詳細研究《聖經》的最後一卷書《啟示錄》（Revelation），計算出惡人的數量和地獄的階層；中世紀數學家麥可．斯科特（Michel Scot，生於1175年，約卒於1232年）得到的數字是14,198,580，西班牙主教亞爾豐索（Alphonsus de Spina，活躍於1491年）提出的數字擴張到133,306,608，且還做了魔鬼分類。就連1591年國王詹姆士六世（King James VI）以及其他許多人，也都做了不少分析，其中特別邪惡的就屬1818年雅克．科蘭．布蘭西（Jacques Collin de Plancy）在《地獄辭典》（Dictionnaire infernal）所提出的階層分類，該書於1863年再版時，還附上69張各種不同的惡魔畫作，我們也是從中得知地獄裡的階層組織，以及各種惡魔的解釋說明，像是十大主要惡魔之中排名第八順位的「火王」阿得梅克（Adramelech, king of fire），其實是地獄

大總理。

雷根斯堡的柏托德（Berthold of Regensburg，約生於1210年，卒於1272年）是方濟會托缽會修士，他相信10萬人中只有1位能獲准進到天堂；這想法的確符合《啟示錄》21章對天堂的敘述，也就是只有少部分的基督徒可以進到天堂。《啟示錄》還記載，天堂是個正方形，每邊長1萬2000弗隆（furlong）；1弗隆約等於約200公尺，所以基督教的天堂每邊長約2414公里，要是直接擺放到地球上的話，這尺寸大小差不多是美國領土的一半。相對來看，印度教毗濕奴（Vishnu）的天堂毗恭吒（Vaikuntha），其外圍可是長達約128,750 公里。此外，梵文史詩《摩訶波羅多》（Mahabharata）揭露梵天的天堂尺寸分別是長約1288公里、寬約644公里，高約64公里。

那麼神的外形和大小呢？13世紀喀巴拉實踐（Practical Kabbalah，猶太教神秘主義）的魔法書《天使拉結爾之書》（Sefer Raziel HaMalakh），據傳由 天使拉結爾撰寫，書中指出猶太教神明的身高達23億帕拉桑（parasang），等同於116億公里，這尺寸可是超過地球到冥王星的兩倍距離。印度教書籍《美之波流》（Saundarya Lahari）據稱是在神秘的蘇迷盧山（Mount Meru）寫成的，該本書告訴我們，整個宇宙只不過是至尊女神摩訶提毗（Mahadevi）腳邊的一粒塵埃罷了。《薄伽梵往世書》（Bhagavata Purana）是本很受尊崇的印度教書籍，書中告訴我們整個宇宙的大小實在讓人嘆為觀止，且會完整重複循環，另外還附上一段相當有詩意的話：「在這宇宙之外，還有無數個宇宙。雖然宇宙大到沒有邊際，但在你身體裡面卻像顆原子在移動。因此，你是不受邊際限制的。」

製圖方面，文藝復興時期非常著迷於「地獄製圖」，採取實證方式來處理無從量測的空間，為的是要挑戰精準繪製出但丁《神曲．地獄篇》中的景色，試圖完整繪製出西歐一帶想像中的地獄構造組成。畢竟地獄深埋在地表下那麼深的地方，當有人繪製出但丁這位義大利詩人描述的圓錐狀死後世界時，也沒人有辦法爭論哪裡不妥或是不正確。但對於想在地圖上標出地上天堂位置的製圖家來說，可就沒這麼幸運了，因為此時期的製圖剛好正從寓言性製圖，逐漸發展為重新被拿出來應用的托勒密座標系統（Ptolemaic system of coordinates），也就是運用數學計算方式，首次計算出陸地的輪廓。突然之間，地圖轉變成要有實際、精確的地理資訊，那麼傳統認知的伊甸園應該要標在哪裡呢？

啟蒙時代之際，想把天堂和地獄置入物質宇宙之中的難題依舊未解。有著獨門見解的思想家，像是托比亞斯．史文登（Tobias Swinden）在其1714年的著作《地獄本質與地點之調查》（E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Place of Hell）中，重新幫地獄的位置定位，可說是相當巧妙的構思，既聰明簡單，但又因為怪異而驚奇（圖見121頁）。這情況一直延續到現代，仍難以達成共識。有個特別有趣的例子：有位美國博士常上電視佈道，名叫傑克．梵英佩（Jack Van Impe，生於1931年，卒於2020年），隸屬梵英佩事工機構（Jack Van Impe Ministries）；2001年時，梵英佩博士聲稱黑洞符合地獄位置的全數技術資料描述（到了2007年，梵英佩又語出驚人，聲稱在《聖經》裡可以找到汽車的基本設計描述）。

就今日而言，大眾主流思想是如何看待天堂與地獄的呢？2017年，英國電視台BBC做了一份英國宗教信仰調查（UK Religion Survey），發現有46%的人相信人死後還會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其中有65%的人相信死後要不是進天堂，要不就是下地獄。此外，美國相信撒旦的人數顯然是越來越多，根據近幾十年來的蓋洛普民意調查，1990年時，美國有55%的人表示自己相信有撒旦，到了2001年，數目成長到68%，2007年則來到70%。還有另一家媒體捷孚凱民意調查（GfK poll）在2011年發現，美國成人中有77%的人相信有天使。1997年時，《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US News & World Report）找到1000位美國人，詢問他們認為哪些人「很有可能」進到天堂，結果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獲得52%的人認可，黛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是60%，德蕾莎修女（Mother Theresa）是79%，至於獲得87%認可的榜首，則是回覆問卷的本人，他們都投給了自己一票。

現代主流的各種信念之中，天堂與地獄的蓬勃發展程度不盡相同，但仍是屬於直覺本能上的興趣，進而相信有個神祕的未來將會來到。本書蒐集與此有關的敘述、地圖、畫作，以及各種材料創作的作品，整個工程簡直是無窮無盡，原因正是因為實在有太多人都努力想要完成這項不可能達成的工作。的確，正如5世紀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生於354年，卒於430年）把「ineffabilis」（難以言喻）這個拉丁字引入神學領域時，他表示，與其解釋神和天堂到底是什麼，不如解釋神和天堂不是什麼才比較簡單。在未來等著我們的世界，根本就超出人類語言所能表達的範疇。聖奧古斯丁還引用了保羅（Paul）在《哥林多前書》（1 Corinthians）2章9節所寫的一段話：「神為愛他的人所預備的，是眼睛未曾見過，耳朵未曾聽過，人心也未曾想到的。」總而言之，本書整理出人類為了揭開秘密，努力數千年的成果。

引言

我們死後才能摸得到星星。

We take death to reach a star.

──文森．梵谷 Vincent van Gogh

主後2019年，1月的第31天，發生了一件大事。但若你沒注意到，也構不成無可饒恕的滔天大罪。這天的頭條新聞包括：野火肆虐澳洲塔斯馬尼亞州；73歲的法國帆船手范登．希德（Jean-Luc Van Den Heede）在無任何現代科技的輔助之下，獨自駕駛帆船環遊世界獲得冠軍；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研究員公開發表精通UNO疊疊樂的機器人（說到這裡，總算是聽到你的驚呼聲了）。然而，所謂的大事，其實是指氣象史創下新紀錄—「地獄」被冰凍了—事實上，地獄...

引言

第一部分：地獄與地底世界
古埃及的杜埃
古美索不達米亞的庫爾神秘世界
拜火教的死後世界：謊言堂和聖樂堂
古印度的地獄
東方的地獄
黑帝斯
海爾：古斯堪地那維亞的地底世界
哲罕南：伊斯蘭地獄
中美洲的地底世界
聖經裡的地獄
蕭奧與格亨納
異象與地獄之旅
進入地獄口
惡魔簡史
但丁《神曲．地獄篇》與繪製地獄
地圖
地獄的演化

第二部分： 靈薄獄、滌罪所與其他中間世界
中間世界
靈薄獄
滌罪所

第三部分：天堂、樂園與烏托邦
古埃及的蘆葦田
古印度的天堂
東方的天堂
希臘與羅馬：黃金時代、至福樂土、極樂群島
中美洲的天堂
哉奈：伊斯蘭的樂園天堂
瓦爾哈拉
聖經裡的天堂
繪製伊甸園地圖
湯瑪斯．摩爾的《烏托邦》
可食用的安樂鄉樂園
陶威的錫安鎮

結語
致謝
精選參考書目
圖片來源

引言

第一部分：地獄與地底世界
古埃及的杜埃
古美索不達米亞的庫爾神秘世界
拜火教的死後世界：謊言堂和聖樂堂
古印度的地獄
東方的地獄
黑帝斯
海爾：古斯堪地那維亞的地底世界
哲罕南：伊斯蘭地獄
中美洲的地底世界
聖經裡的地獄
蕭奧與格亨納
異象與地獄之旅
進入地獄口
惡魔簡史
但丁《神曲．地獄篇》與繪製地獄
地圖
地獄的演化

第二部分： 靈薄獄、滌罪所與其他中間世界
中間世界
靈薄獄
滌罪所

第三部分：天堂、樂園與烏托邦
古埃及的蘆葦田
古印度的天堂
東方的天堂
希臘與羅馬：黃金時代、至福...